第61章 捡漏的第六十一天面子不能吃不能喝……

    早春三月,春雨绵绵,一直到月底,曾经光秃秃一点绿意没有的武安侯府,勉强覆了层新绿,新种下的西府海棠,率先爆出粉白花苞。

    赵五欣喜极了,一番忙碌没有白费,大部分的树都活了,连忙请来夫人观看。

    温竹君望着即将绽开的粉白花苞,也很高兴,这个满眼枯黄的家,总算是有了点生气。

    “很好,说明成活率不错,接着好好干,还有好大一片需要种呢。”

    玉桃踩了踩尚且还嫩绿的草地,笑道:“侯爷早上还说踩着草地练剑滑脚呢。”

    “我还没说他踩我的草呢,这草种可是母亲给我的,等长起来就跟绿毯子一样,”温竹君没好气道:“都说了练剑就在正院那边的沙坑里练,这草地刚长出来,你看,这里就被他踩出一条路了,难看的很。”

    本来脚就大,还非要踩。

    夫妻俩吃早饭的时候,就踩草地的事儿还说了几句。

    霍云霄对此也有话要说,“我在正院练剑,你说丫头们看着不好,那我就去园子里,又说我踩草,结果我还比不上几根草呢,那些草有什么好看的,阿竹,我真的滑脚。”

    他也很委屈啊,都练了那么多年的剑,以前满府都是他的地盘,现在阿竹不让了,还把正院外的沙坑也填了。

    温竹君也很无语,这厮是真的没有一点欣赏能力,生活环境就算再差,就算是住猪圈,只要有张床,他也能行。

    “你练剑就练剑,把衣服穿好就行了,别老是光着膀子,我这些丫头都没成亲呢,长针眼怎么办?我别的也没说啥啊。”

    “好好好,下次我穿衣服。”霍云霄三两口喝完粥,起身赶紧走,“阿竹,我去上值了。”

    玉桃看着侯爷的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笑道:“夫人跟侯爷啊,是越来越亲近了。”

    越看越像老夫老妻是怎么回事?

    温竹君白了她一眼,“怎么?你今儿不去铺子里帮忙啊?”

    “去啊,等会儿就去,”玉桃嘿嘿一笑,贼兮兮地凑过来,“夫人,我想求您件事儿。”

    “嗯,你说吧。”温竹君放下碗筷擦擦嘴,“你那是不是还缺人手?”

    玉桃猛点头,“现在新铺面找好了,铁匠那边的器具也快了,眼看着就要弄好,铺子马上就得开张呀,不然这一个月的租金可不少,这不是给您亏钱嘛,咱们的小金库……”

    温竹君笑着推她,这丫头现在是越来越红火了,平日里走路都带风,一说开新店,激动得不行,浑身都是干劲儿。

    “行行行,你有话快说,不要拍我马屁,我小金库钥匙都在你手里呢,怕什么。”

    “是这样的,夫人。”玉桃笑嘻嘻地拉了个凳子,坐在夫人旁边,“咱们府里这几个月不是一直在调整嘛,各个院子的差事也都领得差不多了,府里也恢复了正常运转,不过事儿就那么多,还是多出好些个人,我就想着,这些人也能用吧?总比外头新买的生人要熟悉些啊,用熟不用生嘛,而且,其中有几个小丫头,伶俐得很,我瞧着还不错,不如给我吧?府里养着她们也费粮食,还不如让她们做点事儿。”

    温竹君沉吟道:“府里的人比较复杂,都是乱七八糟搜罗来的,有的还沾亲带故,不知道她们愿不愿意,我也没问过。”

    “愿意,可太愿意了,我问过。”玉桃眉飞色舞起来,“我爹娘现在不是管着灶嘛,也收了两个徒弟,但里头还有四五个打杂没事儿干的小家伙呢,以前呀,她们都被压得死死的,手艺也学不到,净挨骂了,现在更难了,府里就您跟侯爷俩主子,根本用不上那么多人,我爹娘说那几个丫头特别勤快,人也不错,老实本分,寻思着能不能让我带着寻个出路,老师闷在厨房也没用。”

    温竹君闻言,沉思起来。

    从年后始,府里的大动作人人都知道,也人人自危,那些老实的听话的,生怕被赶走,只能到处寻人,留在府里好歹是个营生,还能荫庇,她也不能太绝情,全都赶走实在有些过分了。

    这些人想自己寻个活路也无可厚非,求到范老三那,说明也过了两口子的眼睛,不是坏人。

    “行,你把要带走的几个带到我面前来看看,要真的合适,就给你用了。”

    玉桃连连点头,“好好好,夫人,我这就去。”

    青梨看她风风火火的,笑着道:“夫人,您是不知道,最近好些人求到正院里呢,尤其是夫人给我们发工钱的时候,大家都可羡慕了。”

    绿橘小声道:“是啊,我们不止领着月钱,还能领夫人给的工钱,谁不羡慕呀。”

    跟着夫人越久,越能体会到玉桃姐姐为什么那么尊敬夫人了,时时刻刻把夫人放嘴边,满心满眼都是夫人,因为有钱她是真的给,一点不吝啬,对大家是真心的。

    正院这些丫头,但凡想去铺子里帮忙的,只要得空,夫人就没有阻止过,还按照排班表发工钱,把她们乐坏了。

    这样的主子哪里找?她们一点都不想离开,现在不止玉桃跟青梨了,还有绿橘红衣白芷都学会烤蛋糕了。

    青梨趁机撞了撞绿橘的胳膊,笑道:“明儿让我去吧,我抹奶油怎么都抹不平。”

    绿橘摇头,“不行呀,我明儿得跟着玉桃姐姐管柜台呢。”

    青梨叹气,“你学得好快,这么快就能算账了,我还没学会呢……”

    温竹君掌过眼后,看着那三个丫头缩头缩脑的,应该就是近些年赵嬷嬷带进府里的,出不了头,也学不到东西,只养成了老实巴交的性子。

    要不是在府里老实,也要被她给赶走了。

    “行吧,这几个你带去用,好不好用,你得给我看清了,我们做生意是为了赚钱,不是为了养闲

    人,要是惹事儿,一样赶走。”

    玉桃也正了面色,领着三个丫头给夫人磕头,训话过后,然后匆匆去铺面了。

    “青梨,你把那些还闲散的人都给我叫来。”温竹君还是决定要好好整肃一下。

    府里的下人得有规矩,万一真的用得上,那就是自己人,既然是自己人,那就得按自己人来过日子。

    四十二个人聚拢在正院后的空地上,数过后,女的三十个,男的十二个。

    女的看着还有些样子,头发衣裳虽然旧,但洗得还算干净,男的就真的不堪入目,有几个头发糟乱,衣裳也油滋滋的,看着就觉得臭烘烘。

    真是肉吃多了,有了把子力气也不知道爱干净,养着他们都觉得浪费粮食。

    “有虱子吗?”温竹君拧着眉,都有点不敢靠近,“有吗?有的站这边。”

    青梨见大家都尴尬地犹豫,站出来厉声道:“别叫我们看出来,你以为这东西能藏得住吗?”

    好一会儿,四个女的站了过去,而男的无一幸免,个个都有。

    温竹君咬了咬牙,“他们这十六个人,单独拨个院子,虱子不除,不许做事。”

    绿橘满脸为难,“夫人,不是我们不想除,过年后,我们就给他们发皂荚、澡豆儿,还有什么艾草煮水的,也都试过了,没用。”

    “那是没用对法子,”温竹君对虱子这东西深恶痛绝,只要沾上,那头发基本是要完蛋了,这么多人有,不知其他人是怎么回事。

    “去问清楚了,府里还有谁有虱子,都给我叫过来,这次不除干净,不许干活儿。”

    好嘛,一问下去,男的又多了十个,府里的男的几乎就没几个幸免,女的还好,只多了两个。

    温竹君无奈地瞪着他们,但也说不出别的话,毕竟环境决定一切。

    她想着还是自己做个肥皂出来,反正人手都在呢,自己做的不止好用,成本也低一点。

    “行了,这些人的被褥,全都换洗掉,等没虱子了,就发新被褥。”

    那些人本来都还很忐忑,但一听还能有新被褥,顿时心安了不少,原来夫人不是要赶他们走。

    温竹君又道:“去将剃头匠请到家里来,这些人的头发全都要剃掉,给我狠狠地洗,用篦子篦,我就不信这虱子除不掉。”

    大家一听这话,顿时不乐意了。

    “夫人,不行啊,我们没头发,怎么出去啊?”

    “是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们不能剃头。”

    “夫人,我们,我们不能剃头啊,”一个女人都跪下了,眼泪汪汪的,“您这不是要我们死吗?”

    温竹君勉强退了一步,“你们自己选吧,剃头还是出府?我也不会剃光了,可以留到耳朵旁,在长到能扎髻的这段时间,不会要你们出府办事的,头发嘛,长长也就出来了,外头没有人会知道,到时候,我就能给你们安排事儿。”

    “府里的差事都被分完了,还能有什么事儿是给我们干的?”

    “夫人要是不想留我们,也不用这么狠。”

    “是啊,夫人,您别这么狠啊……”

    温竹君面色紧绷,一拍桌子。

    “你们长虱子还是我的错了,看看你们一个个脏的,我就一句话,虱子不除,谁也不许做事,要么你就出府,你们不干,有的是人干,我答应给你们时间,你们也不能怪我不近人情了,真以为没了你们,我这府里就没人做事儿吗?”

    大家都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良久后,一个女人战战兢兢地道:“夫人,我要是把虱子除了,等我头发长了,能去您的铺子里面帮忙吗?”

    许多事儿,大家也都听说了,反正女人们都觉得,夫人是个好人。

    温竹君看着她,笑了起来,安抚道:“放心,只要你能做事儿,肯吃苦肯干,我就能给你事儿,叫你养活自己。”

    几个女人咬咬牙,倒是答应得痛快,反正大不了包着头巾嘛,又没关系。

    有些个男人反倒磨磨唧唧话还多,话里话外都是温竹君太狠了,哪有逼着人剃头的?不就是虱子嘛,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那么多人头上都有呢。

    青梨怒了,站出来叉腰就骂。

    “你爱干就干,不干就滚蛋,我们夫人好心好说话,是给你们机会,你们还真敢话多起来了,多少人想进咱们武安侯府呢,就缺你了?啊?”

    一群男人被青梨骂得不敢说话。

    温竹君也愣住了,满脸惊喜地看着,“青梨,你跟玉桃学得不错嘛,气势很够,保持住啊。”

    青梨第一次这么霸气,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府里又是一次大整改,烧完的头发糊味儿还没散,好几个齐耳短发的人往屋子里躲呢,把霍云霄都给惊住了。

    “这是干嘛呢?府里出事了?要我做什么吗?”

    温竹君把事儿给他一五一十说清楚了,“……反**里不许有虱子跳蚤,我见不得,还有你也是,平时一定要注意。”

    霍云霄自然点头,又疑惑道:“阿竹,要是我哪天去打仗回来,你不会也要我剃头吧?”

    温竹君看着他清澈的眼睛,想到军营的环境,一时哑口无言,“……反正,你就好好洗头,爱干净总没错的。”

    夜里,霍云霄借此机会又拉着她,非要她来检查一下他的洗漱成果,表明他也爱干净。

    “阿竹,我洗了好几遍呢,你闻闻嘛,我头发没味儿,也没虱子,还有啊,这次的香胰子味儿我不太喜欢,太香了,我鼻子都失灵了。”

    温竹君听着觉得好笑,用手推他,嗔笑道:“你不喜欢闻,那你还用?”

    霍云霄见她愿意搭理自己的胡言乱语,不由闷声笑了起来,表情里带了点小得意。

    “我不用,你不喜欢呀,再说了,你闻起来那么香甜,我总不能是臭的。”

    温竹君只觉得手心痒痒的,赶紧收回手,认真解释道:“我也没有不喜欢,只要你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我觉得就很好了,脏兮兮的自己也不舒服啊。”

    霍云霄点了点头,眼带虔诚地仰望着她,精魅般的容颜在烛光中明昧,一缕缕细软的发梢在皮肤上滑过,像是调皮的小触手,他只觉心软如水,温情脉脉。

    他的音调像是融入了空气,眸光亮若星子,笑盈盈的,“阿竹……”

    三月的夜,清凉如水。

    霞影纱糊的窗子一片模糊,月光透不进,也散不出烛光落在窗牖上的交颈身影。

    翌日一早,天色还未亮,霍云霄果真穿着衣裳在院子里练剑。

    红衣白芷两个丫头总算能抬头了,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的偷笑,主要是冬日里还好,现在稍稍暖了点,侯爷就喜欢光着膀子在正院练剑,弄得丫头们走路都不敢抬头,生怕犯了主子忌讳。

    霍云霄自己一无所觉,但玉桃知道啊,便提了两句。

    他扯了扯衣襟,差点下意识又给脱了,好在及时想起温竹君的话,又拿过棉巾子擦汗,见天色已亮,身上也是满身的汗,中衣都湿透了。

    “你,”霍云霄又想不起这丫头叫什么,便直接道:“你去看看夫人醒了没,准备摆早食吧。”

    红衣立刻点头,“侯爷,湢室里热水跟衣裳都准备好了。”

    霍云霄摆摆手,示意知道了,这也是现在有媳妇儿了,以前他都用冷水擦洗的,洗了一段时间热水,还有香喷喷的干净衣裳时刻准备着,才知道日子可以这么过,他觉得以前的自己真可怜。

    尤其是大头也舒服了,现在都不用过来伺候,整天在外院吃吃喝喝,快活的很。

    一进门,就看到温竹君刚醒呢,坐在床上睡眼蒙眬围着被子发呆。

    他看着小小的一个人儿,便觉心里软软的,不由笑了,一边脱下衣裳一边朝湢室走去。

    “我先去洗洗,咱们待会儿一起吃早食。”

    温竹君的目光直勾勾的瞧着,这厮的男色当真是秀色可餐,后背看着精壮挺拔,宽肩窄腰,肌肉虬结成块,宽阔又不会显得油腻,还有粗壮的臂膀……

    霍云霄几口将碗里剩下的粥喝完,给温竹君夹了筷子油果子,“来,夫人,你多吃点,我去上值了。”

    温竹君看他走的背影都虎虎生风,一点不见疲惫,不由笑着摇了摇头。

    “绿橘,你让人去收集一些河蚌壳、稻草、肥猪肉回来,记住,必须全肥肉,不要一点瘦肉。”

    绿橘诧异道:“夫人,要这些做什么啊?”

    温竹君也不瞒着,“做肥皂,我一定要把那些人身上的虱子给弄掉。”

    事儿吩咐下去后,她就出府了。

    今儿是二姐姐约她,新铺面眼看着要开张,温兰君的银票都送到了温竹君手上,对进度可关心了。

    姊妹俩见面后,立刻就去了新铺面。

    玉桃一早就来了,正在监工呢,柜台跟货架都要新打,木匠正忙得抬不起头。

    “这个铺子是跟之前的那个铺子几乎一样,不过这里更大一些,后院的空间也大许多,我们可以存放更多,不用像之前那么逼仄,有时候忙起来,转不开身,而且我们还可以放一口大缸,防止火灾。”

    温兰君连连点头,“好好好,可太好了,还是得早点开才行,这里可是朱雀大街,租金一个月就不少呢,别浪费时间。”

    “二姐姐,你就别操心了,”温竹君笑她,“你银子都给我了,可跑不掉了。”

    温兰君哼了声,白了她一眼,“我还怕你跑啊?真是的,你这人手够吗?”

    温竹君眉眼一凛,“二姐姐,我们之前说好,你只负责出钱,不参与经营的,可不能变卦,大哥哥到现在都没来看一眼呢。”

    “哎呀,我不参与,我相信你,我又没说我要参与。”温兰君拉着她走到一边,“我记得夫人给了你一个账房是吗?”

    温竹君也不瞒着她,点头道:“嗯,顺伯嘛,我那陪嫁的两个铺子,都是他在管账呢。”

    温兰君看了眼琴瑟,便拉着温竹君到旁边去说话,吞吞吐吐的,像是难言之隐。

    “二姐姐,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温竹君犹豫道:“你要是真的缺钱,这个钱我可以退给你。”

    温兰君忍不住抬手拍她,没好气道:“你怎么老说要退钱啊?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嗯,是啊。”温竹君毫不犹豫点头,“二姐姐你在我这,信任度只有这么一点点。”

    温兰君被她气得跺脚,满脸通红,“死丫头,你,你怎么比以前还讨厌呢?”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有事你快说吧。”温竹君忍不住笑了起来,“到底怎么了,你别吞吞吐吐又不愿意说?”

    温兰君咬牙,“是这样的,你姐夫他不是在等下一次科考嘛,他也很用功,但他老师说他做的文章太浮了,他苦恼了好些天呢,正巧我前些天跟他提起过我们要一起开铺子,他说能不能来给你做个账房,陪着伙计跑跑,整天闭门造车也造不出好的,以前大哥哥的诗社还一起去游学过呢,我也觉得是这么个理儿,我就想来问问你。”

    温竹君闻言,沉默不语。

    温兰君又接着道:“只要你答应,我绝不找你看账本,每月的利润,我可以少一成,我也不是要监督你这个铺子,我就是想着对夫君读书有益,今儿也是豁出这个脸皮,不怕你笑话,才跟你开口的……”

    她能张这个口,是真的鼓足了勇气,要搁以前,她绝不可能跟温竹君开这个口。

    “二姐姐,你说的我明白,”温竹君为难道:“但那个铺子是我跟母亲一起看账的,这个铺面我也不好意思另外找人,顺伯是母亲的人,你也知道的,母亲毕竟在里面呢。”

    温兰君叹了口气,一脸为难,“我怎么不知道,但我也只能来找你,姚家也有铺子,但夫君根本掺和不进去,要是真开口提了,还以为我们夫妻俩要争什么呢,我才不稀罕,母亲那头我也不想提,我只能来找你了。”

    她大概是真的无法可想,又不能不丢下这个脸,低着头,都不敢看温竹君的眼睛。

    温竹君叹了口气,“行了,我知道了,让我想想,行不?我好歹要跟人商量一下啊。”

    温兰君连连点头,又满脸尴尬的道:“三妹妹,这事儿你可别说出去啊。”

    温竹君都服了这二姐,都什么时候了,还整天顾着一张脸皮呢,说别人倒是挺会的。

    “二姐姐,面子不能吃不能喝,不值几个钱,二姐夫一个读书人都想得通,你怎么还想不通?想的太多就会失去更多。”

    温兰君听到这句熟悉的话,整个人怔怔的。

    “行了,今儿进度也看了,我还有事呢,”温竹君拍拍她的肩,“咱们回去吧,有信儿我立刻让人传给你,至于这里的情况,玉桃都知道。”

    她跟温兰君分道扬镳后,本来是想直接回家的,但还是拐了个弯儿,去了安平侯府。

    这个事儿,其实她并不为难,甚至也有好处。

    温竹君没有自己的账房,顺伯是母亲的,不可尽信,武安侯府的账房,也不可信。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嘛,她最信任的,是手把手教出来的玉桃,但玉桃就一个,分身乏术。

    不过今儿温兰君的话,倒是提醒了她,姚坚可以帮她带一个属于她自己的账房出来啊。

    夫人正在看账本呢,得知温兰君求到她那,不禁笑了。

    “兰儿比出阁前谨慎了许多,学会了不少呢,知道放下脸皮求人也是好事,你们姊妹间就该守望相助,相互扶持,你要是不介意,那就答应她吧。”

    温竹君点头,“母亲不介意就好,我也是想着二姐夫的人品,要真的帮对了,也算我走运。”

    夫人拍拍她的手,“你是好孩子,心里总是想着姊妹们,往后啊,这些事你不用跟我说,我相信你。”

    温竹君抬起头,母女两人的眼神短暂交汇,很快又散开。

    但聪明人,一个眼神也就够了,她能读懂里面的含义,那就是双方的信任又加一分。

    “对了,母亲,四妹妹最近好转了吗?”

    夫人提起小女儿,端庄的脸上露出一丝凝重,对大女儿又增了分怒意。

    “我按照你说的,尽量不去刺激她,也不去问,就假装不知道,每天陪她一起吃饭,她似乎好了点,但眼看着还是瘦了,也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要不我还是给她请个大夫?”

    温竹君连忙柔声劝阻,“母亲,四妹妹这是心病,决不能这样医治,心里的事儿,不是几贴药能医好的。”

    第62章 捡漏的第六十二天你很有眼光

    鉴于温菊君现在的情况,夫人心里知道轻重,只能按捺下来。

    大儿子最近因着春闱还未放榜,暂时抽不开身,大女儿不争气,日子过得乱七八糟,没想到乖巧的小女儿也出了问题,问题还不小。

    夫人忍不住叹了口气,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可兰君跟竹君也挺正常啊?自己从小也是母亲这么教养大的。

    再说了,仅仅因为亲姐姐的一句话,就能将自己置于如此境地,菊君也实在令她失望。

    温竹君知道夫人的心思,强者的世界,弱者是不会懂的,反之亦然。

    她由此对四妹妹更是心疼,只能把自己知道的尽量说出来,期望能多帮四妹妹一点。

    “母亲,这个事儿急不得,不过我看,四妹妹还是身边的环境不太好,对她的心理十分不利。”

    夫人拧着眉,并未质疑温竹君的话,而是正色道:“她从小就敦实,偶尔也有人说她胖乎,一开始都觉得可爱,但慢慢地孩子大了,知道美丑,心里就开始藏事儿,不过,她身边的人怎么敢呢?”

    温竹君在家只是个庶女,出嫁就成了外嫁女,对家里的事儿更是不清楚。

    她斟酌几番后才开口,“母亲,四妹妹是个心思敏感的,她其实从小就对这个很介意,不管是不是因为大姐姐的一句话,总之,我觉得现在她身边的环境,对她心理一定没帮助。”

    夫人阖眸叹了口气,端庄的脸上露出一丝疲态,养孩子跟管理人是两码事,尤其是,这孩子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

    “行,我记住了。”她朝温竹君笑笑,“你也快回去吧,最近挺忙的,别老是操心这些了。”

    温竹君也知道自己没资格管教四妹妹,便点点头,起身告辞。

    回到武安侯府的时候,没多久就是午食。

    不过绿橘这边倒是准备好了,四大筐子没处理的河蚌就摆在空地上。

    温竹君很满意,“去,抬到那个院子里,让他们把河蚌刷洗干净,猪肉拿到厨房去,炼成油。”

    做简易肥皂的过程并不难,她就是单纯想把虱子早点去除掉,她可不想哪天染上这个东西,简直可怕。

    洗好刷干净的贝壳放在炭火上烤,大家都是面面相觑的,不太理解这个做法,澡豆儿也不是这么做的。

    有人开口问,“夫人,这东西真的能去除虱子吗?”

    “是啊,蚌壳能有什么用吗?”

    温竹君也不想骗人,摇摇头。

    “虱子的生存环境就是脏乱差,想消灭它,那可真是想多了,虽然我们消灭不了,但我们可以保持干净,勤加梳洗,多多地洗,人干净了,虱子自然就没了,你们最好给我认真点,谁要想走现在也能说。”

    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信,但夫人发话,大家听话就是了,反正还不用干活儿呢。

    温竹君打算得很好,一次性多做些肥皂,反正成本也不算高,到时候一人每年每季度发上个十块八块的,好好洗上几个月,肯定能成。

    绿橘从厨房那边过来了,“夫人,猪油跟稻草灰都弄好了,咱们接下来干嘛?”

    温竹君叫人从厨房拿来了捣蒜的钵,贝壳烤制过后,变得很脆,轻轻一捣也就碎了。

    她用手指碾了碾,“行,你们把这些贝壳都捣碎了,能捣得多碎就多碎。”

    人多力量大,尤其是那些男人,没多久就弄出来一大盆子贝壳粉,大概是没弄掉表层的杂质,看着灰扑扑的。

    温竹君想着先试试,就用海碗舀了一碗贝壳粉倒进了稻草灰水里,搅拌均匀后,便交给那些人用纱布过滤。

    猪油这会儿也差不多晾凉了,把方才过滤后的水倒进猪油中,又加了一小钵子碾碎的粗盐。

    “你,过来,”她随手指了个女人,“沿着一个方向搅,手不要停,也不要太快。”

    女人很听话,手不快不慢地搅动着。

    大家也都围了过来,看着盆子里灰扑扑的东西,都满脸疑惑,这东西看着脏兮兮的,又是贝壳又是油的,能洗干净什么呀?

    温竹君见人都过来了,赶紧离远点,不是她歧视,实在是怕沾上虱子。

    “绿橘,叫人去外头砍几棵竹子回来,不要太粗的啊。”

    搅拌的女人很快就发现了变化,一脸惊喜道:“夫人,成膏了,您快看。”

    温竹君垫着脚远远一看,盆子里果真搅拌成了黏糊膏状,皂化反应很成功。

    “好好好,做得不错,刚才呢你们也看见了,就这么干,给我好好做,把这些贝壳粉都做成肥皂。”

    等竹子砍回来后,装入竹筒定型,只等阴干,这肥皂也就成了。

    就是样子不好看,灰糊糊的,里面还有零星的沉淀物,虽然很粗糙,但总算是做成了,只等成效。

    温竹君很高兴,准确来说,这是她来这个时代,做出的第一件改变自身生活的东西,十分有成就感。

    蛋糕只是那些贵人甜嘴的玩意儿,以往她在后院,能做得有限,如今有了些许自由,有些事儿,倒还真的可以干起来了。

    至于让姚坚做账房的消息,她给姚家传了信,当天傍晚就收到了温兰君的回信,不过是姚坚写的。

    里面当然是表达一些感谢,还有一些保证,就是绝不会干预生意,只做一个单纯的账房先生。

    温竹君对姚坚的印象其实还不错,尤其是眼神,很是坚毅,二姐姐当初坚持要嫁,想必也有某些过人之处。

    不过,这里也有个事儿,就是要培养自己的账房先生。

    她赶紧将玉桃叫到跟前,“你今儿也听到了二姐姐的话,二姐夫做账房,其实我也不在意,反正咱们也不打算做假账,但我现在,想要一个自己的账房,玉桃,你觉得现在那些个人,谁合适?”

    玉桃本来想说自己,但她从给姑娘管小金库开始,就不是为了做个账房的,姑娘从小就告诉自己,她将来是要管理姑娘的产业,要做大掌柜的,账房也能归大掌柜管呢。

    她毫不犹豫道:“绿橘啊。”

    “她适合吗?”温竹君觉得绿橘有些腼腆,性子温吞,做账房还真挺合适,“你来说说?”

    玉桃如今整个人自信了很多,昂首挺胸的。

    “夫人,绿橘是我带的,她现在都能掌柜台了,算账也很快的,我还打算等新铺子开了,我去新铺子,让她负责原来的铺子呢。”

    温竹君还真没想到绿橘竟然挺厉害,看来大胆放手让员工干活儿,自己把握大方向,给她们发钱,挺有用的。

    大家都很有干劲儿。

    “不过,夫人,有件事我还是得说,”玉桃接着道:“我觉得下次人牙子来了,考虑买些丫头吧,等铺子真的开起来,我都没时间了,红衣白芷她们都乐意去铺子里帮忙,你身边到时候没人伺候怎么行?”

    温竹君闻言连连摇头,哪怕是这么多年了,她对买卖人口的事儿,始终有些接受不了。

    三月将尽,绿意一日盛似一日,喜鹊叫喳喳的时候,安平侯府的人喜气洋洋地上门了。

    “今儿礼部放榜,大哥儿中了,取贡士二百名,大哥儿刚好在一百名。”

    温竹君也忍不住高兴起来,大哥哥读书辛苦,压力也大,这真的是不容易。

    “可给付家传了消息?母亲可有叫我们回去?”

    “传了,付家得知消息,也很为大哥儿高兴,三姑娘,夫人说还有殿试呢,让我特来通知各位姑娘,不用回去,也不用送东西,以免打搅了大哥儿温习书本。”

    温竹君赶紧点头,紧接着四月就是殿试了,五月大哥哥就要成亲,付家可是礼部官员,这是很重要的一步。

    她忽然想起大姐夫,“对了,大姐夫呢?”

    “大姑爷也中了,比大哥儿名次还高的多呢,第十二名。”

    温竹君闻言,不由眯了眯眼,想当年两个姐姐笃定江玉净前程似锦,竟然还真不是胡说?

    可是,她们怎么那么肯定?

    春闱名次揭晓后,温兰君的信就急急忙忙地来了。

    温竹君知道二姐姐是急了,毕竟大哥哥跟大姐夫都中了,这不止是面子过不去,更是心底过不去,尤其是过不去温梅君那关。

    不过既然账房的事儿确定,她也打算跟姚坚见一见,有些话必须说清楚,毕竟生意归生意,也免得到时候尴尬。

    双方约在了茶楼见面。

    温兰君自然作陪,看到温竹君时,她的眼神有些尴尬,飘飘忽忽的,看起来似乎不甘心,但也比前两天要大方一点。

    她上前迎着人下马车,小声道谢,“三妹妹,多谢你了。”

    温竹君最懂温兰君现在的心情,想来内心煎熬着呢,也不找她调笑,只笑着摇头,看向姚坚。

    “我只是个俗人,倒是二姐夫,志向不小啊,看来将来是要做父母官的。”

    姚坚听到调侃,也不恼,只有些失笑,“让三妹妹笑话了,只希望下一次能考中,不枉费这些年寒窗苦学就好。”

    “夫君,你肯定能考中,”温兰君陪着坐下,满脸坚定,“我相信你。”

    温竹君看夫妻俩眼神流转,流露着那种淡淡的羁绊与信任,想来,姚坚能踏出这一步,离不开温兰君的支持了。

    “夫妻齐心,其利断金,古人诚不欺我,二姐姐,你就等着二姐夫给你挣诰命吧。”

    温兰君爱听这话,嘴角根本压不住,抿着嘴羞怯笑了起来,朝丈夫道:“三妹妹就是爱说笑,在闺中时,一张嘴总是最厉害的……”

    三人可以避开了春闱放榜,也算相谈甚欢,饮了两壶浓茶,也定好了界限。

    第一点,先是说定了姚坚的工资,他不想要,但温竹君不想占便宜。

    第二点,就是绿橘,温兰君听到后,倒是有些诧异,但也明白了温竹君的意图。

    第三点,就是姚坚必须对数据保密,一个账房的基本操守得保持住。

    还有第四,亲情归亲情,生

    意归生意,绝不可混为一谈。

    姚坚郑重地站起身,朝温竹君敛衽一礼,“东家,我定会做好一个账房该做的事儿,多谢东家信任。”

    温竹君也起身回礼,她很满意,姚坚的确能屈能伸,坦然大方,二姐姐没看错眼。

    温兰君这次大概是真的下决心了,咬着牙也在旁保证,不止不管店里的经营,连账本也不看了。

    温竹君都有些惊呆了,这可真是不得了,从来没得到二姐姐这么多的信任。

    毕竟从小到大,温兰君对她那真是没几句好话,天天阴阳怪气的,没想到如今出嫁了,人还真就变了。

    三人出了茶楼,都是满脸笑意,但只有温兰君脸上的笑里藏着苦涩。

    她眼神控制不住地看向温竹君,早就知道这丫头容貌绝艳,但如今容光焕发,浑身上下都透着富贵荣华,一副人生快意的模样,还是让她心里难掩酸涩。

    那个舞刀弄剑的莽夫,似乎也与她记忆里有了些微的不同,难道,其实也是个好男人?

    说起来,无父无母的侯府,应该很自在啊,当初若不是因为确实不喜欢舞刀弄剑的莽夫……

    “夫人?”姚坚看她脸色不太好,关切道:“怎么了?是不是风大了?”

    温兰君怔怔地看着丈夫,须臾笑道:“没有,你先上马车吧,我跟三妹妹说几句话。”

    温竹君正等着她呢,见她过来,立刻道:“二姐姐,你今天的话,别不是编出来骗我的吧?”

    “你这死丫头,”温兰君遇到温竹君就冷静不下来,这丫头说话总是拿针戳她的心,“你真是比以前还讨厌两分。”

    温竹君撇嘴,“你讨厌我,你还给我钱,还把二姐夫给我做账房?二姐姐,你别是憋了什么坏吧?”

    温兰君实在没忍住,捶她肩膀,气鼓鼓道:“我最信任的就是你,我都这样拉下脸求你了,你还要笑话我呢?”

    温竹君笑完了,也正色起来,“二姐姐,做生意的事儿,我是公私分明的,亲兄弟明算账,哪怕你是我姐姐,我也不会因你而容情,丑话我先说在前头,希望你做好准备,别到时候动不动就找我吵架,弄得姊妹不欢而散。”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温兰君叹了口气,“三妹妹,你跟妹夫怎么样?”

    温竹君笑着点头,“挺好的,他待我很不错,又没有长辈需要侍奉,日子还算轻松。”

    温兰君见她毫不犹豫地,脸上的笑靥确实不似伪装,心里略略松了口气,又微微发酸。

    “那就好,过得好就行,我也能放心了。”

    温竹君跟温兰君自小一起长大,对她的眼神可太了解了,二姐姐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姑娘,会嫉妒会吵嘴会生气,也会后悔会彷徨会纠结,但她也的确没有多少坏心眼。

    “二姐姐,二姐夫人不错,待你温柔体贴,上进又有志气,你很有眼光。”

    温兰君的眼神顿时多了丝光彩,贝齿轻咬着唇,带了点得意,笑道:“我当然知道。”

    臭丫头,虽然说话讨厌,但今儿没提放榜的事儿,其实就是在照顾她心情呢,真讨厌啊,从小就这么讨厌,越发显得她比不上她一点,唉。

    不过有了温竹君的这句话,让她上马车时也笑吟吟的。

    姚坚给她让了点位置,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会不高兴呢?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大姐夫都考中了,我却只能做账房。”

    他迟疑了一天,放榜后也失落了很久,但此刻说出来,他心里轻松了很多。

    “怎么会?”温兰君白了丈夫一眼,嗔怪道:“别胡思乱想,你能想着上进,我是最高兴的,也一定支持你。”

    姚坚满脸感动,搂过妻子的肩,“兰儿,能娶到你,真是我此生最大的福气。”

    温兰君回忆过往种种,尤其是上一次与江玉净的婚姻关系,还有今日得知江玉净榜上十二名,眼里莫名就泛了丝泪,扭头伏在了丈夫的怀中。

    玉桃今儿特意跟过来,她也想看看,马上要跟自己共事的二姑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今儿一见,其实还不错。

    “夫人,这二姑娘看着是懂事了,但跟小时候,其实也没多少变化。”

    温竹君本来上了马车就闭眼假寐,闻言又睁开。

    “哦?你仔细说说。”

    “就方才二姑娘跟你说的那几句话,”玉桃用手在鼻子边扇了扇,“我老远都能闻到一股酸味儿了,就跟小时候你们几个姑娘一起选绢花一样,就二姑娘纠结来纠结去的,明明都选到自己满意的了,最后也不知道什么毛病,还是要来抢夫人你的。”

    她说着忍不住笑起来,她从小就伺候夫人,对二姑娘的了解也是一样地多。

    温竹君闻言也不由笑了起来,玉桃跟着她久了,还学会看人了呢。

    其实二姐姐从小就这样,八岁时选绢花的时候,就能看出来了,明明选定了紫色,但就是喜欢抢自己头上的,不是因为喜欢,是真的太纠结,太容易后悔了。

    她叹了口气,其实在闺中女子眼里,绢花跟丈夫是一样的,因为女儿家能有的选择,都太少了。

    “说到底,她只是害怕选错了,毕竟女子能做选择的机会不多,其实也很正常,她没有坏心思的,所以,我们别太苛责。”

    玉桃闻言点了点头,垂下眼睑沉思起来。

    温竹君的肥皂做得很成功,除去样子跟颜色不好看,也没什么香味,但拿衣服一搓,不止能搓出泡沫,也能搓掉泥跟灰。

    这个简易版肥皂跟香胰子有很大不同,香胰子做工繁复,还要添加各种香料草药豆粉,一块不便宜,下人们可用不起。

    “来,你们一人拿一块儿,不够的等下一批,记住啊,不能混用,一人一块儿,都给我狠狠地洗……”

    女人们对这东西很感兴趣,甚至当即就开始搓手腕子。

    “夫人,还这能搓泥啊?”

    “真的哎,还有泡泡呢,这个好这个好,比丝瓜络好用……”

    “洗完手感觉有点干,不过也比澡豆儿好用。”

    温竹君:“……”

    “当然好了,这做出来也废了时间和东西呢,”她决定还是要从思想上抓起,“人得干净了,做事才能干净,我才能放心,这用肥皂就是第一步,你们一定好好洗……”

    具体情况不知道,反正大家都答应得挺好,肯定还是需要潜移默化的时间。

    不过,这个肥皂的效果,也可以让霍云霄试试。

    温竹君也不用开口,直接把肥皂放在湢室里,霍云霄这厮最喜欢偷用她的东西了。

    果然,夜里夫妻俩先后进湢室洗漱,等霍云霄洗完后出来,一脸的疑惑都遮不住,还在身上到处闻。

    “怎么了?”温竹君憋着笑问道:“你没洗干净啊?”

    霍云霄立刻否认,“我洗干净了,搓了好几遍呢,就是奇怪,今天怎么不香了?”

    温竹君也奇怪是什么味儿呢,放下手里的书,凑过去闻,“嗯,是没什么味儿。”

    霍云霄趁机抱住她,却被推开了,“阿竹,阿竹……”

    温竹君听他哼哼唧唧地耍赖,无奈地摇头,“我癸水来了,不行。”

    霍云霄哀叹一声。

    第二天,夜里洗漱完,温竹君就发现霍云霄居然在用肥皂搓脚,还挺细致爱干净,脚丫子根根都搓洗了一遍。

    “你这是干什么呢?”

    霍云霄抬头看她,一脸尴尬,“我昨天用这块东西洗澡,洗的身上好干,我就想着这用来搓脚,到时候走路可以少出汗呢。”

    温竹君:“……”

    行吧,也算开发新用法了。

    清明刚过,温竹君从后宅圈子里得知,皇上给东宫又补了一名少詹事,说是怜惜太子监国辛苦。

    而太子也屡次在皇上面前为三皇子求情,甚至将责任都揽在了自己身上,说是没管好弟弟,愿意领罚。

    当然,这么做的目的,并不是真的为三皇子求情,而是太子凭借着此种手段,终于得到了他谋划此次事件的所有好处,包括巡查河岸。

    太子监国多少年,稳坐东宫,学的是

    治国平天下的文章,帝王之术,怎会不知这件事的好处?

    声望,拥趸,民心,样样都重要。

    温竹君听到大家都在夸太子仁义无双,只沉默不语。

    不知此时被禁足的三皇子是何想法,若三皇子真的怀疑太子,那太子又会作何应对呢?

    想必,这个事儿的后手,太子也早就准备了,不然他干嘛故意留下霍云霄这条线,可能三皇子越闹,对太子越有利。

    这人,心眼子已经不是蜂窝煤了,是蜂巢吧?

    当晚霍云霄回来,温竹君还没开口呢,这厮就兴冲冲地开口了。

    “阿竹,我要去巡查河岸了,终于不用整天围着玉京转悠了……”

    第63章 捡漏的第六十三天故作姿态,令人作呕……

    温竹君看他那个兴奋样儿,涌到口中的话,还是咽了下去,毕竟太子确实没有利用霍云霄。

    她附和了几句,便朝红衣道:“快去摆饭吧。”

    天色还早,远山处还有残留的温红余晖未散,正院又迟了会儿才掌灯。

    霍云霄埋头吃了两碗饭后,才有空抬头说话。

    “阿竹,这玉京的差事虽然轻松,但实在太没劲儿,我早就想出去看看了,不过之前师兄一直说我这个性子还得磨,不让我走。”

    温竹君欲言又止,但最后也只憋出了一句,“这个事儿,太子说得对,多学学,将来上战场总不会吃亏。”

    霍云霄喝了口汤,接着道:“我知道师兄是为我好,但我现在每天除了看书,就是围着玉京转圈,鞋袜倒是穿坏了几双,事儿没干几件。”

    “不是抓了好些个贼盗嘛,”温竹君觉得好笑,“而且你们护卫玉京安危,也不是什么事儿都没干呀。”

    霍云霄放下碗筷,连连摇头,“我知道不该那么想,只是在玉京待久了,我觉得我的骨头都快软了,阿竹,将来我要是真打仗去了,你会不会怪我?”

    温竹君连忙顺毛捋,笑道:“不会,你这个年纪,又是一身的武艺,正是为国报效的时候呢。”

    有些事儿,这厮看着不懂,直肠子,其实心里门儿清呢。

    霍云霄听到这么一番话果然满意,嘴角都压不住,“这次我跟着去巡查河岸,也不知道要多久,不过有你这话,多久我也认了。”

    温竹君给他又添了碗汤,试探道:“你知道这次巡查河岸的主官是谁吗?时间定了吗?”

    “不知道是谁,没人说,”霍云霄摇头,“时间也还没定呢,只是指挥使司的人接到话,说这次由我护送来回,还要点不少人同去。”

    温竹君点点头,果然,想必人选还在定夺中,又是一次权力分配,就看太子麾下的人谁能出头了。

    她垂眸看着喜滋滋的霍云霄,有心想说几句,但又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这厮粗线条,一根筋,对太子更是信任有加,说多了反而容易出纰漏,反正也就是沿路护送,又不参与什么。

    吃完晚食,夫妻俩沿着正院往园子里走。

    春日的阳光和雨水是最滋润的,武安侯府曾经光秃秃的地面已经被一层嫩绿覆盖,偶尔间杂几朵粉红紫白的小花。

    小径是青石板铺的,石板周围现在也长满了小草,移栽的常青树黄叶子也都特意弄掉了,青油油的,看起来确实挺养眼。

    霍云霄用脚踢了踢一株冒头的小花,抬眼望去,觉得眼前生机勃勃。

    “阿竹,多种点花吧,好看。”

    “你少踩几脚就行了,花种都还没全发出来呢,”温竹君扯了他一下,“花儿娇嫩,怎么能用脚去踢?”

    霍云霄赶紧把脚收回来,他的腿长,青石板路走起来一步能跨两个,但为了将就温竹君,走得憋憋屈屈的。

    温竹君有时候看他,觉得有点好笑,又觉得他也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笨拙,其实心里也有细的一面。

    或许,还是太年轻了吧。

    夜里夫妻俩先后洗漱好,拔步床里也燃好了助眠的香,轻烟澹澹,霍云霄又是先躺进去,习惯性地给温竹君暖被窝。

    温竹君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柔声道:“现在都四月了,天儿也不冷,你不用给我暖被窝的,我也不冷。”

    霍云霄一愣,闷着头躺好,凑到温竹君身边,不说话,只将手覆在她来了癸水的冰凉小腹处。

    “我听别人说,女子这个时候不能受寒的。”

    温竹君被突如其来的真诚关心弄得手足无措,她真是败了,跟没心眼的人打交道,脑子得另外拐弯儿,其实也不容易。

    虽然她来癸水时,肚子也不疼,但他的手暖乎乎地,比羊皮水囊好用,确实挺受用,也挺窝心。

    “额,挺暖和的,侯爷,谢谢你。”

    霍云霄受不得夸,一听温竹君这话,嘴角忍不住勾起。

    眼看着殿试将近,夫人让三个姑娘都不用奔波,一切等温春辉殿试过去再说,显见十分重视。

    正巧时遇清明,温竹君陪着霍云霄祭拜公婆,扫完墓,忙忙碌碌地一整天。

    第二天刚吃完早食,就收到了温梅君的帖子,说是要请她上门做客。

    青梨拿着帖子,诧异道:“真稀奇,这是大姑娘第一次给您下帖子呢,往日您给她下帖子她都不来,夫人,那您要去吗?”

    “当然要去,”温竹君笑着道:“这次大姐夫杏榜可是第十二名呢,怎么能不去?”

    要是真不去,怕是温梅君要挺着肚子上门来了,万一出事,她可担待不起。

    她又道:“去准备些东西吧,明儿去江家做客。”

    没多久,姚家的信也来了。

    温竹君打开一看,一点不意外,果然是温兰君。

    字里行间就是不想去,但又不得不去,只能憋屈地约好见面地点,明儿一起碰头。

    上次姊妹们不欢而散,大姐姐挨了骂,心里肯定不痛快,这次去,恐怕没个好儿。

    温竹君在心里想着,明儿该说些什么话。

    管妈妈正巧过来禀报,抱着个竹筐子,里头是堆高的两摞圆形肥皂,看起来灰扑扑的,一点都不好看。

    “夫人,肥皂都发下去了,一人两块儿,都洗着呢,这儿还多了些,您看怎么办?”

    温竹君自己留了两块儿,秉持患寡而患不均的原则,不给下人争吵的机会,她打算重新做一批再一起下发。

    “剩下的给我的杂货铺送去吧,看看能不能卖掉?”她又叮嘱管妈妈,“你也是老人儿了,这些人的性子你最熟悉,一定要好好盯着,不许偷懒,虱子不除,一个都别想领月钱。”

    管妈妈连忙点头,“是,夫人,我记住了。”

    青梨将肥皂接了过来,“夫人,送到杂货铺也行,那怎么定价呢?一块几个子儿?”

    温竹君眼睛转了转,“二姐夫不是已经去新铺子了吗?让他来定吧,把大致准备的东西告诉他,看看他会定什么价儿。”

    做账房跟读书还是不一样的,姚坚既然有大志向,那就让她看看他的能力和决心。

    新铺子这两天马上要开张了,里头的账可也多着呢,温竹君还给铺子取了个名字,就叫竹记。

    她的东西,用她的名儿来命名,没毛病。

    玉桃这两天真是早出晚归,主仆俩见面时间都少了,一门心思全都扑在新铺子上,听说晚上做梦都在抹奶油呢,可见走火入魔的程度。

    温竹君打算等新铺子开张走入正轨后,给玉桃发个大红包,好好犒劳一下。

    给她干活儿,钱不能少。

    第二天一早,霍云霄去上值后,温竹君也就准备出发,跟二姐姐汇合去江家。

    温兰君本来是不想来的,但她心里有个很别扭的点,就是想看着江玉净这厮要做什么,尤其是,温梅君想做什么?

    要是没记错,上一次会试,江玉净本该是亚元第四名,结果成了亚元最后一名,也就是第十名,上一次春闱,江玉净本该是杏榜第五名,这次却是杏榜第十二名。

    退步越来越大了,也好意思炫耀?

    至于这退步的原因,是江玉净自己,还是因为温梅君呢?

    温兰君心里很疑惑,但好奇心更重,她乐于见到江玉净退步,退得越多越好,将来夫君中榜,她照样能在温梅君面前扬眉吐气。

    江家这次就要热情多了,人还没到呢,路口就有人迎接。

    至于这主意是大姐姐出的,还是谁出的,就弄不清楚了,毕竟上次不欢而散,这次是要变着法儿在两人面前炫耀呢。

    “你是大姐姐新买的丫头吗?”温竹君发现来迎的,竟然是个生面孔。

    小丫头眉清目秀,眼睛圆溜溜,小脸嫩生生,看着很乖巧,“不是的,三姑娘,我是老夫人新买来的丫头,叫翠云。”

    “你怎么知道我就是三姑娘?”温竹君随口问道。

    翠云瑟缩着脖子,结结巴巴道:“夫人说,说三姑娘生得极美,一下子就能看出来……”

    “什么?”温兰君的脸色从下马车就变得难看了,这下子更是拧了起来,控制不住朝温竹君翻了个白眼,然后一张脸冷如冰,狠狠地瞪着翠云。

    “你方才说你是谁买的?”

    小丫头被她破音的嗓子吓了一跳,怔怔道:“是,是老夫人买的。”

    温兰君气笑了,扭头看向温竹君,憋着气道:“今儿你拉着我些,我一点都不想跟你唱什么红白脸。”

    温竹君觉得二姐姐有点奇怪,每次遇到大姐姐大姐夫的事儿,都反应特别大,不过想到这是大姐姐抢去的姻缘,以二姐姐的性子,这个反应也很正常。

    她点点头,“我拉得住就拉,二姐姐,看来这次,江老夫人是有备而来啊?”

    准备得这么充分,是要证明什么啊?

    “哼,这个老虔婆,”温兰君毫不遮掩对江老夫人的厌恶,冷笑起来,“故作姿态,令人作呕。”

    翠云听得清楚,缩着脖子跟在两人身后,一言不发。

    到了江家的草芦前,才发现草芦上还张挂着红幡呢,门口还有不少人在张望,更有领着孩子在门口磕头沾福气的。

    可见杏榜第十二名,有多荣耀了,那真是读书人中的人尖子,江玉净一个草根逆袭,当真是难得。

    温兰君站在一旁,冷眼含怒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幕,心里难掩嫉妒,但又觉得恶心,沾江玉净的福气,也不怕折寿。

    纤云跟飞星正候着呢,见到两位姑娘,跟见到亲人似的。

    温竹君跟温兰君一过来,就和两个丫头对了个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种感觉好奇妙,明明以前因为姊妹们总是争吵,她们的丫头遇见了也基本没个好脸色,偶尔还要绊嘴,如今竟然还能相互使眼色,并且瞬间就能懂其意。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当真奇妙极了。

    纤云刚想开口说话,里头忽然窜出来个老婆子。

    老婆子手脚还挺快,一下子就跑到了温竹君温兰君的面前,大着嗓门喊:“哎哟,这就是亲家公的两个女儿吧?真好看,这通身的气派,快进来快进来……”

    青梨跟琴瑟反应很快,几乎是老婆子冲过来的瞬间,就站到了各自夫人的面前拦住。

    温竹君眼神微眯,打量了老婆子一眼,腰背微弓,应该是常年劳作落下的,头发花白,用一根木头簪子松松垮垮地固定,看脸上的细纹,似乎年纪又不算大。

    “你是?”

    温兰君看热闹似的,忽然嗤笑一声,拉着她就迈进门去,临进门还甩了个不屑的眼神。

    “管他什么阿猫阿狗,我们是来看望姐姐的,又不是来看老婆子的。”

    她这话毫不客气,说得那老婆子缩手缩脚的,一张皲裂透红的脸上越发红了,拘束得不敢再上前。

    “二妹妹,三妹妹,你们来了?”温梅君站在正屋门前,朝两个姊妹招手,“快来快来,正等你们呢。”

    温竹君瞧见温梅君的面色红润,穿着身沉香色云罗对襟袄儿,月白光绢挑线裙,隆起的肚子遮得不太明显,不过头上倒是收拾得干净,戴着步摇金钗,发丝这会儿看着泛光,不知是桂花油还是水痕。

    江老夫人忽然从正屋里冒了出来,“哎哟,姚家五少夫人跟侯夫人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她又亲昵地拉过温梅君的手,温声笑道:“好孩子,快去叫你夫君出来待客。”

    “母亲,我这就去。”温梅君居然真的丢下两个妹妹去叫江玉净了。

    温竹君跟温兰君看得眉头紧拧,这温梅君在夫人面前都未必这么听话,居然被一个老太婆使唤得团团转?

    两人一时间有些摸不准这老太太的意图,都没说话。

    温竹君细细的瞧着,江老夫人今儿比上次见到的还要精神,可能是觉得熬出头了,满脸红润有光泽,笑得慈眉善目,精神极了,身穿一件宝蓝万字对襟绸袄,头发盘得整整齐齐,手上居然还戴了个碧莹莹的镯子,看起来富贵了不少。

    温竹君察觉温兰君要动,连忙一把扯住,生怕她冲出去,还特地五指交握在一起。

    温兰君瞪了她一眼,满是怒意的眼神询问她要干什么?

    “二姐姐,别冲动,”温竹君指了指江家内外人来人往的院子,“今儿江家来了不少人,别闹得太难看,给大姐姐跟母亲脸上蒙羞。”

    温兰君想到母亲那张公正严明的冷酷模样,立刻老实了。

    “那你说怎么办?那老虔婆今儿就是找我们来炫耀的吧?啊?我们就干看着被羞辱吗?”

    她快要气死了,上辈子就被这老虔婆死死地压着,如今好不容易都摆脱了,又要被压着,真是恨得牙痒痒。

    温竹君摇摇头,她不拦着还能怎么办?

    “你先忍忍,等会儿我们找大姐姐私下说,闹得难看了,你让大姐姐怎么办?”

    “你指望她?”温兰君艰难地忍下了一个白眼儿,没好气道:“温梅君大概是被夺魂了,简直不可理喻。”

    江玉净出来时,整个人容光焕发,头上是新缎帽,穿着绿绒薄袄,脚下是一双崭新的粉底皂靴,就江家这个泥巴院子,他愣是没挨着一个泥点子。

    温竹君都看得惊呆了,这一身新行头怕是不少钱啊。

    温兰君狠狠一夹手指,抿着唇小声道:“你回神呐,老盯着他做什么?大姐姐看你的眼神都不对了。”

    “我的天,”饶是温竹君平日装的冷静,这会儿也有点憋不住了,赶紧收回眼神。

    “大姐姐,大姐夫,”她笑盈盈地行礼,“果真是登了杏榜的大学子呢,跟大姐姐瞧着,登对极了。”

    温梅君听得很高兴,“三妹妹,你大姐夫读书用功,这是他该得的,今儿叫你们来,就是想一起高兴高兴,沾沾喜气……”

    温兰君在一旁心头冷笑不止,蠢货,一次又一次退步,这辈子江玉净根本不可能登上高峰。

    那个冷心冷情,一心只想往上爬的人,再怎么厉害,可遇到了蠢货,也一样会变蠢。

    人生真是逗趣。

    江玉净比之往日多了丝意气风发,眉眼间满是快意,闻言还是谨守礼节,敛衽拱手,“三妹妹说笑了,两位妹妹,快进来坐吧。”

    温兰君嘴角抽抽了两下,勉强给了个冷笑。

    要她对江玉净笑,那真是一点都笑不出来。

    温梅君昂首挺胸,喜气洋洋的,对院子里的江家人也不甚在意,“二妹妹,三妹妹,走,咱们姊妹们进去

    说话吧。”

    温兰君眼神微闪,故意装不知道,往正屋里走,“好好好,咱们姊妹啊,好好说说话,说点悄悄话。”

    “二妹妹,”温梅君一脸奇怪,“我住在那边厢房呢。”

    温兰君假装第一次才知道似的,拍着手道:“哎哟,忘记了忘记了,我想着大姐姐是侯府嫡女,怎能屈尊住什么厢房?就给忘记了,哎哟,大姐姐,你怎么能住厢房呢?我还以为你婆婆腿脚利索了,你就搬回去了呢?”

    她斜睨着江老夫人,不怀好意的笑道:“我方才瞧着伯母面色红润,看着一点也不像老了,倒比我们这些年轻人跑得还利索点,怎么?还没搬回自己的屋子呢?”

    温兰君说着,还不忘给江玉净一个冷眼,带着清冷的不屑与十足的讥讽。

    温竹君知道是扯不动二姐姐了,还说什么不唱红白脸了,这一进来唱得比谁都认真。

    索性也不管了,随她去吧。

    她瞧着江老夫人只是略微僵硬的笑脸,还有江玉净保持良好的微笑,也不禁有些钦佩了。

    当初大哥哥赞江玉净文章做得好,人也正气,父亲见过也觉得好,但都没看出内里,毕竟人心隔肚皮,鬼都能披张皮出来作恶呢。

    江玉净嘴角的笑就没落下过,仿佛没听懂温兰君的话般,笑着看向温梅君,眼神缱绻。

    “夫人孝顺,我心中甚是感激,家中若不是夫人操持,真真难矣。”

    温梅君跟江玉净对视上,看着丈夫温润如玉的模样,抿唇垂首温婉一笑。

    她没听出温兰君话里的讽刺,这会儿的心思,全然都沉浸在夫君登上杏榜十二名的事儿了。

    “行了行了,不是什么大事,子女孝顺不是应该的吗?”

    温兰君这下望着她的眼神带了刀子。

    方才的老婆子也窜了过来,连带着好几个女人也过来了,大家围着一起七嘴八舌的。

    “媳妇住厢房有什么,爹娘不就该住正屋?”

    “就是,媳妇就该伺候婆婆嘛,又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净哥儿媳妇,你可真是孝顺,净哥儿娘享福咯……”

    “是啊,不止长得好看,出身高贵,人也美呢,哎哟,净哥儿好福气……”

    几句高帽子,还真把温梅君给抬起来了,她笑着附和了几句,随后拉着妹妹们进了厢房。

    结果刚进门,就看到一个流着鼻涕,身上脏兮兮,脸上泅红的小男孩正抓着一块糕点啃得不亦乐乎,满地的碎屑子。

    温梅君控制不住叫了起来,一脸嫌弃,“你,你怎么进来的?你出去。”

    温竹君也惊住了,连忙让纤云扶着温梅君进卧房,这要是磕碰了,可了不得。

    温兰君抓住机会,嫌弃地大声道:“怎么回事?江家这是怎么回事?纤云,飞星,你们怎么伺候的夫人?一点都没规矩,家里的规矩都忘记了,是不是该打板子……”

    她指桑骂槐,骂了个痛快。

    温竹君根本拦不住,真是不知道,原来温兰君就是嘴硬心软,其实可关心温梅君了。

    很快江老夫人进来了,拉着小男孩就往外丢,脸色明显不好看,都有点绷不住了。

    “生子媳妇儿呢,说好了要看好孩子的,你怎么搞的?”

    生子媳妇是个小个子女人,跟泥鳅一样钻进来,低着头拉上孩子就走,说打就打,说骂就骂,言语粗鄙,十分上不得台面。

    温兰君看老虔婆这紧绷的神情,顿时没憋住,噗嗤笑了起来。

    痛快,真痛快。

    她跟江玉净生活在一起的时候,她可不是温梅君这个性子,钱是牢牢握住的,对江玉净都是态度冷冷的,爱答不理的样子,更别提什么乡下的穷亲戚来投奔的事儿了。

    真没想到,人活久了,真是什么都能看到啊。

    “哎哟,这不会也是伯母买的下人吧?”温兰君看向正往这边瞧的江玉净,脸上的笑都要溢出来了,“也太不懂规矩了呀,这要是在家里,立刻要拖出去发卖了……”

    第64章 捡漏的第六十四天有些人的命就是天生……

    温竹君见江玉净的脸色也快要绷不住了,这些话就是戳心尖子,一句一个坑,是真怕二姐姐玩脱,连忙岔开话题。

    “伯母,今儿不知还有没有自家做的茶叶泡的茶,我上次喝了,还挺想这一口的。”

    江玉净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两下,像是才回忆起来,十分抱歉的道:“进来这么久,都忘记给妹妹奉上一杯茶,失礼失礼。”

    请人进去坐下,随后便让丫头奉茶。

    翠云连忙端着茶来了,小心翼翼地端给温竹君,等端去给温兰君时,明显有些战战兢兢。

    温兰君心里有火气,自然也不会放过她,冷冷一笑,冷声道:“怎么?我长得丑,所以不配吃你家的茶?端个茶手抖什么?”

    不等翠云说话,她就立刻将炮口对准了江老夫人。

    “伯母,上次来家中可还没有买什么下人,茶还是你亲自端来的,不过,大姐夫杏榜有名,这官儿都还没做呢,谱儿就摆起来了,还是大姐夫厉害呀,春闱一过,做了官儿,就能刮钱……”

    温竹君都听不下去了,这不纯纯造谣嘛?上前打岔,将她的话打断,一把将她扯进卧房中,小声骂道:“别太过分,收着点,你这戏唱过了,今天我们是客,你真想当这个出头鸟吗?”

    这些事儿,无论如何都不归她们俩管,二姐姐太过界,今天实在过分,万一闹开没有好果子吃。

    她转身出去,望着脸色僵硬的母子俩,笑道:“二姐姐最喜玩笑,姊妹们在一起就爱胡说八道,伯母,大姐夫,你们万万不要介意,二姐姐就是这个性子,今天我们来就是想陪大姐姐说会儿话……”

    温兰君心道,她这可不是唱戏,字字句句都是真话,真情实感,上辈子要是能这么痛快的骂出来就更舒坦了。

    要不是她实在见不得江玉净过得这么舒服,她才懒得为温梅君说一句话,不过三妹妹也提醒了她,是该控制一下自己的怒火了,万一惹恼了夫人,可不是好事。

    温梅君也不是真傻,那些话她听得分明,这会儿脸色铁青,死死瞪着温兰君,怒道:“二妹妹,二妹夫不知书本温习得如何了?下一次秋闱,可有把握?哦,那也得三年后了,啧啧……”

    她好不容易能扬眉吐气,自然不会放过,不然这婚事不是白抢的?

    温兰君闻言面色一凝,现在姚坚科考的事儿,就是她的软肋,一戳一个准儿。

    她脸色难看,一看到江玉净,心中怒火又喷涌起来,冷冷道:“大姐姐,方才我还以为你的爪子真的都收起来了呢,没想到,现在倒是对准自家人了?”

    温竹君刚把门关上,转头一听两人又要吵,只觉头都要大了,今天真不该来。

    “大姐姐,二姐姐,你们要是真的想吵,那就干脆出去吵,一口气把什么污糟事儿都抖搂出来,以后传出去,谁都能唾你们一脸,就痛快了。”

    上次来就吵个不停,还没吵完,感觉这两个人就不能碰到一起,一碰到就跟针尖麦芒似的。

    温兰君忍不住怒火,指着温梅君道:“三妹妹,我们来这是为了什么?她都糊涂成这样了,我们还说什么废话呢?”

    温梅君一把拍开她的手,杏眸圆瞪,“小贱人,你指谁呢?我怎么就糊涂了?如今嫁了人,你以为我

    就没法子治你了?”

    她上次是没准备好,一不小心让她瞧见自己憔悴的一面,否则哪有这个小贱人说话的地儿。

    “够了。”温竹君听到温梅君也口不择言起来,厉声斥道:“有意思吗?一见面就吵,二姐姐,我们是来做客的,不要多言,顺着主人家就可以了,大姐姐,你要是这么恨我们,我们现在就走。”

    温兰君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但看着温竹君冷肃端凝的脸,像是看到了夫人般,一时间偃旗息鼓,闭上了嘴。

    温梅君却不放过她,她今儿就是要寻回一些面子。

    “夫君还有些以前做的文章,昨儿收拾好了,我还想着给二妹妹呢,真是不识好人心……”

    “大姐姐,你还要说吗?”温竹君也烦了,冷声道:“我跟二姐姐今日来做客,是为了来看你,也是怕你在婆家受欺负,二姐姐也是真心为你,不是为了听你炫耀的,大姐姐如今过得好,我们看着心里也欢喜,只盼大姐姐年年有今日,夫妻恩爱,早日诞下麟儿。”

    温梅君话被打断,虽然有些不高兴,但好在三妹妹是个周全人,话也好听,勉强抑制住自己。

    “三妹妹,我这也是看在你的面子,哼。”

    温兰君面色难看,觉得自己这真是狗咬吕洞宾,一片好心喂了狗,气得也不再说话了。

    温竹君真的不想搭理大姐姐家的破事,也不知道江玉净到底有什么手段,摆明了这女人就是一头栽进去了,现在谁说话都没用,没看夫人都不想搭理嘛,那才是亲娘。

    偏二姐姐还是这么激动,一进门就是找茬,一个劲儿地犯傻,何必呢?在闺中的时候,也不见她这么热心肠。

    “大姐姐,家里是什么时候买了个丫头?”

    温梅君笑着点头,“婆母说夫君如今身份不同往日,家中若是还没个伺候的,端茶倒水还得自己来,叫人看了笑话,就买了个丫头使着,就这几天的事儿。”

    她陪嫁来的丫头,可不负责服侍婆母,她自己都不够使唤。

    温竹君又瞪了温兰君一眼,提醒她闭嘴,笑着道:“大姐姐心里有数就好,如今你有了身孕,家里还多了外人,平日还是要多注意着些,多多关心下大姐夫,这日常琐事,可最烦心了。”

    温梅君没听出话外之音,只颔首应下,还顺便操心了下温竹君的婚后生活。

    温兰君看温梅君这样,本来想说话,但也不想开口了。

    今儿来江家的目的也达到了,她看清了江玉净跟上一次同样虚伪的面孔,也知道温梅君就是想炫耀,这傻子比自己还笨呢,将来肯定没好果子,一想到这儿,她就忍不住生气。

    没了温兰君开炮,姊妹三人的谈话就显得平和多了。

    温梅君现在是有孕万事足,摸着肚子一个劲儿的道:“前儿婆母还说这肚子里一定是个儿子,儿子好,将来夫君还能领着读书,说不定还是个状元呢。”

    温竹君见温兰君又在翻白眼,侧过身瞪了一眼后才接话,“是,大姐夫才高八斗,将来孩子定是状元之流。”

    这日子反正不是她过,说几句好话又不费事,本来今天做客,就是为了满足温梅君的炫耀心,免得缠着没完没了,她就不想吵架的,应付了事。

    屋内的声音渐小,屋外倒是忙了起来。

    有了翠云这个丫头,是哪哪都要使唤着,加上一堆三姑六婆,院里院外都吵吵嚷嚷的。

    江老夫人如今身上的衣裳可不适合去灶下,便站在厨房外指挥。

    江玉净踟蹰着想进书房温书,看到母亲叽叽喳喳后,拧着眉头走过来。

    “母亲,这么些人待了几天也尽够了,让他们回去吧,屋子里乱糟糟的,像什么样子?”

    江老夫人面色为难,“大家都是为了你高兴呢,如今也算是扬眉吐气,你可得好好待客。”

    “都过去这么多天,也高兴得差不多了,别再招惹事儿了。”江玉净的神色有些不耐,温声道:“母亲,殿试在即,我还得温书呢,再说了,如今开春,乡下春耕也不能耽误啊。”

    江老夫人听到这话,拧着眉点头,“你说的是,也差不多是该回去了。”

    母子俩刚说完话,姊妹三人就一起出来了。

    温竹君没多久,就哄得温梅君高高兴兴的。

    “大姐姐,我们下次再来看你,你可得好好养着,我还给我侄儿带了布料呢,最是柔嫩,就适合小孩子穿。”

    “还是三妹妹贴心,”温梅君斜睨了温兰君一眼,没好气道:“不像有些人,哼……”

    温兰君气得无语,但看着温竹君瞪过来的眼神,又看看温梅君的肚子,勉强闭上了嘴,只想赶快走。

    温梅君扶着肚子,接着摆姐姐的谱儿,“三妹妹,你成亲也有段日子了,得上点心,早些生个孩子……”

    温竹君无有不应,一切以应付为主。

    “是是是,大姐姐说的是,我一定上心,是吧?二姐姐,大姐姐关心咱们呢,你说句话呀。”

    温兰君拧着眉,心里快要呕死了,勉强挤出一抹笑,“是,多谢大姐姐关心。”

    温梅君到这一刻,憋在心里的一口气总算是顺畅了。

    正好江老夫人笑着走过来,招呼道:“午食马上就准备好了,快请进去坐吧,再喝杯茶。”

    温竹君接收到温兰君凝结的眼神,笑着寒暄道:“伯母,我们家中都有事儿呢,就不留饭了,多谢您的款待,下次我们再来探望您。”

    江老夫人跟着一顿寒暄,又笑盈盈地目送两人出门,背影似乎迫不及待。

    她目光落在厨房,里面的人忙忙碌碌,还有烫好的鸡鸭才刚拔毛,味儿不太好闻,略显紧窄的院子里晒着衣裳被褥,角落刚翻新的地垄满是杂草,看起来乱糟糟的,是比不上那些高门显贵的大院子。

    江玉净在书房里,顺着窗牖全都看到了,不由眼睑垂下,清俊的脸渐渐凝结。

    姊妹俩出了院子,俱是大松一口气。

    “下次说什么我也不来了,”温兰君气得直摇头,“怎么就说不通呢?她是不是傻了?你说咱们要不直接跟母亲说得了。”

    她讨厌温梅君,但仔细想想,还是更讨厌江玉净。

    “跟母亲说?万一母亲管了,我们岂不是要被大姐姐恨死?”温竹君拍拍她的手,制止她无休止地抱怨,“好了,咱们回去吧,今儿来不就是想让大姐姐别缠着我们撒气嘛?她这会儿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让她自己闯吧,你何必触霉头?”

    再说了,不与傻瓜论短长,就算今天大闹江家,吵赢了,又有什么意思?能解决什么问题?

    别真的把温梅君气出好歹,她们姊妹俩下半辈子还能不能安生了?

    温兰君听到这话,不知为何回想起自己,叹了口气。

    “是啊,人总要撞到南墙才会回头,我们不敢撞,但大姐姐敢,只能说大姐姐比我们幸运。”

    温竹君明白她这一声叹息,大姐姐命好,再怎么乱来犯蠢,也有侯爷爹跟夫人兜底呢,而她跟二姐姐就没有这么好命了。

    有些人的命就是天生的好,羡慕不来。

    傍晚晚霞漫天,橙红的余晖将云层尽染,霍云霄踩着最后一点光进了门。

    温竹君见他闷闷不乐,就知道巡查河岸的事儿,还没确定下来。

    这种事儿肯定急不来,太子都没发话呢,不过霍云霄在玉京憋久了,着急也正常。

    一连好几天,霍云霄都在念叨,到底什么时候能出发。

    温竹君看着都觉得好笑,还是太年轻,屁股坐不住,就想着往外跑。

    这天到了晚上,夫妻俩洗漱好准备睡觉。

    霍云霄自从不用暖被窝,最近就爱上了搓脚,每晚都要单打一盆水,自己用肥皂仔仔细细地搓。

    “今儿这肥皂怎么感觉跟你的香胰子一样呢?我没拿错啊。”

    他拿着肥皂在灯下看,与之前的那块不同,这块看着洁白细腻许多,“搓着一点都不舒服,滑溜溜的,不好用。”

    温竹君翻动手里的书,不太在意道:“滑一些不是更好吗?之前做得太粗糙了,这次我还特意改良了呢。”

    最开始做的那个肥皂,灰乎乎的,杂质多不好看,下人们说搓洗起来手感沙沙的,质地不够细腻。

    她还专程又去看了一遍,花了点时间把贝壳外头的杂质敲掉,细细研磨,还有稻草灰水,足足过滤了两遍,才做出这种质地洁白的肥皂,和后世颇有些相似。

    本来心里还挺得意,没想到居然遭到霍云霄的嫌弃。

    霍云霄搓了两下还是丢开了,专门起身,进湢室找之前用的那块灰乎乎的肥皂,现在被他搓得只剩两指大小。

    “嗯,这块就舒服多了。”

    温竹君:“……”

    她忍不住爬起来看,疑惑道:“为什么会觉得这块舒服?”

    霍云霄一边搓一边道:“太滑了搓起来没意思,这块搓起来像是有刺儿,还挺舒服的。”

    他自我认知清晰,“我们男人皮糙肉厚的,平日里在军营有人还用丝瓜络搓呢,这种滑溜溜,搓起来一点意思都没有。”

    温竹君恍然。

    她有些好奇,爬起身笑道:“我也来试试。”

    “你别动了,免得湿了手,”霍云霄殷勤道:“我帮你搓。”

    温竹君想了想,还真把脚给递过去了,心里想着,还好霍家没长辈。

    这要是被长辈知道了,可不得心疼宝贝儿子被使唤了?更何况,是为女人洗脚。

    霍云霄看着她修剪整齐,漂亮红润

    的脚丫子,一点不嫌弃,手攥着她光洁滑腻的脚踝笑道:“我力气大,尽量轻轻地啊,你要是疼就喊停。”

    温竹君怕痒,尤其是脚底板,一边搓一边笑个不停,“哈哈哈,你轻点,别搓我脚心,好痒痒,哈哈哈……”

    霍云霄看她笑得前仰后合,难得地开怀,也忍不住高兴起来。

    温竹君两样都试过后,发觉粗糙的肥皂搓起来确实挺有意思的,虽然因着杂质太多感觉沙沙的,但像是在按摩穴位,搓久了是还挺舒服,难怪霍云霄喜欢用。

    她想着明儿再去问问府里的人,毕竟不是她用,还是要尊重民意嘛。

    “好,下一批我再琢磨琢磨,看看能不能保留,到时候你再帮我试试……”

    霍云霄帮她擦干脚,却打蛇随棍上,嘻嘻笑着道:“阿竹,你这是拿我试东西呢?别人还能领工钱,那我呢?我也得有吧?”

    温竹君心想,这厮学精了,也学会了讨价还价呢。

    她闲适自在的双手拄在身后,半坐半靠地憋着笑道:“你想要工钱?可以啊,给你一两银子吧。”

    霍云霄立刻摇头,他怎么可能要这一两银子,但也很快反应过来她在说笑,不由闷笑起来。

    罩纱灯的光幽幽暗暗的,映着他这张轮廓分明又满是朝气蓬勃的年轻脸庞,俊秾眉眼仿佛都因着烛火染上了些许晦暗,沉沉如夜色深浓。

    温竹君眼神微眯,屏住呼吸,犹如一个优秀的老猎手,一动不动,微微抬起下巴,就这么直直看着他。

    ……

    温竹君第二天一早,就去找了使用肥皂的下人,发觉果然如霍云霄所言,大家都喜欢第一次做的肥皂。

    有两个女人口齿清晰,把原因说得更清楚,说是后面发的肥皂她们舍不得用,就专门用第一批的,想着等用完再说。

    “……我们是用来洗头,后来干脆就洗全身了,一开始搓得还真有些疼,但搓着搓着,就觉得还挺舒服,等适应后再去用新做的,还觉得不得劲呢……”

    温竹君看着她们粗糙的手,很是感慨,或许,她为她们这些人找到活儿干了。

    一直呆在府里其实也就消耗点米粮,但没有活计就没有钱,还是得解决就业问题,不然时间久了肯定会生乱子。

    她虚心下问,“你们觉得,这里头还能添加什么,会让搓洗更舒适点呢?”

    “当然,肯定不能有尖锐的东西,划伤了就不好了,”温竹君拧着眉头沉思,不断补充,“也不能太磨了,搓破皮也不好呀。”

    最重要的是,肥皂本来就是很简易的版本,异物掺杂多了,可能起不了沫儿,作用会打折扣。

    一个女人道:“我们以前是用丝瓜络的,用久了的丝瓜络其实挺舒服的,要是掺进来,可能会有用。”

    温竹君抿唇,拍板道:“那咱们就用丝瓜络试试,看看会不会比这些杂质更好些,你们洗起来也能舒服点。”

    新产品嘛,总是要经过调试的,很正常。

    新做的这批加丝瓜络的才刚进竹筒呢,姚坚倒是上门了。

    “二姐夫,”温竹君正拿着丝瓜络和一堆木屑研究呢,“你怎么来了?”

    “东家,我现在是姚先生,”姚坚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不是前阵子你吩咐我给皂,肥皂定价嘛,之前一直没几个人问,不过最近几天,突然卖得很快,一下子存货都没了,不知东家可还有?”

    温竹君为了研究好用适合的肥皂,的确没给杂货铺送肥皂了,她一开始压根没想做肥皂的生意。

    “哦?卖得还不错吗?不知道姚先生定价多少?”

    姚坚说起这个,面色顿时认真起来,“我认真在市井里走过,询问了肥肉、稻草、粗盐、竹子的价格,另外河蚌因为没有统一的市价,我便取了个中数,又看了不少香胰子澡豆儿的价格……最后定价三个铜板一块。”

    温竹君在心里默默地算了下,三个铜板利润很低,但这东西做起来没什么技术难度,倒也可行。

    总归是能让那帮人养活自己了,也算一桩好事。

    “那,姚先生辛苦了。”

    姚坚摇头,“这是我应该做的,东家,不知这肥皂是你自己的方子还是买来的方子?”

    “嗯?”温竹君不解道:“有什么区别吗?”

    姚坚来之前是思考再思考,甚至还在温兰君面前谈过,就怕在温竹君面前露怯。

    “是这样的,客人都说这个肥皂很好用,说不管洗衣服还是洗澡,都干净清爽,还比香胰子便宜很多,咱们要是能做,不如直接做起来,我这两天看了不少香胰子,上头都有各家商号的名称……”

    温竹君了然,香胰子是面对有钱人,肥皂可以专对普通人。

    “你是说,要做就做大的,顺便打上我的名号?”

    她有些犹豫,这东西利润微薄,做法简单,就算能挣钱,也挣不了多少,要知道很多普通人,宁愿洗清水都不愿花钱买澡豆呢。

    姚坚立刻点头,“我知道利润很微薄,但积少成多聚沙成塔,最重要的是,用过的百姓都说很喜欢。”

    温竹君对最后一句话倒是有些心动,这个时候对卫生环境并不重视,喝水喝生的,用水也不注意,洗澡也很敷衍。

    “行,那还是叫竹记吧,既然要打上名号,就得有模具,我们还得去铁匠铺现做,还得去找人收集蚌壳,另外猪肉铺子也得谈一谈,我们只要肥肉,还有啊,我打算在里面加东西,成本说不定还能再降……”

    慢慢来吧,赚钱的事儿得慎重,她第二家铺子就准备了好些日子呢。

    姚坚见她心有成算,庆幸自己没有轻看,这会儿也觉得妻子的话不假,这个妹妹不止长得好看,还很有些本事,头脑清晰,糊弄不得。

    “这些我都能去做,我跑了些日子,认识了些人,东家要是相信,不如交给我?”

    温竹君笑了起来,和姚坚对视了一眼,见他眉眼疏阔坦然,不由点了点头。

    “二姐夫,这事儿要是成了,给你发红包。”

    “红包?”姚坚愣了一下后反应过来,温竹君说的应该是红封,他也不矫情,敛衽拱手,“那就多谢东家了。”

    掺了丝瓜络的肥皂做成这天,温竹君自己留了三块儿,又一人发了一块儿后,就全送到铺子里去了。

    市场是检验产品的最佳试验地,她打算多做点不同的肥皂出来,到时候看哪款得到的好评多。

    霍云霄晚上回来,宣布了一个激动人心的消息,巡查河岸的官员跟日期终于是定下来了。

    他兴奋极了,进湢室的时候脚步还特别欢快。

    “阿竹,总算能出玉京了,太好了。”

    第65章 捡漏的第六十五天我不跟手下败将切磋……

    霍云霄的高兴都藏不住,他不停地说着有关这次巡查的事儿,事无巨细。

    “……听说这次巡查主官是太子少师,中书左丞胡志微胡大人,他学问极好,还有几个詹士府的官员,朝堂上皇上亲自点的,百官都无异议,哦,对了,三皇子也要去呢。”

    温竹君一愣,“三皇子不是还在禁足吗?怎么也去?”

    “是啊,”霍云霄解下束带,转过身道:“是禁足,不过这事儿是师兄提的,说巡查河岸一事至关重要,为国为民之利事,让三皇子一起跟着去学学,算戴罪立功呢,听说皇上很高兴,说太子这长兄十分称职。”

    他说到这儿,还颇

    得意,眉梢上扬。

    “阿竹,我就说师兄不会算计兄弟的,肯定是三皇子倒霉,不然他干嘛为三皇子说话呀,他要是真的想拿这巡查河岸的事儿,就不会帮三皇子说话,更别提什么为他争取戴罪立功了。”

    温竹君:“……”

    她从不信什么巧合,不知道三皇子此刻的心情如何,她的心情是挺复杂的。

    这是真能算计啊,欲抑先扬,欲取先予,现在都快五月了,小半年过去,竟然能从头到尾一丝不漏,所有人都被算计得团团转。

    可能太子在事儿发生前,就全都算好了,几乎算无遗策,这会儿正在东宫回味胜利果实呢,不过,也有可能是她小人之心。

    “阿竹?”霍云霄又叫了一声,“阿竹,你怎么了?”

    温竹君笑了笑,“没事,我在想,你二十五出发,正好那天是大哥哥殿试的日子呢,真可惜。”

    霍云霄挠挠头,犹豫道:“是吗?那咱们要不要给他送点东西,鼓舞下他的士气。”

    “不用,别麻烦。”温竹君摇头,“母亲都说了,殿试结束前后,不要去打扰,对了,你出发前是不是要去看看太子?”

    霍云霄犹豫道:“不用去吧?师兄没叫我,万一被人看到,会不会不太好?”

    温竹君觉得好笑,这傻子还真以为跟亲师兄的关系没人知道呢,她甚至觉得,这次跟着去巡查,可能就是太子弄得,多少人想出头都没法子。

    不管怎么说,现阶段太子对霍云霄帮助良多,若是礼数不周到,她心难安。

    “你这一去都不知道要多久呢,太子那么关心你,不说一声怎么行?好歹也要去感谢一番。”

    霍云霄闻言,深以为然。

    温竹君拄着下巴趴在床沿边,笑道:“我新做的肥皂出来了,你快用用,看看路上要不要带几块儿?”

    霍云霄乖乖地去打水过来。

    温竹君每每这个时候,就能看到他身上未被教化的影子,有点不像这个时代的男人。

    他很少主动去叫丫头,多数都是自己去默默地做事,可能是一个人习惯了,虽然很粗糙,但确实很独立。

    “阿竹,”霍云霄打水泡起脚来,“等这次护送任务完成,不知道师兄还让不让我去打仗,我听说西越又蠢蠢欲动呢,哼……”

    温竹君拄着额,听得很认真,“还是听太子的话吧,仗是打不完的,等你真的准备好了,再去不迟。”

    她又补了一句,“至少我就不用那么担心你。”

    霍云霄闻言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但他说不出什么肉麻的话,只能举着肥皂兴高采烈道:“阿竹,我帮你搓脚吧。”

    温竹君想起那天搓脚后续,这厮直折腾到后半夜,吓得连连摇头。

    她有点消受不起。

    四月廿四,玉京的绿意早就铺满了整座城,枝头鸟雀叫喳喳,人们也穿上薄薄的春装,街头巷尾一片花红柳绿,看着一派生机。

    东宫里的景致,和上一次来几乎没有差别,一样花草树木,亭台楼阁。

    温竹君拎着食盒,看着浓绿如湖水的草毯,还有名贵的花种,不过转念一想,整日都是看着名贵花草,其实跟街边的花草也没区别,羡慕之意立刻就淡了。

    定风阁里,太子放下狼毫,静静地看着面前端着茶水的粉衣女子,面色平静,眼神无波无澜,犹如在看一个死人。

    “孤问你,谁让你端茶来这的?”

    粉衣女子战战兢兢地埋着头,只觉遍体生寒,眼里满是惶恐,人人都言太子和善仁慈,可今日她却觉得,平静的太子为何这般可怖?

    “是,是太子妃。”

    太子闻言忽然笑了,薄唇轻启,俊朗的眉眼生动温和,依旧是往日那个温润如玉的储君。

    “呵,太子妃让你送茶到这?”

    不等粉衣女子开口,忽然殿外传来太子妃的声音,“是我让她来的,不过既然太子不喜,那你就下去吧。”

    太子妃回头扫了女子一眼,示意赶紧离开。

    粉衣女子此时才觉后背一阵冷意,不知何时被汗濡湿,端着漆盘立刻躬身倒退,颤着声道:“奴,奴婢这就退下。”

    太子妃望着粉衣女子逃也似的背影,叹了口气,“何必要为难一个女子?父皇赏赐,那你也该好好对待。”

    太子重新拿起笔,冷声道:“这东宫已经有那么多女人,父皇的赏赐,我只觉多余。”

    太子妃眸光微微一颤,见殿内只有自己人,略略松了口气。

    “好了,不说这些事儿,伯远来了。”

    太子轻点头,“他夫人也来了吧?”

    “嗯,你猜得很准,”太子妃杏眼弯弯,柔声道:“竹君是个很聪明的姑娘。”

    温竹君这次来就放松多了,偶尔还会拉着琥珀问问花草品种。

    “侯夫人喜爱侍弄花草?”

    “倒也不是,”温竹君抿唇轻笑,“武安侯府空旷,我想着寻些好花种种下,今儿正好瞧瞧问问。”

    温竹君一扭头,就看到霍云霄抬脚准备走草坪抄近道,她忍不住使劲一扯,“好好走路。”

    霍云霄连忙收回脚,老老实实从青石板路上走。

    琥珀跟在后面见两人不时拉扯,眼里满是好奇与笑意。

    一进定风阁,温竹君便觉心旷神怡。

    定风阁的位置虽偏,但景致极好,冬日来的时候,四面窗子紧闭,如今春日里,轩窗支起,窗外绿竹青松掩映,加之阁中摆设清雅,还有绿植点缀,相映成趣,偶尔还有穿堂风,带着春日独有的花草芬芳。

    比之夫人的含春院还要精致旖旎,这些,就不止是财力人力能支撑了,更要懂得欣赏,还得有生活情趣。

    她打量着闲适坐在案后饮茶的太子,一旁素手点茶的太子妃,夫妻二人俱都含笑,精致温柔得像是画中人。

    太子似笑非笑地淡淡扫了她一眼,眸光深沉如海。

    温竹君立刻回过神,连忙屈膝行礼。

    “见过太子,太子妃。”

    太子妃笑着招手,“你快来陪我坐,就跟伯远一样,私下不用这么拘束。”

    温竹君笑着随霍云霄一起坐下,寒暄了起来。

    霍云霄是个急性子,一脸期盼道:“师兄,我这次去,不知道要多久呢,等我回来,我们好好切磋一次吧?”

    太子抿了口茶水,含笑道:“我不跟手下败将切磋。”

    霍云霄:“……”

    他又气又委屈地控诉,“上次是你胜之不武,你,你提前找那么多人揍我,我喝了好久的苦药……”

    太子闲适地斜斜倚着软枕,指骨修长的大拇指碾着杯沿,好笑地看着霍云霄道:“胜之不武也是胜。”

    霍云霄气得嘴抿成了一条直线,“那师兄要怎么才能跟我再打一次?”

    温竹君都有些听不下去了,扯了扯他的袖子,柔声道:“好了,今儿我们来不是为了打架的事儿。”

    霍云霄颓然,只能另起话题,“师兄,你为什么要让三皇子一起去巡查河岸啊?”

    温竹君在一旁扶额,都说了不要提这个事儿,一进来就忘了。

    太子有些好笑地看着两人的反应,似乎想起什么,目光幽幽落在温竹君无奈的脸上,又很快移走。

    他淡然道:“父皇本来就打算让三弟去,禁足是个苦事儿,让他跟着出去练练也未不可。”

    “原来如此,”霍云霄忽然想起什么,“那我这次能跟着,不会也是师兄?”

    太子挑眉,“哦?你终于看出来了?”

    霍云霄心里也疑惑了几天呢,得到答案后,不由唉声叹气。

    “师兄,你不能这么做,这样所有人都知道我,我胜之不武了。”

    太子妃抬手给他递了杯茶,盈盈笑道:“胜之不武用在这,可不适合。”

    温竹君一抬眸,忽然看到太子扫过来的眼神,无波无澜的,但就是令她压迫感十足,不敢直视。

    她猛地一震,忍不住参与着笑道:“太子这是在为你费心

    呢,你只有多出去走走看看多练,将来上战场,才会如虎添翼。”

    霍云霄满脸纠结,但好在他对差事的渴望超过了“胜之不武”的念头。

    “师兄,你放心,我一定好好保护胡大人,也会好好看书的。”

    温竹君见师兄弟俩言笑晏晏,心里则是直打鼓,方才她不应该接招的,但那个眼神似是穿透人心,几乎让她下意识地就开口了。

    今日再见,她越发觉得太子这人深不可测。

    幸好,她跟霍云霄不是站在太子的对立面。

    温竹君又忍不住打量霍云霄,这厮何德何能啊?又在心里暗道,有些人的命真的就是好,嫉妒都嫉妒不来。

    太子这次又趁机考校霍云霄,问题比上一次还要刁钻,几乎就是学子上考场登科的程度。

    霍云霄支支吾吾地答不出来,只能看着温竹君。

    温竹君咽了咽口水,假装没看到太子的眼神,一脸为难,“啊?我也不会呢,看来我们还得回去好好看书。”

    霍云霄的积极性倒是被调动了,“夫人都不知道,那我们是该好好看,师兄,你再给我点书吧……”

    夫妻俩在东宫喝了茶,又吃了糕点,说说笑笑的一个时辰,也就准备告辞了。

    太子一动不动,顺势斜躺,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她猜出来了。”

    太子妃一愣,“谁?你说竹君吗?”

    “嗯,”太子眸光淡淡,微微勾唇,习惯性地转动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虽然出身不怎么样,但她很聪明,很好,伯远有她,是好事。”

    “她方才说了什么吗?”太子妃拧眉,“为什么说她猜出来了?”

    薄光穿透蜃窗微隙,纤细的女子倚窗回首,光送着莹面上,腕上披帛飘飞,出尘如仙。

    太子朝太子妃伸手,夫妻相伴而坐。

    “她很聪明,但又过于小心翼翼,聪明里带着胆小内敛,这样的人,遇到问题会不自觉地先躲避,不会正面冲突,她明明什么都猜出来了,但也没说出来,不想伯远卷进来,更不想他问出来。”

    太子妃仔细回忆方才温竹君的神态,竟然无所察觉。

    “按你这么说,她跟伯远,倒当真天生一对了?”

    太子闻言一怔,想到霍云霄鲁莽冲动的性子,须臾笑了起来。

    温竹君跟霍云霄到家后,很快就有一辆马车跟着到了。

    里面都是她方才拉着琥珀问过的花草,还有不少种子。

    因着第二日一早就要出发,霍云霄决定,今晚早点睡觉,明儿早点起。

    是以天色还没黑呢,夫妻俩早早吃完晚食,他就把温竹君给推进了湢室。

    玉桃抱着一摞账本往里走,第一次被霍云霄给拦住了。

    “侯爷,我得跟夫人对账,都好些天没……”

    “啧,桃子啊,”霍云霄拧着眉,将她推了出去,“明天我就要走了,你明天再来,后面你天天来找夫人对账我也管不着……”

    玉桃知道是因为什么,但一听到侯爷又叫她桃子,实在没忍住,断然拒绝。

    “不行的,侯爷,夫人说了,今晚要跟她对账的,我还要拿属于我的大红包呢。”

    霍云霄知道这事儿,温竹君都念叨了好些天了,说新铺面的工作做得非常到位,利润也很不错,要给这个桃子发个大红包奖励。

    但也不能这会儿啊?

    他第一次觉得这小丫头不懂事。

    “哎哎哎,你过来,多大红包?”霍云霄从袖子里掏出两张皱巴巴的银票,肉疼的递过去,“喏,给你红包,明儿再来,夫人马上就洗完了。”

    玉桃眨巴着眼睛,也不抬手不接,扭过身嘟囔:“我还是想要夫人的红包。”

    霍云霄抿着唇,干脆把自己腰上的玉佩给解下来,“喏,给你。”

    玉桃看着羊脂玉,又看看一脸认真的霍云霄,嘴角有点压不住,觉得被叫桃子也没关系,好歹对了一个字嘛。

    她接过玉佩,一脸贼兮兮的,“侯爷,你可不能再要回去了啊?”

    霍云霄赶苍蝇似的摆手,“不要不要,我多得很,赶紧走,明天再来。”

    玉桃干脆利落地转身,愉快道:“好嘞,侯爷,我马上就走。”

    赚大了。

    温竹君洗完出来,也没看到玉桃过来,不由奇道:“这丫头,平日听到红包跑得比谁都快,今天这是怎么了?”

    霍云霄笑嘻嘻地拥着她,“可能玉桃是看天色晚了,准备明儿再来,阿竹,你别管她了,明儿给也一样。”

    温竹君望着雕花窗牖还有尚且明亮的槅扇门,又见霍云霄殷勤得不得了,哪里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侯爷,我有些话想嘱咐你,我们大家都很担心你,我也不希望像担心你上战场一样,担心你出玉京办差,都太危险了。”

    霍云霄感受到她的认真,心里只觉涓涓暖流涌过,“你说,我肯定好好地记下来。”

    春夜露水凝结,草叶似蒙了一层冰霜,不知何时又落了一场春雨,淅淅沥沥地,将凡尘间声嚣掩盖。

    洗漱好后,夫妻两相拥而眠。

    霍云霄大手在她后背轻轻的顺着,“阿竹,你现在说吧,我会好好记住的。”

    温竹君:“……”

    她指了指床头边放好的水,这厮倒是反应快,立刻端了过来,就着他的手饮了满满一杯水后,总算是舒服多了。

    “这次你只是护卫,任何事你只听胡大人的就好,别人说的你一概不要理会,遇到不平的事儿,你不许动手,若是胡大人让你动手,你才能动手,保护好胡大人。”

    霍云霄点头应下,“我知道了,阿竹,你是想让我不要像当初面对李丰念那样冲动,对吗?”

    温竹君松了口气,好歹是孺子可教,只要能教就很好。

    霍云霄想到有好久不能搂着温竹君,他就觉得,其实出玉京也没什么好的。

    他紧紧搂着她,闷闷道:“阿竹,你要不再多叮嘱我些吧,好不好?”

    温竹君快要睡着了,喃喃道:“已经叮嘱完了,早些歇息,明儿早点起来出发。”

    霍云霄却不放过她,“阿竹,我跟你保证,我不会冲动的,我会好好看书,出口的话,在肚子里转三圈再说……”

    温竹君信他个鬼……

    翌日一早,温竹君醒来后,发觉身后已经空了,早已没了温度,只有身体上的酸疼,昭示着昨夜的痕迹。

    她又多躺了会儿,听到槅扇门外,玉桃在嘱咐丫头们的声音,还有竹棒敲打被褥,擦洗东西的声音,拉拉杂杂的,但烟火气十足。

    玉桃进来,就看到夫人正睁着眼睛发呆呢,嘿嘿一笑,“夫人,快起吧,今儿大哥儿殿试,不是说要带点心回去吗?”

    温竹君白了她一眼,“你收了什么好处?”

    玉桃心虚地望天,“没有啊,我没有收侯爷的好处。”

    “没有收好处,你知道我说的是霍云霄,”温竹君没好气道:“还不说,红包没收,罚你钱了啊。”

    玉桃举手投降,“侯爷给了我一个玉佩。”

    温竹君扶着腰笑骂道:“好你个拿人手短的,一个玉佩你就不管我了,没出息……”

    玉桃小声辩解,“羊脂玉呢,可值钱了,侯爷说不会要回去的。”

    温竹君:“……”

    出发去安平侯府前,她叫来了管妈妈,“你看仔细点,等这批肥皂做完,我给他们发月钱。”

    管妈妈面上一喜,“夫人,真的吗?”

    玉桃斥她,“你也是老人了,夫人面前就这样诘问吗?”

    温竹君摆手,柔柔笑道:“无碍的,管妈妈,你告诉他们,好好做,就有月钱,谁敢耍赖使坏,坏了大家的好事,我让他饭都没得吃。”

    管妈妈浑身一凛,只觉夫人看着柔柔弱弱的,有时候说话做事还挺令人害怕的。

    她连连点头,“夫人放心,我会好好盯着的。”

    安平侯府今儿静悄悄的,下人们走路都是垫着脚尖的,生怕惹了主子们的不痛快。

    夫人更

    是沐浴焚香,提前斋戒三天,为温春辉祈福。

    听说安慈堂更是颂念不断,就连侯爷爹都去跪拜磕头,跟着念了一天佛经,可见重视。

    温竹君回来送点心也是表明态度,并不是非要进去打扰,没进二门,只将点心交给韶华后,她便转身回去。

    这也就是她跟夫人不是亲母女,所以要做这面子工程,或许夫人并不需要,但她得为美貌娘亲跟小果子着想。

    这一点,她就不如温兰君那么潇洒了。

    出府的时候,正好碰到温春煌。

    “二哥哥?”温竹君笑道:“我刚把点心交给韶华,到时候可以转交给你。”

    温春煌看到她,诧异道:“你今天怎么不去春思院瞧瞧?”

    “不去了,今儿家里这么安静,我就不去吵了,”温竹君朝他眨巴眼,“二哥哥婚期是不是也定下来了?真是恭喜。”

    温春煌笑着点头,“嗯,等大哥哥的婚期过了,大概就要商定我的了。”

    “真好,到时候我就有两个嫂子了,”温竹君也听说了,是个小官之女,侯爷爹特别满意。

    温春煌和她寒暄了一阵后,忽然低声道:“四妹妹最近瘦了很多,她以前跟你最要好,你知不知道怎么回事?”

    温竹君听得心里咯噔一下,可又不想让人知道温菊君是病了,只能摇头装傻,“不太知道,可能是长大了。”

    兄妹说了会儿话,就各自散开了。

    温竹君上了马车后,还是很担心温菊君,有心想去问问,也知道时间不对,最近这些天肯定是不能够了。

    当天晚上,安平侯府就送来了大哥哥的书信,说是今年殿试是太子殿下主持,他发挥得很不错,今晚能安心睡个好觉,不用挂念,也不用特意回去看望,多谢她的糕点。

    温竹君笑了笑,温春辉是个稳重的,心里也很明白自己的责任,看来,安平侯府后继有人,夫人的辛苦终于有了回报。

    殿试结果出来得很快,毕竟也就三天时间。

    温兰君一大早就暗暗等在了礼部放榜的地方。

    琴瑟很是不解,“夫人,姑爷又没参考,咱们来看什么啊?”

    温兰君在人群中搜寻,果然瞧见了一辆寒酸的青布马车,里头坐着的是谁她当然知道。

    小厮很快回来禀报,“温家大哥儿跟温家大姑爷同在二甲,二甲一共九十七人,大哥儿在二甲四十一名,大姑爷在二甲第三名……”

    话音还没落,温兰君就忍不住得意大笑起来,若是没记错,上一次,江玉净可是一甲榜眼呢,一朝龙在天,当真是风光无限,连带着鸡犬升天。

    要知道一甲那可是进士及第,天子亲见,跟二甲进士出身不可同日而语,甚至一甲不用朝考,直接就能做官,不用跟其他人熬资历……

    温兰君心头痛快极了,果然如她所想,还会退步啊。

    不过,大哥哥上一世的成绩,是二甲倒数,没想到这一次倒是长进了不少啊。

    “好好好,太好了,二甲呢,真是好消息,值得喝一杯,”温兰君思来想去,苦于没有朋友分享,最后眼睛一亮,“走,去武安侯府。”

    第66章 捡漏的第六十六天哪有常开不败的花儿……

    温兰君在路上就一直想,为什么江玉净会一点点退步呢?

    她跟江玉净做夫妻的时候,基本都是各做各事,夫妻俩生疏得很,她管家的同时,还要跟老虔婆斗法,而江玉净呢,只用一门心思地读书。

    但温梅君就不一样了。

    从过往来看,温梅君跟江玉净是能说得上话的,夫妻感情,你情我愿的似乎还可以,但跟老虔婆总会有摩擦,加上后来又是换房又是一大波穷亲戚,一堆事儿,江玉净怎么能一门心思读书?

    反观自家大哥哥,上辈子温梅君这个时候闹出一堆事儿,夫人跟大哥哥受了不少影响,这一次就不同了,没了温梅君,大哥哥能潜心修学,名次立马上升。

    温兰君觉得自己想通了,敢情就是不能沾温梅君啊。

    看来,只要温梅君在,江玉净这辈子,怕是走不上高峰了。

    上一次,江玉净一甲进士及第,荣耀加身,她还特意跑去温梅君面前炫耀了好几回呢,就是可惜,今天看不到温梅君失落的脸了。

    温竹君刚得到大哥哥二甲的消息,正吩咐玉桃准备礼品,打算送回家庆贺。

    这种大喜事,本来是该摆宴席的,起码也得去百味楼里整治席面,但五月初八就是温春辉的婚期,夫人不想折腾,所以干脆省了这一道,让温春辉好好休息,准备准备直接当新郎官儿。

    还没收拾出来,温兰君就上门了。

    “三妹妹,”温兰君喜气洋洋,迫不及待分享喜讯,“大姐夫是二甲,他是二甲……”

    温竹君认真盯着礼品,没太在意地应道:“嗯,大哥哥也是二甲呢,四十一名,真是太厉害了。”

    任何时候,读书读到这个高度,真的都很不容易。

    大姐夫区区一介白衣,更是能跻身二甲前三之列,想来,大姐姐执意要嫁有出息的读书人,也算如愿以偿,大哥哥还真没看走眼。

    其实玉京也有许多人家会提前榜下捉婿,但温家与朝政几乎没有关联,属于名头大,但边缘人物,一开始就声名大噪的学子,温家想要也抢不过来。

    但今日温春辉的登榜,无疑是个好信号,他又有个好岳家,只要不出意外,温家大概又能延续很多年了,直到下一个有出息的人冒头。

    这还只是他们这样的人家,但凡延续上百年不倒的人家,那是代代人才辈出,一个有出息的,能拉拔一大家子在权力之路上狂奔。

    温家这也就是碰到了夫人,养出了个继承人,若真让侯爷爹来带,怕是这艘船早就沉底了。

    夫人高瞻远瞩,今日终于见了成效。

    温竹君心里难掩佩服,况且娘家强大了总归不是坏事,对外嫁女子来说,算是坚强后盾。

    温兰君心里舒坦极了,但她又不能明说,只能拉着温竹君絮叨。

    “大哥哥是厉害,不过呀,之前大姐姐整天吹嘘大姐夫,说什么状元之才,什么飞黄腾达封侯拜相,我看啊,就是吹牛,哈哈哈……”

    温竹君秀眉轻蹙,看着二姐姐得意洋洋的模样,轻声道:“要是我没记错,二姐姐也说过这样的话呢。”

    当年两个姐姐争姐夫,那可真是花招频出,两人都是斩钉截铁地说江玉净将来必定会飞黄腾达封侯拜相的。

    温兰君的笑声戛然而止,她有些尴尬,当初也是想着忍忍这辈子也能过去,谁承想现在是这种情况呢。

    “我那时候,是没看清楚,不知道姓江的是什么人,现在不是看清楚了嘛。”

    温竹君笑了,意有所指道:“二姐姐对大姐姐跟大姐夫真是关注。”

    温兰君强装镇定,脸色都不变,“一家子姊妹,关注怎么了?母亲不说了嘛,要和睦相处,相互扶持,再说了,当初我差点就嫁给江玉净呢。”

    这也是实话,倒也说得过去。

    温竹君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终究是没再继续追问,只提醒道:“二姐姐不准备点东西吗?大哥哥登科是大喜事呢,他将来可是我们姊妹的后盾。”

    温兰君闻言沉思起来,拔腿就走,“明儿我再来找你喝茶。”

    温竹君看着她的背影,轻轻摇头。

    东西刚送走,门房来了后院,说二皇子府送来一张帖子。

    温竹君很是诧异,她根本不认识二皇子,更别说二皇子府里的人。

    不过一打开帖子,她立刻就知道怎么回事,但很快眉头又拧紧了。

    “夫人,是谁啊?”玉桃接过帖子一看,“郑姑娘?她,她怎么会在二皇子府?还约您出去见面?”

    温竹君没想到,由自己那点事儿,牵扯到霍云霄还不算,最后七弯八拐,竟然牵扯到了郑溪,这世间事,当真是一环扣一环。

    她脑海里闪过郑溪明媚的笑脸,还有拿着剑利落的模样,不知道太子当日算计的时候,可有算计到这些可怜的姑娘?

    “玉桃,替我梳妆吧,我得去见见。”

    温竹君心情有些沉重,她实在没想到,蝴蝶效应竟然这么持久,若是郑溪过得不好,她心难安。

    茶楼雅间里,博山炉青烟袅袅。

    温竹君端着茶怔怔出神,她来到古代这么多年,见过很多有灵性的女孩儿坠落。

    其实也算不上坠落,但她一时间也想不到更好的词语。

    曾经府里有个绣工极好的丫头,长相清秀,人也聪慧,尤其是一双眼睛,似含了汪泉眼般,明亮灵

    动。

    温竹君每次见她,都要看着她的眼睛,把人看得都不好意思,后来,也是因着人品相貌不错,她就配给了夫人最信任的账房的儿子,大家都觉得她嫁得好。

    她亲眼看着这个丫头眼里的光渐渐消散,逐渐凋零,但她自己尚且没有羽翼,压根无法可想。

    安平侯府的下人日子并不是难熬,能过,但她偏偏就是过不好,没有原因,或许有原因,但没人敢去想,敢去说。

    等到温竹君十三岁那年,她就油尽灯枯,一尸两命,死在了大雪纷飞的寒冷冬季。

    死后也只得了夫人一句叹息,“可惜了,她绣的花鸟极好。”

    温竹君不知为何忽然又想起那个丫头,一时间只觉手脚冰凉,心头惴惴。

    雅间门外传来动静,轻轻的脚步声响起,随后是门被推开,隔着一扇绣屏,只能隐约看到一个身影迎面走来。

    温竹君喉咙发干,抬起脚迎了上去,绕过屏风,便见一袭月罗纱衫子的郑溪,花锦杏黄裙子,体态轻盈,眼如星,眉如月,比第一次见,英气中多了份娇媚伶俐,眉眼间无一丝愁苦。

    “郑,郑姑,不,郑侧妃?”

    郑溪大概是难得出来,脸上难掩兴奋,但她还是牢牢克制,只盈盈一礼。

    “侯夫人。”

    温竹君赶紧随礼,又朝她身后的丫头笑道:“你们出去吧,我与你们侧妃说说话儿。”

    郑溪等人都出去了,终于松了口气,急急道:“好姐姐,我来玉京时日短,还没交到什么朋友就进了皇子府,今儿好不容易有时间,就给你下了帖子,还怕你没时间呢。”

    “怎么会没时间?”温竹君细细打量她,如今梳做了妇人头,但眼神还与姑娘时无异,不由微微松了口气,“你日后要是想见我,尽管下帖子。”

    郑溪高兴地点头,“太好了,我娘就怕我寂寞呢,她总担心我没事儿干会闯祸。”

    温竹君听她说这话,就想起在觉念寺的事儿,郑夫人确实挺担心郑溪的,生怕她闯祸。

    她拉着她一起坐下,又给她倒了杯茶,“你,你怎么会进了二皇子府呢?”

    郑溪是个聪慧的姑娘,虽然回来的时日短,但娘跟她说了很多事儿,一看温竹君的表情,就知道是在担心自己。

    “姐姐,你不用担心,是我自己愿意进的。”

    温竹君:“……”

    “姐姐,我之前不是说,我爹一直在戍边嘛,”郑溪的表情倒是难得扭捏起来,吞吞吐吐的,“二皇子那时候也在,我,我……”

    温竹君恍然,“你,你早就爱慕二皇子?”

    郑溪抿唇一笑,表情羞怯怯的,但又洒脱地点头认了,“我回来,就是因为二皇子,我想见见他,哪怕只是远远看着。”

    温竹君此刻的心情总算是落地了,是她太悲观,原来,也不尽是坏事。

    两人本就一见如故,现在更是话多得说不完,一合计,原来郑溪比温竹君还大一岁呢。

    “原来是妹妹?”郑溪笑的眼睛弯弯,“亏我还叫了你好多声的姐姐呢,占我便宜。”

    温竹君也忍不住笑了,“好好好,我叫回来总行吧?姐姐姐姐姐姐……”

    郑溪和她笑倒在一处。

    她是个活泼性子,人干脆利落,爱也表达得奔放,说起二皇子的时候,眼睛里满是光彩。

    “……本来不是我进二皇子府的,是我姨母的女儿,也就是我表妹,她不乐意,在家哭了好多回,我就干脆顶替了她,也算解决了一桩麻烦。”

    温竹君满眼温柔地看着她,觉得当初自己那声女侠也没叫错,郑溪可不就是女侠。

    “那你就不怕吗?皇子府再好,里头也有女主子的。”

    郑溪面色一顿,眼里的光微黯,须臾缓缓摇头,“不怕,二皇子妃很好的,二皇子待我也好,他说……”

    她忽然抿唇一笑,羞怯又娇媚,“他说我像一朵开在山野的花儿。”

    温竹君心头一动,笑道:“我倒觉得不像花儿,你拿着剑像个女侠,我那时候就觉得,你像天上翱翔的鸟儿。”

    郑溪眼睛一亮,“我喜欢这个比喻,花儿确实不适合我,我也不愿做一朵春天开秋天败的花儿。”

    温竹君明明看到她这么开心快乐,但莫名地,就是觉得心头微酸,小小少女向着自己心中珍藏的人靠近,真的会有好结果吗?

    进了皇家的后宅,哪有常开不败的花儿呢?

    “知道你好就行,觉念寺后,你一直不联系我,我又不知道你是哪家府上的,还以为你把我忘记了。”

    郑溪讨饶,“本来想去找你的,但我母亲病了,就没成行,后来又进了皇子府,每日里尽学规矩了,今儿要不是二皇子答应,我都出不来。”

    温竹君陪着她说了好些话,两人喝了满肚子茶,磕了许多瓜子,直到天色渐晚才散。

    郑溪很舍不得,“听闻霍侯爷跟着去巡查河岸了,你如今一个人在府里,日子是不是很快活?”

    温竹君点头笑道:“我还有许多事儿要忙呢,你日后只要能出来,提前说一声,直接去我家,我会做点心,到时候请你品尝。”

    郑溪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那就说定了。”

    初夏时节的玉京是最好的时候,没有绵绵细雨,也没有炙热烈阳,微风轻拂,柳枝千垂,芬芳隐隐。

    这个时候成婚,自然也是最好的。

    温竹君到安平侯府时,不早不晚,太阳升起也才没多久,草叶上的露珠正泛着冷光。

    夫人见到她来,温婉的脸上顿时笑了,“正好你回来,快来帮我张罗,我快要忙坏了,脑筋都不清楚了。”

    “母亲,您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温竹君俏皮道:“等大哥哥给您生个孙子,您到时候怕是更不清楚了。”

    夫人被她哄得忍不住大笑,往日的端庄此刻终于出现裂纹。

    她拉着温竹君的手,嗔怪笑道:“好丫头,帮我去厨房里盯着,今儿重要着呢,不能叫付家看轻了咱们。”

    温竹君认真点头,她以前只知道付家对夫人很重要,如今知道了朝堂中的事儿,自然明白付家对温家未来的重要性。

    “母亲,您放心,我一定看牢了。”她有些不好意思,“今儿只能我一个人来了。”

    夫人拍拍她的手,宽慰道:“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云霄的差事重要。”

    母女俩亲亲热热地商量起来。

    安平侯虽然没什么仕途,但为人待客是没有问题的,精神焕发地领着儿子在外头迎客,看着人来人往的,很是感慨。

    “你爷爷在的时候,咱们家也是这样热闹,后来你爷爷走了,咱们家就冷落下来。”

    一身正红,新郎官打扮的温春辉闻言笑着道:“父亲,冷有冷的好处,热闹也有热闹的好处,今儿儿子大喜,往后就能为您分忧了。”

    安平侯看着儿子已经比自己还高的个子,还有坚毅的眼神,想到孩子都已经要为官了,也不得不服气,他确实快要老了。

    “好儿子,咱们侯府啊,以后一定热热闹闹的。”

    温竹君跟厨房的人都是熟悉的,最令她没想到的是,燕子如今不是烧火丫头了,她成了帮厨,算是升了一级。

    燕子也很高兴,恭恭敬敬地请她坐下,“三姑娘,您今儿要不要露一手?”

    温竹君摆摆手,“母亲已经安排好了,便按照既定的做吧,这样的日子,最怕出事儿,稳妥最好。”

    没多大会儿,温兰君竟然也来了。

    “就知道你在这,”温兰君拧着眉,帕子捂着鼻子道:“烟熏火燎的,不知道你怎么喜欢这儿?”

    温竹君跟她说不通,只笑道:“那你怎么也来了?”

    温兰君翻了个白眼,“大姐姐在呢,我可不想跟她待在一起。”

    尽管江玉净这一次是二甲,又看温梅君竟然乐颠颠的,她只能感慨,无知是福。

    温竹君真是服了两个姐姐了,一见面就

    跟乌眼鸡似的斗个不停,不比一比就仿佛失去了人生乐趣。

    她看着糕点一盘盘端出去,忽然想起四妹妹,那天二哥哥提起,恰逢大哥哥的大喜事一件接着一件,实在不好来叨扰夫人,这么一忙乱,还真给忘了。

    “青梨,你去春婵院看看,见到四姑娘就说我在厨房。”

    温菊君来的倒是很快,一袭月白云绸衫子,红绢裙,娉婷袅娜,头上戴的精巧银饰,坠着短短的流苏,又簪了朵正红的绢花,看起来活泼灵巧。

    只是,太瘦了,削瘦的身子,像是风一吹就倒,难怪母亲没要四妹妹来帮忙。

    温兰君一看到她都有些震惊了,“四妹妹,你怎么又瘦了这么多?”

    温竹君看着她不再饱满的脸颊,稀疏的头发,无神的眼睛,还有苍白无血色的唇瓣,心都被揪紧了。

    “你,你……”

    温菊君再没有从前的活泼伶俐,一双因为瘦而显得极大的眼睛里满是紧张,抢先说话,“三姐姐,我是不是好看了很多?”

    她拎着裙摆转了个圈儿,还没转完,人差点就倒下去了。

    温兰君还在点头,“嗯,四妹妹,你瘦了还真好看。”

    温竹君忍不住瞪了她一眼,扶着温菊君坐下后,温声道:“可还撑得住?”

    温菊君感激地朝她笑,“嗯,撑得住。”

    “瞪我做什么?”温兰君撇嘴,不乐意道:“怎么?就准你好看,不能四妹妹好看了,三妹妹,我以前怎么没……”

    温竹君烦死了,从小到大二姐姐嫉妒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就非要盯着脸呢?

    “二姐姐,你快去看看那边杀鱼怎么样了,咱们府上的鱼羹颇受人夸,可不能弄砸了。”

    把温兰君支走后,温菊君立刻垂下了头,满脸紧张道:“三姐姐,我,我很努力了,我不想吐了,可我……”

    “你,”温竹君又气又担心,低声怒道:“你糊涂啊,将来你瘦成骷髅也好看吗?你看看你,都站不住了,跟母亲坦白吧,这样下去不行,会出事的……”

    温菊君恐惧地摇头,“不行,母亲会很失望的,三姐姐,最近母亲总是陪我,待我温柔极了,我不想让她失望,我不想让她知道……”

    温竹君不知道夫人是怎么想的,但一定是心痛的,夫人一向是个喜欢掌控全局的人,但她这么久了,硬是忍着没让温菊君知晓,也没找她提过,可见忍得多难。

    这个事儿太难办了,心理的问题很难处理。

    等厨房的事儿忙得差不多,只等开宴,温竹君出去见到大姐姐的时候,她连个笑脸都不想给了。

    温梅君摸不着头脑,莫名其妙,“她怎么了?”

    温兰君忽然想起了什么,看看瘦得快脱相的温菊君,又看看笑脸盈盈的温梅君,怔怔道:“大姐姐,你亲妹妹都这样了,你还要到处炫耀你的男人吗?”

    她说完也跟着走开了,回想一下,四妹妹本就敏感,方才她那些话是挺不应该。

    温梅君扶着如今已经高高凸起的肚子,眼神躲闪,在原地站了许久后,悄悄躲开了,再没了方才四方结交的劲头。

    安平侯府嫡子的大喜事,自然是狠狠地办了一场,如今温春辉熬出了头,又娶了付家女,夫人为的就是扬眉吐气。

    席间付家的人喝过酒后,便说了,温春辉会暂时呆在翰林院做庶吉士,可别小瞧了这个庶吉士,是个短期职位,科考当中有潜质的人才能担任,皇帝近臣,负责起草诏书等职责。

    摆明了,付家是会扶持这个女婿了。

    温兰君听得冷笑连连,只有一甲能被授予翰林院编撰、编修,二甲三甲才华出众者入翰林院当庶吉士。

    当年大哥哥并未有此造化,而江玉净一甲榜眼,直接就成了从六品的编撰,深受皇恩,前途一片光明。

    她控制不住给江玉净丢了几个不屑的白眼,看着这样冷心冷情的人走低,真是值得喝一杯。

    江玉净哪怕是侧对着,也没能忽略妻妹掠过来的眼神,里面满是不屑与讥讽,若是没看到还能当不知道,但温兰君次次都没有好脸,这实在让他无法忽略。

    捏着筷子的手渐渐用力,修长指骨发白,心里满是憋屈。

    温竹君罕见地也没有好脸色给大姐姐,而是照顾温春果之余,不时照看着温菊君,连温梅君递话都不理会。

    温兰君今天说话正常许多,面对温梅君时冷冷的,说话也只跟温竹君说。

    温梅君看着三个妹妹,心里有愧,眼神根本不敢落在温菊君身上,垂着头老老实实地吃饭,一句话都不说了。

    夫人对待温梅君倒是如常,只是太如常,就是不正常。

    温梅君本就不是善于掩藏的人,整个人都快要绷不住了,如坐针毡,硬撑着才吃完这顿喜宴。

    新嫂嫂已经送进洞房,这个时候不流行闹洞房,是以宴席散去后,大家也就准备着归家了。

    温竹君寻到夫人面前,“母亲,左右武安侯府没人,我想着今晚留在家里住一夜,您看行吗?明儿一早,我正好也瞧瞧大嫂,顺便见个礼。”

    “当然,”夫人亲昵地拉过她的手,温声道:“晚上我让菊君去你那睡,你们姊妹好久没好好说话了。”

    宴席一散,温梅君就跟江玉净告辞出府了,夫妻俩今天心里都挺没劲儿的。

    江玉净面色冷冷的坐上马车,想到方才席间听到的话,不由阖眸,满心不甘。

    庶吉士也不是谁都能上的,他虽是二甲第三,但将来想做官,也得通过朝考才行,庶吉士也得皇帝或者太子青眼,这时候,就能充分体现朝中有人的好处。

    苦读这么多年,依旧比不过这些高门子弟,这叫他如何甘心?

    温梅君抚着肚子,扭头看到疲惫不堪的江玉净,“夫君,你怎么了?”

    江玉净略略睁眼,淡淡道:“我没事。”

    温梅君叹了口气,“没想到大哥哥这么厉害,都进了翰林院,夫君,你也不能落后,你将来可是有大出息的……”

    江玉净不耐道:“好了,这种话别老是说了。”

    温梅君没察觉,依旧喋喋不休:“庶吉士而已,你将来……”

    江玉净听她说了很多将来如何如何的话,每次都是心情舒畅,但这次只觉讽刺。

    “够了,我让你别说了。”

    第67章 捡漏的第六十七天侯爷的家书

    温梅君不防丈夫突然吼起来,抱着肚子一时怔愣,好半晌才发作出来。

    “你,你朝我发什么火儿?”

    江玉净面色绷紧,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一言不发。

    温梅君可不是什么好性子,忍到现在,全凭对江玉净未来的信任,还有扬眉吐气的渴望,本来应该是一甲榜眼的,结果现在连个庶吉士都混不上。

    她都没抱怨呢,更重要的是,连体贴都没有了,这让她委屈万分。

    “你说话啊?”她心头酸楚,哽咽道:“你朝我发什么火儿?是我的错了?啊?现在成我的错了,你现在是在怪我……”

    江玉净看她抚着肚子,面色勉强柔和了些,伸手去扶她,“夫人,是我一时心急,没注意语气,我和你道歉。”

    温梅君一扭身,避开了他的手。

    “夫人,”江玉净起身和她坐在了一处,揽过她的肩,柔声道:“是为夫的错,我是恨自己无用,没能像你说的那样有出息,我本就一介白衣,能娶到你这么好的夫人,是我的运气……”

    他抬手轻轻拂去她脸上的泪,又拉过她的手,一脸歉疚道:“夫人,你如今怀了我的孩子,你放心,就算是为了你跟孩子,我也会好好地走下去的,绝不辜负你的信任,好吗?别哭了,保重身体,得为孩子想想。”

    温梅君听到他柔声细语,这才勉强满意了,“夫君,我知道你是有本事的,别怕,你将来……”

    江玉净将她搂在怀里,抬起的脸上却面无表情。

    往日夫妻间的甜言蜜语,还有对未来的无限畅想,这会儿听着,只觉刺耳极了。

    春思院没有一点变化,周氏得知女儿留宿,高兴不已,亲自下厨做小馄饨。

    温春果更是欢呼雀跃。

    温竹君笑着将母亲敷衍过去,把温春果扯了进去,“你老实交代,你四姐姐还好吗?”

    温春果眼珠子转啊转,“三姐姐,四姐姐不是一直好好的嘛?你问这个干嘛?姐,我……”

    “不许打马虎眼,”温竹君揪住弟弟的耳朵,这小子跟四妹妹走的最近,不可能不知道,“快跟我说清楚,你四姐姐情况很不好,很危险的。”

    温春果立刻紧张了,吞吞吐吐的道:“四姐姐不让我说的,姐,四姐姐说她想变得好看,好多人都说她太胖了,她很伤心的……”

    他立刻解释,“我没有说,我觉得四姐姐圆圆的脸很可爱,但是她不信,她每次吃完都让我把风……”

    温竹君心里长叹,果然环境没有改善,这对四妹妹的心理没有一点好处。

    她等着四妹妹来,不过很可惜,一直到吹灯,温菊君都没来她这,想来,小丫头心里也很纠结难受,也羞于见她。

    倒是周氏鬼鬼祟祟地跑来了,也不嫌挤,闷头就往女儿榻上钻。

    “今儿你父亲去了含春院,正好,咱们母女说说心里话。”

    温竹君忍着笑道:“新媳妇进门,明儿一早还要去含春院敬茶,父亲今晚歇在夫人那,这不止是规矩,您可别多心。”

    “啧,你这丫头,”周氏在黑夜里的语调,轻松愉快得就像个十八九的大姑娘。

    “这我还能不知道?就算你爹今晚来春思院,我也不会跟他睡一起,我宝贝女儿回来了,我才不要他,臭烘烘的,还打鼾。”

    温竹君闷声笑了起来,美貌娘亲还真是一点没变,数十年如一日的样子。

    她翻过身,伏在美貌娘亲的怀里,只觉心里自在又轻松。

    小时候母女俩经常睡在一起,主要是周氏胆子小,但凡侯爷爹不来,就一定要跟女儿睡。

    “竹儿,你跟娘说实话,”周氏轻轻扯着女儿的发梢,略略紧张道:“你跟姑爷过得好吗?他待你怎么样?你放心,这些话我谁都不说,你爹那我都不说,你就悄悄告诉我,我就想知道你的真实情况。”

    温竹君半睡半醒的,发丝轻轻扯动,带动着细微的头皮拉扯,舒适极了。

    “娘,我过得很好,府里没有长辈刁难,我日日都不用晨昏定省,吃什么喝什么都随我心,霍云霄虽然是个武将,但他对女儿也很好,你放心。”

    周氏又是欣慰又是难过,声音都哽咽了。

    “当时都说好了,要多留你两年,结果你爹说话不算话,我平时问他你过得怎么样,他就说还好还好,他一个男人,哪里知道女人啊,竹儿,你不知道娘有多担心。”

    温竹君伸出双手,抱紧美貌娘亲,笑道:“您就放心吧,女儿这么聪明,日子一定能过好的。”

    周氏点点头,女儿这话倒是没错,她确实很聪明,从小到大就没怎么操过心。

    “那你还用药吗?姑爷跟你说过什么时候纳妾的话没?”

    温竹君一愣,她到现在还没想过这个问题呢。

    “药倒是还在用,纳妾的事儿,顺其自然吧,看他的意思。”

    周氏忍不住又劝,“你要不就把药停了吧?你大姐姐的肚子你也看到了,多好啊,生了孩子心就安了呀。”

    温竹君闷声道:“娘,我还小呢,你刚才还说想多留我两年的,就算我两年后出嫁,再等两年生孩子都不晚呢,何必这会儿心急?”

    “哎,”周氏叹了口气,她就知道说不过这丫头,“那你可得好好盯着点姑爷,别叫什么不相干的女人爬床,夫人说过,这种乱爬床的女人,就是祸家的根本,就算纳妾,也有讲究……”

    温竹君为了安抚亲娘,只得应下。

    周氏满意了,“你听话就好,对了,那个药你得早些去寻来,我还得用呢。”

    温竹君:“……”

    看来侯爷爹跟美貌娘亲生活得很和谐啊,难怪这么多年了,侯爷爹再未说纳妾之事,除去力不从心,恐怕也是因为美貌娘亲吧。

    夜已深,含春院里依旧亮着光。

    卧房里,安平侯的鼾声已经起了好一会儿,轰隆隆的。

    夫人听得直拧眉,只觉吵闹,最后还是去了稍间里,坐在镜前,看着尚且乌油油的头发,叹了口气。

    “韶华,四姑娘去春思院了吗?”

    韶华摇头,“您别担心了,四姑娘今儿看着,似乎好些了。”

    夫人摇头苦笑起来,她亲生的,她怎么可能不了解。

    没想到孩子大了,出嫁娶妻,小女儿也长大,却越发难琢磨、越要人操心了。

    韶华扶着夫人起身,“您快安歇吧,明儿一早还要喝少夫人的茶呢,这么一熬,要多长许多白头发。”

    夫人走到床边,借着微弱的烛光,看到安平侯如今胖了一圈的脸,还有微微张开的嘴,鼾声正浓,不由一张脸都皱起来了。

    罢了,也就一晚。

    夫人捏捏鼻子,闭上眼,掀起被子也睡下了。

    但鼾声依旧不止,她干脆拿起帕子,悄悄盖在丈夫的脸上,总算是暂时安静了。

    翌日一早,朝阳升起,夜间的露珠尚未干透,瞧着滴漏,正是辰初一刻。

    安平侯府众人都不敢懈怠分毫,早早就起来打扫做事,生怕坏了今早的敬茶。

    好在,忙碌已经告一段落,各处主子的梳洗也都差不多了,厨房也已经备好早食,就等夫人令下,送去含春院。

    温春辉领着新婚妻子付氏,往含春院走去。

    付氏满面娇羞,微微落后丈夫半个身子,但毕竟新婚第一天,实在羞怯又不安,只能轻轻扯住丈夫的衣角。

    温春辉察觉后,扭头安抚一笑,柔声道:“别担心,母亲最慈和不过了,咱们在礼上做足,自然不用惧怕。”

    付氏双颊殷红,但动作依旧落落大方,“嗯,夫君,我听你的。”

    温竹君来的不早不晚,正好瞧见这一幕,心里一愣,忽然想到一件事儿,这便是一个正常的羞怯怯的新娘子了吧?

    难怪霍云霄耿耿于怀好些日子,说觉得怪异,她确实装都装不出来,羞怯不了一点。

    安平侯跟夫人端坐上首,见儿子儿媳妇相携而来,十分般配,不由欣慰地笑。

    温竹君也趁机打量自己的新嫂嫂,之前见过两次,但都没有仔细看过。

    付氏闺名单一个淼字,倒真有些似水的柔美,想来是新婚,加上一袭正红对襟绸裙,粉面酡红,云鬓堆叠,头上簪着凤钗,端庄持重,容貌不算绝美,但自带书香气,观之可亲。

    付淼端着茶,先给安平侯敬了杯,然后再给夫人敬。

    夫人十分高兴,叮嘱了几句夫妻和睦的话后,当即撸下腕子上的玉镯,戴在了付淼的手腕上。

    “好孩子,如今到了温家,你只当自家一样,莫要拘束,快来见见你的弟弟妹妹们。”

    付淼自然也是做过功课的,身后的丫头也早就准备好了礼物,大家族结亲,基本都是面面俱到,毕竟下人多啊。

    温竹君瞧见大哥哥小心翼翼地引着新嫂子,不由抿唇笑,可见他对付淼还算满意。

    虽说是两家联姻,但两家教育相差不大,成长环

    境也差不多,共同话题自然是有的。

    这便是所谓的门当户对了,同一个圈层的人,哪怕强行结合,也能极快适应下来,婚姻也能更稳固,古人的门户之见,也确有其道理。

    付淼很是大方地依次见过温春煌,温春成,温春果,接着在温竹君和温菊君面上犹豫了一瞬。

    一旁的温春辉刚想解释,付淼便笑着将一个荷包递到了温竹君的手中。

    “这便是三妹妹吧?三妹夫跟着巡查河岸,十分辛苦。”

    她在家中时,便将温家的人都记熟了,况且爹爹也跟她说起过霍云霄,自然知道这个情况。

    其实外嫁女见嫂子也不是这个时候,只是付淼镇定自若的表现,十分令人有好感。

    温竹君坦然地接受了荷包,调笑道:“好嫂子,我今儿本不该来的,只是想着要嫂嫂的礼物,便厚着脸皮站在这了。”

    付淼脸上的羞怯褪去后,便显露出大家族精心培养的痕迹来,一应一和都十分得体,不出一丝错。

    “三妹妹这是说的哪儿话,这就是三妹妹的家,我这礼物啊,早晚也要送的。”

    温竹君心头感慨,不愧是夫人排除万难求娶回来的宗妇,果然是能托付中馈的聪慧女子。

    温春辉在一旁笑着道:“我这三妹妹,最是机灵调皮的一个,嫁了人也一样,往后你跟她多相处就知道了。”

    付淼温柔地应声,然后看向温菊君,“四妹妹,这……”

    荷包刚伸出去,可温菊君还没接过去呢,哗啦一下,居然直接倒地了。

    她站了好一会儿,温家兄弟姊妹多,一人几句话接礼物也要好一会儿,她站得头晕,早就撑不住了。

    安平侯整个人都蹦起来了,他压根就不知道小女儿是怎么了,满脸慌乱,抱着女儿叫个不停。

    付淼也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连忙让丫头让开,不要挡着路。

    温竹君也吓到了,看着四妹妹越发苍白的脸,心中满是担忧。

    夫人面上依旧镇定,只是握着女儿的手微微发抖,“不是什么大事,大家放心,侯爷,你该去上值了,家里有我呢。”

    她柔柔看向付淼,温声道:“菊君身子不太好,你别担心,没事的,今儿的茶既是喝过了,那便回去休息吧,早食厨房会送去,你们夫妻多相处相处也是好事。”

    付淼面上不显露一点惊诧,屈膝一礼,“是,母亲。”

    温春辉想留下来,他这几个月全情投入在科考上了,整日闷在书房,疏于对弟妹的关心,心头很是愧疚。

    夫人只让他回去,“多陪陪你妻子,她嫁入温家,正是人生地不熟的时候呢。”

    温竹君见状立刻道:“大哥哥,你陪嫂子回去吧,今儿起得又早,还没吃早食,这里有母亲,还有我呢。”

    等人都走了后,夫人咬牙道:“去将大夫叫来。”

    她看向一脸焦急的温竹君,语调已然没了镇定自若,“我不知你说的心理问题是什么问题,但人病了就要吃药,竹儿,菊君的问题,你莫要跟别人说。”

    眼看着姑娘大了,还要说亲的,这身体不好,可不好说人家。

    温竹君立刻点头,“母亲放心。”

    她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人微言轻,说多了反而起反效果,再说了,心理问题,便是后世都难解决,哪里靠她一张嘴就能解决呢?

    因着温菊君的事儿,早食也是食不知味,安平侯也忧心忡忡地去上值了。

    离开安平侯府时,温竹君被周氏给拦住了。

    周氏悄摸摸地给了女儿一个包袱,“你回去后再打开,我给你做了几件小衣,还有绣的帕子鞋垫,娘也没别的本事了……”

    温竹君笑着一把抢过来,“娘,女儿还要穿一辈子你做的衣裳呢,下次来你可还得给我做啊,我每天都要穿新的。”

    周氏又好笑又好气,心里又暖暖的,戳她额头,嗔怪道:“你这丫头,一点颜色就开染坊,我欠你的啊……”

    温竹君出府的时候,只有温春果来送她。

    “你四姐姐有什么情况,你要告诉我,要是你四姐姐有事,我饶不了你。”

    温春果苦着脸,小脸上满是不解和担心,“姐,四姐姐到底怎么了?她只是不喜欢吃饭而已,这样也会死吗?”

    “胡说八道,”温竹君叹了口气,又叮嘱了一遍,“总之,要是有什么不好,你得快些找人去通知我,知道吗?”

    温春果认真应下。

    温竹君回到武安侯府后,门房说收到了一封侯爷的家书。

    家书?

    温竹君都有点恍惚了,这厮出发才半月,都还没到地方吧,写信回来做什么?

    还家书?应该是各处指挥使司传递过来的,这算公器私用,还是员工福利?

    信还算简短,主要是道歉,不能陪她参加大哥哥的婚典,实在失礼了,其次就是他很想她,想得夜里睡不着……

    温竹君略略嫌弃地将信丢开,果然这个年纪的男人,脑子里就没别的东西。

    青梨见状,心里直发笑,赶紧把信装好,小心翼翼地放在梳妆台的抽屉里。

    “夫人,姨娘的包裹您不看看?感觉挺重的。”

    “你去叫厨房送些吃食过来,”温竹君接过包裹,又道:“另外把管妈妈叫来,我有事儿要说。”

    一打开包裹,温竹君看着上头画的花样,顿时眼前一闪,又赶紧合上了。

    她见屋中无人,窗外只有两个丫头在廊下晒太阳,松了口气。

    温竹君直叹气,这都什么跟什么……

    她干脆把东西全都给抽了出来,包袱里剩下的,就那么两件小衣,三个不同颜色绣着竹子的手帕子,再没别的了。

    天哪,美貌娘亲这是干什么呢?

    本来这一大摞避火图,周氏是准备好给她压箱底的,但温竹君之前偷偷给拿出来了,她一点也不想要这个,没想到美貌娘亲今天又给放进来了。

    真是防不胜防啊。

    温竹君在屋里四处找,最后把小金库给打开了,这钥匙只有她跟玉桃有,没人能看到。

    管妈妈来的很快。

    “夫人,您叫我?”

    温竹君平复了下心情,点点头,手里拿着早就列好的账册,上面是要给四十二人发工钱的数目。

    这是姚坚算的账,其实每人也就五十个钱,毕竟利润太低了,结余只剩这些。

    这么点钱她也懒得留着,干脆发下去,也能叫那些人知道,这东西确实能挣钱,定定心。

    “青梨,这是账本,”温竹君将账本递给青梨,又递了一张银票,“你跟管妈妈一起去钱庄,将这银票换成铜钱,要说清楚,为什么是这个数目。”

    管妈妈整张脸立刻就像花儿一样笑开了,“太好了,太好了。”

    听说要发钱,这些被剃了头发的人,才终于露出了一个笑脸。

    这些日子,大家身心饱受煎熬,脚下的路都踩不稳,前路也未卜,真是忧心忡忡。

    但今儿的工钱一来,大家的心就定了许多,夫人说的话每句都是真的,看来大家有活路了。

    一个女人直接跪了下去。

    “谢谢夫人。”

    “谢谢夫人。”

    温竹君怕虱子,便离得远了些,见大家又倒头就拜,很是无奈。

    “大家再坚持坚持,等虱子彻底除了,大家出了院子,挣得能更多。”

    听说现在虱子其实没了,就是头发里那一片片像是雪花般的虱子籽看着吓人,只有这东西彻底弄掉了,虱子就算彻底根除。

    既然挣到了钱,这些人的日子就能安稳了,温竹君也算松了口气,毕竟这么些人呢,留在府里就是定时炸-弹。

    没了霍云霄在家,府里的人也彻底理顺了,日子变得轻松自在且缓慢。

    温竹君主要是检查肥皂的成品,另外看看账本,偶尔还要教玉桃新品,顺便让人去安平侯府问问温菊君的情况。

    夫人每次回话都是还好,温竹君纵使心里担心,也只能等着消息。

    她每日还是挺忙碌的,糕点铺子不能一成不变,况且古人的智慧也不能小觑,小饼干什么的,不少铺面都会了,连窑都烧制得差不多。

    不管是偷学还是买通了伙计,这都说明,这个东西的口味,是符合大家要求的。

    既然有了竞争,那就得用新品来吸引顾客了。

    五月将尽,天儿一日热似一日了,安平侯府如今已是绿树如茵,草毯成片。

    赵五十分自豪,经过他手栽下去的树,活下来的机会很大,也就是夫人夸过的成活率,为此,他也得到了一份赏钱。

    温竹君现在每日都睡到了自然醒,深觉府中没有长辈是那么的幸福自在,更何况霍云霄也不在,她都不用应付,更是轻松。

    玉桃匆匆进了房,“夫人,你还睡呢?快起来吧。”

    “怎么了?”温竹君坐在床上发呆,“今天有事吗?”

    玉桃一脸无奈,“夫人,今天咱们要去杂货铺啊,肥皂的各种问题得尽快落实,二姑爷这几天都快催死我了,结果夫人倒好,天天睡觉。”

    温竹君舒坦地伸懒腰,有人做事就是舒服,她真想快点躺平。

    不过,肥皂的事儿是得快点落实了,最近肥皂的需求量在缓慢增长,府里的那四十二个人全都在做肥皂,各种各样的肥皂。

    经过这段时间的试验,卖得最好的,就是加了丝瓜络的,因为便宜,五文钱两块儿,第二的就是霍云霄嫌弃过的滑溜溜的肥皂,四文钱一块儿。

    据姚坚统计,说是买这两种的是同一批人,加丝瓜络的肥皂给大人跟老人用,滑溜溜的那种精细的,是个小孩儿用。

    温竹君也是没想到,自己确实为普通百姓的卫生状况出了一份小小的力。

    姚坚正在看肥皂呢,见到温竹君过来,赶紧迎上去。

    “……如今我请了专门打捞河蚌的人,除了河蚌,能不能用别的替代?还有,那个肥肉是必须要用猪肉吗?还有啊……”

    温竹君都被问懵了,“二姐夫,咱们一个一个问题来。”

    姚坚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你别嫌我啰嗦啊,我这人就是这样,一旦开始,就容易犯轴。”

    “不会不会,”温竹君笑了,“我就需要二姐夫这样的人,还有绿橘,你可一定要好好学,听说这些天跑了不少地方呢?”

    绿橘腼腆地点头,“二姑爷带着我几乎跑遍了玉京的市井呢,不止将东西都置办齐全,还把价格都压下去,彻底解决了原料,原来账房能干这么多事儿,我学到了很多。”

    姚坚连连摆手,其实他也是顺势而为,这些日子,他感悟颇多。

    “这是我应该做的,我想着这肥皂的做法不算难,但咱们也得防止别人学了去,跟咱们抢生意啊。”

    “二姐夫,今儿我来就是找你说这个,”温竹君谈起生意,面色也严肃了起来,“东西好模仿,这也不难,只要咱们抓准了大部分的原料,就不怕别人抢,再说了,咱们有先机,竹记的名头打出去,也不在乎谁学没学去了,小打小闹的没必要在意,总归,咱们就当这是门小生意,不要过高的期待就好。”

    姚坚松了口气,“你心里有数就行,看来我的担心多余了。”

    温竹君将去铁匠铺打的模具拿出来给他看,这是专门定制的,有方形,圆形,里面都雕着竹记二字。

    肥皂切割成形后,从这里面压一道,便有了竹记的标记,一个产品的标记,就是一个重要的开始。

    哎,想躺平,还得先赚多多的钱才行。

    和姚坚商量后,两人都一致认为这肥皂的市场很大,现在第一件事,就是要弄个作坊,再多弄点人手。

    温竹君对买卖人口这事儿很反感,但姚坚说得也很现实,生意就是生意,迟了就赚不到钱。

    看来这个事儿,也得提上日程了。

    不过事情还没商量完呢,温兰君居然来了。

    “咦,三妹妹也在呢?”温兰君一进来,看着绿橘的眼神就带着钉子,“夫君,今儿正好出来,顺路来看看你。”

    温竹君一眼就瞧出她想做什么,“二姐姐,你来我这杂货铺,可真是蓬荜生辉啊。”

    温兰君哪里听不出她话里的讥讽,拉着她到了一边,小声埋怨道:“你不是有账房吗?干什么要让绿橘跟着?”

    “怎么?”温竹君觉得好笑,“你怕绿橘勾了二姐夫啊?”

    温兰君表情很认真,“你这丫头,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我难道说错了?”

    温竹君朝她冷笑起来,“二姐姐,不是所有女人都是为了男人活的,绿橘她还不想嫁人,更不想做妾,放心吧。”

    第68章 捡漏的第六十八天人要先做一个人,才……

    温兰君知道这丫头讽刺她呢,没好气道:“谁知道绿橘的真实想法呢?我就不说绿橘了,要是我往霍云霄身边送个丫头,天天跟着进进出出,你介意吗?”

    温竹君笑道:“二姐姐,我们在母亲手底下这么多年,观母亲行事跟为人,尚且还要为父亲纳那么多个妾,你还没想明白男人吗?”

    温兰君一愣,“什么意思?”

    温竹君眼中露出怜悯,“二姐姐,要是男人想纳妾,凭你长了八双眼睛,三头六臂,你也拦不住的。”

    她也不是想故意坏温兰君的事儿,不能光嘲讽不解决,“二姐姐,你放心,就算绿橘有这心思,我也不会让她成的,行吗?”

    温兰君见她坦然无惧,不由一时语塞,其实绿橘的事儿,当初商量的时候就告知过的,只是真来了,她还是有点膈应。

    “行,你说的话,我信,但要是真出了差错,我可找你。”

    温竹君想了想,干脆招手让绿橘过来,“你自己跟二姑娘说,你什么想法?”

    绿橘性子腼腆,睁着眼睛惶恐又懵懂道:“什么?夫人,我要说什么想法?是这段时间做生意的想法吗?”

    温兰君“啧”了声,迫不及待插话,可看着绿橘的眼睛,她实在说不出什么尖锐的话。

    “你,你夫人让你做账房,就不要有别的心思知道吗?这机会难得,你看看,这满玉京有几个女账房?”

    绿橘闻言很是认同,连连点头,“二姑娘说得极是,我心里感激夫人给机会,夫人便是再生父母……”

    其实玉桃姐姐私下也说了,跟着夫人,不止有肉吃,还能做个人。

    一个下人,能做个人,这就很有吸引力了,况且夫人对她们真的很好,不要她们跪,还要她们念书,钱也不吝啬。

    温竹君不由笑了,绿橘压根就没开窍呢,不过二姐姐的毒嘴巴到底饶过了绿橘,这让她还挺触动的。

    女人也并不是全然为了男人活,不会一味地为难女人,希望别人好、讲理的还是占多数。

    她拍拍绿橘的肩,“不止是感激我,姚先生教授你学识,算是师父了,这是你走运,你须得打心眼里尊重,平日更要尊敬守礼,知道吗?”

    温兰君闻言眼睛一亮,“不错不错,这孝道为第一,师道也不能忽视,绿橘,你可别辜负了姚先生。”

    绿橘顿时觉得肩上的压力巨大,她抿着唇,做出破釜沉舟的勇气,一脸坚毅道:“夫人,二姑娘,我一定跟着姚先生好好学,绝不辜负大家的期望。”

    温兰君勉强松了口气,但面对温竹君时还是没好气,“你最好约束好她,不然,哼。”

    温竹君知道她性子,摇摇头道:“二姐姐,要是哪天二姐夫真纳妾,你可别哭鼻子。”

    温兰君面上黯然,好半天才道:“要是哪天霍云霄纳妾,你真的甘心吗?”

    温竹君失笑,“这跟甘不甘心有什么关系?我们女人的想法重要吗?这个世道本来就偏爱男人而已。”

    她说完便去对账本了。

    温兰君听到这句话,初初没品出意思,但细细一想,却浑身一震,久久无话。

    事儿商量完,姊妹俩便准备分道扬镳,各回各家。

    “行了,二姐夫,今儿辛苦了,”温竹君从袖子里拿出红封,“这是红包,二姐夫千万别嫌少。”

    姚坚不想要,“我本来就是账房,应该做的事儿,不能接……”

    温竹君直接塞给了温兰君,“二姐姐,这个钱呢,算是姐夫劳动所得,是应该的,等这段时间忙完,还有的忙呢,他拿了红包,可不能偷懒啊。”

    姚坚立刻表示自己的决心,他不会偷懒的。

    “行了行了,”温兰君笑着将红包收下,朝丈夫道:“是你该得的,那就拿着,一家人推脱来推脱去,生分。”

    温竹君笑着点头,“没错,生分。”

    姚坚直到上马车,都

    还在夸温竹君,“……她心里很有成算,胆子也大,我觉得这个生意做得下去,能挣钱,我这个半路账房做得也有意思……”

    温兰君打开红包一看,里头是二十两的银票,她有些震惊,这可真不少了。

    她心头一时微涩,那丫头是真大方,想来武安侯府的底子很厚。

    听到丈夫一直夸温竹君,她心里有点不舒服,“你就这么欣赏她?她那么能干呢?”

    姚坚顿时反应过来,笑着跟她坐在一处,温声道:“你自己在家不也夸她?我就是奇怪,凑到一处,你反而没好脸色了。”

    温兰君听他这么说,确实也是这么回事,忍不住笑了起来。

    “哎,她那铺子,到现在挣了多少?”

    姚坚面色一凛,正色道:“你问的哪个铺子?”

    温兰君“啧”了声,“自然是新糕点铺子,我的钱可投进去不少,我还不能看账本,急死我了。”

    她听说那糕点铺子里还加了新品呢,生意好得出奇,反正玉京那些贵妇人家,现在都爱买竹记糕点。

    姚坚面露无奈,但还是义正词严,“夫人,咱们得守信,就算你想知道,我也不能说,我是一个账房,难道你要陷你丈夫于不义?”

    他当初可是在温竹君面前答应过的,要做一个有操守的账房,三妹妹毫不犹豫地信任,如此托付,他怎可辜负?

    温兰君颓然,知道是问不出来了,叹了口气,“行吧行吧,等分钱的时候,我也能猜出来。”

    这个铺子有三个人,她,温竹君,温春辉资助下的温梅君,温竹君独占五成,她跟温梅君共占五成。

    希望能多多挣钱。

    温兰君将二十两银票放好,笑道:“你如今挣钱读书两不误,是好事,这钱来的,很是时候呢。”

    姚坚看着二十两的银票,眼里露出愧疚,手紧紧揽住她的肩,“跟着我,你受苦了。”

    温兰君伏在他怀里,笑道:“你别这么说,我们是夫妻啊。”

    虽然被姚坚拒绝告知,但她心里其实又有点自豪与欣慰,自己的夫君,是个真君子。

    当天夜里,玉桃就跟温竹君商量买些丫头小子回来。

    “早该买了,”玉桃一边递账本,一边道:“那些小丫头小子可都要好好训一阵子呢,得花不少时间。”

    温竹君眼神露出一丝迷茫,叹了口气,“你不懂。”

    她想融入进来,但有些事就是在挑战她的底线,其实她也知道,这有点立牌坊的意思,毕竟这十多年来,她享受的,不就是底层人的伺候吗?

    但现在情况不太一样了,她能说话了,能做主了,后宅那个小小庶女,终于得以走出小小的院落,有了一点点能力。

    “夫人还在犹豫?”玉桃忍不住坐在夫人身边,手托着下巴,笑道:“夫人还记得我刚到春思院的时候吗?”

    温竹君瞥了她一眼,“怎么不记得,砸了我好几个茶杯,还烘坏了我的衣裳。”

    玉桃抿着嘴笑了起来,眼睛弯弯,“我那时候怕极了,可你都没骂我,还老是自己做事儿,不要我伺候,我就在想,你真是个好姑娘,比我娘都好,后来我还跟我娘说,我就想伺候你,哪儿也不去,我娘还骂我……”

    她察觉失言,不禁吐着舌头,企图蒙混过关。

    温竹君也笑了,也能理解,春思院不是好所在,美貌娘亲跟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被人瞧不起的,谁去伺候,就意味着没什么油水。

    她跟玉桃的友谊,真的是一点一点地建立起来。

    “夫人,其实我懂你在想什么,不过,只是一点点。”玉桃将算盘放下,难得认真道。

    温竹君诧异,“哦?你说说。”

    玉桃抿着唇,沉吟了会儿才开口,“你怕买回来的丫头小子,过得不够好,会害了他们,会让他们做不成一个人,就像我刚去伺候你的时候,你老是担心我会受伤一样,但是——”

    她忽然直视温竹君的眼睛,语调诚恳,“夫人,你怎么就知道,你买他们,不会是他们的造化呢?或许他们还在庆幸,你在这一天买下了他们,让他们吃饱穿暖,跟了个好主子,夫人,你真的特别好,真的,我无数次地庆幸,自己生在温家,跟在了你的身边,做了一个人。”

    在温家时,姑娘总跟她说人要先做一个人,才能走在路上。

    她初时不太懂,如今也只是懵懂,但她还是努力将这句话记在心里,时时咀嚼回味沉思,并且教给了后来者。

    温竹君很少听到玉桃说这么煽情的话,要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时代的大山太重,她一个弱女子实在无法跨过,活着就已经很难了,她只能力所能及地帮助眼前的人,还是按部就班地走吧,只是别彻底忘了来时路就好。

    “行了,明儿咱们就去买。”

    玉桃立刻笑了,“好嘞,我这就去准备,夫人快睡吧。”

    翌日一早,玉桃没去铺子,而是将牙人请到了侯府。

    牙人还带来了一串豆丁,其间也有已经十四五岁的丫头,说是已经调-教好了,会伺候人,认识几个简单的字。

    这也是常规手段了,调-教好的丫头,价儿要高些。

    温竹君瞧着那些瘦弱不堪的孩子,衣裳裤子都短了一截儿,手腕细得吓人,不禁扭过头,心生怜悯,却也只能袖手旁观。

    她只觉自己虚伪至极,可她也无能为力,她连四妹妹的忙都帮不上。

    玉桃与她相处多年,自然发现了,有些不解,但也只能担忧地看向她,提醒道:“夫人,你身子不舒服,不如进去休息?”

    温竹君几乎是落荒而逃,她又一次庆幸,她能生在侯爵府中。

    最后是玉桃挑拣了十二个丫头,四个小子,一共花费一百二十两银子。

    温竹君这会儿逃避不得,只能端坐上首,一脸复杂地将人安排进府里。

    四个年岁大一些的丫头,进正院外头伺候,跟着底下的学规矩跟活计,剩下的,都让府里的老人带着,先摸清楚情况再慢慢吩咐事儿。

    玉桃轻声道:“夫人,你别担心,都是活契呢,等到了年岁,也能出府的,到时候等着他们的,肯定都是好日子。”

    温竹君恹恹地“嗯”了声,眉头紧蹙,心事重重。

    不过府里今年也有两个身契到了日子的,两人居然选择不出府。

    温竹君有些诧异,“既然到了日子,那就该回家跟家人团聚,怎的还不愿走?”

    两人异口同声的,“夫人,我们想继续帮您做事,要是能去您的铺子帮忙,就再好不过了。”

    温竹君有些犹豫,“铺子里的人,都是重新签过身契的人,你们去了,也要重新签的。”

    这事儿是姚坚提出来的,生意初期,也是为了稳妥。

    两人一口答应下来,出去了也要找活计干,武安侯府至少稳当,而且,夫人是个重义守诺的好人。

    这个年月,遇到个好主子也不是很容易。

    这些人信她,也愿意跟她。

    温竹君意识到这点后,到这一刻,一直沉重的心情勉强好了些,努力安慰自己,好歹,矮个子里拔高个,自己能算个好人吧。

    她像当年安慰美貌娘亲一样安慰自己,有什么

    好挣扎的,躺平享受然后等死吧。

    姚坚的确是个人才,做账房真是屈才,才到六月初十呢,作坊就弄妥当了。

    “……租下了一处院落,不过暂时没有住的地方,但离市井很近,十分便利,而且旁边就是河……”

    温竹君连连点头,“那就拿下,至于住处,武安侯府够住,就是来回奔波了些,但前期就这样吧,等后期入账多了,再慢慢改善。”

    人手暂时肯定是够了,原料也已经准备充足,就等出量。

    古代都是手工制作,想快,就得用人数堆,温竹君自从那天经历一次买人后,就执意不肯继续买人进来,只愿意招工,并且规定只招女工。

    这个时代女人是能找工的,既然能,那就好好用上。

    姚坚怎么都说不通,只能妥协。

    温竹君也已经想好了,“我们可以分地儿,这一处只熬猪油,那一处,只熬稻草灰水……”

    姚坚很是不解,“这样也不能避免方子泄露,只是延缓些罢了,这对竹记没有好处,咱们买些人,拿着身契能更稳妥,大家都这样……”

    是啊,大家都这样。

    温竹君咬着唇,只觉心里堵堵的,沉默了很久,“我做这个,也不是完全为了要好处的。”

    她一开始,真的没想用肥皂赚钱啊,就算现在想赚钱,这也是个细水长流的买卖。

    况且肥皂这东西也算不得什么技术,她也只是抢了一点先机,等那些卖昂贵香胰子的人反应过来,察觉有利可图,一样会来抢生意。

    她要做的,就是不让这个东西将来涨价,谁想做都可以,但价格不会上去,不会被垄断。

    玉桃在一旁看着,心里也长叹起来,“姚先生,就按照夫人说的做吧。”

    “二姐夫,”温竹君抬起头,朝他安抚地笑,“你放心,这个生意,只要坚持住,我们一定是大头,不过,毕竟是小利,本就该让利于民,我们若只想赚钱,就失了初衷。”

    姚坚听完这番话,一时间愣住了。

    忽然他起身朝温竹君鞠了一礼,“三妹妹,今日真是多谢你点醒我,我不如你。”

    温竹君先是不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二姐夫,你将来一定是好官。”

    姚坚会心一笑,没有推辞,而是坦然应下,“那就借三妹妹吉言了。”

    六月中旬,玉京的天儿就热起来了,昼长夜短,太阳升得也越发早。

    武安侯府的树还太小,新发的枝丫不足以遮阴,倒是草地长得越发地好,不过,这也得手工来割呢。

    赵五收了个徒弟,每天早上天不亮,就满园子晃悠。

    “夫人是个懂花儿的,你好好干,武安侯府是个长久的活计,安稳着呢。”

    小徒弟刚进府,只见过一次夫人,还什么都不懂呢,只知道跟在师父屁股后面剪草,堆肥……

    日子又慢慢恢复到悠哉的状态,温竹君有了空闲,就想起了朋友,便专门进厨房琢磨一样新点心。

    看到路上整齐的草地,绿油油得像毯子,还特意避开了新发的各色小花,闲致雅趣,心中十分欢喜,这比夫人园子里伺候得还好看呢,是下了大力气的。

    古代但凡好看好玩的东西,每一样,都是人力物力财力堆砌的结果。

    “赵五真是不错,年底得好好奖励他。”

    青梨笑道:“他新收了个小徒弟,两人真是一样的勤快,还都爱侍弄花草,真是奇了。”

    温竹君满意地笑,勤快好,把钱奖励给勤快的人,她心甘情愿。

    到了厨房,温竹君拉着青梨跟红衣鼓捣了好一阵子,毕竟是夏天了,烧火的时候,还是热出了汗,总算弄出了三碟子咸蛋黄肉松饼。

    她递了一块给青梨,“你尝尝。”

    青梨掰了一半给红衣,小口地咬,眼睛一亮,“竟然是咸香的,我还以为会腥气呢,好吃,我喜欢里面的肉松。”

    “我喜欢这个蛋黄,”红衣也觉得好吃,“没想到烤过之后,蛋黄的口感是这样的,沙沙的。”

    温竹君笑了起来,拿起一碟子,“叫人送去给玉桃。”

    剩下的两碟,一碟送去给郑溪,一碟送去东宫给太子妃。

    上次过后,她就察觉太子妃的口味,并不嗜甜,投其所好的事儿,偶尔做做就行,不会显得谄媚跟过分亲昵。

    当晚,玉桃果然就来缠着温竹君了。

    “夫人,这是月饼对不对?”玉桃眼睛发亮,追着温竹君问个不停,“之前你还让木匠做了好些个月饼的模具,我就说呢,原来在这啊。”

    “夫人高瞻远瞩,”她假模假样地拱手见礼,“玉桃心里佩服。”

    温竹君点点她的额头,“现在是越来越瞒不过你了,这月饼好吃吗?”

    玉桃点点头,“咸口的月饼,我从前没有想过呢,从小到大都只吃过甜口的。”

    温竹君笑道:“那你应该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了吧?”

    “当然知道了,”玉桃得意的挺胸抬头,“接下来,我们要收咸鸭蛋,还有,肉松也得提前炒制出来,这个不怕,反正姚先生跟那些猪肉铺都快熟了,我们能拿到肉的,还得提前预热,我们可以请安平侯府的铺子一起来弄,夫人在后宅圈子里吃得开……哎呀,中秋还有好久呢……”

    温竹君靠在藤编软椅里,见玉桃越说越兴奋,摩拳擦掌的,她也很高兴,果然放手让员工大胆干是可以的,这不就能让自己好好躺躺了嘛。

    更何况玉桃跟自己一起长大,最知她的心思,从小培养,果然有用啊。

    嗯,还得给玉桃发大红包。

    第二天,温竹君刚吃完早食,东宫就送来谢礼,几碟子宫里的点心,还有一些首饰布匹。

    温竹君没想到一个点心换来这么多东西,很不好意思,又托来送东西的琥珀,给太子妃带了些竹记里卖得最好的糕点。

    郑溪那没什么反应,毕竟里头有两个主子,她出行都要请示,想做些什么,反应都要慢一些。

    温竹君躺了几天,还是觉得无聊,没事就跑去看做肥皂。

    女工还在缓慢地招收中,问的人都寥寥无几,不过,毕竟已经有四十四个人手,每天做出来的肥皂数量还是很可观的,而且至少是三天的存量。

    姚坚看着都有些心急,“不如咱们再买个铺子,这东西需要口口相传才行,如今只是这一片的人知道,太慢了。”

    温竹君摇头,“肥皂的利润你我都知道,太低太低了,为了打开名声而买个铺子,然后专门卖肥皂?我得卖到什么时候才能赚回来那些钱?我又拿什么来养这些人呢?”

    她想做好事,但也不想亏本啊。

    “这样,”温竹君想了一会儿,便道:“找货郎,让他们顺便挑着去卖,你马上去算算,我们还能不能让点价,别担心不赚钱,只要不亏本就行。”

    姚坚一时不太明白,“货郎?他们能行吗?”

    温竹君一看就知道,这就是富贵人家的坏处,高门子弟脱离普通人生活太久了,连货郎的作用都不太清楚。

    玉桃倒是一下子明白了,当年春思院被夫人断了所有嚼用,小小货郎可帮了大忙呢。

    “对对对,就用货郎,他们最知道这东西怎么卖了,比咱们

    可厉害多了……”

    姚坚听了玉桃的解释,半信半疑,“行,我再合计合计。”

    杂货铺掌柜认识的货郎就多了,正好方便了温竹君联系。

    其实货郎们不太想卖这个东西,但看在掌柜的面子上,一人各拿了十块,这还是温竹君让了价的情况。

    “你们记住,这个啊,可以从头洗到脚,能搓泥的,唯一有一点,就是不能对着太阳晒,放在通风阴凉处就行。”玉桃又嘱咐道:“至于怎么卖,你们自己说。”

    姚坚看着那些挑着担子的货郎,有些担忧,方才他可都看到了,有好些个货郎连数字都不认识,记账居然是用圈圈叉叉,这怎么能行?

    温竹君倒是一点不担心,悠哉地又回家了。

    结果,家里居然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姐,姐,”温春果看到姐姐,丢开点心就奔了过来,一边奔一边喊,“姐,你快想办法救救四姐姐吧?”

    温竹君吓得心里一咯噔,转眼又看到站在一边的萝卜头。

    “乔智?”她眉头紧拧,仰头看看天色,“你们两个怎么回事?不上学了吗?”

    乔智可怜巴巴的道:“表嫂,你快救救四姐姐吧,她……”

    话还没说完,门房来了人,气喘吁吁地。

    “夫人,安平侯府的人来问……”

    第69章 捡漏的第六十九天百样米养百样人

    六月将尽,天气一日热过一日,到处都觉闷热,但过了晚食,余晖漫天,余温渐渐散去,微热的风吹入庭院,又慢慢凉爽。

    武安侯府正院,西府海棠跟柿子树的翠绿枝丫正在风中婆娑作响。

    廊檐下是新换的竹帘,带着尚未经过风雨侵袭的翠绿。

    温竹君耐着性子拉着两个萝卜头,问道:“你们四姐姐现在在哪?快说。”

    温春果跟乔智对视一眼后,俱都选择了闭嘴。

    温竹君气坏了,小不点干起坏事来最难防,谁能想到这两人能把温菊君给藏起来呢,还说什么四姐姐要被害死了。

    可温菊君就在安平侯府,还有夫人照看,怎么会被害死?

    倒是这两个小不点,万一真的坏了事,那才要命。

    她方才已经告诉安平侯府的下人,两个小萝卜头都在她这,想来这会儿夫人也快要知道了。

    “我已经告诉母亲了,还有乔智,你娘马上就来,待会儿看她怎么打你。”

    乔智鼓着腮帮子一声不吭,温春果有样学样,也一声不吭。

    “好好好,”温竹君眯了眯眼,“你们是好兄弟,真英雄,保守秘密对吧?可要是你们四姐姐真的出了事儿,你们心里不难过吗?”

    两个萝卜头又对了下眼神,面上浮出一丝犹豫。

    温竹君赶紧加柴,“再说了,你们想叫我救四姐姐,现在还不说,是要等母亲跟你娘来了再说吗?”

    温春果咬了咬牙,“姐,你现在都叫母亲来了,我们不能告诉你了,四姐姐很难受,母亲只会灌她药汤子,她不舒服。”

    乔智也点头,“就是,四姐姐说只有表嫂能救她,她快要被苦药汤子淹死了,表嫂,四姐姐说不想见别人。”

    他倒是融入得快,跟着温春果一起做了温菊君的跟屁虫。

    温竹君心里更急了,看来温菊君的去向只有这两小子知道,夫人暂时还没来,得在事态恶化前把这事儿解决。

    她很焦急,对四妹妹的安危也很担心,她也不知道,这段时间四妹妹到底怎么过来的。

    “好,”温竹君蹲下身,让自己冷静下来,以平等的身份和两个萝卜头谈话,“我答应你们,我一定会帮你们的四姐姐,不会让她见别人,好吗?”

    乔智望着表嫂,有些迟疑,只能看向温春果。

    温春果小脸板着很紧,他小声和乔智道:“我姐说话算话,她从来没骗过我,我们说吧。”

    温竹君得知温菊君这会儿在客栈,心都吊起来了,玉京龙蛇混杂,表面安全而已,温菊君一个小姑娘独身在客栈,很危险的。

    她闭了闭眼,咬牙怒道:“你们,你们胆子也太大了,给我等着。”

    两个小萝卜头看着温竹君急匆匆地离去,半晌都不敢说话。

    “春果,现在怎么办啊?”

    “等着吧,我姐从来不说假话的,她肯定能帮四姐姐。”

    “我们会不会挨打啊?”

    “怎么?你怕了?”

    “没,没有,你怕吗?”

    “有点怕。”

    “……”

    温竹君一路匆匆,下了马车戴上幕笠后,就往客栈里冲。

    掌柜的都有些愣住了,“夫人,您是住店还是……”

    青梨连忙拉住他,“我们找人。”

    温竹君直上了二楼,这三个臭皮匠还有些脑子,住的是上房,还反锁了门,这会儿天色还稍亮,倒也无虞。

    “四妹妹,我来了,你快开门。”

    “母亲就在后头,你要是想让我帮你,就开门。”

    “四妹妹,听话,”温竹君贴着房门半晌没动静,心里急死了,“四妹妹,你在听吗?我是你三姐姐,快开门,我来接你回家,不会让你再喝什么药汤子的……”

    没有动静?

    温竹君急死了,狠狠踹了几脚房门,但是没踹开。

    掌柜的冲上来,“不能踢不能踢,踢坏了要赔钱。”

    温竹君给青梨使了个眼色。

    青梨从荷包里掏出一块银锭子,“踢开,我们赔,里面是我家夫人的妹子,跟家里吵架跑出来的,要是出了事,你担待得起吗?”

    掌柜接了银子,想了想,里头住的确实是个小姑娘,也真的怕出事,便叫来伙计,两人一起把门给撞开了。

    温竹君立即冲了进去,看到地上的人影,瞳孔骤缩,果然是昏过去了,第一件事就是将温菊君给盖住。

    “行了,我们带人回家了,也不难为你,你最好找管你们这条街的小吏说一下,让他们去武安侯府盘问即可,放心,我们不是坏人,不会连累你的。”

    掌柜的连声道谢,讲理的客人不少,但这么讲理的不多,没惹麻烦就好,要真有女子被拐,他可要被治罪呢。

    温竹君横抱着十一岁的温菊君,一点都不吃力,她心头无奈又酸涩,能怎么办呢?

    等回了武安侯府,才知道夫人已经来过了,得知人在客栈,也跟着去了,路上估计是没碰到。

    青梨也知道事儿急,连忙道:“我现在立刻去客栈请夫人回来。”

    温竹君将温菊君安置在自己的卧房,看着四妹妹已经瘦得脱相的脸,颧骨突出,两颊已经没有肉,身上摸着就是骨头架子,再没有从前的可爱模样了。

    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变成这样呢?绝不可能仅仅只是因为温梅君一句话。

    温春果和乔智也唉声叹气地蹲在床边,一人守了一个角,都是满脸不开心。

    温竹君阖眸叹了口气,“小果子,不是说了,有任何情况提前跟我说吗?我嘱咐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

    温春果也委屈,“四姐姐不让,她说没有用的,母亲不会让你插手这个事儿,她现在实在没办法了才这么做的,姐,我们都怕母亲,四姐姐现在最怕,你一定要帮帮四姐姐。”

    温竹君握着温菊君的手,嘴唇紧抿。

    大夫来的时候,夫人也堪堪赶到。

    “菊君?”夫人鲜少如此慌乱,不顾失礼快步进了正院,额头满是细汗,口中喘个不停,“竹儿,你妹妹找到了吗?”

    温竹君请夫人进了门,但没让她进卧房。

    她很是认真诚恳地看着夫人,“母亲,我想跟您说些心里话。”

    “你的话待会儿说,”夫人拧着眉,摆了摆手,沉声道:“我倒要问问这丫头,到底是要干什么?”

    “母亲,”温竹君紧紧拽住夫人的手,急忙道:“母亲,四妹妹怕您,您别刺激她了……”

    夫人猛地甩开她的手,灯下的目光锐利如刀,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温竹君心头一震,夫人的余威仍在。

    她定了定心神,温声道:“母亲,我跟大姐姐二姐姐嫁了人,大哥哥也娶了付家的嫂嫂,咱们温家已经不错了,您就让四妹妹轻松点吧,不用这么紧抓着,她现在真的承受不住了。”

    其实温菊君的问题,她隐隐能猜出一点,被夫人着重关怀和总是带在身边,并不是件很容易的事儿。

    温竹君往日每次面对夫人,都要提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告诉自己不要犯糊涂,跟夫人相处真的有压力,时时都是神经紧绷。

    她总是羡慕温梅君有夫人这样公平严明、聪明绝顶的母亲,但绝不想一直跟这样的母亲相处,太累太累了。

    如今三姊妹陆续出嫁,没了三人插科打诨闹事儿,大姐姐如今又逆反犯浑,夫人身边,只剩温菊君。

    夫人似是想说什么,脸上泛起凝重、不解、恼怒、沉思,她是个极聪明的人,千言万语最终都咽了下去。

    夕阳收回了最后一缕光,夜幕降临,远山处尚有些光亮,但也昏昧黯淡。

    温春果跟乔智一起蹲在角落里,不时看向窗子里,但天已经黑了,瞧不见里头的影子。

    乔智忧心忡忡,“春果,我们这次是不是闯祸了?”

    “不知道,不算闯祸吧?四姐姐都那样儿了,你忘了四姐姐平时怎么护着我们的了?”

    乔智顿时挺起小胸膛,“四姐姐最照顾我了,上次有人说我没爹,她骂得可厉害了。”

    “是啊,也有人骂我是姨娘生的,四姐姐也帮我揍回去了,挨顿打怕什么?”温春果双手托着脸,小大人般叹气,“希望四姐姐这个病能快点好起来。”

    乔智跟着点头,双手也托着脸,“四姐姐以后叫我帮她抄写,我再也不偷懒了。”

    两个小家伙一边说一边叹气,不时朝里看,看到大夫进去又出来,满脸担忧。

    乔楠站在后头,把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她虎着脸道:“乔智,你怎么回事?是不是想挨揍?”

    她今儿要上门给人量衣裳呢,遇到点事儿,还想着回家又要迟了,等摸黑到家后,才发现乔智这死小子也没回来,往日都是温家的人帮忙送回来的。

    问了街坊才知道武安侯府的人来过了。

    温竹君听到外头乔楠打骂的声音,朝夫人道:“今儿小果子跟乔智做错了事儿,母亲您该怎么罚就怎么罚,这俩小子胆子太大了,尤其是温春果,您一定要好好罚一次,让他知道厉害。”

    夫人捏着帕子擦擦眼角,长长舒了口气,“竹儿,菊君就麻烦你了,我,我……”

    她真的没有想过,自己的两个女儿,一个不争气只知道犯傻,另一个竟然这么脆弱,是她教得有问题吗?小女儿竟然连见都不愿见她了,还说怕她。

    温竹君听到她哽咽的声音,赶紧摇头。

    “母亲,您别这样,这不是您的错,您的以身作则,严格教导没有任何问题,是个人的问题,百样米养百样人,每个人都不一样,有的人坚强,就会有人脆弱,有的人会念书,有的人就会蠢笨,您要接受,有些孩子懂事,有些孩子成器,有些孩子就是软弱的,甚至一句话就能击溃她的心理,母亲,您没有错,别太自责,四妹妹不愿意见您,不是在怪您,是她心里太过难堪,没脸见您,她一定是觉得对不起您的教导,所以才想躲起来,您给她点时间。”

    至少她很感激夫人,夫人的为人处世跟独特的人格,让她学到了很多很多,还有在温家能平安长大,也依赖了夫人许多。

    于她而言,夫人对她有恩。

    夫人听到这么长的一番话,沉思良久,似是想到了什么,终究是合上眼。

    她颤声叹了口气,往日挺直的身子,今日缓缓弯了下去,慢慢靠在了椅背上。

    拉过温竹君的手,两人的手俱都冰凉,夫人缓声道:“若她们有你一半的心思,我也就轻松许多了,你今日说的话我都听进去了,她既然来找你,便是信任你,那菊君就留在你这休养,若是有事儿,你便派人去家里说一声就行。”

    “好的,母亲,”温竹君松了口气,起身探头出窗外,“姨母,您别打了,快进来吧。”

    夫人跟乔楠如今也是熟识了,一脸无奈道:“乔夫人,你别打那孩子了,他最无辜。”

    乔楠方才听青梨说了才知道怎么回事,正心里愧疚呢,受了人家的好处,还给人家添事儿。

    “那小子皮得很,都敢撺掇四姑娘离家出走了,不揍一顿真的不知道厉害,日后还不知会闹出什么祸事呢,”

    夫人听到离家出走时苦笑起来,想起这段时间给温菊君强灌下去的苦药,心里闪过一丝丝后悔。

    “这孩子也是好心,说到底,也不是他们的错。”

    两人这一刻倒是相互体谅了对方的心境,一起叹起气来。

    温竹君则是一手拎着一个,“母亲,姨母,这俩胆子实在太大,该管教管教了……”

    温春果哀嚎起来,“姐,你别呀……”

    乔智也掉着小金豆抽抽噎噎的道:“娘,能不能回家打,打轻点……”

    温竹君一人给了一个爆栗,“今天这事,若是有坏人怎么办?你们谁能打得过坏人?胆子实在太大了,不知所谓,回去好好受罚吧。”

    夫人牵着温春果,乔楠也牵着乔智,两人一起出了武安侯府。

    温竹君大松一口气,进了卧房后,看到换了睡姿的温菊君,想了想,才故作轻松笑着道:“四妹妹,方才你都听到了吧?以后你就住三姐姐这,你姐夫不在,你就当陪陪三姐好不好?”

    轻微的抽泣声传来,渐渐地,变成了哭泣,又变成大哭,嚎啕大哭,但又因为体弱,只有无声嘶哑地哭泣。

    温竹君不知温菊君现在的心理情况,听着只觉触目惊心。

    从小温菊君就心思敏感,性子倔强,偶尔听到一些话,也会郁闷难受,但不会这么严重。

    她赶紧上前,轻声宽慰,“别担心,母亲没有怪你,她很担心你的,你也不要自责,大家都只是希望你好,没有要求你什么……”

    “我,我知道,”温菊君的眼泪如断线珍珠,哭的直抽噎,“我就是知道,才更难过,三姐姐,我对不起母亲,对不起……”

    “傻瓜,”温竹君将她搂进怀里,“你没有对不起谁,没事的,好好的就行,没事的,我跟母亲都说好了,你留在我这,咱们姊妹没有人打扰……”

    青梨挑起帘子进来,“夫人,饭摆好了。”

    温竹君摸摸温菊君的脸,柔声道:“要不要吃一些,不用勉强,在三姐姐这,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温菊君本来一口都不想吃,但看着姐姐的眼睛,犹豫着瑟缩道:“那我吃了饭,能不能不喝药?”

    温竹君笑着点头:“当然可以,这是三姐姐家,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姊妹俩就在屋里吃饭。

    昏黄的烛光下,温竹君看着她几乎没了血色的脸,又不敢多说,只能夹了两筷子菜。

    “都是你爱吃的,别担心,不用喝药了,以后都不用喝,我家里没有长辈,也不会有人管你了,咱们明天早上睡个大懒觉怎么样?”

    温菊君凹陷的脸颊上又挂了泪。

    夜里姊妹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会儿话,温菊君就沉沉睡去了。

    温竹君静静躺了会儿,也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强烈的光线透过雕花窗牖,落在青色帐子上,温度渐渐升高,帐子里热意传开,不适合躺太久了。

    青梨听到帐子里传来说话声,才开口道:“夫人,门房来人,说又收到了侯爷的家书。”

    温菊君咳嗽了一声,不好意思的睁开眼,“三姐姐,姐夫是不是要回来了?”

    温竹君将帐子撩开,笑着道:“没事,他回来就回来,府里那么多屋子,他爱去哪儿睡就去哪儿睡。”

    温菊君跟温竹君待在一起,明显放松了很多,经过一整晚的好眠,精神也恢复了点。

    “三姐姐,姐夫家书里写了什么?”

    温竹君拿到厚厚一摞的家书,有些无奈。

    这厮有那么多话吗?

    温菊君看着这么一摞,笑道:“平时看着三姐夫不爱笑不爱说话,家书倒是挺厚的。”

    温竹君陪她躺下,挤眉弄眼的,“其实他都是装的,以后你见了他,多说几句也没事的。”

    家书倒也没什么独特的,啰啰嗦嗦说的是他到了哪里,做了什么,看了什么,到了《博闻广记》一则故事中的地方,还说吃到了一个特别好吃的烧鸡,就是可惜不能带回家给她尝尝。

    “三姐姐,三姐夫写了什么?”温菊君有些好奇,“我看你笑得好开心。”

    温竹君一愣,摸摸脸,“有吗?”

    温菊君点头。

    家书的后面,内容就正经多了,巡查河岸并不像表面看得那么轻松,沿路走去,胡大人查出了贪官污吏,有的河段破旧不堪,有的河段根本没修,甚至淤积的农

    田没有登记在册,也找不到主人等等。

    温竹君能想到他写这封信的时候,是很气愤的,因为字迹都粗大了些,好在他没有冲动,没有做出错事,这就很好,说明他真听进话了。

    总算看到最后一页,温竹君看着看着忽然坐起身,把信捂在心口。

    温菊君正翻着她看过的信呢,诧异道:“怎么了?是不是姐夫出事了?”

    温竹君笑道:“没有没有,你继续看,我起来站着看,躺得有点累。”

    温菊君不疑有他。

    温梅君捂着这一页烫手的家书,赶紧出了卧房,三两下给撕成碎片扬了。

    这厮现在怎么还会写淫词了?

    真是的。

    温竹君陪了温菊君好些天,每天早起早睡,比在闺中时还要自律,偶尔还会跟着赵五师徒俩剪草。

    温菊君的精神好多了,虽然还是会吐,但明显本人意志更重要,离了原来的环境,那种抵抗情绪轻缓了一点。

    最重要的是,她自己没了自厌的念头,也想要变好。

    “三姐姐,你去吧,”温菊君扶着窗子,虚弱道:“我在家会好好的,不会乱跑。”

    温竹君摸摸她的脑袋,柔柔一笑,“那你等我回来,我给你做小饼干吃,好吗?”

    温菊君乖巧地点头。

    七月的天,盛夏里的蝉鸣如雷,一出阴凉地,便仿似在火中炙烤,热得让人烦躁。

    姚坚一脸喜色。

    “你说得果然不错,货郎们卖得很好,不过我跟他们打听私下卖的价钱,他们都不愿说。”

    玉桃在一边笑,“姚先生,货郎们卖多少是他们的本事,你就别操心了,真的买不起的人,他们也不会定高价儿,赚的都是辛苦钱,应得的,那些人,精得很。”

    姚坚这次是真学习了。

    “我本以为他们连账都不会算呢,谁知道,画个乱七八糟的圈圈叉叉,却记得比谁都牢,可见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不能小瞧任何一个普通人。”

    温竹君抿唇笑了起来,普通百姓的智慧,可比大家想象的要厉害多了。

    “看来这次姚先生学到不少,不过这么热的天,非要我出来,是要做什么?”

    玉桃赶紧道:“咱们招收到第一个女工了。”

    “真的?”温竹君眼睛一亮,“招收的人鱼龙混杂,你可得好好把关。”

    姚坚接着道:“最主要的不是招收的事儿,是我打算往外扩,我想去周边摸摸底。”

    温竹君做生意一向利落稳重,这下还真有些迟疑。

    “会不会太快了?玉京可是很大的,将近七十万的百姓,我们要扩的那么快吗?”

    姚坚立刻点头,“当然,只有尽快摸清,还有提前将周边布置好,到时候才好跟那些大商户争一争,你想想,咱们筹备这个作坊就用了多久,更别提还要招工,购买原料……”

    温竹君听他说得很有道理,但总觉得还是太快了,现在只是一个小作坊而已,但姚坚俨然当作了一件大事。

    “当日你说,要让利于民,莫要太过逐利,我茅塞顿开,”姚坚沉声道:“其实这个事儿,我也有私心,我想亲自去跑一趟,看看百姓疾苦,民生艰难,先生总说我的文章漂浮,如今,我有些懂了。”

    温竹君望着外头烈日,心里无法拒绝,就像已经离岸的船,不能回头了。

    “天气这么热,那绿橘也去吗?”

    绿橘赶紧站出来,一脸认真,“我去,夫人,我不怕热,正好还能照顾师父呢。”

    温竹君抿唇,看来是拒绝不了了。

    “行,那你们去吧,一应费用,我来承担。”

    她扭头看向玉桃,“咱们糕点铺子这段时间不容易,每天的绿豆汤不能断,还有,这三个月,每个人的工钱涨半吊钱。”

    玉桃“啊”了声,想想又点头,“知道了,夫人。”

    姚坚望向温竹君的眼里,已经不像当初看妻妹的淡淡目光了,如今带着真诚的欣赏。

    马上就是七月初七乞巧节,温兰君提前给温竹君下帖子,想一起聚聚,毕竟姚坚出了玉京,她也无甚事可干。

    可初七一大早就被叫醒,说是温梅君昨儿半夜就发动了,这会儿正生着呢。

    第70章 捡漏的第七十天夫君那可是拜相之才

    温兰君正好提前到了武安侯府,听到这话,都有些好笑。

    “大姐姐生孩子,难道还要我们去看着不成?江家的人死哪儿去了?”

    温竹君也觉得依夫人的性子,不可能做这样无聊的事儿,姊妹们生孩子,顶多就是生了后递个好消息,然后送礼也就成了,既然事有反常,那去一趟也没事儿。

    “二姐姐,既然夫人叫了,咱们就去吧,夫人一直让我们姊妹相互扶助,不就是想着将来这样吗?况且大姐姐这么折腾,咱们也该去看看。”

    温兰君想着温梅君那个糊涂样儿,翻了个白眼,还是点了点头,人不能独活,姊妹们相互撑腰还是要的,万一哪天她也需要呢?

    毕竟夫人已经去了,又派人来叫,姊妹们都在玉京,也没什么正事,不去不好。

    温竹君先将温兰君稳住,又进了卧房,见温菊君眼巴巴地看着,不禁摇头。

    “你在家好好待着,等我回来。”

    温菊君乖巧点头,“三姐姐,你替我给大姐姐带话,就说我希望她跟孩子都好。”

    温竹君摸摸温菊君的头,应下后,便跟着温兰君赶去了江家。

    一到江家,还没走到门口,就全身都是汗涔涔,两人就听到里头温梅君的嚎叫声,双双都有些惧意。

    温兰君像是想起了什么,更是满脸苍白,这个地方,她的记忆实在太多了。

    温竹君疾步迈进了草芦,见江老夫人跟江玉净守在正屋廊檐下,江老夫人急得转圈圈,背后一片濡湿,江玉净则是靠在廊柱上,往日清俊正气的脸上,满是紧张的细汗。

    来来往往的丫头婆子全都浑身湿透了,端着热水,煮着棉巾子,个个都秩序井然,不用想,肯定是夫人在这坐镇了。

    难怪一进门就觉得气氛有些怪异,竟然是韶华守在门前,还是在正屋门前。

    韶华正指挥呢,帕子一直擦汗,“你,快送进去,你快去看看药熬好了没……”

    温竹君跟温兰君不约而同,同时看向了厢房,又听着正房里传来的惨叫声,俱都一脸疑惑。

    韶华拧着眉,朝两人走了过来,屈膝一礼,“二姑娘三姑娘来了?”

    温竹君热得直喘气,点点头,“母亲在里面吧,大姐姐怎么样了?”

    “大夫说胎位有些不正,昨儿半夜折腾到现在了,”韶华摇摇头,难掩面上的担忧,又小声道:“你们来之前,这里都在问保大保小了,夫人震怒……产婆忙活了好久,才将胎位给正过来,幸好夫人带着产婆来了,不然大姑娘真是……”

    言简意赅,言语间的未尽之意十分明显。

    温竹君听着里面的惨嚎,面露不忍,心口战战,背后全是冷汗。

    “胎位正过来,肯定就好了,大姐姐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夫人带来的产婆,应该是早就联系好的,玉京城出名的产婆只有十来个,价格不菲,看来夫人表面不理会大姐姐,心里其实一直惦记着呢。

    韶华闻言只是略略抬了下嘴角,眼睛却飘到了江玉净身上,神色莫名。

    温兰君听着里头的惨叫声,紧张得手心直冒汗,连一旁有人说话都没注意。

    温竹君看着院子里有些乱,厢房到正屋的路上,还有散落的小东西,想来这次夫人来,看到大姐姐住厢房,也很生气吧?

    随着太阳渐渐升起,屋里的动静反而小了,温梅君的声音渐渐被产婆的声音掩盖。

    “夫人,别用力,这会儿别用力,快,参汤,喂一口参汤……”

    夫人的声音也隔着窗牖飘了出来,“梅儿,别急,听产婆的,会好的,会好的……”

    温竹君焦急的在产房外张望,一扭头,竟然看到二姐姐攥着拳头,

    满脸苍白的站着。

    “二姐姐,你怎么了?”

    温兰君连唇色都煞白,这么热的天,竟然没有一点汗。

    她回过神后,茫然地摇摇头,“没事,我就是有点吓着了。”

    温竹君以为她也被吓着了,毕竟年岁都还小呢,没见过生孩子。

    她握住她的手腕,小声安抚,“别担心,大姐姐不会有事的,母亲在呢。”

    温兰君没说话,只是呼吸有点急促。

    大约是参汤有了效果,温梅君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一声声凄厉的惨嚎,把姊妹俩吓得都面无人色,心里很是恐惧。

    温兰君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怕生孩子吗?”

    “当然怕了,”温竹君盯着窗子,“这可是进鬼门关,不过,大姐姐这次一定平安。”

    她们有龃龉,但绝不会想着要对方死,夫人多年的严格公正,在某些时刻,总是在潜移默化地兜底。

    温竹君和温兰君紧紧牵着手,在正屋外等着,热得帕子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江老夫人热得撑不住,去厢房休息了,江玉净这会儿坐在了廊下,抱着头一声不吭地等着。

    等到太阳升到半空,屋里终于响起了欢呼声。

    “出来了出来了,头出来了,夫人这下一定要听我的,不要胡乱用力,我叫你用力,你再用力,听到没?”

    温梅君痛得大喊起来,声音在屋顶盘旋,“娘,娘,痛,好痛……”

    夫人紧紧握着女儿的手,努力镇定地安抚她,“娘知道,娘知道,别怕,很快就过去了,很快的,别怕啊,梅儿,娘在,你别怕……”

    温竹君对生孩子没有经验,犹豫着要不要给温梅君一些鼓励呢,忽然温兰君动了。

    “大姐姐,你别怕,我也在呢,”温兰君面色苍白地喊道:“你好好生,听产婆的,听产婆的……”

    温竹君也跟着喊了起来,“大姐姐,我也在呢,你听话,好好听产婆的话。”

    不知是不是这鼓励有用,还是参汤的效果,反正温梅君的声音,陡然响亮了许多。

    又大约过了盏茶的功夫,终于听到了一声孩子的啼哭,产房内的欢呼声随之响起。

    翠玉一直在边上等着呢,见状连忙进去叫江老夫人。

    “老夫人,生了,夫人生了……”

    江老夫人大约听到了动静,忽然从厢房窜了出来,一脸激动,老泪纵横。

    “生了生了,儿子,你做爹了,你辛苦了啊……”

    多年苦读,终于熬到了这天,还有了孩子,人生苦尽甘来了。

    江玉净也露出喜色,和寡母手攥着手,一脸激动,“娘,我做爹了,我做爹了……”

    温竹君:“……”

    敢情这孩子是江玉净在产房生的呢?

    温兰君根本没听到这话,只是盯着产房里的动静。

    又过去了好一会儿,夫人才满头大汗,抱着一个绣着百子千孙大红襁褓出了产房。

    温竹君见她满脸疲惫,眼底青灰,想来是熬得太久,没精神了。

    她立即拉着温兰君上前,关切道:“母亲,您怎么样?大姐姐还好吗?”

    江玉净大概是回了神,也走了过来,拱手行礼,“母亲,梅儿可还好?”

    夫人抱着孩子,点了点头,声音嘶哑道:“脱力了,现下已经睡着了。”

    温竹君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还没抱稳呢,就被一边身手矫健的江老夫人给抱走了。

    “哟,是男孩儿,是孙子,”江老夫人掀开襁褓一看,喜不自胜,乐颠颠地抱着孩子,“玉净,你有儿子了,你快看看……”

    夫人的面色转冷,显见不太愉快。

    温竹君也实在看不过眼,上前就将孩子给抱了回来,“伯母,您儿媳还在昏睡,您连问都不问一声,是不是不妥?”

    江老夫人一拍掌,笑吟吟的道:“疏忽了疏忽了,老婆子太高兴了,一时间忘记了,我这就去给梅儿煮红糖鸡蛋,产妇喝这个最好了……”

    江玉净也赶紧道:“是是是,娘,您快去,梅儿待会儿醒了肯定会饿。”

    他的兴奋劲儿还没过,但他为人一向谨慎,见岳母脸色不好看,赶紧过来圆场。

    温兰君则是话都不想说了,直接将江玉净给挤开,凑到温竹君面前盯着孩子看。

    她一句话不说,僵着手拨开襁褓,看向了婴儿的肩膀,一颗殷红如血的小痣随之映入眼帘。

    温竹君“咦”了声,她本来注意力都在江玉净身上,怕他不知轻重要来抢,没看到温兰君的动作,等低头一看,就看到了这颗痣。

    温兰君看着这颗痣,面色苍白,无声地喃喃,“果然,果然有……”

    温竹君没注意到她,她被小孩子吸引了所有注意,笑着道:“母亲,您快来看,宝宝肩头有颗痣,红色的。”

    小小的婴孩眼睛还睁不开,小嘴巴一瘪一瘪的,浑身皱巴巴,还有股味儿,但是头发还挺浓密,想来将来肯定不会秃顶。

    韶华已经端来椅子,“夫人,您快坐下,熬了一晚上,头昏脑涨的,厨房里,咱们的人把鸡汤已经炖好了,一直在灶上温着呢,您别担心。”

    夫人松了口气,随着坐下,朝温竹君笑道:“来,把孩子给我看看。”

    她又朝韶华道:“奶娘来了没?”

    韶华笑着点头,“快到了,还得提前沐浴,掐着时间过来呢。”

    小小的婴孩还看不出五官,但生命血脉的延续,总是令人激动的。

    “梅儿已经生了,你们俩可也得好好注意些,”夫人目光淡淡扫向江玉净,朗声道:“你们放心,温家的女儿生孩子,我一定亲自到场,绝不会让你们受欺负。”

    安平侯府虽说没了从前的势,但派头还是要足的,再说了,又不是没那个钱。

    温竹君跟温兰君哪里听不懂这话是说给江玉净听的,两人笑着屈膝行礼,“是,劳母亲记挂。”

    两人看着江玉净哑口无言的模样,心里总算舒坦了些,往日两人再气,也说不得什么重话,毕竟隔着一层呢,没得别人嫌弃她们长舌挑拨。

    只有夫人亲自来,说话做事,才算合情合理,叫人无法辩驳。

    江玉净讪讪地站在一旁,低着头一声不吭。

    哪怕安平侯府在玉京微不足道,但于他而言,还是一座跨不过的大山,权力和金钱,哪一样他都给不起。

    温兰君站在一旁,面色复杂地看着这个婴孩,她想起了什么,但又觉不可置信。

    母女三人将江老夫人跟江玉净丢下,自顾自进了正屋歇息。

    夫人将孩子交给赶过来的奶娘,叹了口气道:“梅儿的情况,你们知道吗?”

    温竹君不经意地瞧了眼温兰君,见她神思恍惚,只能自己站出来开口。

    “我们知道,我跟二姐姐来看大姐姐两次,但是都挨了骂,大姐姐嫌我们多嘴。”

    夫人摇着头叹气,目光又是心疼又是恨铁不成钢地瞟向卧房。

    “难为你们了,还能来看望她,也怪我,只想着要给她吃苦头……”

    温兰君在一旁却有些神思不属的,忽然道:“母亲,孩子得好好看着,不能离了眼睛……”

    “有奶娘,还有你姐姐两个丫头也在看

    着呢,“夫人把她也拉到身边坐下,“好孩子,你们今儿能来,我心里很高兴。”

    别看儿子是顶梁柱很重要,外嫁女也一样重要,只有心在一处,家族才能兴旺。

    夫人又问起温菊君的情况,温竹君一一作答,听说小女儿精神稳定多了,夫人也很是满意。

    “辛苦你了,好孩子。”

    一直到午食后,太阳开始西斜,温梅君终于醒了。

    温竹君这才得以进去看看,产房里一股子血腥味儿,生的时候,那一盘盘的血水就足够吓人了,这会儿进了窗子紧闭,闷热无比的屋子,更是心惊。

    生孩子太难了,大夏天坐月子,怕是更折磨。

    而床上的温梅君也没有好样子,因着怀孕胖了一大圈,头发全都湿哒哒地贴在脸上脖子上,整个人狼狈不堪,这么热的天,还要戴着帽子盖被子。

    温竹君光是站着看她,就浑身冒了一层汗,好不容易干了的衫子,又湿黏黏地贴在皮肤上,很不舒服。

    夫人高兴极了,“韶华,快让人把鸡汤端来。”

    温梅君看着围在自己床前的母亲和妹妹,顿时挣扎着要起来,又被母亲给强行摁着躺了回去。

    她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只拿一双眼睛瞧着,整个人十分虚弱,但眼神却倔强。

    夫人帮她擦了擦额头的汗,柔声道:“别担心,孩子好着呢,是个男孩儿,你现在就养好身子,别的什么都不要管。”

    温竹君也接着关切道:“大姐姐,别担心,我们都在呢。”

    温梅君嘴唇翕动,大概是想说什么,可太虚弱了,还没听到声儿,江家母子就进来了。

    江老夫人手上端了碗红糖鸡蛋,笑眯眯地张罗,“梅儿,这红糖鸡蛋可是好东西,快来吃些……”

    韶华很快就紧随其后,“夫人,我在厨房把鸡肉撕碎用芝麻油拌了拌,鸡汤的油也撇掉了,没放多少盐,这里头是按照大夫说的,放了点参须,很补气的,另外还下了一点面,大姑娘要是想吃鸡汤面也是有的,另外蹄花汤也炖好了,就是有些烫,大姑娘可以先用点鸡汤垫垫肚子。”

    她就是故意大声说的。

    这些东西,普通人家也是有的,但江家仅仅一碗红糖鸡蛋打发,未免太过分了。

    江玉净在一边脸都要绷不住了,僵笑道:“都吃一些,梅儿,娘跟母亲都是为你好,你都用些,你辛苦了。”

    夫人笑着朝他点头,“姑爷心疼梅儿,梅儿心里肯定高兴。”

    温梅君一脸感动缱绻地看着江玉净,微微点头,示意自己无碍。

    温竹君看得无奈,心里都替夫人生气。

    她接过韶华手里的漆盘,看着里头有撇的清亮亮的鸡汤,隐约可见一点参须,有面条,一小碗粳米饭,还有两碟小菜,一碗炒菘菜叶,一碗拌鸡丝,都很清淡养人。

    温竹君觉得,这个给刚生产的妇人吃,应该很好,大姐姐昨晚上就开始折腾,一碗红糖鸡蛋肯定是不够的。

    她不着痕迹地将江老夫人给挤开,笑眯眯的。

    “大姐姐,母亲昨儿熬了一宿呢,今儿白天也没睡,就想着等你醒了喝上一口鸡汤,你别多心,这鸡汤好着呢,喝了身体好得快,孩子睡着了,等你好点就抱来,免得折腾你。”

    夫人眼瞧着温梅君的眼神软了下来,望向自己的时候带了愧,她看着温竹君,心里只觉欣慰。

    江老夫人端着一碗快要冷掉的红糖鸡蛋,无人理会,尴尬地站着。

    夫人看温梅君吃得香甜,满眼温柔,目光一转,看到江老夫人将红糖鸡汤也放下了。

    她笑着道:“亲家,这红糖鸡蛋是好东西,你可别浪费了,热一热,赶紧吃了,不过,厨房里的蹄花汤可别看错了,这是给梅儿下奶的呢。”

    江老夫人面对安平侯夫人,总是不自觉地气短,闻言讪笑着,“我……”

    夫人恰好转头,没注意到她说话似的,又道:“这个床还是我给梅儿陪嫁的呢,想着她习惯了睡好东西,特意给的,梅儿孝顺,让给了亲家母,如今要委屈亲家母住厢房了。”

    “不委屈不委屈,”江老夫人咬着牙,脸上的笑一直维持着,“梅儿给江家生了个大孙子,是功臣,我受点委屈不算什么,不算什么……”

    温兰君听到老虔婆讲话就烦,讥讽道:“伯母还是觉得委屈了?你受委屈可不行,不能算了,要不让我姐姐搬出来,这儿还是给你住?”

    夫人佯装生气,板着脸斥责温兰君,“小丫头胡沁,嘴上没个把门的,还不给亲家母道歉。”

    温兰君假模假样地屈膝行礼,“伯母,对不住,是我不懂事。”

    江老夫人的脸完全绷不住了,端着红糖鸡蛋就要走。

    江玉净见母亲受辱,很不高兴,看着温兰君,又见岳母还在,便阴恻恻道:“二妹妹今日话里还是夹枪带棒……”

    他很不解,为什么这个女人一看到他,就像是看到了仇人。

    夫人像是没听到他说话似的,忽然道:“玉净,你这次朝考,可出了名次?如今翰林院的名额可不好拿。”

    这句话简直绝杀,不仅江玉净没话说了,连要走的江老夫人也停步了。

    这个事儿,现在就是母子俩最关注的事儿,关乎前途。

    温竹君心底暗叹,佩服地看向夫人,看来是真的生气了,果然还是得夫人出马,这一抓就是七寸,容不得江玉净挣扎。

    江玉净微微躬身,眼底的不甘消隐,转而成了忐忑。

    他情不自禁看向温梅君,口中缓缓道:“岳母说的是,这次朝考我自觉还不错,翰林院的话,我心里的把握,不算大……”

    能怎么办?

    他无权无势也没钱,本想着用学识压过那些高门子弟,但如今自己已是泯然众人,等着进翰林院的,每隔三年都是一大把呢。

    夫人微微一笑,“心里把握不算大?那就更要刻苦了……”

    话还没完呢,一旁吃了碗鸡汤面,又吞了碗饭,稍稍恢复了精神的温梅君忽然哑着嗓子开口。

    “母亲,夫君很刻苦的,每晚看书到深夜,从不敢懈怠,春闱跟殿试,哥哥比夫君名次还低呢,都能进翰林院,母亲,能不能帮帮夫君,夫君那可是拜相之才……”

    温兰君:“……”

    温竹君都有些忍不住了,她看着二姐姐表情都扭曲了,生怕她又口不择言,今儿夫人可在呢。

    虽然夫人的脸色也还在笑着,但她能感觉到,夫人在忍耐。

    “大姐姐,你吃饱了吗?要不要去端些蹄花汤来?”她不等温梅君说话,赶紧唤来韶华,“快去给大姑娘把蹄花端来,多舀点蹄子,大姐姐爱啃。”

    啃吧啃吧,多啃点,吃东西都堵不上你的嘴。

    她此刻感到深深的无奈,比当初跟着霍云霄去找李丰念还要无奈,温梅君衬托得霍云霄都可爱了许多。

    听劝还能听懂话的憨笨,跟不听劝不听话还逆反的蠢笨,真的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温竹君感觉高涵养高素质的夫人,此刻都有些绷不住了,大概已经在怀疑人生。

    温梅君一动,扯到了伤口,没说完的话也被打断了。

    夫人给了温竹君一个肯定的眼神,许多话她好说,也有许多话她不好说,只有温竹君能跟她打完美的配合,还未出嫁的时候,这丫头就最机灵。

    温竹君回了个眼神,又朝江玉净道:“大姐夫,宝宝的名字取好了吗?”

    江玉净眼底有些失望,但也知道方才的话题是进行不下去了。

    “想好了,就叫江尽尘。”

    温竹君一愣,“可有出处?”

    “而今尘尽光生,照破青山万朵,”江玉净说起儿子的名字时,眼中难掩柔意跟期盼。

    “不,”温兰君却忽然失控,怔怔地喊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