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捡漏的第七十一天我也只是个小女子

    温竹君一愣,立

    刻扯了下二姐姐,帮着打岔道:“二姐姐不喜欢?我倒觉得这名字好,寓意也好,可见是花了心思的。”

    温兰君见众人都看向她,只能咬着牙笑道:“我是觉得,会不会取的有些太大了,压不住。”

    江玉净立刻摇头,“不会,我跟梅儿商量过,也找人算过,男孩儿叫这个名字很好。”

    温兰君面色发白,但好在回神了,勉强笑道:“是,是好,我仔细想想,又觉得是挺好。”

    温梅君喝了一碗蹄花汤,疲惫不堪,眼见着又想睡了。

    夫人便耐心安慰她,等她睡下后,就带着人都出了屋子。

    金乌西坠,依旧闷热,眼看着院子里的光都被院墙挡住了一半,天色不早了。

    她叹了口气,“我也不能待得太久,这就得回去了,家里还有好多事儿呢,这里我也留了丫头。”

    做母亲的,能帮女儿,但不能代替女儿,至于其他的,就看温梅君自己吧。

    温竹君笑道:“母亲别担心,还有我跟二姐姐呢,您放心,我们会常来看看的。”

    等夫人一走,温竹君立即扯过温兰君,小声道:“二姐姐,你怎么了?”

    温兰君这会儿已经恢复了,沉默了会儿才开口,“我得去跟照顾孩子的奶娘和丫头说说,孩子刚出生,可娇嫩了,一点错都不能出的。”

    温竹君知道温兰君肯定有事儿,只是她不说,自己也不能逼问,她对不相干的秘密,没有多少好奇心。

    温兰君见温竹君去了厨房,她扭头又去看孩子,看着看着,竟然差点落下泪来。

    像,太像了,像极了上一次她那可怜没长大的孩儿。

    奶娘正给孩子拍嗝儿,见温兰君伸手,便笑着递了过去,看到温兰君抱孩子的手势竟然熟练得很。

    “这孩子好带,都不怎么哭,二姑娘抱过孩子呢?还会拍嗝儿?”

    温兰君笑着应道:“家中好几个弟弟妹妹呢,可不是抱过?”

    她怜爱地抱着江尽尘,细细地看着,又撩开襁褓,目光怔怔地盯着那颗痣。

    或许老天的旨意无可更改,哪怕这辈子她另嫁他人,但这个孩子,还是到了江玉净这儿,连名字都不错一字。

    是的,她跟江玉净有过一个孩子。

    只是可怜那孩子福薄,四个月的时候,没照看好,就那么去了,甚至大名都没几个人知道。

    她本就跟江玉净情浅,子嗣来之不易,孩子没了后,夫妻俩就更是无话可说,她便听了母亲的话,直接给江玉净纳了两个良妾。

    “二姐姐,你在这呢?”温竹君撩起竹帘,降低音量,“咱们该走了,再晚点,天就黑了。”

    温兰君低头看看孩子,不舍地递给奶娘,“一定好好照看着,不要放松一丝,这小孩子最娇嫩,就是多盖了一层都会不舒服……”

    奶娘笑着应下,“您放心,我生了四个孩子呢,一定能照顾好。”

    温竹君和温兰君去看了眼睡着的温梅君后,便和江玉净告辞。

    “大姐夫,今天都忘记恭喜你了,喜得麟儿,看来,将来江家要多个状元了。”

    江玉净逢喜事,笑意掩不住,笑着拱手,“多谢三妹妹吉言。”

    温竹君想起温菊君的嘱咐,拉过纤云,小声道:“方才慌乱,现下大姐姐也睡着了,等大姐姐醒了,你跟她说一声,四妹妹托我带句话,希望她跟孩子平安。”

    温兰君也难得没对江玉净阴阳怪气,而是淡淡道:“照顾好我姐姐跟孩子,这才是你现在的重中之重。”

    姊妹俩出了江家,一起上了马车。

    温竹君摇着团扇,看向温兰君,“二姐姐,你今儿怎么都没什么话。”

    往日来,一张口就必定要噎死人,仿佛江家都是仇敌。

    温兰君心头咯噔一下,挤出笑道:“我也不是不讲理的,要是他们能好好的,我也懒得说了。”

    “那孩子,”温竹君忽然凑到温兰君面前,“二姐姐,你很喜欢孩子?”

    温兰君怔怔点头,“喜欢,只是我一直没什么动静,你呢?”

    温竹君没点头也没摇头,而是岔开了话题。

    到武安侯府时,天色渐渐暗淡,弯月悬挂,看着格外皎洁。

    温竹君回了正院,瞧见温菊君正拿着把大剪子,给柿子树修枝呢。

    “四妹妹,你还会剪枝呢?”

    温菊君喘了会儿,才笑着道:“我不会,是大文教我的,说这样等挂果的时候,会多结果子。”

    大文就是赵五的徒弟,很勤快的孩子。

    温竹君看她精神尚且不错,便将江家的事儿都说了。

    “你别担心,大姐姐一切安好,孩子也好。”

    温菊君闻言,低着头没说话。

    七月过半,天儿依旧燥热,蝉鸣声声,终于到了分钱的时候。

    温竹君将温兰君请到了家里。

    当然,姚坚跟绿橘不在,但玉桃还在,加上温竹君也会盯着账本,反正没有假账,利润也很清楚。

    “二姐夫不在,二姐姐,”温竹君坏笑道:“我就这么分钱,你不会不信我吧?”

    温兰君翻了个白眼,“你当我是大姐姐那个离了母亲就犯傻的糊涂虫呢。”

    温竹君笑了起来,还是将账本递到了温兰君面前。

    “这是新铺面,又是在朱雀大街,毕竟不如老铺子来钱快,况且还有前期的成本,伙计的工钱,这个季度呢,嗯,你看看支出。”

    温兰君犹豫了下,想起姚坚坦然坚毅的眼神,又将账本推开了。

    “我要说话算话,之前就说过了,这个铺子,我只管收钱,不管账不插手。”

    温竹君一脸诧异,眯了眯眼,像是第一次打量般,上上下下地看,“二姐姐,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温兰君被看得一脸不自在,“你说什么呢?”

    温竹君想到姚坚为人,倒是有点明白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人是会相互影响。

    “二姐姐,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了呀。”

    温兰君想到从前种种,只觉一张脸烧到了耳后根,她浑身不自在,不耐道:“好了好了,你就说这头三个月,有没有利润嘛?”

    温竹君耸肩,“喏,铺子租金呢,我们按照每月来计算,这样算,那这三个月还是有点利润的。”

    “那按照一次性支出呢?”温兰君迟疑道。

    “那就一分不剩,还倒欠呢,毕竟是朱雀大街的铺面,我们的钱投入的大头就是租金,”温竹君认真道:“更何况,我们还打造了全套的器具,比老铺子可全面多了,想回本还早着呢。”

    温兰君有些失落,但也不意外,要真是三个月就能大赚特赚,那还真是没天理了。

    “那就是还没钱分嘛,你还叫我来?”

    温竹君笑着一把拉住她,连声讨饶。

    “别急呀,不是说了算法不同嘛,反正我是打算将租金分摊到每个月的成本里,这样呢,二姐姐你这次就能分到三十二两七钱,不多,你可别介意啊,投进来的钱我可不会退的。”

    温兰君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接银票的手有些迟疑,“那这样算,岂不是租金的压力全在你那?”

    温竹君爽朗一笑,挑眉道:“二姐姐难得信任我,我总不能让二姐姐失望吧?开了三个月,一点钱见不着,还以为我没能力是废物呢。”

    总归是做账,成本分摊也没关系,她接管了武安侯府,这点钱还是能支出的,主要是温兰君跟姚坚,一直全凭府里的月例过活,手心朝上的日子不好过,吃老本也不是个事儿。

    姊妹间,过日子嘛,少计较点,会好过许多。

    当然最主要的是,今天的温兰君,还有点意思,她乐意出这个钱。

    温兰君接过银票跟散碎银子,有些感动,她怎么会不懂其中的道理,是温竹君借机在贴补他们两口子呢。

    若是温竹君直接说出来,她一定会难受,觉得这死丫头看不起自己,讽刺自己,但温竹君这么绕弯子做,实在是令她心头暖得很。

    毕竟,仔细算起来,这也可以是她应得的。

    “那,那我就接着了,”温兰君朝温竹君笑道:“正好你姐夫出去前还想买书呢,可贵了。”

    温竹君看她笑中带泪,知道她是懂了,多年姊妹,吵吵闹闹的,许多话不用说也心知肚明。

    这个傻二姐,终于活得明白了。

    温兰君将银钱收好,忽然想起来,“那大姐姐那一份儿呢?”

    温竹君拧着眉,也有些苦恼,“我一开始本来是想给大哥哥的,让他去送给大姐姐,可他现在成亲了啊,这事儿要是嫂子知道,虽然钱不多,但也怕影响夫妻感情,而且大姐姐现在这个状态……我这铺子还想多开些日子呢。”

    温兰君了然点头,“不如咱们今天去看看她吧。”

    温竹君摇头,可惜道:“今天不成,我跟你算完账,还得去作坊看看呢。”

    “三妹妹,”温兰君忽然扭捏起来,吞吞吐吐的道:“你那个作坊,我能不能也往里投些钱啊?”

    温竹君立刻拒绝,“二姐姐,肥皂生意至今都还没彻底盈利呢,那东西不挣钱,你就别投了,等二姐夫回来,你一问就知道。”

    她自己招来的麻烦事儿,就不拉人进来了,姚坚一个读书人,都给自己做账房跑业务去了,也不能逮住一家子狠薅啊。

    “不挣钱你费那个劲做什么?”温兰君一头雾水,“你钱多烧得慌

    啊?”

    温竹君不禁苦笑起来,拧着脸道:“也不是不挣钱,是前期投入太大,人力物力精力耗费多,周期长,你就算把你的陪嫁全都投进去,也就只是加快一点进程而已,想挣钱,可得等呢。”

    温兰君知道她没说假话,这才熄了心思。

    “那行,你不去看大姐姐,那我就去了,她刚生孩子,事儿多得很,估计这会儿正闹心呢。”

    温竹君看着她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又说不出来,不过,看到姊妹相扶,这是好事,总比吵吵闹闹要好得多。

    姊妹俩一同出府,到了西街分道扬镳。

    温兰君到了江家门口,反倒迟疑了。

    琴瑟叹了口气,“夫人,你说咱们单独来做什么呀?没得又跟大姑娘吵,把自己气坏了。”

    温兰君望着新换了茅草的草芦,喃喃道:“我也不是为了来看她的。”

    温梅君这些天过得有点不顺,孩子哭闹,开奶也不顺利,产后的身子也恢复得慢,加上天气又热,坐月子跟酷刑一样。

    加上婆婆的唠叨,还有身体跟环境的变化,总之哪哪都不痛快,比怀孕的时候还要艰难。

    得知二妹妹来了,她想起那天生产后,看到母亲跟妹妹们关切的样子,不由心头一软。

    “请她进来吧。”

    温兰君才掀开帘子,差点没被里面的味儿给熏吐了。

    “大姐姐,你这些丫头奶娘怎么伺候的?屋子里好热,都这么些天了,不换个屋子吗?”

    她看到窗子都是开个小缝,屋子里闷热得很,完全不透风。

    温梅君还以为她进来就要骂人呢,没想到一开口就是关心人。

    她也敛了点脾气,苦恼道:“婆婆说坐月子就得这样,我也烦得很呢,怎么生孩子偏偏碰到这大夏天的,我感觉我都快臭了。”

    温兰君欲言又止,好歹是忍住了。

    “大姐姐,孩子呢?”她四下里到处看,“怎么没放你这屋里?”

    温梅君指了指隔壁,一脸愁苦,“跟奶娘在一起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进这屋子就哭得厉害,我的奶水也下不来,他也不爱吃,真是急死我了。”

    温兰君一边屏息一边暗道,这个屋子鬼进来都要被熏死,何况一个健全的孩子,再说了,温梅君身上确实是有味儿了吧,孩子不吃她的奶也不奇怪。

    她实在坐不住,“大姐姐,我去看看孩子。”

    温梅君叫住她,“你别呀,来了就陪我说说话,叫奶娘把孩子抱来。”

    温兰君不想让孩子进来受罪,但温梅君十分坚持,奶娘只好抱着孩子进来。

    孩子尚且还睡着,没多会儿就开始瘪嘴哭,也不想吃亲娘的奶。

    温梅君都烦躁了,还折腾得出了汗,干脆挥挥手,“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一抱就哭,跟我不亲,算了,不喂了,抱走吧。”

    她坐月子脾气大,连纤云跟飞星都不敢多说什么,也怕影响到她心情,到时候出奶更不顺,怕是婆媳又要吵起来。

    温兰君看奶娘也是一脸的憋闷,赶紧将孩子接过来,熟练地哄着。

    她笑着逗孩子,和琴瑟道:“琴瑟,东西给我。”

    温梅君看了过来,笑道:“什么东西呢?神神秘秘。”

    就见温兰君给孩子手上套了个金镯子,然后又拿了个符出来,挂在孩子的脖子上。

    温兰君一边戴一边道:“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大姐姐,这个呀,是我在觉念寺求的平安符,可管用了,能保佑孩子平平安安的,可千万别摘下来。”

    温梅君一时不解地看着她,这个二妹妹和她一向不对付,今天是怎么了?不仅关怀备至,还贴心的送孩子东西。

    不过,这次生产后,她跟母亲的关系倒是缓和了许多,加上那天两个妹妹在窗外给她打气,她这会儿只觉得心里暖乎乎的。

    “二妹妹,多谢你了。”

    温兰君看着孩子渐渐白嫩的小脸,满脸欢喜,随口道:“大姐姐,咱们是姊妹,别说谢谢,太生分了。”

    温梅君更感动了,果然是从小长大的姊妹,终究是一家人,心情倒是少有的平和。

    “大姐姐,你这屋里可以让丫头好好整理一下,”温兰君还是没忍住,见孩子一直皱鼻子,忍不住道:“中午太阳大,可以开窗子通下风,用热水擦洗一下,另外啊,这孩子可千万要看住了,别离了你视线,谁照顾都没有亲娘照顾得精心……”

    温梅君可能是坐月子坐傻了,竟然也一一应下,还调笑道:“二妹妹,我都记住了,娘也是这么嘱咐的,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你小侄儿的,等他长大了,还要叫你姨母呢。”

    温兰君这还是第一次跟温梅君单独说话,姊妹俩说了好一会儿的孩子,还没吵架,实在难得。

    离开江家的时候,温兰君还答应下一次再来陪她解闷儿。

    琴瑟很不解,“夫人,您跟大姑娘,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不应该啊,上次来,夫人还不是这个态度,更别提之前吵得那么凶了。

    温兰君叹了口气,转身回望了眼身后的院墙,萧索离去。

    “也不知道平安符到底有没有用……”

    只希望有些痛苦,不要延续。

    七月将尽,霍云霄的家书又来了。

    温竹君最近过得太充实,一时间都忘记自己还有个丈夫。

    这次家书倒是不厚,里头写的与前两次没什么两样,时间地点事件,还说带去的肥皂用完了,后悔没多带几块儿。

    不过,这次多了件正事。

    说是死人了,还是正经官员,导致当地官员很不配合。

    霍云霄估计自己都不太清楚,所以写得很含糊,只说如今正是汛期,沿岸情况不太好,这次巡查大概短时间结束不了。

    温竹君看看落款日期,大约是半月前,依照指挥使司的传信速度,公器私用的霍云霄离玉京已经很远了。

    八月的天儿,热意依旧,但金乌西落后,热意散尽,就连蝉鸣都小了声,凉爽的风终于习习吹了过来。

    杂货铺的肥皂生意越来越好,作坊里慢慢招来了十二个女工的时候,出差的姚坚跟绿橘,迎着漫天红火的火烧云,终于回来了。

    “快去通知二姐姐,”温竹君也很高兴,“另外让厨房整治一桌席面,备些薄酒,我今晚要喝一点。”

    姚坚跟绿橘好好洗漱了一番,两人看着都黑了不少,绿橘一直执弟子礼,对姚坚很是恭敬。

    “三妹妹,不不不,东家,”姚坚满脸喜色,“这一路很安全,没遇到什么坏事,你送过去的肥皂,我让当地的货郎拿着去卖,我自己都卖了些呢,效果也不错,我看咱们得多招些工,不过,我觉得还是在当地建作坊最划算,省了运送……”

    他不光是靠嘴说,还拿出了详细的数据,每个地方的香胰子价格,还有货郎售卖的速度和数量,都有记录。

    “绿橘也帮了我大忙,她是女子,又是伺候三妹妹的,对那些东西如数家珍,十分厉害。”

    绿橘听到夸她,微黑的脸上露出一丝窘迫,“我就是辅助,都是师父想的主意……”

    温竹君看得连连点头,“好好好,都很厉害,你们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都有红包……”

    生意经这东西,真是什么时候都一样,她放权这件事,现在想想,做得无比正确。

    席面刚上桌,温兰君就迎着最后一缕夕阳冲进了门。

    “夫君,夫君,”她脚步急切,声调都颤了,“你回来了?你……”

    姚坚倒也没矫情,站起身迎了上去,柔声道:“兰儿,我回来了,辛苦你在家操持了……”

    家里两个婆母,日子不好过,他也是知道的。

    温兰君两眼泪汪汪的,拉着姚坚上看下看,心疼得直抽噎。

    温竹君看得直乐,“二姐夫,还好你这先行官回来了,还能赶上中秋,要再不回来,二姐姐怕是要把我骂死了。”

    温兰君小脸一红,啐了她一口,“臭丫头,我什么时候骂你了?”

    “骂了,”温竹君指指眼睛,“你每次来看我,眼刀子都快戳我身上了,好了好了,二姐夫回来了,我知道小别胜新婚,但也要先吃饭才行。”

    温兰君又是哭又是笑的,红着脸骂她,“你这丫头嘴巴厉害,我说不过你,等妹夫回来,看我怎么笑话你。”

    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地坐下,一边喝酒一边商量后续的事儿,总之,肥皂这个摊子暂时是支撑开了。

    “到现在谈挣钱还早呢,”温竹君叹了口气,“我除去作坊,器具,原料,还有人工等费用,卖出去的肥皂也才堪堪相抵,甚至还略有欠缺,赚钱的事儿,还得等着呢。”

    温兰君听得点头,有些担心,“难怪你不让我投钱,这可是个大摊子,你能行吗?”

    “我能行吗?”温竹君红着脸摆手,“我也不知道,尽人事知天命吧,我也只是个小女子,干不了什么大事,这个时候,还是农业比较重要。”

    重农抑商是有必要的,毕竟尚未脱去温饱呢,就想着卫生,实在太超前了。

    甚至等她把摊子撑开,这竹记就不能登记在自己名下了,霍云霄迟早要回到军中,军中的家眷,是不允许行商的。

    小打小闹开个小铺面,上头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是做大了,那肯定是躲不过去。

    姚坚却连连摇头,他也喝了不少。

    “三妹妹,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将来要做的,可是活命无数的事儿呢。”

    他一开始对招女工的事儿很反对,觉得还是男子靠谱些,但越想越觉得,三妹妹胆子是真大,也是真敢干啊。

    温竹君听到他这话,就直笑,真是抬举她了。

    温兰君没喝多少,看着三妹妹艳若桃李的脸,烛火下,当真是美的惊心动魄,难怪连莽夫都被治住了。

    她第一次认真地审视了她一番,觉得往日老是盯着她的脸,实在太愚蠢了,这个妹妹,不止有小聪明。

    姚坚跟绿橘回来,温竹君的日子一下子就变得不充实了。

    每天吃吃睡睡躺平,陪着四妹妹栽花种草,甚至还开辟了一块菜地。

    她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秃了一块的园子,“四妹妹,这,这……”

    温菊君抹了抹汗,不小心蹭了一脸泥,瘦削的脸颊上满是笑容,“三姐姐,等这个韭菜长出来,咱们炒鸡蛋吃。”

    温竹君见状,只能咬牙笑道:“好好好,不过我不喜欢吃韭菜,咱们能种点菠菜吗?”

    温菊君想了想,“我得问问大文有没有种子。”

    温竹君:“……”

    翌日,郑溪得了出府的机会,约着温竹君上街喝茶聊天,顺便尝尝竹记新出的点心。

    茶还没喝几口呢,就被府里来人给叫回去了。

    “怎么回事?”温竹君有些诧异,“东宫的人来家里了?可有说什么事儿吗?”

    小厮哪里知道这些,“夫人,来的姑姑挺急的,说是叫您快些回去。”

    温竹君和郑溪一路急赶,一进府就看到了正晃悠的琥珀,“姐姐来了,什么事儿这么急?”

    琥珀连忙迎上前,“夫人,侯爷出事了,太子妃让我来接您去东宫。”

    温竹君整个人都愣住了。

    霍云霄怎么会出事?

    那厮强的能生生蹬翻一堵墙,怎么可能出事?

    第72章 捡漏的第七十二天她真是服了。

    郑溪拉着温竹君的手,焦急道:“竹君?竹君?快别愣着了……”

    她朝青梨喊,“快快快,给你家夫人备马车。”

    琥珀看了郑溪一眼,眼里带着探究,屈膝行了个礼。

    又朝温竹君道:“外头有马车,不用备了,夫人,您快跟我走吧。”

    温竹君吁了口气,又深呼吸使自己清醒,“好,那我们快些去,郑溪,你今天先回去,改日我们再约。”

    郑溪连连点头,“你快去吧,我正好回家一趟。”

    温竹君跟着琥珀上了马车。

    前脚刚走,后脚安平侯就到了。

    他急得满头大汗,日渐圆润的脸上被晒得通红,安平侯喘了半天,才把一口气给喘匀。

    “你们,你们夫人呢?”

    门房挠着头道:“夫人去东宫了,刚被接走呢。”

    安平侯一拍大腿,“哎哟”了一声,又赶紧掉转头往家跑。

    东宫里的景致依旧没有变化,每一处都是精心布置,一草一木皆赏心悦目。

    太子妃正等着她呢。

    温竹君不忘礼节,屈膝行礼后才急急道:“太子妃,霍云霄他,他怎么了?”

    太子妃赶紧托住她的手,拉着她坐下,“你先别急,听我跟你说,伯远跟着胡大人在定州河段,此时正是汛期,巡查的时候,出了乱子,伯远是为了救三皇子,掉进了河里……”

    “什么?”温竹君面色一白,陡然激动地站起身,“他,他掉下去了?”

    掉进了恰是汛期的河里?

    太子妃也很是担忧,“伯远不会有事的,太子已经传了信,快马加鞭,吩咐不惜一切代价捞人……”

    温竹君听她的意思,就是会尽力去找,但找不找得到另说,那可是汛期的大河,奔腾喷涌,天之造化,非人力能阻止。

    好不容易消化了这个消息,她又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乱子?三皇子出了什么危险呢?”

    需要霍云霄来保护,那说明这乱子不小?巡查河岸到底闹出了什么事儿?

    “当地的一名官员被杀,”太子妃面色也很难看,“据说是个好官,百姓有些激动,巡查的时候就碰上了……”

    温竹君面色冷凝,很快便听明白了,无非就是派系争斗,或者分赃不均,再有可能,就是当地官员自己做出来的戏了。

    她十分冷静,“所以,霍云霄掉进河中的消息,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太子妃看她的眼神带着打量,似是在看她为什么如此冷静,寻常女人听到这种消息,压根不会记得要问这些问题,光是哭就要哭好久。

    “是三天以前。”

    温竹君的腿软了一下,三天,霍云霄掉进河中已经三天。

    “没有消息吗?”

    太子妃摇摇头,“已经传信回来,说是在尽全力搜救,具体结果还得等。”

    温竹君愣愣地坐下,是

    啊,还得等,古代没有电话手机,没有网络,只能干等。

    太子妃宽慰她,“伯远不会有事的,你放心,他吉人天相,老天不会让他出事。”

    “是,”温竹君恍惚地笑了声,“他吉人天相,肯定有菩萨保佑他,又或许是什么世外高人恰好看到,救了他,他吉人天相……”

    她看多了各种带着借口的意外,至于什么神仙菩萨,那是属于主角的,不属于他们。

    太子妃好好宽慰了一番,又让她千万放心,已经派了很多人去搜救了,一定不会出事。

    她看温竹君恍恍惚惚的背影,面上有些迟疑。

    内室里,太子忽然转了出来,长腿迈动,须臾笑道:“伯远这傻小子,走运娶了个聪明的,难怪……”

    “难怪什么?”太子妃缓缓坐下。

    太子隔着雕花窗牖看到温竹君渐行渐远的模糊背影,摇了摇头,“聪明女子可不好糊弄,那小子会变,看来是真上心了。”

    不然以那小子的性子,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打得他吐血,也能梗着脖子吼。

    太子妃叹了口气,“这是好事,不过,伯远连个血脉都还没有呢,你可别真让他出事。”

    太子弯唇淡淡笑了笑,摇摇头,没有说话。

    温竹君直到回家,脑子里都是一片冷静,她没有多想一点,从来到这个世界,她就一直在被动接受,从长大到出嫁,都在接受安排。

    今天这种局面,她不是没有预料过,只是来得太快,她有点没缓过来。

    脚下一个趔趄,幸好丫头扶住了。

    付淼正坐在窗边,托腮张望,看到温竹君的身影踉跄出现,连忙叫道:“回来了,三妹妹回来了。”

    温菊君跑着迎接,带了哭腔,“三姐姐,三姐姐,怎么样了?姐夫还好吗?”

    温竹君一愣,扭头看到一屋子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安平侯满头大汗,夫人面色冷肃,大哥哥二哥哥还有大嫂都是一脸的担忧。

    “父亲,母亲?”温竹君白着脸色,诧异道:“大哥哥,二哥哥,大嫂,你们怎么来了?”

    夫人走上前来,眼中满是关切。

    “竹儿,你父亲正巧在御前伺候呢,听到这个消息后,好不容易撑到了换班,一出宫就到了你这,才知道你去了东宫,回家就跟我说了,我也着急死了,你父亲就想来看看你,我也索性跟来了。”

    安平侯捏着帕子擦汗点头,看着女儿满面苍白,眼神呆滞,不由很是心疼。

    “他不会有事儿的,竹儿你别担心啊,千万别担心。”

    温春辉也连连点头,“竹儿,三妹夫本领大,不会有事儿的,你千万别担心,皇上也很重视,还立刻拟召了,吩咐沿岸都盯着呢。”

    毕竟有个为救三皇子的名头,皇帝就算做样子也得下令。

    温竹君望着一屋子关心她的人,有些怔怔,也有些茫然,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因为她没有悲伤,也没有心急,她很平静,如同当初知道要嫁给霍云霄一样,心情宁静,毫无波澜。

    但看着一张张担忧的脸,虽说这里头或多或少有利益掺杂,但她也明白,有就很好了。

    她知道这样子不行。

    “父亲,母亲……”她说着哽咽了,垂下头擦擦眼角,还擤了下鼻子,“我没事,太子妃也说了,太子会不惜一切代价寻找他,我知道,他吉人天相,不会出事的……”

    演了那么多年,许多反应都已经是本能。

    她知道该怎么应对,但心里很复杂,也有些怅然,就连自己都不知道这些话是本意,还是虚情假意。

    夫人拉着她的手,察觉她的手冰凉,又见她小脸苍白,已是六神无主,不由叹了口气。

    毕竟年纪还小,再聪明,遇到事儿也会惊慌失措。

    她小声道:“你别担心,总归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娘家跟哥哥姐姐呢,别怕,也别担心,知道吗?”

    温竹君努力挤出一点笑意,“母亲,女儿心里都懂的。”

    “三妹妹,”温春辉拍拍她的肩,“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是你的大哥哥。”

    温竹君这会儿的心渐渐有了点温度,虽说这十多年一直随波逐流,听凭摆布,但她运气不错,收获的也有真情。

    付淼很能体会温竹君的心情,才成婚不到一年呢,听夫君说,三妹妹跟三妹夫感情不错。

    她很是亲昵地牵过温竹君的手,轻柔道:“三妹妹,要不今晚回家住吧?好不好?家里有父母,还有哥哥弟弟,还有你姨娘呢。”

    安平侯立刻接话,“是是是,竹儿,咱们回家住,你大嫂都开口了呢。”

    温竹君呆呆地看着他们,好半晌才回神。

    “哦,不了,大嫂,”她脑子虽然空白,但思绪丝毫不乱,考虑十分周全,“父亲,我不能回去住,这个消息在玉京都未传开,情况也未明,我得稳住,不然姨母要是知道了,怕是会崩溃的,还有我姨娘,这个消息绝不能说给她听,她是个直肠子,没有花心思,要是突然知道,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儿呢,一切等尘埃落定再说。”

    夫人闻言便也点头,她对这丫头,总是要高看一眼。

    “看到你还冷静,我心里就放心多了,好孩子,千万别多想,要是这里住得不舒服,那就回家住。”

    她拉过看起来好多了的小女儿,摸摸她的头发,小声嘱咐,“你好好陪陪你三姐,多盯着点,知道吗?”

    温菊君用力点头,“母亲,您放心,我知道。”

    温竹君冷静自持地一一应付,没有一处错乱。

    等到人都走了,夕阳收尽最后一缕余晖,暮色降临,尚且还是鸭壳青的天上,月亮就已经冒出来了,清清冷冷的。

    “夫人,夫人?”青梨看她又踉跄了一下,差点扑倒,赶紧去扶,这才察觉她手心全是汗,还冷冰冰的,“夫人,您怎么了?是不是身子哪里不舒服?”

    温菊君也着急地冲过来,眼中含泪,“三姐姐,你没事吧?”

    她朝外头喊:“来人,快去叫大夫。”

    温竹君茫然地扭过头,轻轻挣开她的手。

    “我没事,不用叫大夫,青梨,你去厨房看看,今晚的菜要是没定,就做水煮鱼,要辣的,还有炒个肝儿,我爱吃嫩的,哦,四妹妹爱吃韭菜炒鸡蛋,记得要用她种的韭菜炒……”

    青梨和温菊君对视一眼后,俱是一脸的担忧,温竹君一向冷静,万事皆有应对,但此时太过冷静,反倒吓人。

    她招手唤来了一个小丫头,“你赶紧去外院,让人去铺子里将玉桃姐姐唤回来,就说有要紧事儿。”

    小丫头一愣,“青梨姐姐,什么要紧事儿啊?”

    青梨一怔,眉头皱了起来,“不是你该打听的,就说我说的,让玉桃姐姐赶紧回来,有大事儿。”

    温竹君坐在饭桌前,拿着筷子拨来拨去,也没吃几口。

    温菊君满心忧虑,见姐姐如此,她便难得陪着吃了起来。

    “三姐姐,这个韭菜可是我亲手施肥的,你快吃一口,特别好吃,大文说我种得可好了……”

    往日吃不了几口的她,这会儿还真吃了起来,也没有想吐的感觉。

    温竹君朝她笑笑,夹起一筷子,慢慢吃了起来,点点头,“嗯,好吃,还是得亲手种,反正韭菜跟草也差不多,种就种了……”

    温菊君陪着吃了一碗饭,筷子都放下了,也压根想不起来要去吐,只坐在温竹君身边,哪儿都不去。

    “三姐姐,你要是难受,你就跟我说,好不好?”

    温竹君摇摇头,眼神清冷,“我不难受啊,我就是有点,有点……”

    她也说不上来,很茫然,要说一点不伤心也不可能,就是养狗都能有感情,何况同床共枕那么些日子。

    只是,也没有那么伤心,就心口有点堵。

    玉桃急匆匆地回来,她铺子里可忙呢,和青梨嘀嘀咕咕半天,面色大变,匆匆进了二门。

    温竹君见她回来,连忙招手,“正好,你回来了,马上中秋,月饼的事儿可得好好商量下,明儿我跟你一起去找二姐夫……”

    玉桃眉头轻蹙,看向了温菊君,结果后者也一脸懵懂,唯有担忧不变。

    她一时有些茫然,挠挠头,“夫人,你,你没事吧?”

    温竹君“嗯”了声,面色如常,“我能有什么事儿?今儿正好有空,你账本带回来了吧?我们对一对。”

    玉桃陪伴温竹君这么多年,感觉夫人有些不对,但又还好。

    她将账本掏出来,“夫人,最近生意很好的,月饼我带着大家做了不少,各家夫人都尝到了,有的直接下订了呢,你看,好几个夫人直接一口气订了十盒,专为送人……”

    温竹君一边看一边点头,“嗯,很好,眼看着要降温了,恐怕这生意会越来越热闹,可得好好应对,你前两天提出要再开一个铺面的事儿,我觉得可以筹备了……”

    温菊君听得心惊胆战,汗毛直竖,她看向玉桃,不停使眼色。

    玉桃也吓得一把拉住温竹君的手,她察觉到了不同,但又实在说不出来哪儿不同。

    “夫人,这个时候咱们就别操心铺子了,咱们,咱们……”

    温竹君知道她们担心什么,可她真没有别的想法,毕竟霍云霄到底如何还没消息呢。

    她抿着唇,隔了好一会儿才道:“也没有消息说他真的出事了,对吧?日子还是要过的。”

    玉桃拧着眉,似是想起什么,忽然朝温菊君道:“四姑娘,我跟夫人单独说会儿话行吗?”

    温菊君点头,忧虑道:“那你们好好说。”

    玉桃等人都出去了,缓缓蹲在温竹君的膝边,柔声道:“夫人,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只是,只是这么长时间,我以为你对姑爷……”

    哪有不爱丈夫的女人呢?

    她以前没见过,也不信。

    但夫人从小到大都这么说的,并且告诫不断,她慢慢也接受了,只是没想到,直到现在,夫人的意志都没有改变。

    温竹君低着头看向玉桃红润的脸,小丫头长大了,许是做生意的缘故,眉眼伶俐了不少,一看就知道不好惹不好骗了,真是个好变化。

    “还记得我们以前说的话吗?”她咬着唇,温声道:“你说女人嫁人就自由了,我说除非嫁的人上无双亲侍奉,下无琐事烦忧,男人不用你伺候,还家财万贯,这日子才能好过些,你笑说姑爷刚好符合,其实,女人不嫁人才最自由,我那时怕吓着你才没说……”

    温竹君目光忽然一闪,“玉桃,你会觉得我狠心吗?”

    玉桃不知为何,眼眶有些热,摇摇头,“夫人,你在我眼里,永远都是最善良的那个。”

    无论夫人做什么,她都不会离开她。

    温竹君叹了口气,但是对霍云霄来说,她是最坏的一个了。

    “所以,日子总要继续的,还有什么比钱更能带来安全感呢?”

    说到底还是财迷,玉桃破涕一笑,又连忙敛了笑,认真道:“夫人,大家现在都能看出你的不同,若是,若是姑爷真的有事儿,你……”

    温竹君先是“呸”了声,“他不会有事儿,好人会有好报的。”

    又接着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你放心,不会让大家看出破绽的。”

    玉桃放了心,又觉得有些心塞塞的,她真的希望夫人能幸福快乐地过日子,而不是和从前一样,整天要装来装去。

    而且,夫人嫁人以后,其实过得挺舒服的。

    夜里温竹君睁着眼睛睡不着,霍云霄离开这么久,她没有想过一次,今天的消息,让她实在惆怅,情不自禁回想与他相处时的场景。

    温菊君躺在一边,听到姐姐叹了一声又一声,心里很是难过。

    直到中秋将近,霍云霄的消息也没有传回来。

    倒是温梅君坐完月子,给孩子办满月酒,请她这个姨母上门喝酒,好在这是喜事,席间虽然不少同情怜悯的眼神,但无人上来问她。

    随后,温竹君就很少出门了,消息逐渐传开,武安侯府开始闭门谢客。

    她很平静,每天都会去东宫坐一坐,得知没有消息,才默默离去。

    其实等事儿慢慢过去,她渐渐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太子从没在她面前出现过,要说太子对霍云霄没有一丝真感情,那是不可能的,就算是慰问一下,私下赏赐总会有的。

    但他为什么不出现,是愧疚还是此事另有隐情?

    温竹君趋向于另有隐情,太子这个人精于心计,善用人性,很有可能霍云霄是为他做事去了,那傻子武艺高,又听话,一个能当十个用,不用他用谁?

    “太子妃,这是我新做的糕点,”温竹君将食盒打开,“冰皮月饼,铺子里还没有卖过,我做了单独给您尝尝的,也提前祝您中秋安康。”

    太子妃笑得轻柔,为她斟了杯茶,“你也别太担心了,伯远一定会回来的,说不定,就快了呢。”

    这话温竹君听过很多次了,此前一直以为是安慰用语,但缓过来后,一次又一次地听,便能品出用意。

    温竹君笑而不语,端着杯子小口抿茶。

    等她离去后,太子妃进了侧殿,看到太子正端着本书侧卧在软椅上,笑着道:“她不会来了。”

    太子“哦”了声,尾音上扬,“阿离何以见得?”

    太子妃摊手耸肩,“直觉,她听懂了我的话,眼神不一样了。”

    见太子不说话,太子妃又道:“殿下,不如我们打赌?”

    太子好笑地看着难得调皮的妻子,“阿离要赌什么?”

    “我们就赌,”太子妃伸出一根手指,漆黑如墨的眼里露出一丝狡黠,“殿下的一天时间。”

    太子无奈地摇头笑了起来,眼神宠溺。

    一直到中秋过后好些天,温竹君都再未出过门了,一直在家算账,算是数钱数到手抽筋。

    玉桃都不敢催促了,只敢隐隐在一旁提,“夫人,今天不去东宫问情况了吗?”

    温竹君每次都是实话实说,很是诚恳,“霍云霄真的没有事儿,他肯定会回来的,你放心,我这次还做不成寡妇。”

    但是,始终没有人信,看她的眼神还越来越怪异,倒是误打误撞,连装悲伤都不用了。

    八月廿四,温梅君抱着孩子上门来了,像是约好的,温兰君也来了。

    四姊妹重聚,气氛十分怪异。

    温菊君不想见温梅君,直接躲了。

    温梅君难得有个姐姐样儿,不太熟练地安慰道:“三妹妹,你千万别多想啊,咱们姊妹能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你如今生意做得好,那就好好做生意,别的什么都不要想了,知道吗?”

    温竹君都累了,无奈道:“大姐姐,我真的什么都没想啊。”

    能怎么想?霍云霄一定会回来的啊。

    温梅君拍拍她的肩,眼神里满是同情跟怜悯,不知是庆幸自己躲过了,还是可怜妹妹命不好。

    最近听温兰君说,三妹妹有点失心疯了,见人就说霍云霄肯定没事儿,肯定会回来。

    尸体都被大河冲得不知道去哪儿了呢,还在那说什么会回来,听得人汗毛直竖,背心冒汗。

    “三妹妹,三妹夫的事儿,大家都不愿看到,你要振作起来,大不了,你回家让母亲给你重新选一个夫婿,凭你的品貌,什么样的男人不好找……”

    温竹君:“……”

    倒真是亲父女,

    温竹君总算是察觉到了,原来大姐姐是像侯爷爹啊。

    温兰君倒是一言不发的,抱着孩子傻乐,逗来逗去的,也不嫌烦,连孩子在她身上撒尿都没发脾气。

    “七哥儿,你看这是三姨母,给三姨母抱抱好不好?三姨母心里难受……”

    温竹君抱着孩子:“……”

    她真是服了。

    霍云霄那厮怎么还不回来?到底是要做什么事儿,必须得装死啊?

    搞得现在全家都觉得她疯了。

    真是的。

    第73章 捡漏的第七十三天阿竹,我回来啦…………

    温梅君看温竹君抱孩子手势熟练得紧,想了想,凑过去道:“三妹妹,这幸好你没怀孩子呢,谁知道三妹夫福薄……”

    温竹君:“……”

    她看着小七白嫩嫩的脸,笑着道:“大姐姐,小七看着挺像你的,尤其是嘴巴。”

    小七就是江尽尘的小名儿,生在了七夕,就叫小七。

    温梅君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了过去,“是啊,你姐夫也这么说,不过,我觉得他脸型像你姐夫。”

    温兰君在一旁默默翻了个白眼,“哪里像了?我看就像你,老话说得好,子肖母,他长大了肯定也像你。”

    温梅君听她又驳自己,眉头一拧,“你……”

    温竹君连忙抬手,“好好好,孩子像父母哪儿都好,都好,你们别又在我这吵,行吗?”

    “谁要跟她吵啊?”温兰君撇嘴,“我这段时间时不时就去陪她解闷儿,照顾孩子,一点好儿都不记,真是的,哼。”

    温梅君瞪眼,“你这死丫头,我给你的药方儿难道还是假的?我还没算账呢,你之前对你姐夫那横挑鼻子竖挑眉的样儿,我都没说……”

    温竹君立刻打断大姐姐的话,“什么药方儿?”

    “跟你没关系,怀孩子的,”温梅君没好气道:“你二姐姐也想要孩子呢,不识好人心。”

    “好了好了,”温竹君真是怕了两个姐姐,举起双手投降,“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你们要是想吵,就私下吵,我绝不阻拦。”

    她从小就习惯做润滑剂,此刻的话还有点作用,姊妹三个好不容易各自安静了会儿。

    温梅君脾性来的快去的也快,只要不牵涉她跟她的夫君还有江家,别的都好说,也能有笑脸。

    她犹犹豫豫的道:“三妹妹,你那新铺面,能不能让我掺和一下?”

    其实说这话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温竹君温兰君合开铺子前,她还冷嘲热讽过。

    温竹君警惕地看着她,“大姐姐,你要干嘛?”

    温梅君一见她这样,就很不高兴,“什么要干嘛?兰君两口子都掺和了,我是你亲大姐,我想掺和还不行吗?你嫌弃我的钱啊?”

    温兰君一听也不高兴了,“我俩口子掺和,那也是有条件的,你以为随随便便就能分钱啊?”

    她放弃了一切权益,而她夫君更是跑得不着家,就为了那几两碎银。

    温竹君一听两人又要吵,连忙阻止,“大姐姐,大哥哥没跟你说吗?”

    “说什么?”温梅君一脸迷糊,“没说啊。”

    温竹君眯了眯眼,庆幸自己那个钱还没给出去,快要出口的话立刻换了。

    “大姐姐想掺和,是想投多少钱进来?我先说好啊,低于五百两就不要提。”

    温梅君努力抑制,但还是止不住地嘴角上扬,“我有,哼,那我就出五百两。”

    “什么?”温兰君一脸怀疑,眉头都拧成麻花了,“你现在还有钱?我不信。”

    莫非母亲又给她补了嫁妆?这钱送到江家,不是填无底洞吗?

    一想到江玉净使着温家的钱过好日子,她的心就难受极了。

    温兰君见丫头们都出去了,凑过去小声炫耀道:“我抱着孩子去瞧祖母,祖母一高兴,给了我一千两银票。”

    温竹君:“……”

    温兰君:“……”

    两人此时脑中冒出了同一个想法,行吧,果然是命好,傻人有傻福,什么时候都有人兜底。

    温竹君迟疑道:“是这样的,大姐姐,我跟母亲还有二姐姐一起开的铺子,分钱的模式是每个季度一分,你能不能接受?”

    温梅君听母亲说过,便点头,“我能接受。”

    温竹君给温兰君使了个眼色,接着道:“大姐姐,这次的新铺面,可有来头呢,不是五百两就能跟我合作的。”

    温兰君接到温竹君的眼神时,还不太明白意思,但听到这话后,立刻就明白了。

    她是真的服了这个丫头,真喜欢揽事儿啊,大姐姐的钱,让她自己挥霍呗,她操哪门子心啊?

    温梅君闻言,顿时迟疑了,“五百两都不够?那要多少?不至于啊,你这铺子吃金子啊,消耗那么大?”

    “可不就是吃金子?”温兰君赶紧接话道:“反正我那五百两砸进去,连个响儿都没有,只看到客人进进出出的,生意也好,就是不见钱,谁让铺子那么贵呢?三妹妹做的又是贵人生意,前期投入特别大。”

    温竹君点点头,“二姐姐跟我那个铺子,是租金高,我这次寻了个路子,铺子可以买下来,大姐姐要是想跟我合开,寸土寸金的朱雀街,五百两不过是一个水花,一千两也不算多呢。”

    温兰君暗暗盯了她一眼,果然,就盘算着那一千两呢。

    温梅君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拧眉想了想。

    “朱雀大街的铺子,确实贵,本来回本就慢,我听有些夫人讲,一年都未必能全部回本儿呢。”

    她很是犹豫,要一千两呢,这可不是小数目啊。

    温竹君见她在犹豫,也有些后悔张口了,其实这种事儿不该掺和的,大姐姐糊涂,可夫人不糊涂,让大姐姐插一脚,以后有的扯了。

    “大姐姐,你好好想想吧,做生意有亏有赚,我不敢打包票一定能赚的,你也可以不投。”

    温兰君抱着孩子,笑看温梅君苦恼的样子。

    她赌温梅君舍不得投钱。

    温竹君有些后悔张口,自然是赶紧劝退,“大姐姐,这铺子前期分钱也慢得很,你一定要慎重,另外,我也要事先说明,铺子里的账,暂时是由二姐夫来管的,你到时候可以看账本,但绝不能撒泼,不然我就算亏,也会把你的钱退出去。”

    温兰君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开口帮忙,“哟,大姐姐还能看账本,我是账本都不配看呢,哎,也不知道这钱什么时候回本呢,真心疼啊。”

    她心疼是真的,不想让温梅君掺和生意也是真的,万一温梅君这脑子又犯浑,影响铺子的生意怎么办?

    温梅君听到这话后,更犹豫了。

    她模模糊糊开口,“那,那我好好考虑一下吧。”

    正巧午正呢,这会儿太阳毒辣得很,姊妹三人带着个孩子,倒也融洽。

    温竹君留两个姐姐在家吃饭,只是温菊君一直不肯出面,可见温梅君那句话对她的直接伤害有多大。

    她更后悔方才招惹大姐姐的事儿了,大姐姐犯糊涂有夫人看着呢,她操什么心?

    “小七可真乖,”温竹君一边吃饭,一边看躺在隔着纱帐摇篮的小婴孩,“杯碗盘碟的,这么大声音都不醒呢。”

    温梅君满脸得意,“这孩子啊,可好带了,奶娘都说是带过的孩子里最乖巧的。”

    温兰君也点头,“确实好带,那段时间治胎疸也受罪呢,奶娘喝了不少车前草水,好在现在好转了,大姐姐,你回去了可得记着,让大夫隔十天半月的就去瞧瞧。”

    “知道知道,”温梅君连连点头,“你现在可真是关心我,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孩子是你生的呢。”

    温梅君的面色僵了一瞬,很快又笑道:“我这不是喜欢他吗?等我自己生了,我才不稀罕。”

    温梅君笑了起来,“好妹妹,我错了,你要是生了孩子,也得稀罕我家小七。”

    温竹君听她俩一唱一和的,倒是难得。

    说到底,一起长大的姊妹,吵得再厉害,也有能化解的时候,又不是什么生死仇敌。

    午间姊妹三人休息了会儿,下午品完点心,也就准备散了。

    温竹君实在是撑不住,在两个姐姐的眼里,霍云霄已经是死无全尸了,话里话外就怕她有什么。

    她能有什么?

    正巧姚坚过来,为新铺子的账做准备,温兰君就干脆多留了会儿。

    温梅君嘱咐了温竹君几句后,就先走了。

    她心里很犹豫,便问自己的丫头,“你们说,这个钱能投进去吗?”

    纤云跟飞星对视一眼后,细声细气的劝,“夫人,您投不投都没关系,但这个钱您可别再告诉姑爷了,哥儿还小,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您手中无钱可不行。”

    温梅君撇嘴,面色讪讪,“我不会跟他说的。”

    回了家后,等到天黑,江玉净才回来。

    温梅君抱着孩子迎他,又嘱咐丫头打水来,“怎么今天回来这么晚?”

    江玉净迈着疲惫的步子,进了家门,他上个月被分配到了刑部,任检校一职,虽说有品级,但和翰林院的清贵与未来前途比,简直天壤之别。

    他本想着通过朝考慢慢晋升,一展雄心壮志,不说进入翰林院,总也能让自己的才能得以发挥,可现实太残酷了。

    温梅君见他一声不吭,急忙道:“我前些天才问了母亲,大哥哥至今都还是个庶吉士呢,付家能帮的也有限,更别提帮咱们了,夫君,你本该是状元榜眼之才的……”

    她说到这,对母亲也有些埋怨,夫君的才能不在那些人之下,怎么就不能进翰林院了?

    难道说,江玉净只有娶了温兰君,才能走得更远?

    不可能,她绝不承认。

    江玉净不甘的阖眸,上次朝考,他的名次排在第二,可就连第三第四都挤进了翰林院,偏偏他进不去。

    他意识到,恐怕这已经不是学识的问题了,是有没有靠山的区别,底层爬起来的人,要是不能用学识一鸣惊人,想靠着才能往上爬,几乎天方夜谭。

    真是可惜,若是他能进一甲,此时的忧虑,全都不存在。

    江玉净心里的悔恨翻江倒海,不知哪一步出了差错,寒窗苦读多年,信念几乎崩塌。

    “我朝考的名次不低了,可连我后头的都进了翰林院,看来,我只能谋求外放了。”

    温梅君一愣,“外放?怎么就要外放了?那,小七怎么办呀?我怎么办呀?”

    “嗯,外放。”江玉净抱着头,有些痛苦的道:“我无权无势,甚至连财物都送不了,梅儿,要你跟着我,真是受苦了。”

    温梅君看着怀里的孩子,又见他痛苦模样,心里揪成一团,再说了,孩子还小呢。

    她咬咬牙,“我,祖母给了我一千两……”

    暮色四合,中秋过后,没了太阳的夜晚开始有了微微凉意,凉风习习,正是极为舒适的时节。

    温兰君跟姚坚辞别温竹君,两人准备回家。

    “夫君,你说,我要不要把我的钱都投给三妹妹算了?”

    温兰君从出武安侯府后,就一直在思考,“反正那些钱留在我手里,也不能生钱,还要被人惦记。”

    姚家本就有好几房,姚坚是庶出五郎,更是不起眼,平时的月例,也就够平日的花销,嫡母看重嫡子,眼看着嫂子就要执掌中馈了,到时候焉有他们夫妻俩的事儿?

    姚坚自小就在嫡母手下讨生活,哪里不懂温兰君的忧虑,若不是娶妻,他现在的口袋还能有些余钱,以前根本别想。

    他跟温兰君最懂手心朝上的日子。

    “我看行,三妹妹做生意,真的有一手。”

    他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之前我就想提的,只不过,这是你的嫁妆,我一个男人提了,难免难看了点,也怕你多心。”

    温兰君抿唇一笑,“你真是多心了,我怎么会瞎想?你书读得多,考虑事儿比我周全,总归夫妻间有商有量才行。”

    仔细想想,她其实从上一次的婚姻里学到了许多。

    姚坚点点头,“如今我做账房的钱,已经能够我自己生活包括买纸笔书本了,你手上留一些应急,有三妹妹铺子的钱,再加上府里的月例,够开销了,其他的钱,就都投给三妹妹算了,将来无论如何,你都有钱撑着。”

    温兰君认真记下,她很喜欢姚坚跟她认真商量事儿的样子,很有生活气息,一点都不冷冰冰,这才是真正夫妻的样子吧。

    “好,那就这么办,可要是姨娘又开口,那我怎么办?”

    “不给她,”姚坚对自己的亲娘也是无奈至极,趁自己不在,居然找媳妇拿钱,简直不知所谓,把他的脸给丢尽了,幸好温兰君温柔贤惠不计较,否则他真是要拿一张脸皮去擦地了。

    “你以后别管她,她是个糊涂虫,有什么事儿都推给我,我来管她。”

    他歉疚地看着温兰君,“真是辛苦你了。”

    温兰君笑着摇头,心里暖暖的,“不碍事的,谁让我们是夫妻呢。”

    姚坚揽过她的肩,夫妻俩在马车里相互依偎,温情脉脉。

    刚入九月,就是一场大雨倾盆落下,电闪雷鸣,乌云罩顶,雨幕浓密的看不清路,廊下的竹帘被吹得乱摆,游廊上全都被打湿了。

    院子里的柿子树和秋府海棠在雨中凌乱挥舞,树下满地粉花,在葱绿的草毯上格外显眼。

    玉桃难得不想盯着钱,休息一天,见夫人抱着胳膊倚门看雨,面色淡淡,眸中郁郁,似是在想什么。

    她去拿了件衣裳,披在了夫人肩头,“夫人在想什么?”

    温竹君指了指柿子树,“赵五说,这柿子树是别处移栽过来的,当年就会结果,可都九月了,连个花苞都没有呢。”

    玉桃点点头,“就是啊,待会儿雨停了,就找赵五来看看。”

    温竹君摇摇头,“树也需要时间适应呢,哪里是人力能控制的,不过只要把根扎好了,再大的风来吹也不怕,以后总会结果的。”

    玉桃忍不住挠头,不知道夫人到底是在说树,还是在喻人。

    最近肥皂的生意还在进行中,千想万想,没想到居然是卡在了招工上,女工很难招,但夫人死死咬住不松口,就是要招女工。

    作坊里除了一开始从武安侯府出去的男人,剩下的全是女人。

    而且姚坚几次来劝都没用,可想而知夫人有多坚决。

    不过,她倒觉得这是好事,如今做生意的时日多了,她思考的东西也多了起来,她的新铺子至今还在筹备中呢,反而是肥皂这摊子走得太快了。

    玉桃想,方才夫人的话,应该就是在说肥皂这桩生意了,是的,扎根很重要,马虎不得。

    温竹君看书也不安稳,外头风雨交加,屋里也不安宁,挂在檐下的风铃丁零当啷地响。

    她左眼皮直跳,只觉心头有些不安。

    忽然外头响起一阵沉闷的脚步声,是下雨天才会穿的牛皮木屐,踩在石板上会发出咚咚咚的声音,犹如战鼓擂鸣,一时间将风雨都压住了。

    “夫人,夫人,”青梨忽然探了身子进来,满脸激动,“是东宫的琥珀姑姑,琥珀姑姑来了。”

    温竹君立刻站起身,放在膝盖上的书猛地落地,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琥珀披着湿淋淋的蓑衣进门,在外间将蓑衣解开,一边整理淋湿的头发,一边笑着道:“给夫人道喜了,侯爷回来了。”

    青梨忍不住“啊”了一声,又立刻捂住嘴,眉眼激动地朝夫人跟琥珀屈膝行礼,扭身捂着头赶紧跑了。

    “玉桃姐姐,玉桃姐姐……”

    温竹君一点不惊讶,拉着琥珀进来,给她擦脸上的雨水,朝外头喊道:“快来人,上一杯热茶,另外寻一套新衣,帮姑姑更衣。”

    琥珀连声推辞,“夫人,不必客气,我只是来传话,马上就要回去复命。”

    “既是好消息,我想太子妃也不会苛刻回宫的时间,“温竹君牵着她,看她裙摆还在滴水呢,很是感激,“劳烦你一趟又一趟地跑了,需要我跟你一起回东宫吗?”

    琥珀抿唇笑了起来,“夫人似乎早就知道?至于要不要去,那就看夫人自己了。”

    温竹君望着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的雨,笑道:“侯爷回来,我做妻子的怎能不迎一迎?”

    琥珀有些好奇地打量温竹君,“我看夫人总是这么冷静,侯爷在东宫都叫唤开了,吵着闹着要回家……”

    温竹君:“……”

    她送琥珀进去更衣,又将湿衣裳拿给玉桃烘烤。

    接着立在窗边看着在风雨中飘摇的柿子树,温竹君忽然弯了唇,平静的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一丝柔柔的笑意。

    琥珀出来时便看到一幅清冷的美人图,迎风而立,犹如画卷徐徐展开。

    她只觉赏心悦目,心里感慨武安侯好福气,能抱得美人归,连太子妃都说夫人聪慧呢。

    “夫人,今日可要跟我同去?”

    温竹君诧异扭头,这个问题,琥珀似乎是问第二遍了。

    “当然,姐姐,可是有什么隐情?若是不能去,我就在家安静地等。”

    琥珀摇头,“侯爷回来时,太子殿下跟太子妃打赌,说您今日会不会去东宫接人。”

    温竹君忍不住笑了起来,太子妃也是个妙人。

    等衣裳半干的时候,琥珀便起身换了衣裳,恭谨道:“宫里人不能出来太久,夫人见谅,今日真是多谢。”

    温竹君摇头,“姐姐别太见外,这许多次,都是姐姐指点呢。”

    此时,东宫明政殿。

    太子小心翻动着手里的册子,一掀起眼皮,就看到霍云霄一脸不耐烦地靠在椅子上,没个坐相,脖子跟有东西咬似的,转来转去,就没个停的时候。

    “你出去一趟,想着好歹能沉稳些,怎的连耐心都没了?”

    霍云霄抱着胳膊,勉强坐好,他不假思索地道:“我想阿竹了。”

    都好几个月没见了呢。

    “没出息,”太子气笑了,气不过拿笔丢他,斥责道:“如此沉溺美色,将来上战场,你该如何?”

    霍云霄梗着脖子,振振有词,“我不还没上战场嘛,等上了战场再说。”

    太子“啪”地将册子合上,面色严肃,“家国大事,你怎可如此儿戏?只顾着儿女情长,没出息。”

    霍云霄也不怕他,“那师兄也没出息,天天黏着太子妃,我不过是学你罢了。”

    太子:“……”

    他狠狠瞪了霍云霄一眼,然后又继续看自己的册子。

    霍云霄暗地里朝他撇嘴,因着实在心急又无聊,脚尖在地上搓啊搓。

    “胡大人说,这册子是那些个贪官污吏勾结的罪证,我好不容易抢来的,一路上连衣裳都不敢脱就跑回来了,师兄,凭这个,能不能给那些黑心肝治罪?”

    太子也没了说笑的心思,眉头紧拧,“尚且不知,需要印证,不过,这次你立功了。”

    霍云霄嘿嘿笑了起来,“能不能多给点赏赐?阿竹的首饰也不多。”

    太子皱着眉,嫌弃地瞪了他一眼,没理他。

    温竹君到东宫时,雨已经停了,乌云散开,空气清新,天空澄澈一碧如洗。

    “阿竹,阿竹,我回来啦……”

    她循着声音抬头,就看到白玉阶上,一个身着绯衣,长身玉立、满脸喜悦,浑身朝气蓬勃的少年郎朝她用力招手。

    第74章 捡漏的第七十四天所有的钱,可都在她……

    “阿竹,阿竹,”霍云霄几步跑下台阶,蹦蹦跳跳地落在温竹君面前,笑容明媚,声调高扬,“阿竹,我回来了。”

    温竹君点头“嗯”了声,见大家都看着她,便抬手替他整理了下衣襟,大概是太子的常服,他穿着有些微不合身,个子太高,袖子跟衣摆还短了一截。

    她见他笑容格外灿烂,心头一松,便也跟着笑了起来,柔声道:“别跑这么快,小心台阶。”

    霍云霄点点头,笑着一把握住她的手,一脸认真道:“阿竹,我很想你。”

    温竹君闻言有些尴尬,这小子真是让人无法捉摸,不过身边人太多,她也不能一点反应没有,索性佯装羞怯地低着头。

    太子跟太子妃也笑了,“好了好了,别在这你侬我侬了,快回去吧,好好休息。”

    好不容易辞了东宫,又跟太子太子妃拜别,两人就上了回家的马车。

    温竹君便问起这事儿,倒也没说玉京全是他死了的消息,只问他怎么掉进了大河里,又是怎么上来的?

    “我没掉进河里啊?谁说我掉进河里了?瞎说吧?”霍云霄一脸疑惑,挠了挠头,正色道:“那时候正是汛期,河水又猛又急,我要是掉进河里,早冲跑了,现在你肯定看不到我了。”

    温竹君满脸诧异,她哪儿知道这消息怎么来的?不都这么说吗?

    “那,那还说你救了三皇子呢?这是真是假?”

    霍云霄认真想了想,点头道:“嗯,当时是挺乱的,我看三皇子差点被挤得掉进河里,就顺手踹了下他的屁股,给踹到岸上了,然后借机退到了人群里,我怎么可能掉进河里?这事儿,胡大人知道啊。”

    温竹君一听也就明白了,合着其实是计划好的,就算没有这一出,也会有别的理由,让他顺着去干别的事儿,但给他报的也是掉进河里去了,就瞒着这个傻子,还瞒了她,可能他压根就不知道现在满世界都传他死无全尸了吧?

    行吧,太子厉害,连她都瞒了,一点口风不透,要不是太子妃,她还真以为这小子没命了呢。

    “好了,你这一路辛苦,现在咱们回家吧,给你接风。”

    霍云霄嘿嘿笑了起来,“嗯,回家。”

    到家后,回了正院,温竹君第一时间就将霍云霄推进了湢室,立刻就吩咐下去。

    “派人去姨母那儿,就说侯爷安全归来,请她不必担心,改日我跟侯爷会去探望她,另外派人去安平侯府,就说侯爷回来了,请他们不必忧心,改日我们一起回家看望二老,要快。”

    霍云霄在湢室里搓洗半天,都不见温竹君进来,不由喊道:“阿竹?阿竹?”

    温竹君一脸无奈,不肯进去,“你好好洗,我就在外头。”

    “你进来呀,”霍云霄盯着湢室门,“阿竹,我回来你好像不太开心啊?是家里出什么事儿了吗?”

    温竹君顺手将找好的衣裳给抱了进去。

    “没出什么大事儿,就是满玉京都在传你死了。”

    “什么?”霍云霄刷的在浴桶里站了起来,弄得满湢室的水,“都在传我死了吗?这,这……”

    他有些想不通。

    温竹君望着他,也觉得这事儿离谱的很,不过,肯定是故意这么传的,就瞒着他呢。

    “好了好了,你快坐下去,好好洗。”

    霍云霄拧着眉,慢悠悠地坐下,一脸不高兴,“我,那我“死”了多久啊?”

    温竹君觉得他这话有些好笑,顺手帮他递了块肥皂,“大概有个把月吧,姨母哭了好几回,爹娘都准备让我回家住了。”

    霍云霄闷声闷气的,满脸不痛快,“还好我没死,谁胡说八道呢?”

    温竹君闻言不由撇嘴,是啊,谁胡说八道,就瞒着这小子。

    正好丫头又送水进来了,她拿起水瓢帮他舀水,见他闷闷不乐的,笑着拍拍他的头,“好了,头发也要好好洗,既然回来了,那就别想那么多,等你出去溜一圈,让大家都瞧瞧,胡说八道的话自然就没了。”

    她捡起脏衣裳,刚准备出去,手却被人扯住了。

    霍云霄连连点头,“没错,我倒要看看,谁在那瞎传话,哼……”

    本来应该跟胡大人他们会合的,只是他嫌他们一群老头儿脚程慢,磨磨蹭蹭的,那么点路还要赶个把月呢,他等不了。

    就快马加鞭,一路换了五六匹马,径直冲回了玉京。

    温竹君用力挣了挣,没挣脱,有些无奈道:“你快些洗吧,才回来,你不知道家里有多担心,说不定待会儿会来客人,我们还得见客呢。”

    “哦。”霍云霄答应得好好的,但手就是不放。

    他也振振有词,“不会有客的,我都“死”了那么久,那些人肯定不知道我回来了……”

    温竹君一时间犹豫了起来。

    或许姨母这会儿在别家量衣,正忙着呢,父亲母亲也有许多事儿忙着,不会过来……

    玉桃也不闲着,她伺候夫人多少年,最清楚她的性子,这么久没出来,肯定是有事,便赶紧将丫头们都赶了出去,又让人去小厨房准备热水,顺便将院门给闭上了,免得有不懂事的丫头小子冲进去。

    温菊君就在府里住着,自然清楚府里的动静,接到消息匆匆赶了过来,一脸喜色,拉着玉桃不撒手,急忙道:“是不是姐夫回来了?三姐姐说的是真的,姐夫真的没事,对不对?”

    玉桃赶紧将她拦下了,笑着道:“四姑娘,侯爷刚回来,正在洗漱呢,您别着急,在这坐会儿吧,夫人一会儿就出来了。”

    温菊君连连点头,自己掉头就走,“是是是,刚回来是得整理,等姐夫洗漱好了,三姐姐也忙完了,让人去叫我,我得行个礼。”

    她在这住这么久,总不能这点礼数都不懂,回家母亲也回骂她的。

    没过多久,姨夫人就来了,带了满身的露水,还有满脚的泥,头发都湿哒哒的,颇为狼狈。

    乔楠来的急匆匆,一路跑过来的,扶着门缓了半晌,还喘着气呢。

    “云霄回

    来了?他没受伤吧?他……”

    玉桃也一样的拦下,不过姨夫人没有四姑娘好糊弄,她只能直白点说,“夫人这会儿正陪着侯爷洗漱呢,估计还要会儿,姨夫人,要不去花厅里坐会儿?是不是夫人派的人没说清楚?改日她跟侯爷会登门看望您的……”

    乔楠立刻就懂了,大松一口气,眼里都泛泪了,喃喃道:“他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这臭小子,还等他去看我,我还是自己来快些,真是操心死了,操心死了,我那死去的姐姐哪里能安稳……”

    正说着话呢,门房又来人,说安平侯府派人来了,玉桃赶紧去处理。

    温竹君猜到外头肯定乱着,心里急得很,不说安平侯府,光是乔楠就不可能不来,她跟霍云霄的感情深着呢,听到消息肯定第一时间跑过来。

    她帮着霍云霄整理衣襟,笑道:“外头估计都等着你出去呢,姨母肯定来了,我父亲母亲不知道来了没,他们都很担心你。”

    霍云霄听到姨母,也不由笑了,“姨母总是急吼吼的性子。”

    槅扇门外一片寂静,正院里暂时还没人打扰,蜃窗透过的光线已经开始西落,不知过去了多久,但温竹君知道,外头这会儿一定不平静。

    院子里的雨水尚未干,树上的叶子因着雨水滴落而弹动不休,檐下的水滴滴答答落下。

    收拾好后,温竹君才唤了丫头进来收拾,顺便看看时辰,果然过去了将近半个时辰,怕是人都来了。

    霍云霄倒是坦然,一边吃东西,还有闲心坐在一边看温竹君梳妆。

    温竹君重新梳洗好后,便匆忙赶去花厅见姨母,见玉桃懂事的过来了,连忙问外头的情况。

    玉桃跟在身后,快速道:“夫人,四姑娘来看过,我把她应付过去了,安平侯府只派人来问了声,说要是有空,今晚就回去吃饭,姨夫人这会儿还在花厅里等着呢。”

    温竹君闻言松了口气,好歹来的人不多,不算太丢脸。

    她又叮嘱了霍云霄两句,“姨母这段时间很不容易,你好好宽慰一下,她真的特别担心你。”

    乔楠坐着等了好一会儿,在屋里又转悠了一圈,好不容易见到霍云霄,登时就哭了,拉着他上看下看,生怕他出事。

    “可算回来了,可算回来了,我就怕有这一天,你这臭小子,要吓死我了你,以后可别这样了……”

    霍云霄面对姨母的眼泪,满脸都是不知所措,想到温竹君的话,连忙安慰,“姨母,我没事,我好好的呢,都是瞎传,胡说,我怎么可能会掉进河里?你别担心,没事的……”

    乔楠擦了擦眼泪,哽咽道:“我倒是还好,你媳妇儿才是真的难过,这段时间她的压力很大,只有她相信你绝不会出事,我,我都差点相信了,你这臭小子,只有她会一遍一遍地跟人说,你会回来,别人都以为她疯了呢,你回来了,可别胡闹,好好安慰你媳妇儿……”

    霍云霄听的心头温软,如水般涌动,扭过头看到温竹君跟玉桃在商量事儿,她总是这么能干,又想起方才在东宫,难怪她那么冷静,原来如此。

    她担心自己,但坚信自己会回来,这让他满心欢喜。

    夫妻俩一起宽慰了姨母,送走乔楠后,温竹君就跟霍云霄商量,是不是要回安平侯府吃饭?毕竟父亲母亲都开口了。

    霍云霄摇摇头,眸光温柔,“今晚我想好好陪陪你。”

    温竹君吓了一跳,这厮想干嘛啊?

    方才那么一顿折腾,夫妻俩也都饿了,便直接摆饭。

    霍云霄一口气吃了两碗饭后,才将巡查河岸发生的事儿都说了一遍。

    “……最后胡大人说我身手好,跑得快,就让我去抢账册,回来交给太子,幸好我抢到了,不然那些黑了心肝的贪官污吏就抓不住把柄了。”

    他说着就叹了口气,“本以为边疆百姓过得苦,没想到,这一次,我看到大梁的百姓,内里也过得那么苦,一条河差点就要了他们的命。”

    温竹君见他似乎并不知道太子参与其中,犹豫了下,想到他对太子那么信任,便没有多说。

    “也幸好你没出事,这个时候汛期,太危险了。”她起身帮他打了碗老鸭汤,递过去,“怎么家书里都不跟我说一声呢?大家都很担心你的。”

    写那么多家书,都是啰啰嗦嗦的话,偏偏这个事儿一句都不吭声。

    霍云霄又吃了碗饭,认真解释,“当时事发突然,没来得及,我又不能明面上给家里写信,也不知道胡大人什么时候回玉京,我这一路上,遇到好几拨围追堵截的,希望他们平安吧。”

    温竹君眨巴眼,这才想起上下打量他一眼,方才她都没注意,“你,你没受伤吧?要不要叫大夫过来看看?”

    “没有,我没有受伤。”霍云霄得意洋洋的,凤眸恣肆,“放心,他们那些酒囊饭袋根本伤不了我。”

    温竹君看他这样,笑着摇头,不知道太子到底看重他什么,这种任务都敢交给他。

    这一顿,霍云霄吃了五碗饭,桌上的菜也吃得七七八八,可见路上着实辛苦了。

    两人牵着手去院子里散步。

    到底是落了雨,天色也阴得早,空气里已经有些湿冷,院子里开始弥漫着薄薄的雾气,看什么都影影绰绰,像蒙了层轻纱。

    两人一个刻意拖时间,一个只想回房好好温存,在园子里拉拉扯扯的,正好碰到了温菊君。

    小丫头很担心,“三姐夫,你可算回来了,我们都担心坏了。”

    霍云霄笑道:“别担心,你每天早上要是还想打拳,就来找我。”

    温菊君吓得连连摆手,笑的勉强,“三姐夫,你一路辛苦了,这段时间就好好休息吧,可别想着打拳了,我也不打扰你跟三姐姐了。”

    她讨好一笑,朝温竹君道:“三姐姐,我走了啊,你跟三姐夫好好散步,多走走。”

    夜幕降临,温竹君也知道拖不下去了。

    一回到房中,她便认真的和霍云霄说道:“霍云霄,你好不容易回来,我不该多说,但希望你明白,我会疼的。”

    霍云霄笑了起来,缓缓贴近,额头碰着额头,缱绻道:“我会轻轻地,阿竹,别拒绝我,我们都好久没见了。”

    温竹君听他说的轻柔,口中那些拒绝的话,一时间有些说不出口了。

    九月里的夜晚微凉,淅淅沥沥的雨又落下,噼里啪啦的打在了窗棂上。

    霍云霄这是第一次听到她叫他,哪怕是全名,也比什么虚假的侯爷夫君来的强。

    他轻轻将她揽在怀里,柔柔道:“阿竹,你再唤我一声,好不好?”

    温竹君无奈极了,只能应和他,女子叫夫君全名,在大梁可不常见,这小子真奇怪。

    “霍云霄。”

    霍云霄仿佛听到自己的心在跳,咚咚,咚咚,咚咚,如雷轰鸣……

    他喜欢这样的称呼,哪怕这是全名。

    红衣还以为里头吵架呢,想着要不要去叫玉桃姐姐,可别真的大吵起来,但进了湢室,才满脸通红地退下,又赶紧披了衣裳去小厨房要水。

    她去小厨房准备好一切,才打着哈欠躺在床上,心里想着,明天白天她不去铺子里帮忙了,她得补眠。

    翌日一早,金光散漫游过院墙,落在了屋顶上,又缓缓坠入窗中。

    拔步床里直到现在都没动静,静悄悄的,一方帐子,好像将所有都隔绝在外。

    侯爷回来了,所有在正院伺候的都晓得要轻手轻脚,哪怕到了这个时辰,连洒扫的丫头都不敢动,这是玉桃姐姐吩咐过的。

    温竹君一早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一睁眼就看到霍云霄正满眼含笑的看着她,她沙哑的喊了声,“霍云霄……”

    喊完她才反应过来,昨天霍云霄就回来了。

    霍云霄抬起头,笑道:“阿竹,你叫我名字,真好听。”

    温竹君:“……”

    她觉得这小子有哪里不一样了。

    等到太阳又往上蹦了蹦,已经日上三竿了。

    霍云霄满眼含笑地起身穿衣,看温竹君睡的迷迷糊糊,他小声叮嘱丫头,“不用叫醒夫人,让她睡吧。”

    等温竹君再次醒来,已经是午后了。

    她饿得肚子咕噜叫,像是被吸了精气,整个人都疲惫不堪。

    今儿是青梨伺候的,她还提前点了醒神的香,见夫人萎靡不振,眼底青灰,眼睛里都是血丝,对侯爷都有些害怕了。

    温竹君囫囵吃了两碗饭,还是困得不行,只能晃悠了两圈后,回去继续补觉。

    霍云霄从东宫回来时,已经是夕阳漫天,得知温竹君还没醒,知道是自己太疯了,总算有了些歉意。

    “大头,走,咱们去买首饰。”

    温竹君醒的时候,帐子是撩开的,她一扭头就看到霍云霄坐在窗前,长睫轻颤,正认真地看着书,难得有几分清隽模样。

    一身月白锦袍,长发拢在脑后披散着,夹在圈椅中间,长腿伸直,衣摆一半落在了地上,姿态十分舒适。

    不知是看到了什么,霍云霄薄唇轻抿,长睫眨动,眉头拧起,下颌微敛,侧脸都紧绷了起来。

    “你醒了?”霍云霄一扭头,正好对上温竹君愣愣的眼神,“还好吗?”

    温竹君摇摇头,眨了眨眼睛,只觉浑身都酸疼,一下都不想动。

    霍云霄迈动长腿走过来,想了想后,连忙端过茶水喂她,又拿过盂来接,再另外端了一杯温水。

    温竹君见他对自己的小习惯倒是摸得挺透,比之往日的粗糙鲁莽确实进步不小,便就着他的手喝了两杯,勉强松了口气。

    “我不想起床了。”

    霍云霄听她声音还哑得厉害,有些心疼,但见她朱唇沾着水珠,红润饱满,他心头又泛起渴意,喉间上下动了动。

    他强迫自己扭头,看看外头天色,夕阳都要落下了,“那你不吃晚食吗?”

    温竹君摇摇头,疲倦地缩进了床里,闷闷道:“不想吃了。”

    霍云霄怕她继续睡,会睡出病来,当然也不敢再缠着她,便将自己买来的首饰都抱过来。

    “阿竹,你看,掌柜的说,这个是最贵的了,好不好看?”

    温竹君看着一整套的翡翠头面,钗环钏坠等俱都碧莹莹的,也有些惊了,“这个可不便宜,你哪来的钱?”

    所有的钱,可都在她手上。

    霍云霄挠挠头,“太子跟二皇子送的,说多谢我救三皇子一命,等三皇子回来,还有呢。”

    温竹君看到钱,身上的疼痛都减缓了些。

    “好看,我很喜欢。”

    霍云霄顿时高兴了,“那你还是起来吃晚食吧,明儿我陪你回安平侯府,今晚咱们好好休息。”

    他举起手,保证道:“今晚我肯定不乱来了。”

    温竹君见他也算知道分寸,想了想,那些想骂出口的话就忍住了。

    回了一趟安平侯府,霍云霄活着回到玉京的消息,也就彻底散开。

    为此,武安侯府的门口,还颇热闹了几天。

    此次霍云霄提前回京,自然掀起了一阵波涛,有人欢喜有人愁。

    得知太子手上有账册,玉京异动不小,只不过巡查河岸的主官胡大人跟三皇子还没回来,所有波涛暂时都在底下涌动。

    连安平侯都感受到了风雨欲来的危机感,幸好安平侯府不在风口浪尖,他怕得很,还是将儿子女婿全都叮嘱了一遍。

    温春辉作为长兄,自然也不会放松警惕。

    其间最重要的就是霍云霄,为此安平侯三五不时就去武安侯府转转,生怕霍云霄闯祸。

    温竹君也察觉到了不同,想来这次巡查河岸不是空口号,地方做没做事一目了然,这次抓到了典型,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毕竟,她还知道一句,官官相护。

    她的肥皂又新加了一个作坊,里面全是新招的女工,经过一番努力,足足有九十三人。

    当然,玉京不少杂货铺也有了仿制品,但竹记在玉京,已经渐渐有了名号。

    这也得益于招女工的事儿,无论哪个时代,女人仿佛总是应该操持家中的一切,男人自诩君子,连厨房都不能进,更别说会管一块小小的肥皂了。

    光是那些女工,就能带动很大一批顾客。

    没有广告营销的时候,口碑才是王道。

    不过,哪怕摊子铺到现在,肥皂也几乎没给她带来任何收益,唯一能欣慰的就是,那些工人可以勉强养活自己了。

    温竹君对肥皂生意是秉持可有可无的态度,能做就做,不能做就撤,绝不强求。

    倒是夫人很有兴趣,不过她也不打算投钱进来,这个生意摆明了投入太大,产出很小,波折也会很多,肯定属于出力多回报少的一类。

    夫人放下账本,忽然道:“梅儿最近找你没?”

    温竹君摇头,将属于夫人的那份钱递过去,合开的铺面做账就是麻烦些,不过分摊风险是最重要的。

    “没有,那天过后,她就没再跟我提投钱的事儿了,那一千两,应该还在她自己手上。”

    夫人阖眸,轻轻叹了口气。

    “上次你跟我说了后,我还特意叫你爹别说漏了嘴,要是知道辉儿给她在你铺子里投了五百两,怕是要搅和到你头上,还以为这次她想明白了,没想到……”

    温竹君一愣,有些不明白,“母亲的意思是?”

    “有人在某位大人的府门口,看到你大姐夫,”夫人靠在了椅背上,拧眉嗤笑道:“往日瞧他还算不错,可怎会如此心急?辉儿我都暂时不敢乱牵动……”

    第75章 捡漏的第七十五天霍云霄背了口大黑锅……

    温竹君对大姐姐的事儿,暂时是退避三舍的态度,恋爱脑只要犯起来,那必定是要撞南墙才行,现在就是玉帝王母来了,温梅君都不会听一句的。

    她听夫人失望的声音,一时沉默。

    能说什么呢?她的身份,说什么都不太合适,总不能挑拨亲母女的关系吧?

    夫人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见她低着头,笑道:“罢了,你最近也莫要去看她了,免得招骂,让她自己好好过吧。”

    温竹君应下,起身送夫人离去。

    秋风瑟瑟,秋雨绵绵。

    温兰君登门了,扑了满身的雾气。

    “既然大姐姐没投钱,正好我投,”温兰君整理好衣裳,鬼鬼祟祟的道:“喏,这可是我剩下的全部家当了。”

    温竹君接过银票一看,足足一千三百两,也有些惊住了。

    “二姐姐,你这是?是不是有点太信任我了?我都不习惯。”

    温兰君白了她一眼,“你这丫头,不挤兑我一句会死啊?”

    温竹君与她笑闹了一番,开始数钱,“你怎么知道大姐姐没投钱?我没跟你说这事儿啊?”

    “她自己跟我说的,”温兰君端起茶盏,抿了口茶,“说是有他用,我管她呢,她不投我投,夫君说了,你挣钱有一手,我信你也比信外人强啊。”

    温竹君点点头,想起夫人说大姐夫的话,行吧,糊涂人的糊涂事儿,这不差这一桩。

    温兰君看她算盘拨得噼里啪啦响,摸着下巴,不怀好意地打量温竹君,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看。

    “我看你怎么瘦了些?看来小别胜新婚,妹夫夜里颇为卖力啊,这一趟回来,当真是琴瑟和鸣,鱼水交融吧?”

    温竹君瞟了她一眼,二姐姐有一点毛病一直改不了,就是小心眼儿,一点仇留多久也要记着。

    她干脆点头,开口就道:“嗯,是很和谐,常常欢愉至夜半,令我不得安枕,我这府里啊,柴火都用得多了,那你跟二姐夫呢?”

    温兰君贼兮兮地笑,指着温竹君,笑骂起来,“你个不害臊的,谁要听你房里的事儿?再说了,哪有人打听别人房里事儿的?”

    温竹君拿起笔,闻言挑眉道:“是啊,哪有人打听别人房里事儿的,二姐姐,你说这个人,是谁呢?”

    温兰君:“……”

    这臭丫头,不挤兑她几句,就不舒

    服。

    霍云霄恢复上值了,每天都是半死不活的,这次出了玉京办差,就觉得这份差事,更加无聊了。

    这天唉声叹气地回了家,正巧碰到温菊君在园子里挖地呢。

    “四妹妹,你这是干什么呢?”霍云霄看温菊君弄得个大花脸,气喘吁吁的,失笑道:“让丫头帮你,你不用亲自动手。”

    别让岳父看到,到时候以为自家闺女在武安侯府吃苦,又要温竹君改嫁什么的。

    温菊君挖了没多久呢,就喘得眼前冒金星,她现在越发觉得自己以前在犯傻。

    “三姐夫,你回来啦?”她眼前发黑,停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不用丫头来,我自己能行,每天挖挖地,胃口就好些,还能多睡会儿呢。”

    霍云霄不解地看她挥着小花锄,那小细胳膊跟竹竿儿似的,“那你还不如早上跟我一起打拳练剑呢,这挖地能有什么用?”

    温菊君一愣,“我也能学吗?”

    “能啊,”霍云霄不在意道:“你也算强身健体了,挖地可没啥大用,打拳才有趣呢。”

    温菊君想了想,“那我明早跟姐夫你练练试试?”

    夜凉如水,正院卧房里的动静一直不休。

    温竹君气喘吁吁地爬出床帐,端起茶碗喝了满满一杯后,就躺在床上装死。

    霍云霄闷笑着将她拉到怀里,倒也没再缠着,只轻轻将散落的乌发拢到耳后,兴高采烈道:“阿竹,今天太子告诉我,胡大人跟三皇子,就快要回来了。”

    温竹君伏在他怀里,懒得动弹一下,“嗯,到时候你带回来的账册就起大作用了。”

    “是的是的,”霍云霄说到这个,又开始振奋了,“你都不知道,也没看到,一到汛期,河岸若是不修,百姓真是遭殃,淹死的人不计其数,我看着都觉得难受。”

    温竹君听他真情实感,忍不住抬手摸摸他毛茸茸的脑袋,“嗯,所以贪官还是得查。”

    霍云霄握住她的手,只觉柔弱无骨,又看她累成这样,不由笑道:“四妹妹想强身健体,你看你这体格也不行,不如,你明早也跟我们一起打拳练剑?”

    温竹君眼睛都闭上了,闻言又睁开,“你说什么?四妹妹?”

    “是啊,”霍云霄将在园子里的事儿说了说,一脸认真的道:“她想用锻炼身体的法子来抵抗,抵抗你说的心理问题,既然有用,那就再让她累点,不正好?”

    温竹君想反驳,但又觉得这厮说得颇有道理,摇了摇头,死马当作活马医吧,万一真有用呢?

    “我就不用了,我心理挺好的,不用抵抗,你千万别叫我。”

    温竹君最近经常睡到日上三竿,等醒来再吃早食,四妹妹因着没胃口,也是拖拖拉拉地等她一起,才勉强跟着吃点。

    至于吐没吐,温竹君不再强行过问了,只要温菊君的状态在变好,那些小问题,她自己能克服。

    管束太多,只会起反效果。

    温菊君手抖啊抖,一碗粥喝得颇为艰难,更别提用筷子夹东西,抖得都快出残影了。

    “四妹妹,你这是?”温竹君一碗粥喝完,都看愣了。

    温菊君叹了口气,“早上三姐夫教我打拳,他可真严格,三姐姐,我现在不止手难受,我腿也难受。”

    温竹君看她一口一口地喝,虽然艰难,但再没了往日那种食不下咽的感觉,看着好像也没想吐。

    她赶紧道:“是吗?你这得坚持,你姐夫说得好,挖地没什么用,强身健体还得跟着他才行……”

    温菊君脸上都快哭了,表情都维持不住。

    “三姐姐,你帮我跟姐夫说一声,我明儿不想练,我还是挖地吧,挖地好,不累。”

    “不行,”温竹君一脸严肃,“昨儿晚上,你姐夫还跟我说你呢,可激动了,就因为我说这个或许可以帮助你,他特别高兴,他心里很担心你的,你不能让他失望吧?”

    温菊君“啊”了声,一脸为难,可毕竟是客居在此,也不好太不懂事,闻言一脸苦恼地应下了。

    “行,行吧,那我就试试。”

    她无意识地扒拉着筷子,一时间吃了不少进肚子,也没想着要去吐。

    霍云霄下值回来,就得到了温竹君莫名的热烈欢迎。

    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高兴,但也颇振奋,见温竹君殷勤地帮他解衣裳,一边顺着脱衣裳,一边激动地解腰带。

    “阿竹,我还没洗漱呢,要不咱们一起进湢室……”

    温竹君知道他想多了,拍了下他作乱的手,将白日里温菊君的情况说了说。

    “你别练得太狠,也别让她太舒服,总之,你就必须要求她每天早上跟你一起练……”

    那丫头嘴巴其实很溜,但面对姐夫就腼腆许多,加上这不是自家,肯定不好意思拒绝。

    果然她说得没错,温菊君心里百般不情愿,但为了礼貌,说话算话,还是老老实实地跟着姐夫早起。

    累得在温竹君面前哭诉了好几次,声泪俱下。

    “三姐姐,你让三姐夫别叫我了,我,我真的不想练了……”

    “呜呜呜,我手都抬不起来了……”

    “我真的走不动了,我感觉我的腿不是我的了……”

    “我真的不想练了啊……”

    “呜呜呜,难怪大姐二姐不愿意,我以后也绝对不要嫁给武将……”

    温竹君也不管,反正就把一切坏名头推到霍云霄头上,但看着四妹妹的的确确日渐好转,她觉得还是很值得。

    当然,这件事让霍云霄背了口大黑锅,他也不乐意。

    “你现在都没看到四妹妹看我的眼神,简直就是豺狼虎豹,恨不得躲着我走,阿竹,既然她不想学,那就算了?”

    温竹君连连摇头,又是哄又是戴高帽,最后也只能给他甜头充作补偿,也是颇为劳累。

    在温菊君渐渐好转的状态下,巡查河岸的队伍,终于回京了,听闻这一路走得很不容易。

    已经进了十月中旬,玉京的红枫叶子快掉光了,晚间的霜露冷寒,朔风凌厉,路上的枯叶都打着旋儿地乱飘。

    胡大人的回归,自然将这冷意驱散了不少,那些在地下涌动的暗流,开始涌出了地面。

    就连后宅圈子都议论纷纷。

    如今,温竹君在圈子里也能勉强露脸说上几句,毕竟霍云霄救了三皇子,还有单人单骑拼死带回了账册的事儿,加上皇上嘉奖,太子也夸赞,总之,出了点小风头。

    温竹君滴水不漏地应付,但实话却一句没有,跟这些人打交道,就要提起一百二十个心,说不准哪句话就说错了,这可是真的会掉脑袋。

    夫人看到她被围住,赶紧过来解围。

    “大家还不知道吧?”她笑着道:“我家竹儿的新铺面开了,就在西市里头,往后你们几位夫人,就不用打发人跑老远去买了……”

    “是吗?又开新铺子了?可真快呀。”

    “是啊,霍侯夫人,你下次开铺面,能不能跟我说一声儿,我还想投一笔进去呢……”

    “生意好得不得了啊,你可真会做生意。”

    “没错,你要是手上有好铺子,可不能藏私啊……”

    温竹君携着夫人的手,笑道:“我那点微末技艺,跟诸位夫人们的生意比起来,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话题很快转到了生意上,没人不爱钱,越是富有的,就越怕穷,也就越爱钱。

    夫人拍拍她的手,“以后跟这些人说话,就要学会打太极,打哑谜,可别看着一个个笑眯眯的,说不准里头就有一双眼睛盯着你呢,温家不起眼,但霍家眼看着就要起眼了,你得打起精神。”

    温竹君舒了口气,又提起了心,“是,多谢母亲教导。”

    夫人拉着她往外走,小声道:“你知道吗?这次巡查河岸的人,听说好些个受伤了,呵,怕是有人不想他们回来。”

    温竹君一惊,“受伤了?”

    没听霍云霄提起,看来他也不知道呢。

    想到霍云霄说他回来时,受到好几拨人围追堵截,就有些明了,心里也微微庆幸,

    幸好这厮悍勇无匹,单枪匹马地闯回来了。

    夫人面色也凝了点,“嗯,这消息知道的人不多,看来,玉京要起风浪了。”

    如今温家也不是一点渠道都没有,往上走,消息是必不可少的。

    温竹君点头,“可能玉京要震动了,夫君也说贪官污吏不少,朝廷里不知有多少人被牵扯,咱们家可不能掺和进去。”

    “你聪明,一点就通,这事儿跟咱们没多少关系,别太看重,”夫人叹了口气,随即眼角眉梢带着喜意道:“云霄走得稳,这是好事,等你大哥哥在翰林院打磨够了,我就让他外放出去历练,少沾惹这些破事。”

    温竹君察言观色了多年,对夫人可谓熟悉至极,“母亲,是不是大哥哥有喜事啊?”

    夫人憋不住笑了起来,“正是,你大嫂啊,有喜了,不过时间还早,我也只跟你说。”

    其他人的嘴巴,她信不过。

    温竹君也很为大哥哥高兴,没想到大哥哥看着斯斯文文,一派长兄如父的老练模样,没想到这么能干,这才成亲多久啊?

    “那可真好,真是大喜事,您就要做奶奶了。”

    夫人听到这,难得情绪外露,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随着一场大雨落下,玉京一下子就更冷了,薄袄都挡不住那股直往骨头缝里钻的寒意,箱笼里的东西,又要开始重新收捡,尤其是厚冬衣跟厚被褥,全都要换出来。

    如今青梨将她身边的事儿全都接下了,算是彻底接了玉桃的班儿。

    温竹君已经吩咐开始烧炭,但这个东西烧起来,就要十分注重安全防范。

    每年玉京都有烧炭死的人,还不少呢,防不胜防。

    作坊里也开始烧炭,不过干活儿的人都不太畏冷,燎炉边的人可不多,大家都忙着做活儿,女人们一点不比男人差。

    姚坚如今是真的体会到了女工的好处,这些女人胆子不大,再泼辣的也就是喜欢骂骂咧咧的,但干活儿不含糊,个个都又快又仔细,比那些偷懒耍滑头的男人可强多了。

    “三妹妹,咱们既然不要铺面,那肥皂想弄到外头,你有什么好法子?”

    温竹君沉重摇摇头,想到今年招女工遇到的难处,真是不容易。

    这段时间她是真的体会到了,时代对女人真实的束缚,那真是从身到心一点不放过,想想她从前在后宅的日子,已经算天堂了。

    “二姐夫,我仔细考虑过了,我们还是稳扎稳打吧,玉京周边你既然摸清楚了,那咱们就慢慢往玉京周边扩散,再远,咱们就别想了,招工都招不齐,不过你也别急,有舍必有得嘛。”

    姚坚重重叹气,他心有丘壑,想干出一番事儿来,但现实也很残酷,人总是要屈从于现实。

    “行,就听你的。”

    温竹君看着账本,总算露出一丝喜色,“这肥皂,终于开始盈利了?”

    虽然只有二十八两银子,但风风火火地搞了大半年,这点银子,真是让她喜出望外。

    她做的事很有意义,养活了那么多普通人呢。

    姚坚也笑了,干了这么久,他是亲眼看着这摊子怎么铺起来的,也知道不赚钱,更知道有多不容易。

    “是啊,总算是真的盈利了,不然我这账房先生做的,都不好意思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温竹君见作坊里不少女人还穿着薄衣,沾水的手一根根冻得通红,像胡萝卜,还裂口子。

    这还没到寒冬腊月呢。

    她看到有个女人穿的还是夏日的薄衫,都洗得发白发透了,干一会儿就要在燎炉边抖一会儿,似乎是见东家来了,她也不敢再往燎炉边跑,冻得直打颤。

    这个季节,分配到烧火的女工就好过多了。

    “二十八两银子也不多,买些棉找个便宜作坊做点衣裳吧,不用什么花里胡哨的,不讲究好看,主要是保暖,另外,要有竹记的标志。”

    姚坚一愣,迟疑道:“免费吗?”

    “当然不,”温竹君摇头,她是心善,不是蠢蛋,免费的东西,往往会坏事,“就收成本价,也算员工福利吧,当作咱们竹记员工的工作服。”

    好不容易挣钱了,员工福利也得跟上,最近武安侯府收到不少赏赐,尤其是三皇子,光是稀罕的金元宝就送了二十锭。

    温竹君来者不拒,上头的赏赐嘛,不收才会见怪呢,小小的发了笔财。

    姚坚闻言松了口气,又笑着摇了摇头。

    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狭隘。

    跟三妹妹呆得越久,就越能体会到她潜藏在温婉表象下的力量,偶尔听妻子说起三妹妹的种种,还有自己去接触,越相处就越感觉,她某些时候,哪怕不经意的一句话,都能闪闪发光。

    温竹君见姚坚笑,也不在意,“二姐夫是不是在笑我傻?”

    “怎么会?跟三妹妹做事,很长见识,”姚坚整肃面色,敛衽拱手,“东家放心,这事儿我去办,一定办好。”

    温竹君挑眉,二姐夫一会儿东家一会儿三妹妹,叫得她都有点糊涂了。

    不过跟二姐夫一起共事,很舒服,姚坚是个很有分寸感的人,二姐姐以前糊涂,没想到选男人倒是聪明一回。

    十月已尽,棉服还没做好呢,玉京就落了第一场雪。

    大家都说今年这雪落得早,来年应该是个丰收年,好在只下了薄薄的一层,也就停了。

    但仍旧留了满地银白,天地间一片肃杀,让本就风云涌动的玉京,更加冷肃。

    玉京最近的氛围很是凝重,这巡查河岸的事儿,是皇帝主导,太子监察,如今有了人跟账册,按图索骥,一笔一笔地狠查,最终的结果,可想而知。

    官员之间,哪有那么干净。

    很大可能,早就已经知道有这个账册,这次巡查河岸,只是找个由头将账册抢回来罢了。

    要说真的是为民做主也不见得,毕竟贪官除不尽,但若是有人搞破坏,使江山不稳或是破坏皇权,那肯定是不能容了。

    温竹君立在窗前,想得头疼,叹了口气,看着院子里光秃秃的柿子树,有些好笑。

    还说要看红灯笼般的柿子呢,结果啥也没有。

    “阿竹,你在看什么呢?”霍云霄朝气蓬勃,笑容明朗的脸忽然窜过来。

    温竹君吓了一跳,本来想骂他,但看他龇着大白牙笑得傻乎乎,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跟他相处久了,感觉人也容易变得傻气。

    “看树呢,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还不到晚食呢。”

    “嗯,是呀,”霍云霄笑嘻嘻的,进屋后咳了两声,解开氅衣抖一抖再挂好,“今儿不用抄家了,可以歇歇,正好下雪,就早点回来陪你。”

    他最近一直都很兴奋,他是跟着去巡查河岸的护卫,太子跟胡大人愿意提携,自然此次也会让他参与其中,现在已经抄了两家了。

    那两晚回来,他在帐中折腾得也特别厉害,似乎上了战场般兴奋。

    还要跟温竹君细细地说抄出了什么东西,有一家是大贪,抄出的东西连他都惊住了,简直国之蠹虫,更是痛骂不止。

    温竹君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但也说不出劝阻的话。

    这确实是好事,又是太子提携,拒绝也没有好处,说得太多,也只是她枉做小人。

    她抿着唇将霍云霄拉着坐下,一起坐在窗前烤火。

    “夫人,橘子烧好了。”青梨用火钳将酸橘子夹起来,小心地将灰吹干净。

    霍云霄一看,站起来就要溜,“阿竹,我去看看晚食吃什么……”

    “不行,”温竹君一把拉住他,朝青梨道:“去叫四妹妹过来。”

    温菊君还以为过来有什么好事儿呢,结果又是吃烧橘子,不由苦着脸,“三姐姐,一定要吃吗?”

    温竹君瞪她,“你俩最近早上起得早,都咳嗽了,我都听到了,你们自己选,是喝药还是吃这个。”

    霍云霄跟温菊君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惧怕,但也只能老老实实地跟着吃烤橘子。

    “啊,真酸呀,姐夫,你的酸不酸啊?”

    “快酸死我了,阿竹,我不想吃……”

    温竹君都习惯了,冬天时不时就会吃一个,看两人吃得一脸痛苦,心里只觉好笑。

    “快点吃,今晚有烤鹿肉,保管好吃。”

    “天哪,救命啊,酸得我眼睛都打不开了……”

    “姐夫,呕,你能不能帮我吃一点,呕……”

    “走开……”

    第一场雪落下,随之而来的第二场雪也紧跟其后,寒风似刀,凌厉异常。

    作坊里的棉服总算是做好了,二十八两银子,也才出了四十件,看着不好看,但都是真材实料。

    每一件都绣上了竹记二字,要不是为了这两个字,还能多做几件出来呢。

    姚坚按照温竹君说的,按照成本价在作坊里售卖,但是很可惜,就算提前说过,喊了一天也就卖出了两件。

    第二天再看,就连那两件棉衣都不是穿在那两个女工身上,估计是拿回家去了。

    温竹君听说后,居然生了很大的气。

    “跟那两个女人说,将棉衣还回来,必须自己穿,要是不能穿在身上,也不要在作坊里干了。”

    姚坚有些心软,“要这么狠吗?可能是给家里的孩子穿了。”

    “孩子?呵,你信吗?”温竹君眉眼森冷,冷笑连连,“那衣裳粗肥,两个女工不过双十年华,能生出多大的孩子?是要裹尸吗?”

    “会不会真的就给赶走了?”姚坚很是犹豫,“招个女工不容易,再说了,也确实可怜,真赶走了,更可怜了。”

    温竹君很坚持,“你就传达我的意思吧,要么自己穿,要么给我滚蛋,以后竹记也坚决不用。”

    她赌这两个女工,能穿上自己的棉衣。

    姚坚却持怀疑态度,他觉得这两个女人大概是要干不下去了。

    结果第二天到了作坊,才踏进门呢,两个女工高高兴兴地红着脸站在他面前,手攥得跟麻花似的,眼睛亮晶晶,吞吞吐吐半天,忽然朝他鞠躬。

    “姚先生,谢谢您。”

    姚坚一脸疑惑,望着两人手牵着手,笑嘻嘻的,穿着肥肥大大并不太好看的新棉衣,快快乐乐地去做事儿了。

    他一时不解,但很快就想通了,拍着脑袋笑了起来。

    枉他整日里东跑西跑,想着要多长见识,将来要为百姓干实事,怎的见识还不如一个深闺里的小姑娘呢?

    这次的事儿,带来的影响不小,棉衣又卖出去了好几件,尤其是那几个性子泼辣的,悄悄找最先买的女人试了试棉衣质量,第二天就突然拿出钱来,大大方方地买了。

    最重要的是,居然被带动着,又一口气进来了十五个女工,要么是邻居,要么是邻村的,姑娘们都是熟识,反正都觉得这里东家好,愿意来做事。

    姚坚对温竹君是彻底心服口服,难怪妻子从小就斗不过三妹妹。

    冬月十九,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积雪足有脚踝深,年味儿渐重,街头巷尾早晚都没有什么人了。

    天还未黑,霍云霄忽然气冲冲地回家,脚步沉沉。

    “下值了,这是怎么了?”温竹君见他板着脸,面色极差,丹凤眼里似含着怒意,她不由站起身,温声道:“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第76章 捡漏的第七十六天你会遇到和你一起的……

    霍云霄有些不自在地扭头,眼神躲闪,闷声道:“没什么事儿。”

    温竹君很少见他这样,也不追问,朝外头喊了一句,“青梨,今儿早些摆饭吧,不去花厅,就在稍间里吃。”

    吃饭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不过白雪映衬,烛火明灭,院中还算明亮。

    雪依旧簌簌地落,难得饭桌上安静无话。

    霍云霄板着脸,见温竹君不说话,心里越发郁结,也埋着头一声不吭地吃饭,扒了两碗饭后,就闷闷不乐地丢下碗筷进房了。

    温菊君满脸好奇,姐夫很少这样的,小声的朝温竹君道:“姐夫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温竹君摇摇头,朝她笑道:“可能是公事烦恼吧,你别理他,早些回去休息,今晚会很冷呢,让丫头烧炭的时候当心点,窗子要留缝隙。”

    霍云霄手里的书翻得噼里啪啦,但心里烦躁,一个字都没看进去,伸着脖子听外头的动静。

    方才他都这样了,为什么阿竹一点反应没有呢?

    他听到玉桃踩着雪嘎吱嘎吱地来了,不过温竹君说今晚太冷,就不看账本了,又听到温竹君在廊下吩咐了丫头一些事儿后,脚步便朝着卧房来了。

    脚步声不疾不徐,很沉稳,霍云霄赶紧把书丢开,长腿一迈,就靠在了床前碳炉边的藤编软椅上。

    温竹君撩开珠帘进了卧房,看到霍云霄斜坐在软椅上,背对着门口,她想了想,吩咐青梨拿一壶酒进来。

    屋中这会儿正暖意融融的,燎炉里炭火烧得正旺,偶尔噼啪炸响,上头盖着竹笼,大冬天最适合烘脚。

    窗前另一方红泥高脚炉子上烧着铜壶,里面的水这会儿正好开了,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屋中干燥,这样能增加湿度,晚上睡觉也更舒适。

    温竹君等了等,见霍云霄没动静,便坐在了他对面的软椅上。

    把脚搁在竹笼上,旁边还放了个方方正正的红漆凳子,上头摆着果盘,里面都是些当季的水果,最吸引人的就是黄澄澄的橘子。

    她闲闲剥了个橘子,将橘子皮丢进了竹笼下的碳炉里,细细给橘子去白丝,然后一瓣一瓣地慢慢吃。

    卧房里很快就弥漫着一股橘香,清新好闻。

    青梨静悄悄地进来,揭开铜壶盖子,将拿来的酒壶整个放进去,不过盏茶时间,淡淡的果酒香也弥漫了整个屋子。

    霍云霄不知温竹君要干吗,但他这会儿心里燥得很,更不知要做什么说什么,只能继续躺着。

    温竹君吃完橘子,起身坐在窗前的圈椅上,给自己斟了杯热酒。

    她望着檐下快要熄灭的灯笼,在雪夜里昏昧不定地晃着,笑道:“这是赵嬷嬷派人送回来的,说是自己酿的果酒,侯爷来陪我喝两杯?”

    霍云霄早就躺烦了,闻言刷地爬起来,满脸苦恼地也在窗前坐下。

    他看着天青色的酒壶,喃喃道:“我想嬷嬷了。”

    温竹君仰头喝了一杯,淡淡的果香在口腔里翻滚,酒味儿倒不浓,甜滋滋的。

    “等雪停了,我就派人去请嬷嬷回来,请她老人家留下来陪咱们过年,好不好?”

    霍云霄也给自己斟了杯酒,剑眉紧蹙,眼神里满是烦躁,仰头就喝了下去。

    他犹犹豫豫地,还是开口了,“阿竹,我是不是很笨?”

    温竹君一听,心想果然有事,可能就跟最近的案子有关。

    “你不笨,以后你手下有人胆敢当面这么说你,你就拳头揍过去。”

    霍云霄摇摇头,没有人当面会说这个话,玉京的人,嘴上脸上都很客气,叫人瞧不清真假。

    “我不能乱揍人的,现在我不是一个人,我有你了。”

    温竹君笑了,执壶替他斟酒,“那就更说明你不笨了,一件事就能让你长记性,多少人都做不到吃一堑长一智呢。”

    霍云霄还是不高兴,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好在酒壶不大,拢共也就下肚了十几杯,果酒也淡,脸都没红呢。

    温竹君见他脱了外衣,怕他会冷不舒服,便牵着他去燎炉边坐着,掀开竹笼,又往里加了几块炭。

    她刚在软椅上斜倚下,正准备烘脚呢,霍云霄就也凑了过来,双手紧紧揽着她的腰,身上泛着淡淡的果香跟酒气,倒也不难闻。

    雪夜里,暖炉生春,两人相拥依偎在一起,静静听着窗棂上雪落下的沙沙声。

    夫妻紧挨着挤在一张软椅上,难得的宁谧和舒适。

    温竹君缩在霍云霄的怀里,后背暖乎乎的,像个大火炉,察觉他一直在调整姿势,头在她肩头一拱一拱的,像极了受大委屈的小狗儿,就差嘤嘤叫了。

    耳后一直有暖风轻扫,痒痒的,她不由缩了缩头,柔声道:“还是不高兴?”

    霍云霄的手臂又缩紧了些,闷闷道:“他们说,跟着我带队抄家没油水。”

    虽然那些人只是笑着说出来的,也没有指责什么,但他也不是傻子,那些人的眼神跟表情,透露着嫌恶,摆明了就是不服他,也不乐意跟他。

    可那是抄贪官污吏的家,抄出来的东西,全都要送到国库,又不是捞油水的地儿。

    温竹君等了会儿,发现他就只说了这么一句,跟他平日迫不及待分享的模样完全不同。

    她的手轻轻覆在他的手上,他就像个火炉,哪哪都是热乎乎的,冬日里睡觉,可比羊皮水囊要好用多了。

    “那你怎么想的呢?”

    霍云霄想了半天,怒声道:“我不想捞油水,这个钱,我拿不了,我也管不了别的队伍。”

    燎炉里的炭火忽然噼啪地响,在寂静的卧房内回荡。

    温竹君小心翼翼地在他怀里翻过身,和他面对面,抬眼静静地打量他。

    屋内的烛火都没熄灭,他紧锁的剑眉还有抿直的唇角,都表明他很困惑,想到他幼时就进入军中,有龙虎将军亲自带在身边,太子暗中护着,又是那样天不怕地不怕不服管的性子,世界在他眼中,还是非黑即白。

    有时候她也很疑惑,这样的时代和特殊的地方,为什么会有霍云霄这朵奇葩?

    但有时候又庆幸,与心眼子少单纯的人生活,至少轻松很多。

    温竹君想着就笑了,抬手轻轻点他的额,温声道:“那就不拿。”

    霍云霄却又沉闷起来,还叹了口气。

    “可是不拿,那些人就更不服我了,别人能拿,他们却不能,毕竟是钱啊,以前师父说过,水至清则无鱼,我其实明白这个道理,但我今天就是做不到。”

    “谁说水至清则无鱼的?”温竹君笑了起来,“还记得《博闻广记》里那则小记吗?说是一个清澈见底的潭水,里面的鱼儿游动,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打下去,就会直直落在石头上,这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霍云霄点头:“记得,我当时还说不可能,但你说是真的。”

    “是真的,”温竹君的语调渐缓,也开始认真,“所以清澈见底的河水也能养出鱼儿,人也一样,大家其实都是活在一潭水里,有些人会因为种种压力和环境逼迫,渐渐游向了浑水,跟着在浑水里搅动,但总有人喜欢清水,不愿意同流合污。”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淡淡道:“你若是想选择清水,不想同流合污,那就要谨守本心,不管他人如何待之,你遵守心中所想,他日,自然会有你的一番道理。”

    霍云霄闻言,沉默良久。

    只是抱着温竹君的手,越发收紧。

    “谨守本心?”他的声音极轻极软,像是雪花敲打窗棂,“这样就行吗?”

    温竹君有些犯困了,打了个哈欠,含糊道:“嗯,走你想走的路,不用管别人眼光,你会遇到和你一起的同路人。”

    霍云霄其实自己也能花时间想通,但有温竹君宽慰的话,顿时让他茅塞顿开,堵在心口那股气缓缓消散,整个人都痛快了。

    他激动地捧着温竹君的脸,重重吧唧了两口,眸光灼热。

    “阿竹,那你呢?是在清水里,还是在浑水里?”

    温竹君本来昏昏欲睡,闻言突然睁开了眼睛。

    大概她就是在清水和浑水里来回窜的那种吧,既看不惯浑水污浊腥臭,但在清水里待久了也会难受害怕。

    她早已被世俗和现实打磨圆滑,磨平棱角,变得虚伪庸俗,所以无论是清水,还是浑水,她都能适应良好。

    有时候想想,也挺羡慕霍云霄这厮的。

    霍云霄等了会儿,却只等到温竹君在自己怀里安然熟睡。

    他俯首亲亲她的脸颊,又呵呵笑着看了好一会儿,才抱起她往拔步床走去。

    翌日一早,霍云霄迎着风雪,早早起身去上值。

    今日指挥使司里的人都对他爱答不理,想来他清高孤傲的名声已经传遍了,要不是他有官职和侯爷的虚名在身,加上武力不错,恐怕有些人就直接来找茬了。

    霍云霄压根不理会,雄赳赳气昂昂的,今天又要去抄家,可有的忙了。

    指挥佥事拉着他就往屋里钻,满脸无奈,“侯爷,我的大侯爷,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道理你不懂吗?好不容易指挥使司落得这么个美差,你可别瞎整啊。”

    霍云霄挠挠头,“哪有这么严重,这种搜刮来的钱,不要也罢,何况,这算什么美差?”

    指挥佥事都无奈了,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高门子弟,讲究起来,那真是说不通,他们哪里知道下头人搞钱的劲头,那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钱就是钱,有什么脏不脏的?”他拧着脸道:“今儿再去,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抄完就过去了,你自己也能留一份儿,给家里人开销,买宅子买首饰,不也挺好吗?”

    霍云霄严词拒绝,“我不要,谁爱要谁要。”

    指挥佥事龇着牙,压低声音道:“你小子,哪有人跟钱过不去的?你往日上战场,难道不拿钱?就靠那点饷能活吗?”

    霍云霄一脸认真,“师父只许我们缴获敌军的东西,不允许我们动普通百姓的一文钱,更别提搜刮百姓的钱了。”

    指挥佥事表情都僵硬了,想到龙虎将军治军严明,的确如此,嘴巴张张合合半天,愣是说不出一句话。

    “玉京跟前线情况不同,你得跟着大家一起,都这样……”他知道说不通,只叹了口气,“那你今天自己找人吧,我是指派不了了。”

    霍云霄轻哼道:“自己找就自己找。”

    一场大雪,整个玉京都是银装素裹,铅华敛尽,路边不少红梅傲雪绽放,花瓣秾艳,如火荼蘼。

    武安侯府又来了客人。

    温兰君拉着三妹妹,哀求起来,“你陪我一起去吧,七哥儿现在四个月了,长得虎头虎脑,很可爱的。”

    “不是我不想陪你去,”温竹君无奈地拒绝,“是我今儿得去作坊里看看,年底了,女工们还得过年呢,二姐夫的过年红包我得准备呀,还有竹记的点心铺子,一堆账……”

    温兰君不撒手,“你就陪我一起去吧,作坊里的事儿,有夫君在呢,你明儿再去也一样,账本等等再看不会有事的……”

    温竹君被缠得没法子,只能答应,“好好好,你别拉了,早去早回吧,天儿这么

    冷。”

    出发的时候,温竹君忽然想起什么,让青梨准备了两个大包袱。

    姊妹俩乘马车赶去江家,路上还有些堵,昨夜雪太大,路都变窄了。

    依旧是那个草芦,新换的茅草早就枯黄,上面盖了厚厚的一层雪,还颇有些深远意境。

    温竹君听到屋里似乎有争吵的声音,连忙拉着温兰君止步,“等等,我们都没提前说,直接来会不会不太好?”

    温兰君想着七哥儿的安危,笑道:“我昨儿就已经下了帖子,大姐姐知道我们要来。”

    温竹君真的有点怀疑二姐姐的意图了,她自小就是无利不起早的,七哥儿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这么勾着她?

    莫非,是知道什么?

    屋子里的争吵声大了点,听着好像是跟钱有关,但翠云过来开门的声响,打断了争吵。

    温竹君拉着温兰君小声叮嘱道:“我们今儿不是来吵架的,大姐姐倔强,脑子还没转过弯,随她去吧,不用再劝了,你今天可别再招惹她。”

    温兰君忍不住翻了白眼,“知道了,知道了,你放心,我今儿来也不是为了她。”

    温梅君从屋里出来时,脸色已经整理好,笑着招手,“正等着你们呢,快进来吧,外头冷得很。”

    温竹君见她穿着的还是旧年的袄裙,头上的首饰倒还在,脸上的笑虽有些苦涩,但已经很成熟了,比之过往直白的甩脸色,有很大进步。

    她心头泛起怜悯,大姐姐从成亲伊始,直到如今,婚姻、环境、时代,每一样都在她身上留下了极重的痕迹,那个张扬明媚的姑娘,早就消失了。

    剩下的是江家夫人,七哥儿娘亲,就是没有温梅君。

    但这个时代,哪个女人不是这样呢?

    温兰君迫不及待的道:“大姐姐,七哥儿最近可好?”

    江玉净此时才从里屋出来,笑着朝两个妹妹拱手,“二妹妹三妹妹来了,快进来吧,那你们姊妹说话,我就先出去了。”

    他叫着翠云,“快去泡茶来。”

    温竹君笑着颔首,“叨扰了,大姐夫自去。”

    而江老夫人不在,自从上次温梅君生孩子,夫人给了一次没脸后,温家再来人,江老夫人不是去买菜就是去办事儿了。

    温竹君一进正屋,发现冷飕飕的,炭盆都没什么暖意,瞧着那炭,又碎又沉的,恐怕不好燃。

    “这是什么炭?烧起来怎么一点都不暖和?”温兰君抱起睡在摇篮里的七哥儿,一脸心疼道:“大姐姐,这是怎么回事?上次不是祖母给了你一千两吗?”

    温梅君如今显然遭受了不少,不像从前糊涂,只脸色有些僵硬,但还在可控范围。

    “也没那么冷,哪有你说得这么夸张?这个炭烧起来也挺暖和的。”

    温兰君指着七哥儿冻红的小脸,“你这叫没那么冷?”

    孩子包得严严实实,手脚都动弹不了,跟个瓷娃娃一样,只能平躺着,头都睡得有点扁了,还流着清鼻涕。

    温梅君绷着脸笑笑,“这炭盆也挺暖了,靠近点就好了嘛。”

    “靠近点就呛啊,”温兰君唉声叹气,“孩子还这么小,你就叫他闻灰啊?”

    温竹君见温梅君脸色就快绷不住了,心内一叹,猛地一拍手。

    “哎哟,忘记了忘记了,我跟三姐姐还带了东西来的,青梨,你快去拿过来。”

    青梨笑着道:“哎,我这就去。”

    温梅君一脸疑惑,但好在三妹妹解围,将话题转移,她也松了口气。

    “来瞧瞧而已,带什么东西?”

    温竹君抱着孩子笑道:“大姐姐,你冷不冷我们可不管啊,我们得管我们的小侄儿,今儿我们来,也是为了七哥儿,你可别自作多情。”

    她朝温兰君挑眉道:“二姐姐,你说是不是?”

    温兰君这才看到,原来出门前温竹君准备的是两大包袱的银丝炭,这死丫头,怎么总是提前别人一步呢?衬的别人都蠢。

    青梨重新寻了个燎炉,将银丝炭给点上,屋里的温度回升没这么快,还得一会儿呢。

    温兰君冷哼了声,从袖子里掏出了两张银票,塞到了七哥儿的摇篮里。

    “那炭可不是我准备的啊,我不冒领功劳,大姐姐,我是个俗人,银票就是最好的,喏,我也是给七哥儿的,你确实别自作多情。”

    温梅君就是再蠢,也明白两个妹妹的意思了,既窝心又难堪。

    虽然话都不太好听,但过去的许多年里,姊妹们之间的话,就没怎么好听过,可这会儿听着,就是觉得心里暖和。

    她有些心酸,鼻子发堵,“你们两个死丫头,真是的,我偏要自作多情。”

    温兰君看她满脸感动的样子,眼珠子一转。

    “大姐姐,我今晚能不能在你家留宿?我最近想七哥儿想得紧,另外……”

    她神神秘秘地靠近道:“我去找人算了算,高人说让我寻个乖巧的孩子抱着睡一晚,送子娘娘就能看见我,我就想,七哥儿多乖巧啊,又是自家人,我找大姐姐开口也容易……”

    温竹君听得直皱眉,这都什么鬼?

    不过只要二姐姐不嘴毒不吵架,其他的就随便吧,至于糊涂的温梅君,就不用劝了。

    但温梅君当真了,她是吃过被人催生的苦的,闻言很是惊讶,又有些得意。

    “高人真这么说吗?这样真的有用?”她忍不住笑起来,“不过,我家七哥儿确实乖巧。”

    温兰君“啧”了声,“大姐姐,你就说答不答应,妹妹可就靠你了。”

    温梅君看了眼她的肚子,也压低了声音,“你成亲也有一年多了呢,那药喝的不管用吗?”

    温兰君摇摇头,“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怀上,三妹妹也没呢。”

    温梅君倒是大方起来了,笑着道:“你们俩今晚都在我这睡吧,抱着七哥儿睡,说不定年前就能怀上。”

    温竹君表示敬谢不敏,她不需要这种歪门邪道。

    再说了,她那个药的路子都走通了,一直吃着呢,就算霍云霄再厉害,机会也是微乎其微。

    温兰君喜笑颜开,抱着七哥儿连声道:“那就多谢大姐姐了,有七哥儿保佑,说不定我也能一举得男。”

    温竹君:“……”

    看着两个姐姐嘀嘀咕咕的,说着生孩子的各种,甚至还有怎么才好怀男胎,她实在没了兴趣,便起身告辞。

    一番拉扯后,温竹君才从江家脱身。

    等回到武安侯府,天色已经黯淡,而霍云霄早就回来了。

    “今儿不是说有任务吗?”温竹君一点不意外,笑道:“难道是没有志同道合的人?”

    看来,理想就是理想,无论哪个时代,这种人都是少数。

    霍云霄虽然没有昨天那么生气,但也不太高兴,“有,但只有六个,组不成一队,就没让我们去,不去也好,反正我都抄烦了。”

    温竹君解开身上的石青色银鼠斗篷,搓着手走到燎炉边,听他一番违心之言,笑道:“正好不用做这抄家的缺德事儿,你也能松快些。”

    她心里清楚这是太子在历练他,想磨他的性子跟为人处世,但抄家磨砺不是好选择,不做为好。

    霍云霄没说话,闷闷不乐的。

    “我已经派人去接赵嬷嬷了,”温竹君剥了橘子,将橘子皮丢进燎炉,又递了一半过去,“应该这两天就会回来,你正好多陪陪她老人家。”

    霍云霄听到这话,才勉强好受了点。

    他接过橘子,忽然想起来,“师兄让我们过两天去东宫,说太子妃想你了。”

    温竹君脚都踏进湢室了,又扭头,“好。”

    江家的烛火都熄灭了。

    温兰君一直睡不着,抱着七哥儿站在稍间的窗前。

    今夜没有下雪,独有干燥又凌厉的寒风在呼啸,皑皑白雪给了她视野,院子里的一切都无所遁形。

    她亲了亲七哥儿的小脸,柔柔道:“好孩子,这次有我看着,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温兰君想着今夜就不睡了,但屋子里燃了炭火,热烘烘的,抱着孩子靠在床头,没一会儿就抵挡不住睡意,头一点一点地。

    没多久,沉睡的温兰君就闻到一阵呛鼻的浓烟,她猛地惊醒,惊惧地望着面前已经烧起来的大火,吓得整个人都乱了。

    “走水了,走水了……”

    冬日最怕的就是火,风助火势,烧起来几乎灭不了。

    温兰君只觉手脚瘫软,一些记忆在脑中根本消除不掉,她死死抱着七哥儿,泪流满面,抖着声儿道:“别怕,孩子,娘带你出去,娘带你出去……”

    第77章 捡漏的第七十七天她没有梦想,那就做……

    温竹君接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得知江家失火,温菊君也十分震惊,满脸焦急,“大姐姐二姐姐有没有事?七哥儿呢?没事吧?”

    青梨连忙宽慰,“四姑娘,你别担心,大家都没事,都好好的。”

    温竹君连早食都没吃,就带着温菊君急匆匆赶去了安平侯府。

    夫人一大早得知火灾后,第一时间就派人去将两位姑娘都接回家了。

    “兰儿,兰儿,火已经灭了,”夫人望着一身狼狈,衣裳跟脸被熏得黢黑,头发都被烧了一半的温兰君,满眼心疼,“已经灭了,不会有事了。”

    温梅君也围在一边,眼里噙着泪,温声劝道:“二妹妹,你别担心,没事了,咱们回家了。”

    奶娘更是后怕不已,这孩子要是出事,首先问责的就是她了。

    温兰君似是还没有还魂,眼神依旧惊惧,抱着七哥儿直抖,怎么也不愿意松手,谁来抱都不行。

    昨夜的火烧得很快,天干物燥,风也大,

    要不是温兰君抱上孩子,披着床罩竹帘,硬生生从燃着大火、摇摇欲坠的门里跑出来,再迟一点儿,都会被掉落的房梁给砸到或是堵住。

    这一切,都是温梅君亲眼见到的。

    她当时伤心欲绝,差点就要冲进火场救孩子,火光里冲出来的火人,让所有人都惊住了。

    温梅君现在光是想想,都浑身打颤冒冷汗,她完全不敢想,若是失去了七哥儿,自己会怎样。

    尤其是,她终于回想起来了,上一次,温兰君跟江玉净的孩子,好像就是死于火灾,可那个孩子存在的时候太短太短,短到她都不记得。

    那个时候,她跟温兰君的关系十分一般,见面也是冷嘲热讽居多,而那个孩子,才四个月大,和现在的七哥儿差不多,她甚至都没抱过一次。

    难怪二妹妹对七哥儿这么欢喜,每次来都抱着不想撒手,恐怕就是冥冥中的天注定。

    在这一刻,温梅君的心,莫名特别地疼。

    七哥儿哭了起来,听哭声,应该不止是饿了,肯定还拉了。

    夫人有些焦急地上前,想将温兰君怀里的孩子抱出来,接过来到现在,七哥儿都没喝一滴奶,早就饿了。

    “兰儿,听话,把孩子给母亲,我带他去喝奶,好不好?你也去洗漱,好好休息……”

    温梅君怔怔地看着一脸茫然的温兰君,她似是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一直没回过神。

    只抱着孩子的手,依旧纹丝不动。

    她忽然将母亲拉住,眼泪扑簌簌落下,哽咽着道:“母亲,让二妹妹抱着吧,要不是二妹妹,七哥儿别说喝奶了,就连挨饿的资格都没有。”

    温梅君心里,第一次生出感激,感激这个她从前没说过几句好话,也没给过什么好脸色,整日只会吵架争风吃醋的妹妹。

    往日母亲说得对,姊妹就是姊妹,纵使吵得再凶再狠,心里也是一处的,打断骨头连着筋呢。

    姊妹,就是要相互扶持,守望相助。

    夫人被突然扑到怀里哭泣的大女儿吓了一跳,这才想起火灾后,她一直都顾着外孙,还没来得及宽慰这个笨蛋女儿。

    “好了,好了,别哭了,你都嫁人生孩子了,像什么样子?是大人了……”

    温兰君被孩子的哭声唤醒,眼神缓缓聚焦,看着怀里睁着眼睛咕噜噜乱转的七哥儿,她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孩子,好孩子,娘带你出来了,娘终于把你从火里带出来了,你再也不会疼了。

    当年那个小小的棺材,装着烧得焦黑的尸体,是她午夜梦回怎么都跨不过去的坎儿,她厌恶江玉净,但孩子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啊,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是她的血脉。

    两次大火,截然不同的结果,幸好,幸好。

    “呜呜呜,出来了,”她眼眶里砸出大颗大颗的眼泪,脸上的黑烟被冲出两道水痕,明明是哭,却分明有了笑声,眼睛也亮晶晶的,犹如闪耀的黑曜石。

    “孩子,呜呜呜,我抱出来了,抱出来了……”

    温梅君挽住她的手,呜咽道:“是,出来了,出来了,二妹妹,谢谢你……”

    温竹君跟温菊君到的时候,就看到哭成一堆的大姐姐跟二姐姐,还有一个夫人在旁边擦泪。

    付淼见到两个妹妹来了,连忙上前,“三妹妹,四妹妹,你们来了……”

    了解事情原委后,温菊君连声庆幸,“可真是多亏了二姐姐,幸好没出事儿。”

    付淼轻轻抚着肚子,也有些后怕,“是啊,幸好二妹妹在,不然可要出大事了,你们别担心,已经派人去叫父亲跟夫君,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温竹君看着抱在一起的姊妹俩,目光却落在温兰君烧得乱七八糟的头发上,她总觉得这里头有事儿,二姐姐什么时候跟换了个人似的?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好在没出大事,深究也没意义。

    “那大姐夫跟江老夫人呢?”

    “在家收拾呢,”付淼见二妹妹总算好了,孩子也愿意撒手,连忙招呼着丫头扶人进去,“这火起得急,好在左邻右舍人多,灭得也快,这大冷天,江家可有的收拾。”

    温竹君点点头,其实大姐姐回家住也好,有夫人看着帮扶,脑子肯定能清楚些。

    吵吵嚷嚷这么久,安平侯府总算是梳理妥当了。

    四姊妹自上次后,又一次聚集在了娘家的抱厦里,抱厦里燃了炭火,又煮了茶水。

    温兰君心头有股气磅礴翻涌,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整个人都微微颤抖,一直在默默流泪,能借着名头救下孩子,她满足了。

    似乎心头的那一丝遗憾,也渐渐远去。

    “你们别笑话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哭,就是有点想哭,好在七哥儿没事,不然我得哭得更狠,七哥儿那么乖巧,是好孩子……”

    温梅君心中了然,这一定是老天爷看着,借妹妹的手帮她呢,只是她也不能说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只能将椅子搬到了二妹妹身边。

    她哽咽道:“七哥儿这条命是你救的,你以后不止是他的姨母,也是他亲娘,二妹妹,我,我……”

    温竹君赶紧起身,拍着两个姐姐的肩膀,轻声劝慰道:“大姐姐二姐姐,别哭,没事呢,七哥儿好好的,咱们又能聚在一起,怎么能哭?”

    温梅君抹了抹泪,忽然站起身,朝温兰君鞠躬,这可把温竹君惊住了。

    “二妹妹,我,往日都是姐姐不好,总是刁难你,没什么好言语,也没多少好脸色,尤其是亲事……姐姐至今都欠你一声对不起。”

    温兰君擦了擦眼泪,正襟危坐,“三妹妹,你放开她,她是欠我一声,我能坐得稳。”

    温竹君拉着温梅君的手,渐渐松开。

    温梅君也不含糊,一鞠到底,“二妹妹,姐姐糊涂,你千万别跟姐姐一般见识……”

    她又看向温菊君,见她还是瘦得厉害,眼中满是歉疚。

    “四妹妹,大姐姐是个糊涂人,以前说的话,你千万别当真,就当我胡言乱语,对不起,大姐姐对不起你,听说你很不好过,我心里也难受极了,那些屁话,你可别放在心里……”

    话音一落,她眼里的泪就刷地落了下来,带着满满的愧疚。

    其实这些话,她早就想说了,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更丢不下这张脸。

    如今出了这种祸事,几乎要了她半条命,她脑子里的那根弦,终于崩开了。

    温菊君也愣住了,捂着唇,眼中含泪,半晌都没说话。

    温竹君见姊妹三人前嫌尽弃,抱头痛哭,也忍不住有些眼眶发热,甭管以后怎么吵怎么闹,姊妹四人间的情谊肯定吵不散了。

    夫人治家严明、以身作则教育得好,就算是糊涂至此的温梅君,也丢不开夫人从小潜移默化地教育,遇到事情要面对,躲避没有用,该挨的打迟早还是得挨。

    大家都是凡人,都有许许多多的缺点,但大家都不坏,这样的时代,已然难得了。

    她一个一个的擦泪,又去将炭火燎的更旺些,还帮着三人倒茶,又往里头添了红枣桂圆等东西。

    “……哭过了,咱们还是姊妹,来,喝茶喝茶,嗓子都哭伤了,肯定口渴,喝些补气血的……”

    三人眼泪汪汪地一边喝茶一边落泪,相互看着对方的狼狈样儿,眼里很是不忍,但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二妹妹,我送你一副假髻吧?”温梅君看着二妹妹重新梳好的头发,长长短短的毛渣子,被烧得卷卷曲曲的,已经梳不成好看的发髻了,只能草草扎起,但额边那缕发丝实在太短,只能丑丑地垂着。

    温兰君连连摇头,“不要,上次你还说那东西是死人头上剪下来的,我戴着幕笠就好,反正出门也不多。”

    “我那是瞎说,骗你的……”

    “那我也不要,你还不如把七哥儿给我……”

    “你走开,那是我儿子。”

    “你刚不还说我也是七哥儿亲娘嘛,大姐姐,你就是小气,从小你就这样……”

    温竹君跟温菊君赶紧插科打诨,笑笑闹闹的,声音直冲云霄。

    夫人听着里头的动静,不由也笑了,本来想进去的脚步,还是转了个弯儿。

    范嬷嬷跟在后头,很是欣慰地叹气,“看到她们四姊妹这样,又让我想起夫人你当年和姊妹们的日子了……”

    夫人也笑道:“女孩子嘛,只要有时间和经历,就肯定会成长。”

    范嬷嬷听着身后清脆的银铃声,笑了起来,“还是夫人教得好,我看啊,你比老夫人教的还要好呢,这叫什么?青出于蓝。”

    “嬷嬷现在越来越疼我了,乱夸人。”夫人嘴上嗔怪,但神情愉悦。

    等到午食后,温兰君跟温梅君终于犯困,两人昏昏沉沉地去睡觉了。

    为了抢七哥儿,两人睡在了一张床上,睡前还阴阳怪气地斗嘴。

    安平侯才回来,他昨儿值夜呢,又冷又饿的,乍然听到外孙子差点出事,当时就腿软了好一会儿。

    回来后,抱着外孙子亲啊亲,怎么都不愿意松手。

    “我就说让他们夫妻住咱家,多方便啊,又不是没院子住?非要住那个小院子,也没几个伺候的人,你看,这不就出事了?”

    夫人嗔怪道:“好了好了,你就别说这话了,成亲了哪有住在岳家的?你让大姑爷脸往哪儿搁?梅儿那个性子,不把你闹得睡不着觉不会罢休。”

    再说了,侯府是大,但也没那么大,等到几个男孩子长大娶妻,需要的住处也不少呢。

    温竹君也扶着父亲坐下,“父亲,您就别操这个心了,古人不是有句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看七哥儿以后是个好的,再说了,大姐姐这不是回来住了嘛。”

    付淼也在一旁接着道:“是啊,父亲,三妹妹说得不错。”

    安平侯听着女儿媳妇说好听的话,勉强按捺下来,“辉儿还没回来呢?”

    夫人点头,“怕是有事耽搁了,也没出大事,他差事要紧。”

    直到申时,天色已经渐晚,江玉净才匆匆上门。

    不过也不是来接温竹君的,家中实在兵荒马乱,想接也接不回去,这大冷的天,就算想修,也修不起来。

    他的表情很是郑重,想跟温兰君当面道谢,但这会儿温兰君正睡着呢,便只能等着下次。

    温竹君瞧他此次态度十分恭谨,言行举止恢复到说亲的时候,眉眼没有刚刚中榜时那么锐利张扬,似是少年意气被挫,沉淀稳重了不少。

    这是好事,江玉净不是霍云霄,无权无势,无人护卫,他苦读的路注定艰难,能早日认清现实,少些戾气跟花花心思,对他以后为官有大好处。

    既然大姐姐跟二姐姐都说他有大出息,那她姑且信着吧。

    夫人也瞧见了,朝温竹君使眼色,两人走到一边。

    “可惜那一千两银子了,呵。”

    温竹君一开始不太明白,但想到霍云霄最近抄家抄得欢,立刻便反应过来,“大姐夫送的银子,不会正好被抄了吧?那,那岂不是会受连累?”

    银子也真是白送了,跟废除太监后,才把自己切了一样,难怪刚才江玉净瞧着有些颓废呢。

    夫人笑了起来,神情镇定自若,眸光沉稳,一点不担忧。

    “我看他这次老实了许多,方才那个样子,可跟刚中榜的时候,判若两人了。”

    温竹君见夫人表情很是闲适,知道夫人向来周全细致,肯定已经处理好了,便放下心。

    “母亲,大姐姐跟大姐夫,您是怎么想?”

    夫人望着江玉净离去的背影,很是感慨,“女子的一生,哪怕汲汲营营,也就如此了,你大姐夫有缺点,但别的男人也不见得就十全十美,何况你大姐姐也偏买他的账,爱得跟什么似的,我也就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好好看顾些,盼着他们夫妻和睦了。”

    “大姐姐有您护着,叫我好生羡慕,”温竹君调笑着道:“母亲,您说的,我也都记住了。”

    夫人温柔地看着她,抬手帮她理了下头发,亲昵道:“你呀,真是比你大哥哥都聪明。”

    就是可惜,是个女儿,也不是自己生的,就连知心话,说得都要克制些。

    刚到酉初,霍云霄居然跟姚坚一起来了,说是已经听说的江家的事儿,来看看情况,顺便来接妻子归家的。

    温菊君拉着三姐姐,“我就不回去了,三姐姐,这段时间打扰你跟姐夫了。”

    温竹君了然地笑,“好好陪陪大姐姐,你自己也要注意,别再犯傻了。”

    温兰君戴着幕笠,很是尴尬地躲,不想叫丈夫看到她狼狈的样子。

    姚坚鲜少见温兰君如此,想起她经受的事儿,不由很是心疼。

    “账本放在了作坊里,”他牢记职责,朝温竹君道:“三妹妹,今儿就不跟你看账本了。”

    温竹君摆摆手,认真叮嘱,“二姐姐受惊了,又遭了火,这会儿心里可能难受着呢,二姐夫可千万要仔细些呀。”

    她这个二姐,当真是跟以前不一样了。

    姚坚拱手,大大方方地和众人道别,牵着别别扭扭的温兰君上马车。

    温兰君上了马车,也用手压着幕笠,不想拿下来,迎着姚坚的目光,喃喃道:“夫君,我,我是真怕七哥儿出事,当时什么都没想,好在没事,又怕你担心,耽误事儿,就不让母亲通知你……”

    姚坚握住她的手,握得很紧,沉声道:“兰儿,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温兰君听出他话里的担忧跟后怕,顿时心里泛起了委屈,那些从火里跑出来的勇敢坚毅,似乎一下子就消散不见。

    她扑进了姚坚的怀里,哭出声来,“夫君,我救下了七哥儿,我救下他了,我们,我们也能生个孩子,跟他一样可爱,好不好?好不好……”

    姚坚被幕笠戳得一仰,不顾疼的赶紧抱住妻子,“好,我们也生一个孩子,比七哥儿还可爱,兰儿,别哭……”

    温兰君一听这关心的言语,哭得更厉害了。

    姚坚听她哭得直抽噎,抬手帮她顺着后背,发觉往日顺滑的乌发都没了,他摸了又摸,只摸到后脑勺一手扎人的碎发,鼻尖还有挥之不去烧焦头发的味儿。

    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温竹君特意叮嘱的是这个事儿。

    也更加心疼了,将妻子抱得紧紧的,“兰儿,你真勇敢。”

    温兰君抬手回抱着丈夫,心里轻松极了,仿若新生,但不知为何,哭得也更大声了。

    温竹君也上了马车,看到霍云霄板着脸,想来今天上值很不顺畅,又想到郁郁不得志的江玉净,可真是相映成趣。

    人啊,不管什么阶层,总有不一样的烦恼。

    霍云霄瞥了温竹君一眼,“阿竹,你在笑什么?”

    “唔,没笑什么,”温竹君和他靠近了些,“我在想,当初那个死活不愿意坐马车的侯爷,现在老老实实地坐着,还挺有趣的。”

    霍云霄知道她在说笑,自然地抬手揽住她的肩,一脸郁闷道:“清水里的鱼,是不是一定比浑水里少?”

    温竹君摇摇头,“不一定,要看那条鱼有没有信念,受

    到什么样的教育,周遭的环境如何,领头的鱼有没有能力,有很多很多的因素。”

    霍云霄忽然坐直身子,正色道:“那阿竹你看看,我有没有能力?”

    温竹君看他满脸期待,忍不住笑了起来,跟哄小孩儿似的点头,“我觉得你这条鱼,能行。”

    霍云霄顿时高兴了,美滋滋的道:“我也这么觉得,所以,我还是要好好读书,好好习武,为将来做领头鱼努力,我也想做师父那样的将军。”

    温竹君伏在他怀里,笑着“嗯”了声。

    有梦想是好事,可她没有梦想,那就做条咸鱼吧。

    翌日,霍云霄休沐,夫妻俩吃完早食,就拎着东西去东宫了。

    太子妃十分高兴,拉着温竹君要给她喝新调制的茶。

    “我特意调制的,就为了配你送来的点心。”

    红泥小炉子上的紫砂壶正咕嘟冒热气,桌上的螭兽博山炉里袅袅青烟飘起,身下的羊毛垫子暖乎乎的,不知哪里传来淡淡的丝竹声,温竹君觉得东宫的定风阁实在太舒服了。

    她将来要是有了自己的地儿,也要这么布置一个,清润雅致,水木清华,便是静静坐着,都觉得放松。

    “谢谢太子妃,每次来,总能喝到好茶。”

    霍云霄依旧是牛饮水,开口就直奔主题,“师兄,是不是京都指挥使司做错了事儿啊?为什么不让大家伙儿继续抓坏人?”

    太子看了他一眼,“听说,没人愿意跟着你?”

    “怎么没有?”霍云霄急急道:“有六个人愿意跟我的,只是六个人不足成队,我也没办法。”

    “你不爱钱?”太子端起白瓷轻抿,“那么多人都这么干,为什么你不愿意?”

    霍云霄昂着头,朗声道:“有些钱,我不想拿。”

    太子嗤笑,“那只说明你蠢,那么多人都拿,就你不拿,你被他们排斥了,你有没有想过,将来上了战场,仗要怎么打?没有兵的将军,只是个撑着纸皮的老虎。”

    霍云霄的面色变得难看起来,“我只想走我的路,谨守本心,我一定会遇到我的同路人的。”

    温竹君听着都有些惊讶,知道霍云霄犟,但没想到,他是个很有信念的人。

    “无知,”太子难得情绪外露,用力摇头,“只有随大流,才能更好地处理事情,你以为就凭你一己之力,能改变这几十年的积弊跟人性?可笑。”

    霍云霄一下子急了,“我只想在清水里,不想进脏水。”

    太子一愣,“什么清水脏水?”

    “是阿竹说的,”霍云霄指了指已经抱着头缩起来的温竹君,将那些话说了一遍,“师父也不会管别人的眼光,他向来以身作则,我没有不满,也没看到那些兵有什么不满,大家都以龙虎将军麾下为傲。”

    他话语铿锵有力,越说头昂得越高。

    温竹君真是服了,只能挤出一丝笑,“妇人拙见,拙见,见笑了。”

    太子的目光落在温竹君身上,眯了眯眼,“我倒觉得也有些道理,但如今情形,随大流才能保荣华富贵,你不怕他将来一事无成?”

    温竹君其实并不在意霍云霄选哪条路,只是顺着霍云霄的性格跟本心,说出了一番符合他心境的话而已。

    但面对精明强干的太子,她显然不能瞎忽悠了,更不能说自己之前的一番话是在敷衍霍云霄。

    温竹君心里几番犹豫,话想了几箩筐,大道理更是不少,但她不敢乱说,藏拙是生存本能,最后也只是套用了别人牛逼轰轰的词句来敷衍。

    “他人之疑目,不过盏盏鬼火,有何可惧?”

    第78章 捡漏的第七十八天竟然是理想主义者

    太子闻言,眼神震动,俊朗的脸上露出一丝疑惑,看向温竹君的眼神,多了些郑重。

    他眯了眯眼,眉梢上挑,须臾笑道:“今日倒是觉得,夫人心中,颇有丘壑。”

    往日还真没看出来,这个胆小内敛,一直小心翼翼的后宅女子,竟能说出这样的话。

    太子妃也有些赞赏,“竹君,往日只瞧你文文静静的,今日听你说这话,真有些豁然开朗,神清气爽。”

    温竹君脸颊微红,连忙小女人似的给霍云霄倒茶,抿唇羞怯轻笑。

    “夫君正直,心中有道,我便胡乱说了些拙见,他也愿意听两句,但我只是女子,见识浅薄,也不适合议论政事,反正不管是一事无成还是封侯拜相,他都是我夫君,至于今日他人疑目,如何能管?总之谨守本心,走自己的路便是,想来龙虎将军,亦是如此。”

    太子听她言语恢复谨慎,望着她的眼神很快便收回。

    霍云霄听到温竹君这般言语,顿时感动极了,“阿竹,我以后绝不会一事无成的,你放心。”

    “来,喝茶。”温竹君对他接话十分满意,笑盈盈地给他递茶杯,哄骗的语调,轻轻柔柔的,“当然,我相信你。”

    太子妃见两人温情脉脉的,连忙叫人来上些新茶,“我呀,今儿还有样好茶给你们尝尝……”

    霍云霄得了温竹君的一通表白,心里舒坦得不得了,嘴角都压不住。

    他不爱喝茶,嘿嘿一笑,“阿离姐姐,给我一碗别的吧,我真不喜欢喝茶,喝不惯……”

    太子妃抿唇失笑,佯怒道:“臭小子,回来都多久了,一直客客气气的,就对着你师兄亲近,终于愿意喊我一声姐姐了?”

    霍云霄摸着头憨憨地笑了起来,“长大了嘛,我都成亲了,不能不知礼,会被人笑话的。”

    温竹君端着茶杯,也跟着笑,霍云霄这厮在东宫的位置,总比她以为的要高一些。

    太子也露了丝笑意,却忽然察觉,这话题早就歪到没边了。

    温竹君见太子不再追问,也松了口气,跟太子说话,弯弯绕绕真的好累,反而跟霍云霄说话还挺放松的。

    太子妃瞧着丈夫面色,倒是笑着开口了,和霍云霄解惑道:“既然指挥使司里的人,一个个的不中用,不能如大家意,还让你为难,那就找能如大家意的人侦办此事,放心,你师兄啊,不会让你失望,这事儿会办好的。”

    霍云霄缓了半晌才听明白,瞪着眼好半天,总算憋出了一句。

    “合着京都指挥使司接到这好差事,是因为我啊?”

    他知道这是好差事,还以为是京都指挥使司受了重视,没想到会是自己走了关系呢。

    “不然你以为这种肥差能轮得到京都指挥使司?皇上身边的羽林卫可不是吃素的,那都是玉京高门大户子弟。”太子摇了摇头,眸光沉沉,“不过,倒也让我看清楚了,这玉京的兵,一个个的都被泡软了骨头,缺少操练,得好好整治了。”

    霍云霄连忙为自己的队友澄清,他可不想自己人受罚,“他们六个是好的,还说以后要跟我去打仗呢,不想再围着玉京转悠混日子了,想上战场拿军功证明自己,师兄,也不是所有鱼都向往浑水的。”

    太子笑了起来,眼神温润,薄唇轻勾,想来霍云霄的话很有趣,表情都带着愉悦。

    “伯远,师父曾经跟我说,他在你身上看到年轻时候的影子,你也最像他,师父这辈子成就无数,你可不能堕了他的名头。”

    霍云霄听到师父,表情都严肃起来,连忙站起身,一鞠到底,“是,师兄,我一定谨记,不会负师父的教导。”

    温竹君对太子看中霍云霄的事儿并不诧异,早就知道了,她诧异的是,在这件事情上,原来太子是清水里的领头鱼。

    所以才会拉着霍云霄去抢账册,要霍云霄领人抄家,这绝不止是磨砺了。

    竟然,如此?

    她很意外,但仔细想想,又觉得在情理之中,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能用霍云霄这样的人,不带点特殊,就很难理解。

    只是精明强干、饱谙人性、

    心思诡谲的一国储君,实际上竟然是理想主义者,这实在让她有些无法消化。

    此前她从来没看出来,太子是这样的太子。

    她无论是前世后世,都是务实主义者,对理想主义者一贯敬畏景仰,但并不看好。

    温竹君确实有点想不通,毕竟,大梁如今还是盛世啊,只有乱世,才是理想主义者的沃土,振臂才能一呼百应,这有什么好处呢?

    太子一扭头,就看到温竹君满脸沉思,秀眉轻蹙的样子,笑道:“夫人,可是舍不得伯远受重用?”

    温竹君暗骂自己没做好表情管理,回过神,慌乱摇头。

    “怎会?夫君受重用,我心中感激还来不及呢,只是小女子不敢妄议朝政,只知忠君便是对的。”

    “哎,你有句话就错了,”太子妃牵过她的手,“竹君,阿钊从不在乎什么女子男子的,女子心思细腻,有的时候比男子还要厉害些呢。”

    她笑着道:“你觉得呢?这次的事儿,你有什么想法?”

    温竹君含羞一笑,似是鼓足勇气。

    “我?我见识浅薄,实在不知该怎么说,自是一切以夫君为主。”

    霍云霄执起温竹君的手,一副护卫者的模样,“师兄,阿离姐姐,阿竹很少打听这些事的,你们别吓着她。”

    太子妃失笑,“伯远,你如今真是叫我刮目相看……”

    等到茶喝尽,已经是一个多时辰过去了,看天色,日正将至,夫妻俩便开口告辞。

    太子望着俩人的背影,眉尖下沉,“果然很聪明,内藏锦绣,难怪臭小子服她,但实在过于小心翼翼,胆小内敛了,那小子狂傲倔强,怎么会被她压制住呢?”

    几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能走到一起,也是神奇。

    “我倒觉得她不错,进退有度,言辞谨慎,”太子妃眉头轻拧,“你当真要将这事儿揽下来?不如就交给三法司吧?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一同审理,不敢乱来的。”

    “那些老东西,你不是不知道,一个个滑溜得跟泥鳅一样,不好对付。”太子摇头,“我好不容易揪住一点尾巴,怎能半途而废?”

    太子妃一脸为难,“可是父皇……”

    “父皇也是支持的,他老人家也知道事情轻重。”太子笑着牵过太子妃的手,“阿离别担心,我心里有数。”

    太子妃叹了口气,靠在太子怀中,柔声道:“昨日孙才人产女,今晚你也该去看看的。”

    太子轻轻摩挲着太子妃的肩头,眸光沉沉,温声道:“要不要抱来给你养?女孩儿像你才最好。”

    “莫要胡言。”太子妃笑了起来,摇了摇头,“哪有孩子离开生母能叫好的,让她好好养着吧,你不去,那就只能我去瞧瞧了。”

    太子揽住她肩膀的手,越发收紧了些,眸子里温柔闪动。

    玉京一到冬日便是冰雪天地,已经日正,处处白墙黛瓦,层层叠叠,街面鳞次栉比,鸡犬相闻,家家户户都炊烟袅袅。

    其实虽然玉京气氛紧张,但对普通人来说,与往日无异,对那些心中无愧的人来说,一样过日子。

    温竹君坐在马车里,看着眼前景致,温馨恬淡,缓缓笑了。

    不知为何,今日从东宫出来,她觉得太子没有从前那么可怕了,甚至还有一丝敬佩。

    或许是因为他身上理想主义的光环,不过也有可能是他装出来的,太子心有九窍,洞悉人性,有翻云覆雨之能,不能轻信。

    霍云霄捂着肚子,笑道:“每次去东宫,师兄都是喝茶吃点心,一口饭都不给我,我这五脏庙啊,真是受不了。”

    温竹君也捂嘴笑,东宫的饭吃起来繁琐得很,真请他吃他都未必愿意吃呢。

    “等你再大些,就明白品茶是什么滋味了,说是有人生道理在其中呢。”

    其实她也不爱喝茶,但为了融入,她假装的而已。

    霍云霄直撇嘴,“苦苦的,有什么好喝的,对了,阿竹,咱们今儿在外头吃吧?百味楼里听说来了个厉害的厨子,做的羊八件极好,我带你去尝尝好不好?”

    他说着还一直表示遗憾,这次他跟着出去巡查河岸,沿途吃到不少好东西。

    “要是你也能吃到就好了,不过也不怕,等以后咱们一起去,肯定能吃到。”

    温竹君听他吹个不停,抱着手炉,看到车帘外头冷意扑面,也来了点兴趣。

    “好呀,这冬天喝羊汤最舒服了。”

    霍云霄立刻拍拍车厢门,和大头道:“去百味楼。”

    马车摇摇晃晃地很快就到百味楼附近,大头请两人下车,因为太过繁华,只能下车步行。

    这是玉京最大的酒楼了,占地极广,前后足有七进的院落,张灯结彩,彩幡张挂,大红灯笼个个崭新,又大又亮,才走到门口,就已经闻到酒香饭菜香气扑鼻。

    看来过年的氛围,就是酒楼里最浓了。

    温竹君在铺子门口拉住一个小孩儿,给了十个铜板,笑道:“知道云仙街吗?”

    小孩子清澈明亮的眼睛看着温竹君,又开心又喜欢,“漂亮姐姐,我知道云仙街,就在那边。”

    温竹君摸摸他的小脑袋,“去武安侯府里说一声,就说主子今儿中午不回去吃午食了。”

    小孩子屁颠屁颠地跑了。

    霍云霄站在旁边,板着脸嘟囔,“小小年纪,嘴巴还挺会说的。”

    温竹君抿唇一笑,妙目流转,瞟了他一眼,明明她就是好看好不好?

    “竹君,竹君?”才跟着伙计走进门呢,就听到有人喊她。

    温竹君一转头,顿时眼睛都亮了,“郑溪?你怎么在这?”

    郑溪蹦蹦跳跳地跑过来,身上的鸦青鹤氅沉重,妨碍不小,她干脆一把扯开,丢给了一旁的丫头,露出杏黄的袄裙,嫩生生的。

    “我还在想呢,什么时候再去找你玩儿……”

    霍云霄也“咦”了声,不尴不尬地拱手行礼,“二皇子?您也来吃饭啊?”

    温竹君和郑溪寒暄的时候,趁机打量二皇子,披着玄狐斗篷,内着月白夹袄,头戴玄色大毛皮帽,模样与太子有些像,眉目俊朗疏阔,身量高挑,肩背宽阔,孔武有力,一看便知是个练家子。

    她朝郑溪挑眉,意味不言而喻。

    郑溪脸一红,低着头嗔笑,“好你个温三姑娘,我之前都没笑话你呢,你现在来笑话我?”

    “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温竹君连忙讨饶,“看来,你在二皇子府过的还不错,那我就放心了。”

    郑溪露出一副羞怯怯的样子,“他待我很好,不过今儿也是难得出来,还遇到了你,真是太好了。”

    霍云霄见两人交谈甚欢,便和二皇子道:“二皇子,许久不见了,不如今儿一起吃?”

    二皇子看了温竹君一眼,笑着点头,“龙虎将军在世时,武安侯可是疆场一员猛将,怎么?如今娶妻,就不想出去了?”

    霍云霄边走边道:“怎么会不出去?我这是在沉淀呢,等沉淀好了,还是要出去。”

    二皇子闻言爽朗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三弟得你相救,真是福大命大,走,今儿我请客……”

    百味楼的雅间比普通人家布置得还要精致些,除去花厅还有会客室,窗下甚至还摆着开得正艳的迎春花跟牡丹,可见主家实力不俗。

    冬日里的暖阁最适合谈天说地,羊八件可要一会儿呢,男女便分开聊天了。

    温竹君跟郑溪一起坐在罗汉榻上说着小话,不时听到会客室里二皇子爽朗的笑声,又看看郑溪,想到这丫头也是如此爽朗活泼的性子,难怪这丫头喜欢。

    郑溪怎么可能看不到她时不时飘过来的戏谑的眼神,抿着唇,眼珠子一转。

    “竹君,我方才听侯爷的意思,他将来也要出去打仗?”

    温竹君不在意地点点头,往嘴里丢瓜子,抬手又给郑溪喂了一颗,“嗯,是啊,一身好武艺,不出去可惜了。”

    郑溪笑道:“那你跟不跟他一起去啊?”

    温竹君一愣,“跟他一起去?我只会骑马,连剑都不会拿,手无缚鸡之力,我可不是郑女侠啊。”

    郑溪“啧”了声,隔着矮脚缠枝花纹案几抬手推她,“讨厌,就知道取笑我,我又不是让你跟着去打仗,我是问你要不要随军?这玉京不少夫人都会跟着去呢。”

    温竹君立刻摇头,“我在玉京好好的,随军做什么?不是添乱吗?”

    “那你就是准备给他纳妾?”郑溪眼睛咕噜噜地转,“二皇子要是再去北地,我肯定要跟着去的,到时候我就请示皇子妃,随他一起去北地。”

    温竹君笑话她,一本正经道:“你这是夫唱妇随呢?好生恩爱呀,赶明儿我给你们俩写个话本子,说不准还能排上戏。”

    她也知道随军的事儿,将领是有分宅子的,可以带着夫人孩子一同随军,不过,她暂时没考虑过。

    郑溪一把推开案几,笑着扑过去,“你这丫头,看我撕烂你的嘴,到时候等你家侯爷带着妾赴任,我就天天给你写信,让你知道他们恩恩爱爱,让你将来排戏本子好不好?哼……”

    温竹君笑着求饶,“好好好,你就天天看着那妾,我在玉京哭哭啼啼等你回来……”

    郑溪闹够了,靠在她身上,须臾叹了口气,“要是侯爷真的要纳妾,你怎么想?”

    温竹君听出她话语里的惆怅,拍拍她的肩,“他要是开口了,那我自然答应,也没什么好犹豫的。”

    郑溪一脸莫名,急切道:“你就不会生气?不会开口拒绝吗?”

    “二皇子妃拒绝了吗?”温竹君见郑溪面色一怔,温声道:“小溪,这个世道偏爱男人,不优待女人,皇后是一国之母都没法拒绝,要带着笑去劝皇上雨露均沾,还要被大度贤惠这个词牢牢束缚,拒绝,也只是多争吵而已,反倒伤之前的情分,胳膊拧不过大腿的。”

    郑溪咬着唇,在温竹君面前她也不装了,眼里生出彷徨与惶恐。

    “若非如此,我怕是连二皇子的边都靠不近,竹君,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样是对是错,我,我心里就想挨着他近点儿。”

    今日,她能如此靠近二皇子,焉知他日不会有其他女人这般进府呢?

    “别想那么多,”温竹君把头搁在她肩上,“珍惜身边人,身边事,活在当下,才是我们要紧的事儿,你此刻爱重他,他也看重你,这就够了。”

    她知道郑溪在害怕什么,她只是侧妃,进府注定要受人摆布,还要跟人争宠,显见爱意支撑的时间很短,当爱意退潮,那些如礁石般锋利的问题就开始显露了。

    郑溪点点头,沉闷道:“还好有你在,这日子闷得慌,不然我心里真是难受。”

    温竹君轻轻抱住她,忽然听到花厅里在喊,说是上菜了。

    “走,咱们也尝尝百味楼的羊八件。”

    霍云霄跟二皇子显然更投机些,太子平日日理万机,三皇子对武艺也没多大兴趣,剩下的皇子年纪小,只有二皇子跟他一样,爱舞刀弄剑。

    “伯远,如今北地不平,”二皇子递了一壶酒给霍云霄,“正是咱们报效的好时机啊。”

    温竹君一听,才这么会儿,称呼就成了伯远呢。

    霍云霄摇摇头,“我如今还不适合上战场,等到该去的时候,我一定会去的。”

    二皇子豪爽拍桌,“好,陪我干一壶酒,等来日咱们兄弟疆场相见,必定联手杀退北戎,扬我大梁国威。”

    霍云霄也被激出了血性,跟二皇子碰起了酒壶,眼神发亮,“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温竹君和郑溪则是坐在一边笑。

    两人对羊八件赞不绝口,尤其是羊脖子,肉质细嫩,味道鲜美,厨子也极厉害,片出来的肉薄如纸。

    温竹君独爱羊蹄子,上面的蹄筋炖得软烂入味儿,吃起来别有风味。

    霍云霄吃了口羊腰,只觉口感滑嫩鲜美,立刻便给温竹君夹了一筷子。

    “阿竹,你快尝尝,这个好吃。”

    温竹君也很给面子,眼睛一亮,“嗯,果然好吃。”

    霍云霄顿时乐了,也更加殷勤了。

    这下换郑溪给温竹君使眼色了,不时地挑眉坏笑,但温竹君一一接招,脸都不红一下,镇定自若地吃着。

    她无忧亦无怖。

    一顿羊八件吃了两个时辰,出来后天都黑了。

    回去的路上,霍云霄一直喊热,又喝了泡了不知什么东西的酒,整个人就像八爪鱼一样,牢牢缠着温竹君。

    大头花了好大力气,才将主子给扛到了马车边。

    霍云霄扭头去找温竹君,丹凤眼定在她身上,看她灯下如花般娉婷袅娜,面如冠玉的脸上满是笑意,当街大喊。

    “阿竹,你真好看。”

    温竹君:“……”

    她皱着脸使劲摆手,让大头搞快点,自己则是走在一边,装作不认识他。

    “好看好看,夫人最好看,”大头接到催促,深感丢脸,急得龇牙咧嘴,拉着霍云霄赶紧走,“侯爷,你收下你的脚啊,哎哟,不会喝酒就别喝那么多嘛……”

    温竹君实在看不下去,赶紧过去帮忙,拍了下霍云霄的脸,小声道:“听话,快上马车。”

    霍云霄用力点头,摇摇晃晃自己爬上了马车,一坐好又缠上了温竹君。

    他在她身上嗅来嗅去,东蹭蹭西蹭蹭,耍无赖似的道:“阿竹,我好喜欢你啊,我们生个孩子吧,我们的孩子肯定很漂亮,像你一样漂亮聪明……”

    温竹君看了他一眼,察觉他确实是在自说自话,便没说话。

    回到武安侯府后,她立刻吩咐丫头,“快去煮些金银花水来,另外浴桶里多放些薄荷,水不要太热了。”

    羊肉燥热,霍云霄这个大火炉今晚怕是真吃多了。

    温竹君今晚也吃了不少羊肉,跟着喝了两碗金银花茶才勉强压下去,刚准备洗漱,结果发现大概是羊汤火气太旺,她月事来了。

    她只觉大大松了口气,不过羊肉性热,今天确实吃多了,接下来几天得忌口了。

    霍云霄洗漱完,喝了醒酒汤,酒已经醒了,不过这羊汤确实厉害,他热的又喝了好几碗凉茶。

    得知这个噩耗,悔恨不已。

    “啊啊啊啊,我为什么要去吃羊八件啊,我不该吃这个啊,好后悔……”

    温竹君看他这样,跟没头的苍蝇似的乱窜,想到平日这厮老是上蹿下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下次咱们去吃的时候,得算好日子,可别再撞上了。”

    霍云霄还是控制不住,不甘心地嗷嗷叫。

    见温竹君又笑,他连忙表示,“我刷了三遍牙,头发也洗过了,洗够了一盏茶的时间,还打了你新买的香胰子,阿竹,你闻闻,我是不是香香的?你快闻闻……”

    温竹君的手死

    死推开他,坚决表示不用了。

    她心里觉得好笑,忍不住笑道:“不行,我来癸水了,你这样不好,早前你还答应过我,这个时候要听我的话,你要说话不算话吗?”

    霍云霄紧挨着她,可怜兮兮地道:“阿竹,好阿竹,我知道,我下次再也不喝什么羊汤了……”

    不知何时窗外又落了雪花,将窗棂打的沙沙作响,本就厚的积雪又深深覆盖,已经光秃秃的枝丫间又积了一层薄雪,忽然远处竹叶弹起,雪花簌簌落下。

    等站在湢室梳洗的时候,温竹君还一脸恍惚呢,羊汤果真有用,这会儿也不觉得冷,浑身暖洋洋的,只是可怜她今晚白忙乎一场,真是亏死了。

    第79章 捡漏的第七十九天“你夫君好看吗?”……

    入了腊月,玉京的年味儿就重了。

    街头巷尾来来往往都是人,摩肩接踵,一派红火之景象,连这冬日凌厉的寒风都望而却步。

    武安侯府也进入了新年的筹备,迎来送往,好不热闹。

    玉桃抱着一大摞账本,闷着头往正房跑。

    青梨正领着人在廊下拆竹帘呢,经历了一整年的风霜雪雨,这些竹帘已经破败脱线,需重新更换。

    “玉桃姐姐,夫人正等着你呢,不用跑这么急。”

    玉桃笑着道:“嘴上说不急,其实你心里可着急吧?这年底的账算完,夫人说咱们还有奖金呢。”

    青梨眼睛一亮,“真的?那玉桃姐姐你快去。”

    温竹君正跟赵嬷嬷在稍间说话,屋子里燃了炭火,暖融融的。

    前些天,赵嬷嬷被接回来了,见了面后,真是令她大吃一惊。

    如今的赵嬷嬷与从前的赵嬷嬷判若两人,在庄子里不知过得什么好日子,养得白白胖胖,从前眉心的竖纹,看着都淡了许多。

    “这个啊,是我亲自摘的金银花,庄子里呀,一到春天,开得漫山遍野,哥儿火重,三五不时就得喝一碗下火的茶……”赵嬷嬷喜笑颜开,“还有,我养了好些鸡鸭,都是吃粮食的,带过来不少呢,夫人,你身子瘦弱,可得多吃呀……”

    温竹君看着面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不由笑了。

    “嬷嬷费心了,都是好东西,您放心,我跟侯爷啊,一定好好吃。”

    赵嬷嬷连连点头,有些感慨,“以前总想着侯爷离不开照顾,整日里担心受怕,后来去了庄子,我还担心了好阵子,幸好夫人时不时去送些东西,得知你们越来越好,我这心啊,总算是放下了。”

    温竹君看到玉桃进来,笑道:“嬷嬷,您年纪大了,侯爷也在家一直担心呢,好在您养得不错,看来庄子里日子悠闲有味,等哪天有空啊,我跟侯爷也去住住。”

    赵嬷嬷见状也起身了,“好好好,那夫人忙,我先去了。”

    她还得去厨房,亲自给侯爷做些好吃的呢。

    玉桃兴高采烈地给赵嬷嬷一礼,随即奔向了夫人,语调轻快,“夫人,账本拿来了。”

    温竹君点点头,“好好算仔细了吗?确认无误后给二姐夫送去封存起来。”

    玉桃正兴致勃勃地摆开账本,闻言手一顿,“夫人,您,您看都不看了啊?”

    温竹君拿起笔,抬眼看她,“怎么?你这账算错啦?”

    玉桃噘着嘴,有些难过,“人家为了今天,可准备了好些日子呢,您可倒好,看都不看一眼,是不是嫌我赚得太少了?”

    温竹君哭笑不得,“你这丫头,现在心思越发重了,你没看到我这忙得要死啊?”

    “我知道您忙,”玉桃心不甘情不愿,嘟囔道:“但是看下账本也耽误不了多久嘛。”

    温竹君看着拟到一半的礼单,无奈放下笔,拿起账本认真看了起来,小丫头现在越来越厉害了,确实需要鼓励跟支持。

    员工的心里健康,也不能忽视的。

    玉桃顿时高兴了,殷勤地给夫人捏肩倒茶,口里还不停地说着。

    “新近开的铺子虽然没回本,但中秋咱们的月饼卖得极好,几乎覆盖了成本,利润也不错,除去开支……”

    温竹君看到钱确实不少,脸上露出了笑,“真厉害,今年赚得不少呢,看来大家的奖金能早点下发。”

    玉桃眼睛亮晶晶的,像从前一样,蹲在温竹君身边,嘿嘿直笑。

    “夫人,我的奖金有多少呀?”

    温竹君点点她的鼻子,抿唇一笑,“你的奖金啊,是最大最大的。”

    玉桃满意了。

    她将账本放下,顺手拿起礼单看了看,“夫人,今年还有郑家呢?”

    温竹君点头,“嗯,我跟郑溪也算正式走动了,但这份礼只能送去郑家,现在可不止郑家,武安侯府今年的年礼,可比去年多了一半呢。”

    今年霍云霄露了脸,又在指挥使司里多了不少同僚,这可都是人情往来,疏忽不得,弄错了,还会遭人耻笑。

    这种相互回送礼的风气已久,想改变是不行了,只能随波逐流,好在她现在有钱了,不在乎这点支出。

    玉桃今年下半年的精力,几乎都投在了铺子里,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挣钱,对这些事疏于兴趣。

    “对了,夫人,您下午是不是还要去作坊啊?”

    温竹君继续拟礼单,“是啊,作坊里的女工到了年底可都忙着呢,我得去看看,另外还得核对下账本,看看今年到底有没有利润,是亏还是赚,等账本都封存了,今年也就该休息,等着过年了。”

    “我陪您一块儿去。”玉桃笑嘻嘻的,一脸的与有荣焉,“我在铺子里都听到有人在说竹记的肥皂好用呢,正好去看看。”

    吃完午食,温竹君便出发前往作坊。

    现在作坊又扩大了些,连带着隔壁也租了下来,如今有女工一百六十二人,男工一开始就是二十多个,一直没增加。

    听姚坚说,作坊只招女工的事儿传开后,还有些男人找过来骂,说什么坏话的都有。

    温竹君觉得好笑,玉京那么多工作只招男人,也没见女人去骂啊,真是惯得他们,一个个臭不要脸,他们越这样,她还就越不想要了。

    作坊外墙堆了不少未化的雪,沿墙还堆着整整齐齐的柴火,路都扫开了,白墙黛瓦的,看着也还齐整。

    还得是女人,就算做事再不行,也能收拾得干干净净。

    她们刚想下车,就看到姚坚正出门送人,看服饰,像是官家的差役,姚坚不知说了什么,还拱了拱手,颇为恭敬。

    玉桃眉头一拧,“夫人,怎么还有官府来?是来找茬的吗?”

    温竹君摇摇头,她也不知道情况,姚坚没说过。

    “已经来过几次了,”姚坚将人请进来,给温竹君倒了杯热茶,“这儿简陋,没有茶叶,三妹妹将就喝点。”

    温竹君摇摇头,作坊里的环境一般,姚坚一半的时间是在外头跑,一小半时间就待在这,小小的屋子,桌椅还算全乎,燎炉里的炭不太好,暖意一直上不来。

    她看到他手上还生了冻疮,真是辛苦了。

    “二姐夫,官府来查问,是因为什么?”

    玉桃眉头紧拧,“是不是来找茬的?二姑爷,武安侯府可不是好欺负的。”

    姚坚无奈轻笑,“说是来找茬倒也不算,你们也都知道,大梁对贩卖女子的事儿十分关注,差役来,一是说咱们这聚集了太多女人,这百姓居住之所,柴火堆积太多也是隐患,另一点就是,税赋……”

    他微微一顿,“三妹妹,我看来者不善。”

    在姚家,他虽是个不起眼的庶子,但家中也不愁吃喝,对底层百姓认识不足,还是第一次接触这些书本上没有的东西,也有诸多不懂。

    温竹君闻言不由抿唇,她招工的时候,还真没考虑到这些,也是被这桩生意推动着走的。

    大梁重农抑商是根本,税赋也是应该的,这一点她也觉得很正确,古人早就给出来的路,总不会错。

    但一个小小肥皂,做了这么久,真是劳心劳力,也堪堪只够这些女人糊口度日而已,若是要再加上税赋,还有官府的敲打,那真是负担不起了。

    她想做好事,想帮扶别人,但也不想补无底洞。

    “官府开口了,那确实不好办。”

    姚坚也有些犹豫,“咱们要不要亮出武安侯府的名头?好歹能安稳下来,也好叫这些女人能有个安身立命的活路。”

    温竹君立刻摇头,“官府既然开口,那咱们就改,搞这点特殊也没意思,没的到时候又要欠下人情,人情这东西,好用,难还。”

    小小的生意,也算不得多重要,她还不想投入太多。

    姚坚便没再坚持,三妹妹看着柔弱,但心里极有主意,轻易不能动摇。

    “那咱们今天先对账吧。”温竹君笑道:“也不知过年能不能给那些女工发点东西。”

    姚坚便将账本拿了出来,“盈利是盈利了,但之前做了棉衣,后来又多招了人,售卖的路子还没跟上,成本就增加了。”

    温竹君这点倒是知道,女工的招收是个上扬很快的曲线,一开始死活招不到,等口碑打开,人一下子就涌进来了。

    “好歹不亏就行,至于生意的路子,我回去好好想想再说。”

    姚坚点头,“官府那边怎么说?”

    温竹君定了定心,“别着急,会有解决办法的,这个税我们交不起,那些女工跟了我们这么久,我们也不会轻易放弃,二姐夫放心。”

    姚坚闻言,顿时松了口气。

    这些日子跟这些女人打交道,才知道什么是民生多艰,哪怕繁华如玉京,也有那么多可怜人。

    他刚想开口,门忽然被推开了,一个黑黑瘦瘦的姑娘,顶着一身打满补丁的衣裳,战战兢兢地进来了。

    “姚,姚先生,我能先走吗?”

    姚坚微微一笑,像是解释般和温竹君道:“三妹妹,这姑

    娘叫菜姑,她家住得很远,离这有十几里路呢,每天早早地来,偶尔早走,这大冷天的,我就允了。”

    温竹君好奇地打量了菜姑一眼,只是这姑娘太胆小,一直缩着头,便笑着道:“只要不违作坊里的规矩,自然可以。”

    姚坚松了口气,但也怕误会,主动解释,“菜姑是个可怜的,家里只有个身体不好的老父,如今年岁也渐长,一直未曾嫁人,家中生计很艰难。”

    温竹君听着,也难掩怜悯,她看着菜姑欢快离去的背影,眸中陷入沉思。

    作坊里的账看过后,确认无误,便跟铺子里的账一起封存了,今年最麻烦最耗时间的事儿,算是过去了。

    三人俱都大大松了口气,眼里很是轻松,忍不住一起笑出了声。

    回去的路上,温竹君扭头去了一趟翰林院。

    温春辉看着门口的妹妹,披着斗篷也冻得瑟瑟发抖,不由笑道:“我还说哪个妹妹这么闲来翰林院找我呢,原来是你这丫头,三妹妹,你今儿有事啊?”

    温竹君打量着温春辉一身绿色官服,上头绣黄鹂鸟,看起来颇威严,加之他本就稳重,又增添一分俊秀,果然是制服更帅气。

    “大哥哥这身衣裳穿起来,可真威风好看。”

    温春辉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但介于文人礼仪,还有男女之别,他捂拳清了清嗓子。

    “好了,你专程过来就是为了看我这身衣裳啊?”

    “主要是来瞻仰大哥的风采的,其次呢,”温竹君嘿嘿一笑,“大哥哥,帮帮妹妹呗。”

    温春辉忍不住拍她脑袋,“有事快说,这门口冻死人。”

    温竹君将事儿简单说了,“……大哥哥,我想你这儿应该会有玉京各街道的图吧?不需要多精细,也不用涉及什么布防城墙之类的,我就想知道玉京的地界儿是怎样的,还有街市的划分就行。”

    温春辉点点头,“你说的我懂了,你想自己将玉京的市井联通起来,这样肥皂也好卖?行,你等着吧,晚上下值了,我给你送去。”

    “大哥哥聪明,”温竹君笑了起来,眉眼弯弯,“一眼就看出来了,不愧是一次就中榜的大才……”

    温春辉吓得赶紧叫她闭嘴,生怕被院里的同僚听见,这里头可全是历届科考的大学者,还有同科的一甲状元呢,他一个小人物可算不得什么厉害人物。

    “你这丫头,现在是越来越调皮了,一张嘴说话就厉害得紧,我看妹夫是对你疏于管教……”

    温竹君戴上幕笠,见温春辉一脸紧张的小模样,忍不住失笑,“大哥哥,我说实话嘛,哈哈哈……”

    温春辉用力挥手,叫她赶紧走。

    到了下值时候,温春辉走到武安侯府的半道儿上,还没到云仙街呢,正巧遇到也下值的霍云霄。

    “哎,妹夫,妹夫,你等等。”

    霍云霄正骑着马溜溜达达地想事儿呢,一扭头看到了大舅子,连忙坐直了,“大哥,你怎么在这?”

    温春辉将一个纸筒递过去,“三妹妹找我要的,你带回去吧。”

    霍云霄“哦”了声,俯身接过后,话还没来得及说,大舅子就冻得受不了,哒哒哒地跑了。

    他展开一看,发现是一张玉京城的地图,只有街市,标注也不整齐,还有颇多疏漏之处,很是粗糙。

    阿竹要这个干什么?

    回到家后,赵嬷嬷如同从前一样,热情地迎了上来。

    “侯爷回来啦,快快快,晚食早就准备好了,我给你做了好几样你最爱吃的菜……”

    “嬷嬷,您先吃吧,我找夫人有点事儿。”霍云霄今天没随着一起,而是避开了赵嬷嬷,直奔正院。

    温竹君刚洗完头,正坐在稍间的躺椅上晾头发,里头点了三个燎炉,温暖如春。

    青梨拿着棉巾子细细地擦拭头发,不时拿桃木梳子通发,见侯爷进来,连忙站起身。

    温竹君听到声响,睁开眼就看到霍云霄,不由露出一抹笑意,“咦,今天没去陪赵嬷嬷呢?”

    嬷嬷回来了,霍云霄确实高兴得很,连着几天的晚食,都是单独陪嬷嬷用的。

    霍云霄觉得稍间有些热,便解开外衣,顺手将纸筒递过去,“喏,大哥叫我带给你的,你要这个做什么?”

    温竹君接过来一看,笑着略略说了几句,“幸好大哥有,不然我还真不知道去哪里弄呢。”

    “你不知道?”霍云霄闻言,剑眉轻蹙,闷声闷气的道:“你就没想过找我吗?”

    温竹君:“……”

    她此时才想起霍云霄是在哪里上值的,京都指挥使司,那可是护卫玉京的地方,霍云霄还跟她说过呢,不想围着玉京转圈了。

    “哎哟,我这真是舍近求远了。”

    霍云霄见她竟然是真的没想起自己,心里有些生气,又有点委屈,拧着眉头坐在一边不说话。

    温竹君一看他这样子,就知道怎么回事,不过这厮好哄,她也不着急。

    霍云霄见温竹君居然也不说话,心里很是失落,但也没法子,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温竹君的头发干得差不多,干脆披着,她已经吃过了,知道霍云霄饿着肚子呢,又叫青梨去厨房拿些饭菜过来。

    她拉着霍云霄坐下,看他还板着脸,不由托腮笑道:“你坐下吃,我跟你说说我要这幅图的用处。”

    霍云霄听她温声软语,笑靥如花,很没骨气地赶紧坐下了。

    温竹君倒是没有保留,将自己的计划一一告知,“……我想着化整为零,既然他嫌我人多,那我就把这些女工都分开,正好作坊里有好些女工住得很远呢,这冬天雪深路滑,女子赶路很不安全,万一出事可怎么办……”

    霍云霄看着她在那粗糙的地图上指指点点,算是听懂了。

    “所以,你是想在玉京东南西北四处,开设新一批的作坊,重新吸纳女工,这样不仅能将肥皂卖得更远,还能招收更多女工,是个好法子,不过……”

    他喝了口汤,拧着眉道:“何必这么麻烦,你要是不想跟官府打交道,我去帮你就是了。”

    温竹君就怕他这样,觉得这是小事,只想走捷径,欠下的人情,终有一日是要还的。

    “你别冲动,这个作坊我不打算挂在武安侯府,将来你还要上战场,我作为武将家眷,开个小铺子赚点家用是小事儿,若是做生意成了规模,难免会让有心

    人攻讦你,终究是祸患。”

    她可不想因为区区肥皂,害了自己跟霍云霄。

    霍云霄满意了,心头暖暖的,拿眼觑她,“你这是担心我,提前为我想呢?”

    温竹君将烛火端过来,埋头写画,没看到他脸色,只点点头,温声道:“我们夫妻一体,你的将来也是我的将来,我们分不开的,行得正才能坐得直,总要未雨绸缪才行。”

    霍云霄听得浑身舒坦,他饭也不吃了,笑着接过温竹君手里的笔。

    “喏,你要是想在东南西北各方设立,那我建议你要好好寻这个作坊地址,东边是久安县的地盘,你最好设立在离市井稍远点的位置,我现在晃悠多了,又听你说那个作坊穷得很,可久安县的市井比咱们这还要热闹呢,还有啊……”

    温竹君看他在纸上画,本来想阻止,可别把图给画坏了。

    可她很快就发现,霍云霄压根就不是乱画,落笔迅速,线条流畅,每一笔都在补足这幅地图,甚至还会修改错处,显然对画图极为熟练,是练过的。

    他居然会丹青?

    这个发现让她惊讶极了。

    成亲这么久,霍云霄的缺点一箩筐,数都数不完,仅有的优点,也是她强行挖挖挤出来安慰自己的,但是这个优点,明晃晃地摆着,都不用挤,着实有些出乎意料。

    霍云霄看她望着自己发呆,心头得意,忍着笑捏捏她白皙的脸,“你夫君好看吗?”

    温竹君立刻回过神,看着他灯下清隽英气的脸,不知为何,竟然觉得耳朵有点烫。

    “你,你会画画呀?”

    霍云霄脸上有些小得意,还让温竹君给他研磨,美滋滋道:“我幼时便喜欢丹青,我娘还给我请了先生的,只不过后来没继续学了,师父也就是叫我画画舆图跟地形图,其实都生疏了。”

    温竹君摇头,想到他明明也是高门子弟,却小小年纪就命途坎坷,连画画都不能继续习练下去,不知幼时的他,伤不伤心?

    “没有生疏,我觉得画得很好,你这么加几笔,我看得更清楚了,夫君,你可真厉害,改日可得好好画一张给我瞧瞧……”

    霍云霄只觉通体舒泰,被夸得嘴角都压不下来,俊朗无匹的脸上,笑容满溢。

    “你要是觉得看不清楚,我明日拿指挥使司的图来给你看,一定清清楚楚……”

    “不用不用,”温竹君心里直乐,这小子可真好哄,“这张就很好了,夫君跟我再讲讲玉京的布局,还有山势就行了,不用这么麻烦。”

    霍云霄十分配合,又是他熟悉的,说得滔滔不绝,还给出不少好建议。

    温竹君十分配合,忍不住鼓掌,小女子姿态做得十足。

    “夫君,真是没想到,你还会做生意呢?真厉害……”

    霍云霄直到上榻,走路都觉得轻飘飘,头晕乎乎的,笑容就没断过,阿竹夸起人来,可真是厉害。

    温竹君也十分满意,想着一早就去找人,将这个计划尽快落实。

    若真做成了,不知能让多少女人吃饱穿暖,在夫家的日子也能舒服许多,这么一想,就有继续做下去的动力。

    听着霍云霄催促,温竹君将图小心翼翼地收好,“来啦。”

    霍云霄看在眼里,嘴角根本压不住,心都软了。

    “快来休息,阿竹,我今晚不闹你,明儿腊八,你还要跟岳母去觉念寺呢。”

    第80章 捡漏的第八十天所谓家族,到底是什么……

    又是一年腊月初八,温竹君跟夫人大姐姐二姐姐早早就约好了,要一起去觉念寺布施。

    大清早起来,看着阴沉沉的天,霍云霄已经去上值,温竹君叹着气正打算出发呢,安平侯府就来了人,说是家里出事了。

    “老爷,老爷回家的路上,落马了……”

    “什么?”温竹君心头一震,立刻有了决断,觉念寺是不用去了。

    她拉过玉桃,“将今早我跟你讲的,还有这张图,一并送去给二姐夫,让他尽快看了拿主意,到时候一起商量。”

    玉桃立刻点头,“是,夫人,我这就去。”

    温竹君又朝青梨道:“你代我继续去送马车里准备给觉念寺布施的东西,另外看看郑家夫人到了没,同她说一声,我今儿不去了。”

    青梨也连连点头,“夫人,我知道了。”

    温竹君和赵嬷嬷说了声,就立刻上马车,准备回安平侯府。

    府中下人有些慌乱,但还算可控,大夫已经到了,正在含春院看诊呢。

    温竹君到含春院时,院子没有变化,与她未出嫁时一样,看到姨娘跟哥哥弟弟妹妹们都在,气氛有些凝重,隐有哭声。

    正屋里动静不小,夫人应该是在里面陪着侯爷爹。

    美貌娘亲抱着小果子缩在角落里,正垂首抹泪,连她进来都没看到。

    “三妹妹,你来了。”温春辉一脸凝重。

    温竹君和嫂子见礼,担忧道:“大哥哥,父亲还好吗?”

    温春辉沉闷地摇摇头,眉头紧拧,“大夫还没出来,爹昨儿值夜,早上又冷又累的,不小心栽下去了,现在只知道左腿断了,再多的,得等大夫出来。”

    温竹君看大嫂白着一张脸,也跟大家站着等,连忙戳了戳大哥,“这大冬天的,大嫂还怀着身孕呢,怎么能同我们一样?”

    温春辉似是这会儿才想起来,连忙叫来寻烟,“快送少夫人回去,路上当心些。”

    付淼也知道轻重,她留在这只是平添事儿,忧心忡忡道:“有情况叫人去告诉我,别让我担心。”

    温春辉拍拍她的手,柔声道:“回去吧,天寒地冻的,你好了我才能放心。”

    温竹君则是去找美貌娘亲了。

    温春果正在小心翼翼地给娘擦眼泪呢,他如今快七岁,已经很懂事了。

    “娘,父亲会没事的。”温竹君摸摸他的小脑袋,轻声哄着美貌娘亲,“大夫会治好他的。”

    周氏看到女儿,顿时哭出了声,见大家都看过来,又赶紧捂住嘴。

    她只能小声地呜咽着,一张芙蓉粉面梨花带雨的,看起来可怜极了,“呜呜呜,竹儿,你父亲被抬回来的时候,身上还有血,怎么这么不小心?看的我吓死了……”

    温竹君叹了口气,侯爷爹正值壮年,但意外就是这样,悄无声息,骤然而至。

    “娘,别哭了,没事的,不会有事的,爹爹身强力壮……”

    周氏忽然摇头,眼泪像是断线的珍珠般扑簌簌落下,“不是的,你父亲身子不太好了,今年年初开始,就是练会儿拳,他就喊着疲累,我还劝他早些回来,把差事给儿子算了,他还不肯,觉得自己还能撑着,呜呜呜……”

    “你别哭了,”一旁的宋姨娘拧着眉,微微嫌弃,“不知道的还以为侯爷已经去了,都一大把年纪,老是哭哭哭像什么样子?”

    周氏顿时就要回嘴,但被女儿拦住了。

    她很是伤心地抹眼泪,小小声道:“你别瞧这么一大屋子的人,看着个个都着急,其实真的伤心的能有几个?她们都是假的,呜呜呜……”

    温竹君心疼地搂着母亲,将她引到了稍间里,温柔地帮她擦泪,被侯爷爹护了这么多年,总算是脑子清楚了一回,看懂一点人性。

    “别人咱们管不着,娘,咱们自己不亏心就行了,父亲不会出事的,要是等会儿父亲醒了,看到你哭成这样,肯定难受呢。”

    周氏一听这话,抽噎着止住了哭声,又拿着帕子捂眼睛。

    “你说得对,你父亲就喜欢看我漂漂亮亮的,不喜欢看我哭。”

    温春果还小,安慰胆小的娘是强忍着,此刻看到姐姐回来,顿时有了主心骨,实在没忍住,一直拿袖子擦泪。

    “姐,父亲不会有事的,对吗?”

    温竹君点头,抱着弟弟安慰,“当然不会有事,父亲一定会好好的。”

    正屋的卧房内,梁老夫人望着昏睡不醒的儿子,拄着拐杖,眼泪潸潸。

    “怎么会这样,放儿啊,我还在呢,你可别让白发人送黑发人啊,你千万不能有事啊,娘还在啊……”

    夫人看着丈夫无声无息地躺着,一颗心揪紧了,多年夫妻,就算再不喜欢,也早就是亲人了。

    见大夫挪了地儿,她也想站起来,不料蹲得太久,眼前一黑,整个人晃了晃。

    范嬷嬷吓得赶紧撑住她,抹着泪道:“夫人,你可别倒下了,这满府的人还指着你呢。”

    夫人疲惫地阖眸,捏了捏眉心,声音嘶哑,“你去叫竹儿进来。”

    温竹君得知夫人要她进去,有些诧异,扭头宽慰美貌娘亲了两句,“我进去看看,娘,你可不许再哭了,说不定是父亲醒了。”

    周氏一脸期盼,用力点头,“竹儿,你快去,我就在这等你啊。”

    她泪眼婆娑的送温竹君出去,转身就把儿子抱在了怀里,“果儿,咱们不哭,你父亲一定没事……”

    温竹君跟着范嬷嬷进了正屋卧房,这个屋子,她进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屋中布置清雅,桌椅有序,屋内燎炉烧得旺盛,温暖如春,花花草草都很茂盛,一点不见枯败。

    架子床上躺着的就是侯爷爹了,帐子已经撤下,旁边是大夫跟药童,正焦急忙碌着。

    她瞧见侯爷爹嘴角似乎有血,心头猛地一颤,不敢再看了。

    “母亲,”温竹君看到夫人疲惫地靠在墙上,端庄的面上,冷冷清清的,只有紧皱的眉,还有紧抿的唇,泄露了些许心思。

    “母亲,您找女儿?”

    夫人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亮光,几步走过去,一把拉着温竹君的手。

    她沉沉道:“竹儿,今儿家里出事,要请你帮忙了,我想请宫里的太医来看,大夫说你父亲被马踩了一脚,内腑不知道有没有出事,他……”

    安平侯府如今不比从前,下一代还要降

    爵呢,朝中没个顶事的,想请太医也不容易。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姻亲的好处了,七弯八拐的,总能找到关系。

    “母亲,”温竹君察觉夫人的手特别冷,她心头一跳,连忙回握过去,快速道:“您别这么说,这是女儿应该做的,您别担心,我这就去东宫。”

    夫人松了口气,眼里露出欣慰,“辛苦你了。”

    温竹君摇摇头,“您别这么说,折煞女儿了。”

    她扭头立刻出发前往东宫,才知道父亲伤得这么严重,不然出发前,她就先去一趟东宫了。

    温家还不能没有侯爷爹,温春辉才进翰林院,脚跟都没站稳,二哥哥婚期就在年后,一旦停摆三年,耽误的可不只是时间。

    更重要的是,这个家护佑她十多年,侯爷爹是她亲爹,夫人又是个公正的主母,还有美貌娘亲跟弟弟需要照顾呢,她于情于理也必须出力。

    没有提前递帖子,也没有太子太子妃提召,她没有资格进东宫,至于霍云霄,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所以,她自己前来最合适。

    琥珀接到消息,来的很快,“侯夫人?您今儿怎么来了?”

    温竹君将事儿说了,“……姐姐,请你跟太子妃禀一声,能不能请个擅长此疾的太医,我父亲他,他危在旦夕……”

    琥珀听她声音都哽咽了,连忙道:“您别急,侯夫人,我这就去禀报。”

    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下雪,细细如柳絮般落下,巍峨矗立的朱红宫门内外,只有车马行进的声音,一片肃杀,寂寥苍茫。

    温竹君站在风口一动不动,埋头想着事儿,心儿怦怦跳。

    当时夫人开口的时候,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现在细细一想,就有些踟蹰。

    这是夫人第一次主动开口,夫人不愿丢了霍家这门亲事,就是为了让温春辉攀个好亲事,也是为了让安平侯府在玉京站得更稳,她的作用便是如此,在某些时刻为温家提供回报。

    其实她心里有一点点抗拒,大概这就是被索取回报的滋味儿,但夫人多年来的教育跟叮嘱十分成功,再加上夫人的独特思想和人格魅力,她不自觉地就会模仿并且听从。

    温竹君也是从这一刻,渐渐开始明白,古时候所谓家族,到底是什么,也庆幸温家的当家主母,是夫人。

    在这个世道有个聪明的领路人,会轻松很多,且一家人太多计较,只会让自己活得痛苦。

    温竹君快速地将心情梳理好。

    琥珀来的很快,“太医在来的路上了,您别担心,钟太医最擅医治跌打损伤跟内疾,之前九公主坠马,全靠钟太医妙手回春……”

    温竹君连忙朝琥珀屈膝行礼,“多谢姐姐,多谢太子妃。”

    太医来的也快,背着药箱跑得很快,嘴边呼出阵阵白烟,“快快快,太冷了,上马车……”

    安平侯府。

    温梅君跟温兰君一前一后,急急忙忙地冲进家门。

    “父亲,父亲……”

    温菊君赶紧将两个泪汪汪的姐姐拦住,“大夫正在医治呢,你们俩别吵。”

    温春辉看两个妹妹回来了,冻得两颊通红,赶紧吩咐下人上茶,“别太着急,先喝杯热茶……”

    温梅君哭哭啼啼地坐下,一口茶也喝不下去,四下一瞧,顿时怒了。

    “三妹妹呢?平日里父亲最疼她,这会儿父亲出事,她还不来?武安侯府这么远吗?这丫头……”

    温菊君看着亲姐姐乱吼乱叫的,眉头紧拧,斥责道:“大姐姐你小点声儿,三姐姐去请太医了。”

    温梅君顿时闭嘴了。

    现在整个温家,能请来太医的,只有嫁到霍家的温竹君了。

    梁老夫人在屋子里等得难受,便出来了,闻言又担忧又不耐。

    “怎么请个太医要这么久?那丫头不会是躲懒儿去了吧?我就说那丫头跟她娘一样,妖里妖气的靠不住……”

    周氏缩在角落里听到这话,委屈极了,气得抱着温春果就哭,也不管有没有人听见。

    她庆幸竹儿不在这,从小到大因为她这个娘,竹儿不知受了多少委屈,这都嫁人了,还要被指着骂。

    温春辉这会儿心里烦得很,父亲躺着,母亲也在屋里着急,幼弟幼妹都指着他这个大哥主事儿呢。

    毕竟多年的熏陶,他应付起来倒也不难,一听祖母又在说浑话,立刻眉头一拧。

    他板着脸吩咐,“寻烟,立刻让安慈堂的下人请祖母回去,这里不需要这么多人。”

    梁老夫人还不情愿,瞪着眼怒道:“辉儿,我是你祖母,你怎能这般待我?糊涂……”

    她本就心烦,又听到一旁周氏细细的呜咽声,梁老夫人气得把拐杖杵得砰砰响。

    “哭哭哭,我还没死呢,你哭什么哭?妖里妖气,娼门里出来的,放儿就是折在你这种淫蛇般的女人手里……”

    温春辉听得耳朵要爆炸了,往日祖母啰嗦话多,他听听也就罢了,这会儿家里出大事还净添乱,这屋子里还有弟弟妹妹们呢。

    况且周姨娘哪里惹着她了?正正经经地抬进门,在家安安分分多少年,还生下懂事的一儿一女,竟要遭这般羞辱?

    温春辉只庆幸三妹妹不在这儿,否则他真是无颜面对。

    方才在屋里,大夫还在医治呢,祖母就一直哭哭嚷嚷的,一会儿骂大夫,一会儿骂母亲,甚至还怪起了贼老天……

    他见丫头不敢动,干脆利落地上前,一把将祖母给架了起来,脸上皮笑肉不笑,话倒是铿锵。

    “祖母,您老身体不好,这大冬天的,还落了雪,您回安慈堂歇着,这里有孙儿呢,有任何消息,孙儿第一时间去安慈堂告知您……”

    周氏见大哥儿帮她,顿时心里好受多了,擦了擦泪,抱着温春果小声道:“你以后别学祖母,要学你大哥哥……”

    温春果小脸上挂着泪,用力点头。

    温竹君匆匆归来,下了马车,一刻不停,接过药箱,拉着太医猛跑。

    钟太医被个小姑娘拉得气喘吁吁,两腿在雪地里踩得发飘,都蹬不及了。

    “哎哟,夫人,侯夫人,我年纪大了,不能这样跑啊,这冷风灌得我喉咙疼……”

    温竹君很是歉疚,气喘吁吁地停下,面前

    白烟飘拂。

    幸好这时候垂花门后来了个两人抬的竹辇,领头的脚步匆匆,正是韶华。

    “夫人说时辰应该差不多了,便让我来接,三姑娘,累了吧,快歇一脚。”

    温竹君停下后,才察觉到疲惫,靠着影壁直喘,冷空气冲得她胸腔泛疼。

    “好,你,你快去……”

    钟太医上了竹辇,很快便消失在视野里。

    温竹君笑着松了口气,幸好是夫人坐镇,严格周到,任何事都是事半功倍,光是安排竹辇这事儿,寻常人家,到了这种时候,都未必记得起来。

    小事儿更能体现人的急智跟心力,在夫人那,她还有的学呢。

    她一边顺着气,一边慢悠悠地走到了含春院。

    温梅君跟温兰君立刻冲了过来,上下打量她,十分殷勤,“跑得累了吧?快来喝口茶。”

    温竹君接过温梅君手里的茶,“多谢大姐姐。”

    她眼神朝屋里张望,“父亲现在怎么样?大夫怎么说?”

    温兰君拧着脸,一脸愁容,“大夫说父亲还发着烧呢,左腿断了,说是肋骨也断了,具体几根他没摸出来,刚刚太医进去,正在诊治。”

    温竹君喝了口热茶,屋中温暖,浑身不自觉地轻轻一抖,身上终于恢复过来。

    她扬声道:“大家别急,钟太医是最擅长跌打损伤和内疾的了,他一定能治好父亲,别害怕,父亲不会有事儿的。”

    屋中众人的脸色勉强好了些,就连周氏也不哭了,搂着温春果缩在角落,尽量不惹人注意。

    温春辉也是一脸感激,“三妹妹,辛苦你了。”

    温竹君连连摇头,“大哥哥,我也姓温,一家子骨肉,说这句话实在太见外。”

    温春辉轻笑着拍拍妹妹的肩膀,许多话,不必出口。

    温竹君的目光在屋中转动,她看着这些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脑子里想的,却是从前夫人教导的话。

    以前夫人说,出嫁女可以依靠娘家,温竹君只是表面听从,心里还是只认自己,觉得靠自己最好,娘家,是锦上添花之所。

    但今日第一次体会到兄弟姊妹共坐一堂,相互扶持,那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感觉,瞬间就涌了上来。

    不必人人都优秀聪慧,也不用人人都大度真诚,只要大致方向不错,手拉着手一起走,这个家就在往上走,想来,夫人也是这样的念头吧。

    也幸好,她能出这一份力。

    屋内,钟太医四处又摸又按的,眉头紧皱。

    安平侯短暂地醒了一会儿,约摸是太疼了,只能发出点气音。

    夫人赶紧弯腰去听。

    “贞儿,贞儿……”

    夫人发白的面色一凝,随即露出无奈与担忧,贞儿就是周姨娘,周姨娘名唤观贞。

    她在丈夫耳边小声道:“你别担心,她就在外头呢,你好好的,千万要好好的,我让观贞进来照顾你,行吗?”

    安平侯眼神涣散,听到观贞两个字时,眼神微微亮了些。

    夫人见状,赶紧让人去叫周姨娘,又俯身在安平侯耳边咬牙切齿道:“温放,你不能死,明白吗?你得好好活着,就算是熬也得给我熬着,辉儿眼看大好前程,决不能被你耽搁,我姚青若为了这个家费心费力,百般筹谋,你不许出岔子……”

    安平侯听到辉儿,也勉强打起精神。

    钟太医瞧着,连忙道:“夫人,你继续说,他能保持清醒是最好的,这会儿人没反应会更麻烦,麻沸散灌进去,还得一会儿见效呢。”

    夫人连连点头,等重新俯过身,她愣住了,嘴巴翕张半晌,都没憋出一句新词。

    她只有这么些话要跟丈夫说。

    夫人有些迟疑,恍惚才想起夫妻多年,从无闲话家常,坐在一起说的都是正事,不由一声叹息。

    恰好周姨娘进来了,她一进来就哭,梨花带雨的妩媚模样,完全看不出两个孩子的娘,当真与进府的时候没多大区别,也难怪其他姨娘嫉妒。

    夫人赶紧招手,“观贞,快过来陪着侯爷,陪他说说话……”

    安平侯的眼睛顿时亮了。

    周姨娘见到安平侯圆乎乎的脸,上面不少擦伤挫伤,还有血迹,顿时又哭了,声音刚起就想起不该哭,捏着帕子捂嘴。

    她跪在床边,满脸惊惧,“侯爷,侯爷,您怎么了?贞儿很担心您,您要快些好起来……”

    夫人看到安平侯的眼睛都亮了,一时无言以对,周姨娘更是字字句句都在表达担忧跟真情,话密得根本插不进去,压根不需要她叮嘱了。

    她见状,便站到了床尾,将空间留给两人,只和太医冷静道:“您尽管放手去治,任何后果,我们自己承担。”

    温竹君听着里头的哭声,心里一跳一跳的,美貌娘亲胆子小,哭成这样,莫不是……

    屋中不止她这样想,不少人面色又开始发白。

    夫人出来后,看着一屋子士气低落,蔫儿吧唧的样子,顿时一拧眉。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还没到要办丧事的时候呢,一个个作这副鬼样子做什么?”她恢复了往日的严厉与端庄,利落道:“太医还在诊治,侯爷会没事的,你们几个都回自己的院子,孩子留下。”

    万一真的有事,孩子肯定是要见见的。

    温春辉跟温兰君对视一眼,落了半截的心,再次提到嗓子眼儿。

    午饭大家都没什么胃口,桌上的菜几乎没动。

    钟太医进进出出的,一盆盆开水端进去,又化作血水端出来,麻沸散跟各种药汤子,已经熬了不知多少碗,连参片都切不少进去,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情况不太好。

    温菊君跟温春果年纪小,温菊君现在勉强算长大了,眼睛里含着泪,还能冷静,但温春果就忍不住了。

    “母亲,父亲还好吗?”他小小的身子猛地扑进了夫人的怀里,仰头满脸的泪,“母亲,父亲怎么样了?我害怕。”

    夫人抱着温春果软软小小的身子,面色柔缓了许多。

    她一边拍着温春果的背一边道:“果儿陪母亲在外面等好不好?父亲不会有事的,你别怕,母亲在,还有哥哥姐姐们也都在呢。”

    温春辉喉间上下滚动,也上前拍拍小果子的身子,“果儿别怕,我们都在。”

    温春煌跟温春成也赶紧过去了,“小果子你别怕。”

    温梅君跟温兰君含着泪,和温竹君温菊君手拉着手,静静地等。

    温家八个子女,此刻都围在了一起。

    一直到快入夜,三个女婿才陆陆续续匆匆赶来。

    江玉净连声道歉,“杂事耽搁,收到消息太晚了,母亲,对不住。”

    姚坚也是气喘吁吁,“我去了一趟市井,没及时收到消息,来晚了。”

    霍云霄更是跑得远,“今日轮到我巡查,还是同僚通知的……”

    夫人示意都坐下,面色苍白,“无碍,公事要紧。”

    霍云霄看温竹君低着头一言不发,像是霜打的海棠,心疼极了,上前轻轻揽住她的肩,一脸认真的安慰。

    “阿竹,父亲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你别担心。”

    温竹君此刻看到他真诚又清澈的眼睛,心里还真有些泛暖,点点头,“嗯,你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