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捡漏的第五十一天夫人,怎么办啊?

    文华殿内,围着御案的是一圈手臂粗的蜡烛,将整个殿内给照得明晃晃。

    太子妃进来时,便看到伏在案上奋笔疾书的太子,不由叹了口气。

    “冬日里昼短夜长,寻常百姓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你也该早些歇息才是,明日再干也不迟。”

    太子笑着起身迎了迎,“明日复明日,今日事今日毕嘛,阿离,你来得正好,快来陪我坐坐,帮我捏捏肩。”

    太子妃无奈地起身,但一伸手,却是将他眼睛给捂住了。

    太子忍不住笑了起来,轻轻握住太子妃的手,柔声道:“阿离,你又调皮。”

    夫妻俩笑闹着,门口传来宫女的声音,“太子,太子妃,霍侯爷求见。”

    太子妃笑着看向太子,埋怨道:“伯远来了,估计是有事儿,你可以休息了吧?”

    “好好好,”太子顺从地放下狼毫,兴致勃勃的,“这小子一向不愿来东宫的,大晚上的来干什么?”

    “宫门快要关了,”太子妃帮他整理好微乱的衣襟,“你要想知道,那可要快些问了。”

    霍云霄噔噔噔的冲进来,就看到太子妃在茶桌后煮茶,太子靠着软枕,正阖眸悠闲自在地喝茶呢,红泥小炉子上的紫砂壶咕嘟咕嘟

    的冒着热气,夫妻俩看起来就像是一幅画儿。

    他这会儿别说尊卑了,就连温竹君嘱咐的话也忘记了。

    “师兄,师兄……”

    太子忍不住掏耳朵,一脸嫌弃地睁眼,“混小子,你嚷嚷什么呢?我不就坐在这吗?”

    太子妃每每听师兄弟说话跟放炮似的,就忍不住想笑,抬头朝霍云霄招手,柔声道:“伯远,来,快坐,一起喝口茶。”

    霍云霄本来想脱口而出的,但看到太子妃斟茶,素手纤纤,幽娴雅致,弄得他都不好大着嗓门说话,只能憋憋屈屈地坐下。

    偏他个子高,坐下也盖不住四处张望的头。

    太子妃冲洗了一盏素瓷,一点杂色也无,往里注入一盏清亮的茶汤,递给霍云霄。

    “来,伯远,快尝尝我今儿煮的茶。”

    太子看他一仰脖子,跟牛饮水般,把太子妃倒的茶一口给喝完了,不由眉头紧皱。

    “阿离,你别倒茶了,给他喝点水就行。”

    霍云霄听的不乐意了,又接了一盏,一仰脖子全干了,明明苦的直皱眉,还要嘴硬。

    “师兄忒小气,还好太子妃大方,好喝。”

    太子妃笑着嗔怪看了太子一眼,唤来宫女,给霍云霄换了一个大些的茶碗,又让人送来牛乳跟蜂蜜,掺在了茶里。

    “你年纪还小,喝到的苦味儿比我们要大,喝这个吧。”

    霍云霄这次就喝得慢多了,满足道:“还是太子妃心疼我,我也觉得牛乳好喝点。”

    太子看他那傻乎乎的样儿,感觉跟小时候就没什么区别,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一个劲儿地摇头。

    “你长这么大个子,就是牛乳喝多了吧?行了,找我什么事儿?”

    霍云霄闻言,表情立刻就愤怒了,咬牙切齿的,“太子,我有事儿想跟您说……”

    太子妃听他不止称了太子,还用上了“您”,这可真稀奇。

    太子一边听着,一边用白皙长指摩挲着瓷白的小盏边沿,俊容渐渐沉静,好半晌都不说话。

    “师兄,你说话呀?”霍云霄看他老神在在的样子,急得不得了,“我不能杀他,那我能不能给他套个麻袋揍一顿?警告一下总行吧?”

    太子妃给他碗里加了点茶,轻声道:“伯远,你别急。”

    她帮着一起分析,“你是说,梁巢经常去竹君的铺子里,然后还买空了铺子里的东西?但这点事儿,可不值当你发火儿,他可以说他每天都进不同的铺面,怎么你家的铺面就高贵了?他也可以说,就只是喜欢你家铺子里的糕点,你要是真的动手,结果就不是一顿打那么简单了,再说了,你能警告他什么?他还能倒打一耙说你污蔑呢?”

    霍云霄听懂了,一脸颓然,觉得这些人怎么那么麻烦。

    “夫人也是这么说的,还说要着重考虑她,这事儿闹起来,最吃亏的就是夫人了。”

    太子听到他这句话,不由眯了眯眼,“你刚才那些话,也是你夫人教你说的吧?”

    他思索了下,剑眉蹙起,恍然道:“是她让你来找我告状?”

    霍云霄没想到就说了那么些话,居然被太子给猜出来了,眼睛一瞪,连连否认。

    “没有,是我自己想的,我很生气,特别生气,我就想打死那个梁巢,但夫人不让,我就想找人帮忙,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师兄……”

    太子有些好笑地看他嘴硬拙劣狡辩,这小子能用拳头,就绝不会想找人帮忙。

    霍云霄实在编不下去了,他本来就不会撒谎,睁着眼睛说瞎话太难受了,跟聪明人说话累死人。

    “好吧好吧,就是夫人让我来的,她说了,梁巢后面是康王,我又不是后面没人,我没爹娘护着,但我还有师兄呢,我就赶紧就来了,我夫人遭人惦记,这口气我忍不了。”

    太子听了实话没忍住笑了,须臾收了笑后,问道:“那你想要我怎么帮你?你媳妇儿说了没?”

    霍云霄有些傻眼,温竹君什么都说了,包括被太子看穿的可能,但唯独没说要太子怎么帮忙。

    他也忘记问了。

    太子一看他结结巴巴的,就知道了原委,笑着看向太子妃,调侃道:“这小子福气不小,自己笨,娶的媳妇儿倒是一等一的聪明。”

    霍云霄被温竹君嫌弃笨、读书少,他都可以不在意,但别人说这话,他就满脸不开心。

    太子妃也笑了,看到霍云霄急躁的脸,朝太子嗔怪道:“你要有法子,就别逗他了,再不说,他今晚要留宿东宫了。”

    霍云霄不想留宿东宫,只能眼巴巴看着太子。

    太子沉吟了片刻,道:“康王叔不是个讲理的,为人又护短,这种捕风捉影的事儿,还真有些难办,那个梁巢,我记得好像是在军中领了个闲职,是吗?”

    霍云霄点头,气呼呼的,“是,在羽林卫中供职,日常点卯还算正常,就是爱犯贱,喜欢盯着别人的媳妇儿,不要脸……”

    太子难得见他气成这样,打不了架话还多,听得直想笑。

    霍云霄说得口干舌燥,看到太子还在笑,急得又喝了杯茶,“师兄,你别笑了,我跟夫人都快被这个狗东西恶心死了……”

    太子妃连忙拍拍他的肩,“好了好了,伯远,先别急,你好好听你师兄说话。”

    太子认真想了想,望着霍云霄,眯了眯眼。

    “我帮你,你打算怎么回报我呢?我总不能帮你得罪了我的皇叔,还一点好处都没有吧?”

    霍云霄咬牙,瓮声瓮气的,“师兄请说,只要可以,我一定做到,言出必行。”

    “那可好,你最好说话算话,不然我可不会放过你。”太子笑着悠闲起身,大步走到博古架后头,不知道在干什么。

    霍云霄不明所以,连忙跟了上去,转过去一看,才知道是一排排的书架,上面堆满了各种书,新旧不一。

    他知道太子喜欢看书,平日就是手不释卷的,还总想让他跟着看。

    “师兄,这是干什么?”

    太子熟练地在书堆里抽了几本书出来,有厚有薄,厚得足有巴掌厚,薄的也就是个小册子。

    霍云霄看得眼角直抽抽,疑惑道:“师兄,你这是要干嘛?”

    “给你找书啊,”太子端来椅子,踩着椅子从最上头拿出了一本书,上面还积满了灰。

    霍云霄发誓,他就没看到过这么厚的书,都有人脑袋那么大了,估计能砸死人,心里有些不安,师兄不会是要他看书吧?

    “师兄,为什么是给我找书?梁巢那小子不做人,结果师兄惩罚我?”

    太子真是被他气笑了,端着那本巨厚无比的书,看上头灰尘不少,张嘴就朝这傻子吹。

    霍云霄一下子被灰迷了眼睛,呛得咳嗽,委屈控诉道:“师兄,这书你自己都没翻过吧,你好意思拿给我?”

    太子朝他温润一笑,毫不留情将书塞到他怀里,剑眉上挑,“我好意思啊。”

    霍云霄:“……”

    太子妃看到霍云霄吃瘪的样子,像极了母后宫里养的那只爱生气的小狗儿,实在没忍住,捂着唇哈哈大笑起来。

    “伯远,你师兄是为你好,就老实接着吧。”

    霍云霄苦着脸,又不甘心,“师兄,能换个惩罚吗?我愿意挨打,我保证以后都输你。”

    太子真是被这傻小子气笑了,没忍住,对着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抽过去。

    “以前师父就一直后悔,太早把你带上了战场,尝到了杀人胜仗的快感,以至于你后来读书怎么都读不进去,现在遇到区区一个梁巢都解决不了,脑子都生锈了吧?混小子,你夫人都比你懂事儿,比你明白,她还比你小……”

    霍云霄张了张嘴,想反驳,但无话可说。

    他摸着头,低眉顺眼地乖乖听训,大概是知道拒绝不了了,看着怀里的书,一张脸皱成了苦瓜。

    太子妃见太子是动真格的了,连忙起身,让宫人都下去,自己也出去了。

    太子眼神凌厉,想狠狠捶霍云霄一顿,但没奈何这小子太高了,他干脆抬脚重新站在了椅子上,低头训斥起来。

    “伯远,从前师父在,你能糊弄过去,听命于人,也能在战场上发挥你的能力,但大丈夫身居天地间,怎能久居人下?师父不在,还有谁会容忍你的鲁莽跟愚蠢?战争不是一个人的事,是千万百姓的性命,你这样蠢笨,我怎敢放心让你再上战场?你将来若是真的掌了兵,对千万百姓而言,岂不是灾难?”

    霍云霄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偏偏无话反驳,只能喃喃道:“那,那我现在在京都指挥使司……”

    “是我刻意将你留

    在京都指挥使司的,也是师父生前深思熟虑过的,他发现了你的问题,可苦于改变不了现状,“太子苦口婆心,面色端肃,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

    “伯远,你必须成长,才能走得更远,师父临终前一直在担心你,还给我寄了信,他曾说过,你的能力,绝非池中之物,可领兵不是单靠一人悍勇,是许许多多的将士将性命交于你手,你真不怕有朝一日命丧疆场,让大家都伤心难过吗?你对得起师父的谆谆教诲吗?”

    霍云霄满脸羞愧,闭着嘴,不敢说话了。

    太子将手里的六七本书全甩到他怀里,挥手就赶,一脸不耐,“滚滚滚,看你就来气。”

    霍云霄抱着一堆书,有些不知所措,大大的个子,这会儿都有些挺不直了。

    他垂着头老老实实地问,“那,那梁巢……”

    “康王叔治家不严,子女管教不好,我自有法子,你到时候听消息行动就是,”太子挥手,眉眼有些冷,“不过,你要说话算话,从今日起,做一个君子,做一个守诺的君子,你要是敢违约,我一定找人揍死你。”

    霍云霄咬了咬牙,看着怀里的书,又想起温竹君凝重的脸,狠狠点头。

    他心有触动,郑重地给太子鞠了一躬,“师兄,我回去就读书,不会辜负您跟师父的,我说到做到。”

    太子看他跑到一半,又伸着脖子回头,“师兄,那我回去先读哪本啊?”

    “问你夫人吧。”太子头也不回的道。

    太子妃还在想着要不要给霍云霄整理客房呢,结果就看到霍云霄抱着一堆书,嗖的冲了出来,跟脱缰的马似的,跑得飞快。

    领路的宫女提着宫灯,都愣在了原地,压根追不上。

    “行了,回去吧,霍侯爷有腰牌,不用你领路了。”

    宫女下去后,太子妃就进了殿内,见太子站在书架前,似乎在发呆。

    她走到他身侧,看他拧着一张俊朗的脸,眼眸不自觉泛出一股柔意。

    “伯远大概是真怕了,刚才跑得好快。”

    太子蹙起的眉几乎瞬间散开,无奈地笑着摇头,“那混小子,简直不知所谓,让他读书,跟要他命似的,还想跟我讨价还价呢……”

    太子妃听他言语间虽然一直在贬低霍云霄,但笑容却很开心,像是老友谈心过一般,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

    她也不说破,只干脆陪他一起坐在地上,笑着和他附和谴责霍云霄。

    蜡烛爆了一下,太子总算是说完了,他发现霍云霄的笑料,真是讲不完。

    太子妃一直认真听着,末了笑道:“其实你就是舍不得,心里欢喜他,将他看做了亲弟弟,不然,你可不会花时间理会他。”

    “这小子陪了我很久,其实他身上也有很多优点的,坚持不懈,百折不挠,一直任打任怨的,从来不叫苦叫屈,是个极好的苗子,”太子的笑容温润如水,眸中闪过一抹失落。

    他叹了口气,“他无父无母,如今无人管教,我本就不愿看他这么自毁,况且师父又临终嘱托,我当然要有所行动。”

    太子说着话,牵起太子妃的手,两人相携慢慢出了侧殿。

    武安侯府,这会儿府里正一片亮,烟火气最浓,热闹得很。

    温竹君见霍云霄抱着一大摞的书回来,很是惊讶,连忙让人摆饭。

    “侯爷,先吃饭吧。”

    霍云霄早就饿了,在太子那喝了不少茶,根本饱不了肚子。

    他一边吃饭一边迫不及待地说话,虽然他服了,但言语间还是很不甘心。

    “……夫人,你说,师兄其实是想惩罚我吧?这么厚的书,他自己可能都没翻过呢,不过他说了,梁巢的事儿,让我等着听消息,要我说,我就直接去揍死那个混蛋……”

    温竹君听他胡说八道,赶紧帮他夹了好些菜,又转过桌子,去看他带回来的书。

    最厚的一本,书封上只写了个《博闻广记》,但重量确实不小。

    她大概翻了一下,应该是好多人抄录的,笔迹不一样,纸张也发黄,里头有小寓言故事、志怪志异、醒世之言,还有不少道听途说来的故事,说某时某地出了何事,带来了什么影响等等。

    剩下的,都是单册的,并非全本,有《兵法二十四篇》《战国策》《汉书》《明贤集》等。

    霍云霄扒了三碗饭,总算是吃饱了,看着这堆书直叹气,只觉脑子很疼。

    “夫人,怎么办啊?这么多书,我可怎么读啊?”

    温竹君看了一会儿,倒是觉得太子挑选的书很妙,像是一个老师在给学生准备作业,还是循序渐进的。

    她确实有些好奇,不明白太子为什么对霍云霄一个傻小子这么好,还愿意花时间培养,想必就算今天霍云霄不去找,太子迟早也要找上霍云霄的。

    “你跟太子,以前习练武艺的时候,就一直很熟悉吗?”

    霍云霄摇头,“一开始也不熟,反正那时候我刚跟师父习练,我打不过他,但我一直不服输,我就一直跟他打,也不知道怎么,师兄居然也愿意跟我打,直到十四岁后,我就打得过了,嘿嘿……”

    温竹君:“……”

    她忍不住给他盛了一碗汤,“侯爷,喝点鱼汤吧,里面放了天麻,补气又补脑。”

    霍云霄喜滋滋地接过汤喝了起来。

    温竹君看着特意挑选过的书,比如《战国策》就挑选了秦之一册,《汉书》也只挑选了其中七十篇的传,里面甚至写了不少批注,且并非一人的笔迹,心血不小。

    要知道书只是媒介,但这些批注,才是世世代代人类精神里的精华,读起来,起步就比别人高。

    可见太子是将霍云霄看作自己人了,甚至比自己人还要亲切点。

    不过跟霍云霄相处,若不谈及感情,也抛开他的缺点,其实这人还算不错,也有可能是太子厌倦了勾心斗角,就喜欢这样没心眼的傻小子。

    “侯爷,太子说得对,君子重诺,你想当君子,那就不能做小人,这些书,你还是好好看吧。”

    霍云霄肩头都塌了,重重地叹了口气。

    温竹君想着此事毕竟因她而起,她也有一点责任,便干脆道:“书有些多,不如我跟侯爷一起读吧。”

    霍云霄的目光顿时亮晶晶的,欣然同意,“好好好,夫人,你跟我一起读最好,肯定就不枯燥了。”

    温竹君先将最厚的那本递过去,“侯爷先读这本,多些趣味性,后面的几本,咱们循序渐进吧。”

    霍云霄一看,头都大了,“夫人,咱们要不还是从薄的先读吧?”

    温竹君也不劝,随手给他递了本最薄的,也就是《左传》隐公篇。

    霍云霄接过去后,没一会儿,又默默地递了回来,咬牙拿着最厚的《博闻广记》看了起来。

    他其实是想看兵法的,这些也是他最熟悉的,但师兄说要听夫人的,那就听吧。

    夜里,靠在床头上的霍云霄就拿着书看,一边看一边唉声叹气,还不时嘀嘀咕咕的。

    温竹君洗好后,一出来,就发现他已经抱着书睡着了。

    行吧,也挺好。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先练了剑,迎着寒风,霍云霄就拿着本书上值去了,雄赳赳气昂昂的。

    温竹君看得想笑,不过,嘴上还是鼓励了两句。

    “侯爷,千万不要在意外人的眼光,咱们只做君子,绝不做小人。”

    霍云霄很是郑重地记下了这句话。

    傍晚下值回来,霍云霄愁眉苦脸的,但还好毅力还在,拿着书看个不停,只是时有不解,常常拧眉。

    接着就到了腊月二十,霍云霄轮完值,终于放假了。

    温竹君让玉桃把铺面也休息了,既然太子准备出手,那这段时间最好就不要节外生枝,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嘛。

    她也不再出门,免得碰到梁巢犯恶心。

    玉桃表示很可惜,毕竟点心铺子从开张到现在,生意一直很好,以这种趋势来看,回本很快。

    果然,夫人说得一点没错,贵人们的钱还是好赚些。

    是日,又是一场大雪铺天盖地,天地银装素裹,冷得人不敢冒头。

    温竹君陪着霍云霄在房里看书,看着看着,这才知道霍云霄到底在嘀咕什么。

    原来这厮还挺爱打抱不平的,看到里面不平的人和事,他就一直骂骂咧咧的,观点输出还不少。

    只是有很多关于地理水经或者极为晦涩的典故之类的,他就两眼抓瞎,时不时就跑来问温竹君。

    温竹君有些知道,有些也不知道。

    但她不好为人师,也不乱解释,“侯爷,这些咱们先记着,明儿给大哥哥去个帖子,问他这些东西哪些书中会有注释,咱们一查也就知道了。”

    霍云霄因着有人陪,看书的兴致还算不错,加上这本书趣味确实足,他居然还真的坐住了。

    这让温竹君另眼相看了不少,缺心眼鲁莽是事实,但能改能学就很好了。

    这样白天习武看书,晚上夫妻大被同眠、聊天和运动的舒坦日子,霍云霄还挺喜欢的,但也总是觉得不得劲。

    好在,得劲的事儿总算是来了。

    小年刚过,太子就悄悄派人来传话,让霍云霄准备好麻袋,明日正午行动,但只准出气,决不许下死手,打完立刻就去文华殿。

    霍云霄听了这话,瞬间精神了,只觉拳头发痒。

    太好了,出了气能过个好年,今年他有夫人陪,不是孤家寡人了。

    腊月二十六这天,霍云霄果然拿着麻袋,早早就到了太子指定的地儿,方正街,这会儿正被白雪覆盖。

    冻得瑟瑟发抖的时候,他终于听到了一声不知哪儿传来的口哨,还真瞧见梁巢正打马而过,身边居然还没有跟人。

    霍云霄两眼放光,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

    第52章 捡漏的第五十二天这厮哪里学来的手段……

    “哎哟,谁?”梁巢被扑下马,疼得还没反应过来,只觉眼前一片漆黑,随后就有拳头直中面门,打得他眼冒金星,毫无还手之力。

    “谁?是谁?我要杀了你,啊啊……”

    霍云霄听到梁巢尖叫怒吼,理都不理,一言不发,仗着身高优势,攥紧为了今天而特制的超大/麻袋,一拳又一拳地砸。

    他也学机灵了,那天在东宫挨揍的时候,他就发现,打人也是个技术活儿,跟杀敌是两回事。

    除了给梁巢的第一拳,余下的拳头,没有一拳落在脸上。

    他也谨记师兄的话,不下死手,手上一直收着力呢。

    忽然守在外围的大头冲了过来,朝他急急做手势。

    霍云霄立刻懂了,来人了,要马上撤离,他也不恋战,当即一脚将挣扎不休的梁巢踹倒,轻轻跃上墙,迅疾无比地跑了。

    马蹄声得得,混合着梁巢的愤怒嘶吼跟呼痛声,有人骑马进了街头……

    小年已过,接着马上就是大年夜了,就算家里没有长辈,不用惧怕失礼,肯定也不能马虎。

    武安侯府的主子少,事儿也少,但礼节不可废,温竹君陪霍云霄读书的时候,尽处理这事儿了。

    以前赵嬷嬷在,除了安平侯府跟姨母还有定远将军府的年节礼,武安侯府几乎都没有来往的人,当然,这确实很省钱,但不能一直这样。

    尤其是之前她让人采购过年的吃食,猪羊肉鸡鸭鹅这些肉类必不可少,毕竟是过年,想到府里人不少,下人的口粮也不能苛刻了,她还额外还多添置了些。

    没想到厨房那边却来找她,说比往些年赵嬷嬷定的份例多太多了,是不是应该减少?

    这让她都有些无语了,赵嬷嬷是真能省啊,的确是过日子的人,但为什么又要平白养着府里这么多人呢?

    温竹君也想过要将府里这些下人裁掉些,但也不能挑在年节里,她才嫁进来没多久,传出去怕是要被骂。

    不过,梳理侯府里的下人的事儿,还是要提上日程。

    空闲时候,她把赵嬷嬷留下的身契都看过了,武安侯府居然有一百一十二个下人,加上她自己带来的,足有近一百四十个,这还要减去之前赶出去的九口人。

    其实,侯府有这些下人不稀奇,里面有死契活契,家生子,家生子又生家生子,一个人丁兴旺的家族,这点下人不多,某些大家族,主子多,下人都能有好几百。

    但关键是,侯府的主子,在霍云霄成亲之前就他一个,现在加上她,也就两个。

    这些人到底是在做什么?

    玉桃看着这一沓身契,也觉得无言以对。

    “夫人,不如让拿着活契的人自己赎身吧,侯府根本用不上这么多人,他们可能就是赖在府里偷生。”

    温竹君望着外头飘雪的天,寒风凌厉,入目皆白,天地一片肃杀。

    她想到赵嬷嬷清晰明了的账本,还有别人偷盗犯事后,求求赵嬷嬷,她就轻易原谅留下的事儿,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赶走他们,他们又该怎么生活呢?这么冷的天,好歹等好好过完年,我再想想吧,要是能妥善安置就最好了。”

    玉桃知道夫人其实一向心善,也点了点头,将手里的册子递过去。

    “夫人,姨夫人跟安平侯府还有定远将军府的年礼都按照旧例打点好了,这是给大姑娘跟二姑娘的礼单,还有你单独吩咐,要给东宫送些点心,我也拟了一份,等时间到了,你是亲手做还是我跟青梨来做?”

    温竹君抿唇,“我有空就亲手做吧,对了,库房打扫得怎么样了?”

    “嗯,打扫干净了,红衣白芷亲自进去打扫的,”玉桃眼睛一亮,贼兮兮道:“夫人,武安侯府的好东西不少呢。”

    温竹君见她这兴奋样儿,将库房旧单子直接给她,“那你就辛苦些,好好清点一下,最后里头多的少的,要重新列一份单子给我。”

    玉桃一愣,结结巴巴的,“夫人,你,你就这么全都甩给我啊?”

    “是啊,”温竹君捏捏她圆乎乎的脸,笑道:“这是我信任你,小桃子,你可要好好干呀,不能懈怠,我将来能不能躺平,就指望你了。”

    玉桃听到夫人这番话,嘴角止不住地上翘,但还是保持了理智。

    “夫人,这事儿你要不还是多去看看吧,好歹你现在是武安侯夫人呐。”

    这些事儿,交给她一个丫头,夫人信任的感觉确实不错,但总觉得不太好。

    温竹君捏起笔,埋头在纸上写字,“不了,我相信你,即便我自己去清点,里头的东西也不会多,何必浪费这个时间。”

    她答应跟霍云霄一起看书,那也要拿出态度,这里头她也有许多不懂的,正好做下标记,等霍云霄看的时候,就一目了然。

    人跟人相处,态度最重要,诚恳真实更容易获得好感,一如当初她面对夫人,玉桃现在面对她的样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一直到酉初时分,暮色将至,霍云霄才兴高采烈地回府了,精神气与前几天完全不同,意气风发的。

    温竹君也没在意,这些天,霍云霄就跟个猴子一样,在家待久了就上蹿下跳的,精力无处挥发,一到夜里就如狼似虎,眼

    冒绿光。

    就当给他放一天假,也让自己松快些吧。

    霍云霄望着温竹君灯下沉静的侧脸,真的是迫不及待地想分享好消息,但想起太子的嘱咐,最终忍下了到喉咙口的话。

    倒是玉桃整理的时候发现不对劲,招手让夫人来看。

    温竹君拿着霍云霄脱在桁架上的衣裳,诧异道:“侯爷,你腰带怎么裂了?”

    霍云霄正好在湢室洗漱,思来想去,应该是揍梁巢的时候,不小心弄的。

    “哦,可能是在演武场比试的时候,不小心弄得,夫人,你别担心,我没事。”

    温竹君撇嘴,谁担心你了,只要不闯祸不连累她就行。

    丫头们铺好床,又重新整理了炭火,夫妻俩洗漱好,躺到榻上后,靠在床头一起看起了书。

    倒也算养成了一个好习惯,虽然霍云霄很不情愿,从一开始的抓耳挠腮,一页书都看不下去,但现在也能勉强看上两三页。

    “夫人,”霍云霄看完三页纸,就有些忍不住了,悄悄在被子里扯温竹君的寝衣衣摆,猴急道:“咱们歇息吧,天色太晚,不要看坏了眼睛。”

    温竹君无情地抽出了衣摆,淡淡道:“侯爷,咱们说好的,今晚要看五页才行。”

    霍云霄脸都垮了,可怜兮兮的,“前些天还两页,后来三页,现在又成了五页,夫人,你涨价得也太快了。”

    温竹君柔柔一笑,“侯爷,那你还要不要看?”

    “看看看,我看,行了吧?”霍云霄嘟囔着端起书,又把燃着的几根烛戳亮了点,认命地继续看了起来。

    温竹君看他那样儿,觉得好笑。

    不过这也不能怪她,实在是古代几乎没有夜生活,除了造人就是造人,本来上榻就早,一折腾起来简直没完没了。

    霍云霄看着看着,就发现书页里夹着几张纸,竟然是注释,上头的簪花小楷极工整,一看就知道是花了心思的。

    除了师父师兄赵嬷嬷,就只有温竹君会这么关心他。

    他心头猛地一荡,轻轻侧头,见温竹君十分认真地看着书,侧脸在烛火下莹润光洁,牛乳般泛着柔光,眉头轻蹙,我见犹怜。

    温竹君知道他在看她,只作不知,还顺手翻了页书,忽然手中一空,不等她反应,整个人就被抱起来了。

    霍云霄的眸光亲昵几近融化,亲亲她鼓起的脸颊,柔柔道:,“夫人,明日白天,我一定好好看书学习,到了晚上,我看八页,好不好?”

    温竹君本来有些生气,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厮现在还会画大饼了呢?

    “侯爷今日,不做君子了?”

    “不做了,我不做了。”霍云霄呆呆的看她笑容俏丽狡黠,光影明灭间,恍若精魅,心头跳得犹如雷鸣,眼神迷离,低下头迷迷糊糊道:“不做了,今晚我做小人……”

    他忍不住一声声地唤她,不自知的温柔缱绻。

    很快就到了大年三十,这样喜庆的日子,自然是欢天喜地的。

    一大早,玉桃就早早进屋将夫人给伺候起来了,这是夫人掌家的第一个新年,不能马虎。

    温竹君接受了侯府下人的跪拜,这在家时,母亲也是一样的,之后还要散发红包。

    不过温竹君对武安侯府的下人知之不多,所以就没有赏肉蛋米面之类的,而是一人分发了一套才做好的过冬寒衣。

    她望着那些黑压压的脑袋,心里也犯愁,这么多人,可真不好处理。

    早上的肉馅儿饺子一屉又一屉地端出来,下人们都高兴极了,听说厨房从半夜就没断过火,锅炉里全是各种鸡鸭鱼肉。

    本来有一部分人对赵嬷嬷的离开,心有介怀,觉得温竹君冷血无情,但如今又是好吃的又是好穿的,比赵嬷嬷大方多了,大家对新夫人也多了分感激。

    霍云霄一向不管这些事儿,但他也能感受到,今年过年,府里的人笑脸多了,磕头的声音都响亮许多。

    虽然嬷嬷离开了,但似乎生活也没有变化,或许夫人会比嬷嬷做得更好,嬷嬷也能安享晚年,不用老是操心他。

    而且,夫人对管家似乎很得心应手,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为难。

    霍云霄的目光,忍不住又投向了一身大红洒线缠枝金梗牡丹长裙的温竹君,披着件天蓝锻绣金紫貂鼠披风,当真是光彩照人,亭亭玉立,鬓边一抹如火盛开的腊梅,明眸善睐,笑靥常开,正与玉桃她们几个丫头说笑呢。

    他不由想到前些天给梁巢套完麻袋后,去文华殿的事儿。

    太子见他到了,眉眼淡淡的,没有生气也没有喜悦,只是看着一页书久久不动,连翻页都忘记了。

    霍云霄以为他在发呆,但他靠近的时候,太子又立刻回神了。

    “出气了?”太子合上了书。

    霍云霄嘿嘿一笑,“师兄,梁巢挨了顿打,这样真的没事吗?他会不会猜到是我打的。”

    虽然猜到他也不怕,但肯定会惹事的。

    太子微微一笑,看着他的眼神带着柔和,“我已经安排好了,你不用担心,便是猜到也不打紧。”

    霍云霄满意极了,觉得读书也不为难,赶紧站起身给师兄行礼,一鞠到底。

    “师兄,我这些天看书没有停的,你放心,过年也不会懈怠,师弟在这提前祝你长愿今夜景,新年胜旧年。”

    太子听他还拽文了,终于忍不住愁绪尽散,笑了起来,“能记住?看来你还真下了点工夫。”

    霍云霄挠挠头,老老实实道:“其实,是夫人陪着我一起看的,不然我一个人可看不下去。”

    太子闻言笑着点头,眼神轻柔,“伯远,你要好好待她,夫妻不止是夫妻,是朋友,也是最亲密的人,从今以后,她就是你的家人了。”

    家人。

    霍云霄在嘴里细细地嚼着这两个字,听着普普通通的,但就是有一股暖流从心头流向了四肢百骸,让他心都软软的。

    “侯爷?”温竹君回头看到霍云霄在发呆,笑着招手,“侯爷,你快来呀,大家说街上好热闹,咱们也去街上走走吧?”

    霍云霄望着她明媚的笑脸,一下子便察觉到,她很开心,这笑容就跟那天看到他挨揍一样。

    虽然有点怪异,但夫人笑起来可真好看,像个偷偷下凡玩耍的小仙女。

    “好,咱们也去走走。”

    他觉得这个咱们说得也很好,毕竟,很久没听过了。

    街头上的雪还未化,不少墙角还堆着高高的雪堆,没什么绿色,映着不太明亮的烛光,其实风景一般,人也没有很多。

    但这种不会有人管束的自由自在,还有轻松自在的风,不用担心任何事儿的感觉,让温竹君的心情好了不少,笑意都藏不住。

    霍云霄见她极少见的蹦蹦跳跳,看起来开心极了,像是一只自由自在的小鸟儿,正扑腾扑腾着翅膀,展翅飞翔。

    他忽然想起来,“之前说好的带你去骑马,等年过完,咱们就去,好不好?”

    温竹君笑着点头,冷风吹得她缩着头,忍不住给手哈气,“好,能不能不去西郊?那边我都看厌了。”

    每次侯爷爹带姊妹们出去,几乎都是西郊,当然,那边也是大多数女眷愿意去的地方。

    “当然可以,我带你去个更好的地儿。”霍云霄笑着握住她的手,小手就这样嵌在他的掌心,柔弱无骨,他忍不住俯身也朝手心哈气,“暖不暖?”

    温竹君被他这下弄得有点不知该怎么反应,愣愣地点头。

    这厮哪里学来的手段?

    霍云霄都是本能驱使,压根没多想,瞧见她眼睛眨啊眨,像夜空里的星子,耀眼极了。

    他将她拉到身边,半圈护的姿态,“你靠我近点,这样我能帮你挡风。”

    一高一矮的身影在凉凉夜色跟人潮中漫步,背影看起来像是老夫老妻,迎着街边烛火,相携而行,身后只有不断拉长和越发靠近相依偎的影子。

    跟来的几个丫头落后好几步,纷纷用眼神示意,表情笑得暧昧极了。

    玉桃却没笑,而是望着前面的一双背影沉思起来。

    等到大年初二,女儿得带着女婿回娘家拜年。

    温竹君带着霍云霄跟一大堆的礼,回娘家后,跟父母聊天中才得知了一件大事。

    说是三皇子不知为何跟梁巢打了一架,打得很凶,还是三皇子先下的黑手,并且双方都受了不轻的伤,还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消息一开始是压着的,但皇上也即刻命刑部去查了。

    温竹君一听这话,觉得哪里不对,瞬间目光一转,结果却看到霍云霄也愣愣地看了过来,似乎也有些惊讶?

    她知道霍云霄不擅撒谎,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心头跳个不停。

    “父亲,这可不是小事儿啊,那现在查清楚了吗?”

    温竹君这么问也不稀奇,皇子珍贵,但别人的儿子也珍贵,更何况,梁巢也是皇亲国戚。

    往些年玉京那些权贵子弟打架斗殴不是少数,最后裁决,也不是谁强谁有理的。

    富贵人家,总有那么几个招猫逗狗的纨绔,又都是

    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一言不合就打架,闹出人命的事儿也不少。

    安平侯闻言,嘴里“啧啧”个不停。

    “三皇子最得圣宠,但康王极是护短,就那么两个儿子,嫡子病病歪歪的,梁巢虽生母不显,但也是个儿子啊,皇上性子又仁厚公正,这事儿指不定会怎样,不过好在没弄出人命,应该也不难解决。”

    温竹君闻言,垂着头沉默了。

    她深觉自己失了警惕,自从嫁人出了后宅,她就有些张狂。

    夫人们进入后宅圈并不全是为私利,更是能交换各家的情报,这些消息,她早该听到的,今日若不听侯爷爹说起,她压根想不起来。

    也是想着这些离自己还很远,又故作清高地觉得这种交际很无聊,居然就愚蠢地疏忽了。

    安平侯说着说着就想起亲爹对他的嘱咐,也学着当年亲爹的样子,开始敲打自己的儿子们。

    “你们可记住了,我不求你们出人头地,但绝不能惹祸,听到没?”

    子女们都赶紧应声,“是,父亲。”

    温竹君还想找霍云霄说说这事儿,却被温梅君和温兰君给拉走了。

    江玉净还追上来几步,叮嘱道:“梅儿身子重人也辛苦,脾气难免大点,还请妹妹们待会儿多担待,我感激不尽。”

    姚坚听他说了出来,也大方笑着和他恭喜。

    温竹君看着姚坚,觉得他这次出来,似乎看着越发沉稳,目光也平和极了。

    温兰君许久不出现,这次回娘家拜年,看着也沉静了不少,显然陪着夫君闭关,收获不小。

    但温梅君就不一样了,不知道是怀孕影响,还是怎的,眉头总是蹙起,看着暴躁了许多。

    温菊君也随着三个姐姐挤在一起,想陪着说悄悄话。

    温梅君看她一个小丫头挤过来,没好气道:“这才过年呢,你怎么就胖了一圈儿?”

    温菊君抬起头,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亲姐姐,说不出话来。

    温竹君瞪了温梅君一眼,连忙揽过四妹妹,小心翼翼的哄道:“别担心,你还小呢,该吃就吃,以后长成大姑娘了,自然就会瘦了……”

    但这些话显然没安慰得了人,温菊君红着眼眶默默出了抱夏,头也不回。

    温兰君看四妹妹难过地出去了,也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温梅君,眼里上上下下地打量。

    温梅君看着亲妹妹低着头走了,心里一点愧疚浮起,但看到温兰君跟温竹君一脸谴责地看着自己,顿时就不高兴了。

    “看我干什么?我说得有错吗?她哪里还小了,都十一了……”

    温竹君拧着眉打断她的话,“大姐姐,四妹妹是哪里招惹你了吗?你要这样说她?”

    温梅君不自在地眼神躲闪,不想继续了,便干脆一屁股坐下道:“怎么?三妹妹现在厉害了,看不起自己的姊妹了?”

    温兰君觉得一段时间不见,没想到温梅君反而越发蠢了,骄纵得不敢认,母亲不管吗?江玉净居然能忍受得了?

    上一次里,她都没有这么夸张,也不知道是不是怀孕才这样?

    她难得张口护一次妹妹,“大姐姐这话好笑,不一直都是你瞧不起我们三个吗?怎么今儿还说三妹妹瞧不起你?”

    温梅君没好气地看向温兰君,“你还打抱不平呢?蠢货,你那么久不出来,三妹妹都快跟母亲好得像亲母女了,你知道自己损失了多少吗?”

    温兰君不解地看向温竹君,她确实有些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

    温竹君冷笑起来,“大姐姐,今儿这些话,你敢当着母亲的面说吗?”

    “为什么不敢?”温梅君强装冷静,梗着脖子道:“也不知道你怎么哄的,母亲居然都快拿你当亲女儿了,又给钱又给铺子,哼,我这个亲生的反倒没有了,你真好大的脸。”

    温竹君心道果然如此,幸好当初没有想着占便宜,一分一厘都算得清清楚楚。

    “大姐姐也不用拿话挑拨,我跟母亲是明算账,铺子里所有东西,我占了一半儿,有账本证明,况且我能做点心,大姐姐能吗?我能拿出大几百两的嫁妆银子出来合伙,大姐姐能吗?大姐姐出嫁,陪嫁不算多,但也绝不少,如今还剩几何?大姐夫那一百两一匹的云锦衣裳,穿得可舒服?”

    “你,你……”温梅君被戳破了脸,胀红不已,气得眼睛里都含泪了。

    “什么?你跟母亲合伙开铺子?点心铺子吗?”温兰君还在状况外,听得稀里糊涂的,“你也应该叫上我嘛,我手上有些余钱,正愁坐吃山空,不知道该怎么生钱呢。”

    温竹君笑道:“二姐姐要真的信我,我开另一个铺子的时候,你来投钱,咱们也合伙。”

    “好,你做点心的手艺,我信得过。”温兰君随即拧着眉看向温梅君,一张脸都要气得变形了。

    “大姐姐,你是不是疯了?一百两一匹的云锦,你给江玉净做衣裳?你花在自己身上不好吗?”

    温兰君是真的生气。

    她如今跟姚坚解开心结,夫妻无间,对江玉净也没了心思,但听到温梅君这般讨好江玉净,心里的无名火又蹭地冒了出来。

    “你不会真的把嫁妆给用了吧?啊?大姐姐?你说话啊?”

    第53章 捡漏的第五十三天你到底哪来的面子啊……

    温梅君在家高傲惯了,听到温兰君的质问,只觉一张脸皮被活生生掀开了,愤怒感充斥了整个人。

    她指着温兰君,大声道:“你这蠢货,你真的信她说的话吗?这丫头从小鬼主意就多,阴险得很,你信她?”

    温兰君犹豫了一瞬,很快又道:“我不信三妹妹,难道能信大姐姐你吗?你居然蠢到花自己嫁妆贴补?”

    过往日子里,姊妹间总有争吵,或嫉妒作祟,或小事拌嘴,一件衣裳一根钗子都能骂起来,大姐姐向来看不起任何人,对她也是极尽嘲讽,但三妹妹是真心实意地帮过她,且人品过硬,选都不用选。

    温梅君一听这话,不知是受了什么大委屈,气得直掉泪。

    温兰君跟温竹君看她哭了,才想起她有身孕,两人对视一眼,俱是无奈,也有点不想说话了。

    温竹君看温梅君一脸抗拒,想起上次夫人说的话,还有夫人惆怅的模样,没忍住还是多嘴问了句。

    她拿出帕子帮温梅君擦泪,柔声道:“大姐姐,咱们自小一起长大,母亲日日教导我们要姊妹和睦,相互扶持,我跟二姐姐今日不是为了要让你难堪,我们是真的关心你,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你跟我们说老实话,你是不是一直在用嫁妆贴补?”

    温梅君听到温竹君轻声软语,到底慢慢放松了戒备,只是依旧瞪着两个妹妹,脸色僵硬发白,一言不发。

    温兰君看她这样也知道八九不离十了,一想到江玉净那个混蛋这段时间过得舒舒服服的,就觉得莫名生气。

    上一次她嫁给江玉净的时候,她牢牢拿着嫁妆,打算同甘共苦,江玉净是个文人,所以也从来不提,但他冷漠的态度,让她还是饱受折磨。

    本以为温梅君有母亲护着,性子又高傲,跟江玉净不是一类人,还以为不会被他拿捏住呢。

    温兰君此时对江玉净越发恼怒,没想到满口之乎者也,不爱钱财的才子,在面对好拿捏的侯府嫡女的时候,也不是表面那么光鲜呀。

    如今她跳出了以前的圈子,再去看上一次和江玉净的婚姻,那种想忍耐后炫耀的心情完全没有了,只觉得厌恶。

    “大姐姐,你糊涂呀,你怎么能用嫁妆贴补江家?那个老虔婆还为难你呢?你这样做,不是在犯傻吗?母亲何时这样教导过我们?”

    她讨厌江玉净,也讨厌温梅君,但仔细一对比,还是讨厌江玉净这个混蛋多一点。

    温梅君板着脸,强撑着嘴硬道:“夫君心疼我,待我好,我只是做了一个妻子该做的事儿,这怎么能算犯傻?”

    温兰君被她这话气得无语到跺脚。

    “大姐姐,”温竹

    君没有生气,搬来椅子,和温梅君挨着坐,细声细气的,“你为他打理家宅生儿育女,大姐夫心疼你,这是他本就应该做的,但才一年多而已,就将嫁妆贴补了个干净,不说我们姊妹间听着觉得不好,你自己仔细想想,这真的好吗?”

    温梅君一张脸涨红,语调透出一丝不自信。

    “夫妻本就一体,不该分你我,这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夫君待我好,我也要回以我的好,我……”

    她的语调越发地轻,似乎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温兰君也搬了椅子过来,她其实不想帮温梅君,但她见不得江玉净过得好。

    “大姐姐,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那个老虔婆为难你?难道是江玉净主动张口要求你?他怎么那么无耻……”

    “没有,”温梅君忽然捂着肚子爆发了,大吼道:“你们怎么回事?夫君光风霁月,知书达理,才思敏捷,怎么会像你说的那样?他待我很好,你们不要再说了……”

    温竹君被温梅君的突然爆发惊住了,不知道她爆发的点在哪儿,这压根不是怀孕带来的情绪。

    明明腊八节那天,大姐姐还没有这么暴躁,甚至还有闲心关心她生孩子的事儿。

    温竹君震惊地看着温梅君,心里难受又悲凉,还有点气愤。

    当初那个横着眼睛、眼高于顶的傲娇女孩,似乎一去不复返了,现在只是个怀着身孕,诚惶诚恐,敏感暴躁,极度不自信的女人。

    对,不自信,温竹君忽然想到这个词。

    想到那天夫人宽慰她的话,包括纳妾的言论,她尝试着猜测起来。

    “大姐姐,是不是你婆婆在为难你?或者说她要给大姐夫纳妾?”

    温兰君也跟着道:“他们敢,母亲还在呢,咱们还有父亲跟大哥哥他们帮衬,江家岂敢这么羞辱?”

    便是上一次,江家都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对她,更何况温梅君?

    温梅君眼里闪过一阵恼恨,倔强摇头,“没有,他们没有说要纳妾,你们不要再说了,我不想说话,我累了,出去出去……”

    温兰君本来就不喜欢温梅君,气得绞着帕子,加上现在不用让着她,干脆扭头就走了。

    温竹君犹豫了一下,看温梅君气得胸口起伏不定,怕影响孩子,也走了出去。

    感觉温梅君心里藏了事儿,但这事儿谁也不知道,难道真是因为纳妾引起的?

    可今天看江玉净那一脸正气温润,还特意跑过来关心,面对岳父时也不亏心,不像想纳妾的样子啊。

    “大姐姐是不是傻了?”温兰君正在廊下等着温竹君呢,她忍不住开口吐槽,“她以前的傲劲儿哪去了?怎么会想着去讨好江玉净呢?那就是个穷书生,哪怕将来有出息,她也犯不上讨好他呀。”

    她觉得温梅君就是那种没出息的,在家对妹妹们凶狠,出嫁后,就跟缩头乌龟似的,胆子一下就没了。

    温竹君拧着眉,缓缓道:“大姐姐心里有事儿,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

    她不是当事人,说不出原因,但一个人的变化,总不是无理由的。

    温兰君涌出口的话又重新咽了下去,她忽然想起了上一次,温梅君那糟糕的婚姻,感觉这次也不是不能接受,至少比上次好点。

    她不想理会温梅君的破事儿,摆摆手,“算了算了,个人有个人的命,她以前那个脾气,咱们就别担心了,你快跟我说说开铺子的事儿。”

    不过还没说几句,就被韶华给叫去了。

    夫人趁着摆饭前,想跟姊妹俩谈谈心。

    温竹君一点也不奇怪,抱夏不是封闭的,吵架的声音肯定传了出去。

    “梅儿她,可有说什么?”夫人眉眼轻蹙,显见是在担心,“她如今越发听不得我说话了,仿佛我一开口,就是在害她,唉。”

    她真的很不理解,怎么会生了个这么愚蠢的女儿?她自认教育儿女还算不错,但总是在温梅君身上受挫。

    不要求像竹君一样聪明得体,好歹像兰君这样,就算有缺点,但能教出来,也能勉强接受。

    温竹君跟温兰君面面相觑,两人跟夫人的关系还算良好,便一五一十地说了。

    “母亲,大姐姐似乎心里有事儿,我们猜不出来。”温兰君也很费解,“江家那边,母亲肯定比我们清楚些的。”

    夫人听到那些话,眉头皱着就没松开过。

    “纳妾的话,我跟她浅浅提过一次,”夫人眯了眯眼,“她有了身孕后,我想着她那个暴躁脾气,就稍稍提点了一句,让她要是遇到了,千万莫要急躁,这也并不是说,我可以允许女婿这么快就纳妾?”

    自己都没把对竹君说的话告诉梅儿呢,竹君都没这么大的反应,不仅能听明白,还能感谢自己提点,她怎么就理解不了自己的良苦用心?

    温竹君眨巴眼,觉得人跟人真的太奇妙,夫人觉得不算大事,是她太聪明,知道怎么预防,知道早早想明白后果,但这对温梅君来说,都是提前压到肩膀上的负担。

    很有可能,温梅君从未想过的事儿,被夫人给提醒了,压力瞬间就爆表。

    她咬着唇,为难的斟酌道:“母亲,大姐姐性子傲,脾气也急,说话也爱话赶话,其实顺其自然最好,旁人干预,都会对她造成负担。”

    夫人有些不解地看过来,但她何其聪慧,深思一番后,便反应过来了。

    “我,我真的是……”

    夫人忍不住阖眸,一向挺直的脊背缓缓靠在了椅背上,表情疲惫不已。

    “原来是我的错,幼时她在她祖母那养的骄纵无礼,回到我身边后,我又忙着其他的事儿,府里的孩子一个接一个,我无暇顾及,只能对她一直强压,后来就习惯了,也是图省事,万事都考虑在她前头,我什么都给她铺好了,她只用接受,我以为她至少会感激,但没想到,她是真的怕我,甚至觉得我在害她……”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笨蛋女儿相处了,以前还能压着让她听话,话也是掰碎了给她讲,可现在出嫁了,根本压不住。

    当初还妄想让她嫁进霍家,觉得有自己的帮衬,肯定能过得好,这要是真成了,霍云霄怕是要埋怨他们夫妻一辈子。

    温竹君听夫人说完后,有些明白大姐姐的心理。

    其实跟夫人这种聪明人相处,心里压力很大,生怕哪句话不解其意会被骂蠢,大姐姐弹压太久,本就容易受蛊惑的性子,一旦开了闸口,就收不住了。

    倒不是说江玉净真的就是坏人,只是温梅君的意志实在不坚定,没了夫人在前面引路提溜着她,几句话就能转一百个念头。

    腊八节的时候,大姐姐的糊涂就已经有了苗头,只是她当时忙,也没在

    意,没想到这么一段时间,她就变化这么多。

    婚姻,到底给温梅君带来了什么?

    那个张扬明媚、憧憬话本爱情的女孩儿,再也回不来了。

    温竹君觉得,大姐姐好像快要被一些东西给吞噬了。

    “母亲,您也别着急,”温竹君干巴巴地安慰道:“大姐姐只是一下子没转过弯,她会明白您的良苦用心的。”

    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摆摆手,示意都出去。

    她望着两个女儿的背影,沧桑道:“韶华,我往日是不是对梅儿太凶了,这么多儿女,她是承担我情绪最多的一个,以前还挺听话的孩子,也能说得通道理……唉,是我没教导好她。”

    韶华轻轻摇头,“大姑娘自小受宠,脾性骄纵,要不是您这些年压着她,恐怕您现在要更头疼,确实也不如三姑娘聪慧,领会不了您那么多的话,但您从前每日那么忙,还要亲自管教大姑娘,您做得够好了,夫人,就像三姑娘说的,可能大姑娘转过这个弯儿就好了。”

    夫人摇摇头,又是长长一叹。

    午食吃得有些尴尬,一家人坐着安静吃饭,不像平日那么谈笑风生的。

    温梅君板着脸,连带着江玉净也有些不自在,筷子都伸不出去,平日长袖善舞的夫人也不说话,安平侯不解地看着,也没话了,温兰君跟姚坚都是庶出,最懂这种氛围,自然不会出头。

    温菊君的沉默最明显,眼眶都哭红了,肩膀还一抽一抽的。

    长眼睛都能看出气氛不对,也都埋着头吃饭,一言不发。

    霍云霄没觉得,见大家不说话,他也就跟着不说话。

    不过他胃口大,手也长,吃饭的时候,还给温竹君夹放的老远的菜,殷勤得很,“夫人,你吃这个,好吃。”

    温竹君:“……”

    温春果见姐姐没搭理,便开口了,自以为小声的道:“三姐夫,你别说话。”

    他人虽小,但从小就在人多的环境里成长,又是庶子,敏感度稍高,家里很少会有这种情况,但绝不是没有。

    霍云霄果然一愣,“为什么?”

    温春果小心翼翼地看了夫人一眼,刚想说话,就被姐姐踢了一脚。

    “姐,你踢我干什么?”

    温竹君气笑了,但也只能摸摸他的小脑袋,“我没有踢你,就是不小心碰到了,对不起。”

    温春果点点头,接受了姐姐的道歉,朝霍云霄解释道:“因为我惹四姐姐不高兴了,母亲生气不想说话,姐姐说我们要打心里敬重母亲,先生也说人要孝顺,我做错了事儿,所以家里人都生气了,你也要生气,不要说话。”

    霍云霄:“……”

    什么乱七八糟的?

    夫人听明白了他乱七八糟的童言稚语,想着这孩子当真机灵,不禁逗笑了,她起身给温春果夹了片肉,表示自己不生气。

    “小果子快吃,吃多些才能长高。”

    温春果站起身,朝夫人跟温菊君各鞠了一躬,郑重地道:“四姐姐,对不起,我今天又把你惹哭了。”

    小姐弟整日一起,几乎天天吵架,今天不是这个哭,就是那个哭,一支笔都能吵翻天,大家都习惯了。

    温菊君抱着碗,米粒根本没动,但眼泪水反而一滴一滴地落下来,身子抽得更狠了。

    夫人实在忍不住瞟了温梅君一眼。

    温竹君心疼极了,也知道温春果这小子大概是懂的,就是想哄他的四姐姐,顺便给自己和霍云霄解围。

    这小子读书读得有点意思,插科打诨有一套。

    “四妹妹,弟弟跟你道歉了,当姐姐的就不能生气了,好不好?”

    温菊君见大家都来哄她,心情总算好了些,抹了抹眼泪,终于破涕为笑。

    饭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就轻松多了。

    温竹君瞧见温春果对自己眨了眨眼,还挺得意。

    这臭小子。

    温梅君就这么不安地看着,见大家都在哄四妹妹,她知道没人在怪她,但心里的负疚感让她坐不住。

    她有些后悔将怒火撒在了亲妹妹身上,但脸面让她做不出低头的样子。

    “夫君,咱们回家吧,我有些不舒服。”

    江玉净闻言,温润的脸上露出紧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要不要看大夫?”

    温兰君看他这紧张样儿,就觉得是在作戏,假得很,忍不住张口讥讽。

    “她说她要回家,肯定是回江家吧?看来是江家比较好啊,大姐夫,你可好好照顾着些,我们大姐姐脾气不好,身子又重,不能受刺激……”

    温竹君连忙扯了温兰君一把,二姐姐还说大姐姐呢,其实她自己也改不了。

    夫人忽然开口了,“既然想回去,那就回去吧,好好歇息,肚子里的孩子重要。”

    温梅君的身子顿了顿,眼圈儿微红,但好歹忍住了,见无人拦她,果真虚虚一礼后,扭头就走了。

    安平侯唉声叹气,“夫人,梅儿说不舒服,那就留在家几天嘛,又没关系……”

    “她自己愿意回去的,”夫人稳稳地坐着,继续吃饭,“可能是自家舒服点,这里让她不舒服了,毕竟出嫁有婆家,你也该少操点心。”

    少了人,团圆饭肯定是有些不好继续吃了,大家默默陪着吃完,陆陆续续地也都下去了。

    温竹君跟霍云霄也顺着出了府,准备回家。

    霍云霄迈着长腿赶紧遛上马,却被温竹君给拉住了。

    他一时间不敢看她眼睛,扭着头道:“夫人,回家了,你快上马车,咱们出发。”

    温竹君拧着眉,干脆朝他伸手,淡淡道:“既然侯爷盛情,那我们就一起骑马吧。”

    霍云霄没僵持住,看着夫人被风吹得小脸煞白,认命下了马,不舍地把缰绳丢给大头,又憋憋屈屈地上了马车。

    他笑了起来,“夫人,你上来啦?”

    温竹君笑不出来,上了马车后,脑子里还在思考怎么问呢,霍云霄自己就竹筒倒豆子全说了。

    “……真的,师兄说了,他全都安排好了,不用我担心,”霍云霄喉头滚了滚,“就算查出来,也不会有我的影子。”

    温竹君眯了眯眼,疑惑道:“不会有你的影子?为什么这么确定?那三皇子又是怎么冒出来的?”

    霍云霄哪里知道三皇子从哪旮沓冒出来的?

    他只能又把那天的情况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夫人,我说的句句属实,我也根本没有出声,或者恋战,打完我就立刻去了东宫附近,严格遵从师兄的指挥……”

    温竹君抿唇,“为什么当天不跟我说?”

    “我不是不想说,”霍云霄挠挠头,“师兄说怕你会担心,我就想着,等你自己知道了,你也会高兴点……”

    温竹君:“……”

    真是谢谢了,惊喜没有,惊吓不少。

    她在心里仔仔细细地思索,发觉确实没有漏洞,先是心头略松,然后就忍不住上上下下地打量霍云霄。

    霍云霄心中暗爽,觉得师兄说得确实没错,夫人不用担心,只用开心接受结果,很完美。

    他矜持着道:“夫人,梁巢被揍了一顿,肯定出不了门,我估计他在玉京呆不久,我呢,这次也没有冲动,我保证,我还会继续好好读书的。”

    温竹君听到他说这话,就觉得这厮心眼子一点没有增多,脸上的疑惑也不减反增。

    她想不通。

    “怎么了?”霍云霄忐忑地摸自己的脸,又低头打量衣裳,“没出错啊?夫人,你怎么了?”

    温竹君叹了口气,“你说你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太子如此费心,筹谋那么些天,就为了给你出气?”

    看着霍云霄这缺心眼的样儿,她真的想不通啊。

    霍云霄一愣,“我,我是他师弟啊。”

    “除了这个呢?”温竹君可不信一个堂堂太子,会如此儿戏地介入到这种打架斗殴的事里,玉京里那么多权贵子弟争斗,他难道亲近谁就帮谁插手吗?

    “这件事对太子没有一点好处,仅仅只是帮你出气,甚至居然还扯出了三皇子,你到底哪来的面子啊……”

    她说到这的时候,不由一顿,“你方才说,大头提醒你要走,你就狠狠踢了梁巢一脚,他倒在了地上,被麻袋缠住了,然后你就听到街口传来了马蹄声?”

    霍云霄愣愣地点头,终于察觉到有那么一丝丝不正常,不由拧紧了眉头。

    “难道那就是三皇子?会这么巧吗?他去那儿干嘛?”

    温竹君看着他正气的脸,心里有些不敢继续往下猜,而是问道:“我记得太子跟二皇子三皇子都是皇后所出,方才父亲说三皇子最得圣宠,那太子跟皇上还有三皇子的关系呢?”

    既然有了太子,皇帝为什么还要特意宠三儿子?

    这也不怪她不清楚,实在是安平侯府太边缘了,父亲顶着爵位混日子,对这种

    事儿也不掺和,跟家里人也几乎不说。

    安平侯府后宅,哪怕就在京都,也属于天高皇帝远的状态。

    霍云霄又开始挠头,老老实实道:“我记得师兄对弟弟们很是爱护,这几年我在玉京呆的少,皇子们也都分府而居,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了,而且皇上最宠三皇子,这个说法我以前没有听过,可能是这几年才传出来的。”

    温竹君想猜又不敢猜,也怕自己是在胡说八道,最后影响到霍云霄就不好了。

    回到武安侯府,温竹君还是无法彻底放下心,立刻就去了厨房。

    她打算做个点心,明儿一早就陪霍云霄去东宫,太子妃之前还邀请她呢。

    霍云霄得知明天要去东宫,有些不乐意,大过年地去,好像在刻意显摆关系似的。

    他是想着等初七以后再去给师兄拜年的。

    “咱们去干嘛呀?”

    温竹君朝他淡淡一笑,“送礼。”

    这次温竹君没有做什么蛋糕,而是做的咸口小点心,过年本来就吃得腻嘴,再吃甜口的,怕是嗓子眼都要糊住了。

    不过,这只是小心意,或许他们根本就不吃,重要的是消息。

    玉桃对夫人做的香喷喷的肉松十分感兴趣,并且请求一定要教教她,等年后立刻就放在铺子里。

    翌日一早,温竹君拒绝了霍云霄说直接去的打算,而是规规矩矩递帖子到东宫。

    吃完早饭没多久,就收到了回音,让夫妻俩去觐见。

    第54章 捡漏的第五十四天长了一千个心眼子……

    温竹君出门时,忍不住跟霍云霄商量。

    “待会儿问起这件事,咱们要点到即止,不能参与的太深,知道咱们想要的就行,好吗?”

    霍云霄对参与太深没有概念,不过夫人聪明,他还是赶紧点头,“好,那待会儿我要是说错话,你就扯我一下。”

    温竹君想了想,便点头,“行。”

    她刚上马车,就被人喊住了。

    “三妹妹,你这大过年的要去哪儿啊?”温春辉好奇地看着,“还有三妹夫,你们一起出去啊?”

    霍云霄连连点头:“我跟夫人准备去拜年……”

    温竹君笑着接过话道:“我们准备去姨母家拜年呢,大哥哥怎么来了?”

    温春辉看了眼在马上的霍云霄一眼,犹豫着爬上了马车。

    他看着温竹君疑惑的脸,连忙将怀里的册子拿出来,“这是你前几天问的问题,我都在里头标注了,你一看就懂。”

    温竹君接过一看,不由笑了,“大哥哥,今天特意来,还有别的事儿吧?是因为大姐姐吗?”

    “就知道瞒不过你,”温春辉很是无奈,“梅儿那丫头从小就骄纵,母亲管教严,如今出嫁又犯糊涂,看她难受,我这个做大哥的也觉得不好受,今儿想去看看她,顺便跟妹夫说几句话。”

    温竹君点头,“大哥哥,大姐姐如今有身孕,还是要好好安慰,旁的都暂且放一边吧。”

    温春辉点头,又叹了口气,“要是你们都不用出嫁就好了。”

    “大哥哥,别说傻话了,”温竹君抿唇笑了起来,“要不是我这边提前说好了日子,不然,我今儿肯定跟你一起去。”

    温春辉回过神,连忙下了马车,“好好好,你们快去吧,别耽搁了。”

    霍云霄夹了夹马腹走到车窗边,疑惑道:“夫人,为什么要说我们是去姨母家啊?”

    温竹君掀开车帘,“为了让大家不要担心呀,这不是侯爷教我的嘛?”

    霍云霄讨了个没趣,但也不恼,老老实实地跟着马车,一路行至东宫。

    温竹君这是第二次进东宫,熟练地过了宫门后,又碰到了上次的琥珀。

    琥珀笑着屈膝,“奴婢见过侯爷,夫人。”

    温竹君赶紧扶起她,“劳烦姐姐带路了。”

    宫里的景致就精致多了,凛冬不凋的苍松翠柏,草色青青的小径,还有不染尘埃的白玉台阶,巍峨宏大的殿宇,样样都昭示着这个国家强大的财力。

    东宫自有其独立的宫门宫墙,高大殿宇左右排列,秩序井然,沿路可见山石堆叠,皑皑白雪,小溪潺潺,亭台楼阁掩映在带着点点白雪的松柏绿竹间,幽静雅致。

    琥珀带着两人到了一处叫定风阁的地儿,这里跟旁的地儿不同,屋顶屋侧的白雪没有扫过,一片自然平整,像是整齐划一的地界儿里出现一抹异色。

    温竹君觉得奇怪,方才一路走来,就连假山上的雪都扫的差不多,便和琥珀道:“姐姐,为什么这一处的雪不扫呢?”

    琥珀笑着回答:“太子跟太子妃喜欢雪景,便点了这个地儿不动,每年冬天下了雪,只要有空,就会来这赏雪。”

    温竹君点头,没想到,太子太子妃还挺有闲情逸致跟格调的,再看这定风阁,从殿宇到布置,果然比别处要雅致些。

    霍云霄偷懒儿,不想从扫好的石板路上走,抬脚就从铺满白雪的草地上踩。

    “哎呀,”温竹君没拦住,气的直瞪眼,“侯爷,你干嘛呀?”

    霍云霄一只脚都踩上去了,被夫人扯着,只能抬起来,一脸莫名,“我,我走路啊?”

    温竹君看着干净洁白的雪地里,一个像船一样大的黑脚印特别明显,还特别煞风景,无语到不想说话。

    霍云霄提着脚,见夫人忽然就不高兴,不知道自己又哪里做错了,一脸迷茫。

    “哈哈哈哈……”窗牖忽然被推开,一个穿着素绫织锦薄袄,外罩鹅黄大袖衫的漂亮女子,正大笑着看两人。

    太子闲闲靠坐在软椅上,修长的指正摩挲着碧莹莹的扳指,目光从窗外的夫妻俩身上收回,落在难得笑的开心狡黠、灵动活泼的太子妃身上,见她放下规矩教条,轻松大笑,不由眉眼松动,薄唇上翘,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

    太子妃高兴地扭头,杏眼里满是喜悦,面目柔和,“你看,他们夫妻俩是不是像已经成婚好些年的?一点不像新婚的样子。”

    太子看两人别别扭扭地进来,跟着点点头,“这臭小子也算碰到对手了,有人制得住就好。”

    “竹君能制得住他,”太子妃收起方才的轻浮,正襟危坐,含笑朝两人招手,“伯远,竹君,快来陪我们饮茶。”

    她一边招手一边打量两人,霍云霄天生高挑,今日内着玄衣,外罩鸦青色鹤氅,棱角分明的脸衬的越发凌厉,当真俊朗。

    旁边的温竹君则是穿着一身正红遍地锦五彩妆花通绣袄,大红金枝绿叶百花拖泥裙,冬日里看着,犹如一团烈火,灼灼燃烧,偏偏她貌若梨花,芳容窈窕,竟生生压住了这身衣裳,端的夺目昳丽,令人见之难忘。

    霍云霄本想径直上前坐下,但看到温竹君屈膝行礼,便也赶紧拱手鞠礼。

    太子坐在软椅上,一直神色淡淡的,直到此时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连带着眸光都柔和了。

    “伯远,往日你见我,可没对我行大礼,今儿怎么记起来了?”

    霍云霄挠挠头,“我往日也行礼了的。”

    “哦?”太子坐起身,将茶碗放下,“什么时候?我怎么没看到。”

    霍云霄憋了半天,道:“我在心里行的。”

    温竹君:“……”

    太子跟太子妃对视一眼,太子妃又开始忍不住大笑起来。

    温竹君懒得理这憨货了,借着行礼,打量了一眼。

    屋中布置的雅致清幽,竹帘半掩,光线半明半昧,窗下还摆了葱绿的兰花跟一张琴,屋中桌椅全都采用矮脚的,甚至地上还

    铺了不知什么动物的皮毛,随意散落着三两本闲书,干净整洁,极为舒适雅观,看着就觉享受。

    而太子一身宽松常服,峨冠博带,斜坐软椅,书卷气极浓,面目柔和,太子妃端坐茶桌,素手烹茶,端庄持重,举止温柔,当真是雅致的一双人儿。

    前两次见面都匆匆忙忙,没有细致打量,今日再一见,还真让温竹君心生欢喜。

    她端起一盅清亮明黄的茶,笑道:“太子,太子妃,今日真是好雅兴,算我有口福,能尝到太子妃亲手烹的茶。”

    霍云霄也乖巧地落座,伸手去端茶杯,急急道:“师兄,这事儿到底……”

    “啪”地轻轻一声,太子拍开他的手,温声道:“你牛饮水般,不要喝这个。”

    太子妃朝琥珀点头,笑道:“知道你要来,已经给你准备好牛乳了,放了茶水跟蜜,特意给你做的。”

    霍云霄喜滋滋地点头,“太子妃真好,师兄真是越来越小气了。”

    温竹君听到他胡言乱语的,一点儿尊卑不分,简直把这当家了,心里一直怦怦跳,但看到太子太子妃习以为常的模样,并未见怪,心里又觉得霍云霄这厮何德何能啊?

    太子在两人面前,并无一丝伪装,重新斜坐下去,单手支额,语调悠悠。

    “书读得怎么样了?”

    霍云霄别的不怕,就怕这个,一听到读书,他顿时喉头滚动,身子都坐直了,像个被老师检查的学生般乖巧坐好。

    “师兄,我每天都在认真地读了,《博闻广记》太厚,暂时还没读完,夫人说我现在能坐得住,就让我同时看《战国策》,不信你考考我?”

    太子嘴角上翘,沉吟道:“章远县杀妻陷害僧侣案中,妻子被抛尸河中……”

    霍云霄脑子飞速运转,想起了这则故事,目光炯炯,胸有成竹准备等太子考核。

    “章远县在哪儿?”太子微微一笑,“抛尸的那条河,是从哪流经,最后又汇入哪里的?”

    霍云霄:“……”

    他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师兄,哪有这样问问题的?太过分了,不行,你重新问,这样问不对。”

    温竹君被他吓得半死,这厮真是不怕死啊,跟在家吵架似的。

    太子斜倚着,一身舒适地看着他满脸苦恼,好笑不已。

    “一个将军,若是连基本的地形都记不清,怎么跟敌军打仗?还没冲到,就被敌军砍的片甲不留了吧?”

    霍云霄知道太子是故意为难他,满脸不服,嘟嘟囔囔的,“里面也没写啊,我哪里知道?这样问问题,不公平。”

    “那敌军攻打过来,会提前告诉你吗?”太子淡淡道:“你这书还得继续好好读,你信不信,你夫人都知道。”

    “咳咳咳……”温竹君突然被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一口茶卡在喉咙里,呛得直咳。

    霍云霄扭过头看她,一脸期待,“夫人,你真的知道吗?”

    温竹君在犹豫,她是应该知道还是不应该?

    目光对上太子,他微微含笑,面容温和,是在鼓励她?或许他比自己更懂霍云霄。

    她掩面整理仪容,清了清嗓子,道:“那我来猜一猜,章远县应当是在兖州,兖州境内有两条河,其中一条是汇入兖州境内的另一条河,太子问的是最后汇入哪里,那就应该说的是汴河,流经兖州、崇州、绵州三地,最终汇入汾水,再在循州汇入江中。”

    太子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她身上,似在打量,含笑点头,“猜的一点没错。”

    霍云霄眼神发亮,忍不住鼓掌,“夫人,好厉害,你怎么都知道?”

    温竹君有些尴尬地将他的手扯下来,笑道:“咳咳,以前闺中时,闲来无事就看书,记得一些。”

    只能说娱乐太少,看书算是一件比较有趣的事儿了。

    太子妃笑着给她斟茶,“好妹妹,难怪我瞧见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知书达理,秀外慧中,难怪你能镇住这小子呢。”

    她又看向霍云霄,“你娶到竹君是好福气,以后要好好待她,莫要辜负。”

    霍云霄嘿嘿一笑,比听到夸他自己还高兴。

    “嗯,我会的。”

    温竹君也假装娇羞地垂下头,默默饮茶,心里却觉得太子的确有点意思,不愧为储君,轻描淡写的懒散模样,其实一直掌控全场。

    就连最不可控的霍云霄,都被带着走,她也拿出精神,比从前面对夫人还要谨慎。

    本来对那件事快要放下怀疑,但此刻,她的心又不禁重新提了起来。

    她坐了这么半天,连话头都没起出来,也不知道太子是不想谈还是?

    太子妃抿了口茶水,看向温竹君身侧的食盒,“听伯远说,你会做一手好点心?”

    温竹君连忙将食盒打开,把芝麻肉松麻薯端出来,又道:“只是闲时无事瞎琢磨的,请太子太子妃品尝。”

    太子妃含笑望着,倒真的有些好奇,拿起筷子夹了一块。

    琥珀在一旁焦急地往前走了一步,但被太子略略挥手制止了。

    太子换了只手撑着额头,眸光似水般看着太子妃,像是在看一件心爱之物,嘴角不可察觉地上扬,带着一抹宠溺,整个面目的柔和跟方才完全不同。

    “阿离,好吃吗?”

    太子妃惊喜地点头,“好吃,是咸口的,香酥可口,里面的这个东西,吃起来咸香,不知道是什么,不过应该也合你的口味,阿钊,你要不要尝一个?”

    太子一动不动,依旧闲适自在地斜倚着,笑着点头,“好。”

    太子妃知道他性子,干脆用手给太子递了过去,一边抿唇笑,一边嗔怪着埋怨道:“你每日除了处理事情,或是偶尔习武,平日里就是一动不动地躺着坐着,该改改了。”

    两人皆是容貌上乘,动作姿态毫不扭捏做作,大方中又温情脉脉,红泥小炉上的紫砂壶咕嘟嘟地冒着水汽,弥漫间引得这幅场景越发美好。

    温竹君瞧着便忍不住弯唇,好的事物,总能让人瞧着心情好。

    霍云霄刚想开口嘲笑一下师兄懒惰,但看到太子妃跟太子之间的互动,迟钝如他,还是能感觉到气氛的变化,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空气中流淌、黏腻,让他开不了口,只能愣愣地瞧着。

    他呆乎乎地开口,“师兄跟太子妃好生恩爱,令人羡慕。”

    太子握住太子妃的手,借力总算是坐起来,笑着端起茶抿了一口。

    “你如今娶妻了,只要你想,也能如此。”

    霍云霄睁大眼看向一旁的温竹君,眼睛眨啊眨,不知道想什么。

    温竹君有些忍不住了,便打算直入主题,“昨儿我回娘家,听闻梁巢跟三皇子斗殴,两人受伤不轻,各执一词,皇上命刑部去查,不知这事儿,现在是何进展?”

    霍云霄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今天是来问事儿的,连忙点头。

    “师兄,这事儿到底怎么弄的,为什么三皇子会出现啊?那我打梁巢的事儿,还瞒得住吗?”

    “他出现有什么奇怪的,”太子面色淡淡,表情十分平静,“三弟跟康王叔,前年有过摩擦,只是外人不知道罢了,他看到梁巢落单,想伺机报复康王叔,也能说得通啊。”

    霍云霄一脸费解,有限的脑子拼命思索,“可是,那天……”

    温竹君眼神微眯,轻轻扯了下霍云霄衣袖,来之前就商量好了,只要扯他就是让他闭嘴。

    但霍云霄已经忘记了,一张嘴叭叭叭个不停。

    “那天我打完,然后三皇子就去了,怎么会这么巧呢?不可能啊,就跟约好了一样,梁巢哪有这么蠢,找人打自己,也不用找皇子啊?”

    太子眼光敏锐,八风不动地坐着,含笑看夫妻俩的小动作,可惜明月照了沟渠,霍云霄这深沟是完全没理解明月的意思。

    真是个笨小子啊,但总让人觉得亲切跟怜惜。

    “可能就是约好了呢?”太子亲自给霍云霄倒了杯茶,温声道:“玉京那些纨绔打架,也有不少会提前约着,有什么稀奇?”

    温竹君在桌下牵着霍云霄的手,下狠劲掐他,疼不疼不知道,但总算是让他闭嘴了。

    她连忙笑道:“是了,那看来就是三皇子跟梁巢约好了,只是不知,这刑部能追查到哪一步?”

    “他们最多只能查到东宫附近,”太子妃这时也参与了进来,端着一盏白瓷,端庄温和的面容上,陡然多了一抹狡黠。

    “放心吧,后续收尾很成功,不会查到伯远的,不然,阿钊不会让伯远打完就立刻来东宫。”

    温竹君彻底松了口气,听到太子太子妃的话后,心里居然还起了一阵愧疚,因为明显是太子担下了所有,甚至就算追查,也只会查

    到东宫。

    他们这种大人物,能为霍云霄筹谋出气,本就是赏赐,怎么还敢怀疑呢?

    但她毕竟不是普通人,往日的谨慎让她形成了习惯,心念一转,便转过了弯儿。

    这件事,太子一定是思量过的,或许早就考虑了,由着霍云霄的事儿引出来,也可能就是单纯把给霍云霄出气的事儿放进来,但总之这件事,太子绝不是随意为之。

    不由感慨,不愧是人尖子,在政场上打滚,若说夫人是长了八百个心眼子,这太子就是老狐狸,怕是长了一千个心眼子。

    今次不止霍云霄见识了,玉京那些八百个心眼子的贵人们,她也算见识到了。

    跟聪明人相处,就是这么七弯八拐的累,也难怪大姐姐现在承受不了夫人的弹压,她都觉得疲惫。

    “那会不会影响师兄?”霍云霄一双清亮的眸子清澈见底,满是担忧,真诚道:“师兄,要是因为这个,影响了你,我真是内疚死了。”

    温竹君一愣,不由转头看他,想分辨他这是真话还是假话。

    但显然是真话。

    太子见他真情流露,没有算计,只有关心,眸中难以抑制地露出一抹柔意,像是在看一个孩子。

    “你不用担心我,”他站起身,路过霍云霄的时候,心里涌出一股暖意,用力揉了揉霍云霄的头,“我不会有事的。”

    霍云霄没及时地躲,发髻都被弄散了,又是担心又是生气,最终只瓮声瓮气的道:“我知道你厉害,但是,师兄,你不能再摸我的头了。”

    太子看他炸毛,还越发忍不住了,又摸了一下。

    “臭小子,你长大了也得叫我师兄呢,不许反抗。”

    霍云霄可不是从前的小子了,一个侧身就躲开了,得意洋洋道:“师兄懒惰,身手退步,以后你再也打不过我了。”

    温竹君看着霍云霄真诚的样子,心里隐隐约约的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太子太子妃会这么喜欢他。

    就连皇帝当初赐他的那句,“赤子之心,至诚至性”,也越发地清晰耀眼。

    太阳有阴阳,缺点也有正反面。

    此行圆满结束,夫妻俩满意地离开。

    太子太子妃还特意送了两人一脚,临别回转的时候,太子忽然又笑了,眉眼都泛着高兴。

    “阿离,你说这种地儿,怎么就能长出他这么个奇物来?”

    太子妃也笑了,“这孩子小时候挺苦的,你方才试探竹君,觉得挺满意吧?如今伯远也算是回甘了。”

    太子揽住太子妃的肩,相携着回去了。

    温竹君坐在马车里,还是忍不住给霍云霄解释,什么叫心眼子,也希望他能长几个出来。

    霍云霄听了半天,听懂了一句,“你是说,师兄是有自己的事儿,帮我出气只是顺带?”

    “没错,虽然咱们暂时还不知道太子能不能从中获益,”温竹君拧紧眉头,“但我猜测,这件事,太子是认真谋划过的。”

    虽然看起来很粗糙,但往往粗糙,才不易察觉,毕竟拙劣的令人难以相信。

    霍云霄只一句,“可不管怎么说,他就是帮我出气了呀,别的,也不用想那么多了吧。”

    温竹君:“……”

    行吧,无法反驳,反正受益还有他们俩呢,再深究也没意义。

    等到了武安侯府,天色又阴沉沉的,一点都看不出是正午,迎着冷风跟寒意,夫妻俩赶紧进屋。

    温竹君疲惫地歪倒在藤编软椅上,她一转头,就看到霍云霄正精力无处挥发般,拿着把剑,又冲到了院子里。

    “我得好好练,”霍云霄有理有据,“师兄打不过我,这不值得骄傲,万一将来还有比我更厉害的呢?”

    温竹君:“……嗯,侯爷,你好好练。”

    加油。

    霍云霄练了剑,又打了套拳,在身上快要流汗的时候,就停下了。

    因为夫人老是嫌弃他汗臭味儿重,他得注意些。

    玉桃帮夫人捏肩,觉得奇怪,“夫人,听你说的,好像去东宫也没什么啊,怎么这么累?”

    “还记得咱们以前面对夫人的时候吗?”温竹君闭着眼假寐,懒懒道:“比面对夫人时还要紧张好多倍。”

    玉桃不禁想起夫人带来的压迫感,立刻理解了。

    正好饭摆好了,夫妻俩吃过饭后,就一起挨着坐在窗前看书。

    不知什么时候又飘起了雪,窗外冰雪冷寒,屋内却温暖如春,燎炉里的炭偶尔会轻轻炸响,每一个动静,都令人心中宁谧。

    霍云霄一侧头,就能闻到温竹君身上透过的幽香,还有她光洁温婉的侧脸,长睫一颤一颤的。

    他没有好的言语形容这一刻,但心头软软的,觉得此刻和在东宫时,一样地让人觉得美好。

    “夫人,咱们是不是也该换个称呼?”

    温竹君的眼睛从书上挪开,不解道:“嗯?”

    霍云霄满脸兴奋道:“太子跟太子妃两人私下便是昵称,咱们老是侯爷夫人的叫,是不是有些太不亲密了?”

    第55章 捡漏的第五十五天这个气生得很明显

    温竹君有些无奈,不知道霍云霄又抽什么风,让他长心眼子,那点小心思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整天想的乱七八糟。

    “那你想怎么称呼呢?”

    “阿君?不行,你家那么多个君呢,会乱的。”霍云霄认真思索起来,“阿竹?这个怎么样?岳父岳父还有姨娘都叫你竹儿,我必须不一样,就叫阿竹,好不好?”

    有点肉麻,再说了,她跟霍云霄也没进展到这个程度吧?

    不过,温竹君无所谓,一个称呼而已,不置可否地点头,“好。”

    霍云霄等了片刻,见她竟然没了动静,不乐意了,瓮声瓮气道:“没了?”

    “啊?”温竹君复又抬头,不解道:“怎么了?”

    霍云霄一脸期待道:“那你怎么称呼我呢?”

    温竹君犹豫了下,“侯爷?”

    “不行不行,肯定不行。”霍云霄不答应,头摇得飞快。

    温竹君:“……”

    她叫不出口。

    一直到吃晚食,霍云霄都板着脸一声不吭的,饭都只吃了两碗,混个半饱,菜也少吃了很多,与往日兴高采烈的样子迥异。

    玉桃都有些看不下去了,虽然侯爷总是叫错她们这些丫头的名字,但侯爷真不是难伺候的主子,接触时间久了,比一开始要顺眼许多。

    夜里洗漱,她一边帮夫人捏肩,一边加热水,小心翼翼道:“夫人,那你就随便叫个称呼,反正是私下嘛,又没外人,侯爷说的也没有错,夫妻本来就应该亲密,你们这叫的,确实疏离了点,反正又不是什么大事儿。”

    温竹君闻言撇了撇嘴,真的叫不出来,她跟他才认识几天?再说了,她又不是喜欢他,叫那么亲密做什么?

    出了湢室,将包好的头发散开,顺手梳了梳,对镜一看,就看到镜子里还有个闷闷不乐的人脸,一扭头就看到霍云霄正靠在床头睁着眼偷看她呢,但看到她看过去,立刻就把头扭向了另一边。

    这个气生得很明显,想忽略都不行。

    别的问题,温竹君都可以稍稍低个身段,好好讲解或是耐心劝慰,做到夫妻同进同退,为多活一天添砖加瓦。

    但这个问题太无聊了,一个大男人,怎么会纠结这个呢?

    不觉得幼稚吗?

    霍云霄半眯着眼,心里期待极了,但见温竹君神色如常地迈过他,安然躺进了床里侧,一点反应都没有,连个眼神都不给他。

    连个眼神都没有?

    他气得咬被子,第一次没有眼巴巴的凑过去,而是气鼓鼓的转身,闭上眼强迫自己睡觉。

    温竹君躺在微凉的被子里,摸着微凉的被褥,此时才觉出一点不同。

    她睡觉怕冷,一开始是玉桃会灌羊皮热水袋暖被窝,后来霍云霄直接代替了暖水袋,帮她暖床,这也是为什么霍云霄老是抢先去洗澡。

    往日她都是才上榻,还没躺好呢,霍云霄就会黏上来,赶都赶不开,羊皮热水袋自然没有用武之地。

    习惯太可怕了,这才多久呢,自己就因为霍云霄改变了不少,可见习惯能改变一个人。

    借着床头罩纱灯昏黄的光线,温竹君只瞧见一个黑脑壳,撇了撇嘴,这厮今天确实是长了个心眼子,只是长歪了,用不到正地儿,生气就生气,反正她叫不出口。

    她也不纠结,直接拉响金铃,然后让值夜的绿橘送个羊皮热水袋进来,这东西也一样好用的很。

    绿橘本就腼腆,伺候的时候总是脸红耳赤,这会儿进了屋,更是看都不敢看霍云霄,低着头将热水袋塞进帐子里,然后就逃也似的赶紧出去了。

    霍云霄看到羊皮热水袋,不由扭着头,不可置信地看了眼闭眼平躺的温竹君,磨了磨牙,“砰”的一下重新躺好,大概是气性太足,头在软枕上还弹了一下。

    温竹君看在眼里,思索着觉得就是他一时兴起罢了,毕竟这个年纪,正是什么都新鲜的时候,也没当回事,盖上被子,合上眼皮,抱着热水袋安然睡觉,没多久就睡着了。

    霍云霄等了半天,实在忍不住扭头,结果居然看到这女人已经睡熟了。

    虽然还是很好看,但他还是很生气,到底是谁没心没肺?

    即便这只是一件小事,可夫妻过日子,也不能太含糊吧,感觉这比成亲几十年的夫妻还要生疏,就像师兄跟太子妃,成亲那么多年了,还能那样恩爱呢,岳父跟岳母看起来都是恩恩爱爱的一对。

    他自小就没没经历过这些,所看即所学,师父教他的都是如何对敌,生活上的教导其实很少,毕竟军中生活环境要比现在单纯多了。

    但是,他跟温竹君,怎么从一开始,就跟别人不一样呢?哪哪都不一样,哪哪都好,但哪哪都不对劲。

    霍云霄疑惑,霍云霄睡不着,夜里翻来覆去的,一直睁着眼。

    温竹君睡到半夜被热醒了,迷迷糊糊的感觉身边有人,耳边还有若有若无的呼吸声,像是某种小动物窸窸窣窣的。

    她几乎是瞬间清醒了。

    先是吓了一跳,随即恍惚想起,自己已经成亲了,这是在武安侯府的新房内,她现在的家。

    霍云霄敏锐察觉到她醒了,嘴角不由染上笑意,嘟嘟囔囔地道:“阿竹,叫侯爷也太生疏了,能不能换个称呼啊?我想要个更亲密点的称呼,我们都成亲这么些日子了。”

    温竹君心里气不打一处来,谁家大半夜纠结这个问题啊?毕竟成亲也有段日子了,除了新婚之夜,一直没问题,只是这忽然惊醒,就为了一个称呼,心里还是不快,气得直捶他。

    “大半夜不睡觉,你到底要做什么?我们愿意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哪来那么多话说?哪有那么麻烦?”

    霍云霄任她打,反正也不疼,他看她真生气了,连忙开口解释。

    “阿竹,我就这个要求……”他略略停顿,眼神中含着期盼,声调越发轻柔,“阿竹,你换个称呼吧,又不是让叫什么奇奇怪怪的称呼?”

    温竹君知道他想要听什么,但她这会儿很生气,咬着牙一言不发,手动不了,抬脚就想踹。

    霍云霄见她挣扎,犹豫着想停下,可他向来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

    这种万籁俱寂的黑夜里,心更加柔软,似乎将他内心的情感需求激发了出来,他需要她回应同等的温柔,他有了那些情绪,他希望她也有。

    他见她不答应,怏怏不乐,闷闷道:“阿竹,我只是想跟你更亲密些,没有别的意思。”

    温竹君本来就是熟睡中惊醒,听他温声软语,似乎一直未睡,也有些惊讶,一时间也安静了。

    她没想到,一个称呼对他来说这么重要?或许是她忽略了什么。

    夜色笼罩下,金绣软帐也全都放下,角落的罩纱灯也将暗未暗,终于一点火光淹没在融化的烛泪里,屋中陷入一片漆黑。

    霍云霄不明白,“阿竹,就一个称呼,为什么不愿意改啊?”

    温竹君知道这厮今天是铁了心想要个称呼,可她也有自己的意愿,偶尔也有一些怪异的小坚持,譬如今天,她偏不想如他的愿,咬牙切齿的。

    这货怎么这么幼稚?

    绿橘迷糊间,不知怎么突然醒了过来,雪夜里,她听到了一阵若隐若现的声音。

    墙角的罩纱灯已经熄灭,应是后半夜了,门窗紧闭,静下心的时候,能听到鹅毛大雪在扑簌簌地敲打窗棂。

    看来半夜又在落雪了,不知明日还会不会那么冷?

    绿橘裹了裹被子,仔细听去,那声音又没了,她眼睛又缓缓闭上了。

    雪夜里的寂静,几乎没有任何声音,但那种似有若无的声音又起来了,伴着窗外雪落下的沙沙声,有些吓人。

    她猛地惊醒,迅速披衣起身,悄悄拿了根木棍在手中。

    正院里夫人的卧房不是谁都能进来的,夫人不喜人打扰,更不喜在夜里休息被打扰,所以卧房这边只留守夜丫头,守夜丫头就睡在湢室的隔壁稍间,湢室左右开了两扇门,一扇通卧房,一扇通稍间。

    这里只有侯爷夫人跟自己,绿橘在想,莫不是趁着大雪,进了贼?夫人还说要清理一下侯府的下人,别不是露了风声,有人起了坏心。

    绿橘咬唇进了湢室。

    不料声音又起来了,此前从未听过,但她还是反应了过来。

    她满脸通红地转身,慌乱的脚步都快踩错了,只庆幸自己没有瞎喊,万一扰了主子们,她也不好过。

    今晚是怎么了?玉桃姐姐不是说吵架了吗?这也不像是吵架啊?

    但守夜的丫头不是白守的,她赶紧回屋穿了衣裳,匆匆去了后面罩房里的小厨房要热水。

    “这么晚吗?”守在小厨房的人都惊住了,夫人跟侯爷好伺候,也很规律,从来没这么晚过呢。

    绿橘红着脸骂道:“别废话,快烧水,待会儿主子要,万一没水了,看明儿玉桃姐姐怎么罚你。”

    那人看出绿橘的局促,只抿着唇笑,安慰道:“是是是,绿橘姑娘,你等着,火头还在,现烧水也快得很。”

    霍云霄听到了湢室里的动静,也察觉天色已晚。

    他倔强的很,也很坚持,“阿竹,你就换个称呼吧,好不好?”他只想要个属于他们俩之间的称呼,没有外人。

    温竹君来这个世界之后,很少倔强,多数都是躺平之后,再来想办法补救,当然,她也完成得很好。

    她就是很羞耻于这样外露亲昵,也或许是霍云霄还没有到达她的内心要求,她真的无法亲密地称呼他,完全做不到,装都装不出来,性格如此,没办法。

    但此刻似乎不答应不行,这小子前所未有的坚持,还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姿态。

    好汉不吃眼前亏啊。

    “夫君?”温竹君忽然灵机一动,嘶哑着嗓子道:“我叫你夫君,好不好?”

    全大梁的女子都会称呼丈夫为夫君。

    霍云霄其实心里有些不太满意,这跟阿竹的亲昵差了好多,他想要个相匹配的。

    温竹君却不想让他反应过来,狠狠心,咬咬牙,娇笑着道:“夫君,夫君,我叫你夫君,好不好?夫君……”

    霍云霄不太满意,但也不想再难为她,要她服个软可真不容易。

    温竹君见他勉强同意,心里缓缓松了口气,太不容易了。

    她这会儿也算是明白了,这小子性子也很坚持,不达目的不罢休,敷衍不得。

    霍云霄见她困倦的闭上了眼睛,柔声道:“阿竹,这会儿别睡呀,我抱你去湢室吧。”

    温竹君已经半梦半醒了,抱着他呢喃道:“不要,不去。”

    霍云霄直接将她轻松抱了起来,顺路提起已经熄灭的燎炉上的铜壶,倒了杯水。

    他自己先喝了一口,发觉还温着,就又唤醒温竹君喝水。

    温竹君一口气喝完,又喝了一杯,人总算是舒坦许多。

    霍云霄进湢室的时候,里面水气弥漫,显见绿橘已经准备好了。

    他第一次觉得,夫人身边这些丫头很有点意思,贴心得很,还特别知情识趣。

    只是帮温竹君洗澡的时候,他还是生疏得很,温竹君那头乌油油的长发,他怎么都包不好,这大冷的天也不能洗头。

    “那个谁,”霍云霄直接喊了一句,“进来伺候夫人吧。”

    绿橘浑身一抖,埋着头,战战兢兢地进来,见侯爷已经冲洗好穿上衣裳,顿时松了口气。

    霍云霄等绿橘伺候好,直接张开大棉巾子,将温竹君给裹住了,冬天夜里洗漱,尤其是激烈运动过后,极易邪气入体生病。

    他是习武之人,最知道这点。

    绿橘则是赶紧进了卧房,快速地将床单被罩给换下,又往燎炉里加了炭火,然后就赶紧出来了。

    窗外的天色依旧漆黑,寒风呼啸,留了个窗缝的窗子,被吹的嘶嘶作响。

    霍云霄抱着温竹君细细擦干,随意将包好的头发扯开,直接躺下了,紧紧搂在怀里,将衾被牢牢裹住。

    夫妻俩慢慢睡下了,屋中阒静。

    雪夜阒静,天边隐隐有了光线,鸭壳青的天色犹如一张幕布,上面繁星点点闪烁。

    温竹君醒来时,身侧已经空了,日上三竿,早就过了早食。

    霞影纱糊的窗子还是能看出强光,应该是迎来了阳光,窗外有细细碎碎的声响,丫头们压低声音的说话声,还有拍打被褥的声音……

    她慢吞吞的坐起身,靠在床头半晌没动

    该死的混蛋,就一个称呼,至于这样吗?

    霍云霄得知夫人醒了,赶紧放下手里的剑,急匆匆的赶了过去。

    他隐隐约约的觉得,温竹君可能会不高兴。

    温竹君扯了扯嘴巴,动作有些不自如的坐下,淡淡道:“侯爷来了。”

    霍云霄看她的表情,就心里一咯噔。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大概能猜到,肯定跟昨夜有关,只不过他也没错吧?

    “阿竹,我……”

    温竹君努力让自己恢复冷静,尽量不要大声,保持往日的形象,因为这种过去的事吵架,很没有必要。

    事儿已经过去,那就直接进入下一个环节才是。

    她笑了笑,“侯爷,咱们今儿还要去给姨母拜年呢,趁着还没到正午,咱们快些出发吧。”

    霍云霄又觉得她好像没生气,不像生气的样子,“好,那,那去吧。”

    东西是早就准备好的,所以也没费什么工夫。

    霍云霄拒绝了大头牵过来的马,而是老老实实爬上了马车,时不时跟温竹君搭讪,他有心想就昨晚的某些事道歉,但苦于找不到话头。

    温竹君如常的面对他,时不时还笑着,与往常无异。

    霍云霄却觉得更难受了,他迟钝,但感知没少,这一点都不对劲。

    一直到乔楠的小院儿,两人也没再说话了。

    乔楠抱着乔智,一脸无奈,“拜年也该早一点吧?叫我还等,乔智都饿了,哪有大中午才到人家家里的?咱们两家距离是偷摸加长了吗?还是马腿突然变短了?”

    霍云霄微微有些脸红,挠着头不知该怎么说。

    温竹君赶紧站出身,笑着道:“姨母,都怪我,太冷就起晚了,您待会儿可别不让我吃饭啊?”

    乔楠打量了两人一眼,觉得有些不对劲。

    “好了好了,饭早就得了,快进屋吧,外头怪冷的。”

    两个女人聊得热闹,霍云霄只能跟乔智大眼瞪小眼,一大一小一动不动。

    “表哥,”乔智头仰的高高的,语调脆生生的,“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霍云霄一愣,低头看着小版李丰念,没好气道:“我没有。”

    乔智歪着头,“那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以前每次来都是大着嗓门喊饿的。”

    乔楠在屋里招呼,“在院子里杵着干嘛?快进来吃饭。”

    温竹君细细地打量着小院,不大,也就一间堂屋,两间正房,一间厨房,一间杂物房,还有个不算宽敞的院子,院子里还有株落光了叶子的枣树。

    但每一处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屋里还有不少针头线脑跟笸箩,是乔楠做衣裳的用具。

    堂屋里,小小的方桌上摆满了菜,鸡鸭鱼肉俱都齐全,刚从灶房里端出来,热气腾腾的,充满烟火气。

    温竹君醒来后就梳洗,接着马不停蹄地赶过来,正饿得慌,端起碗,一点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果真是烟火味,灶火味儿,而且莫名像极了遥远的记忆里的味道,她很喜欢。

    乔楠就喜欢她这大方劲儿,一点不扭捏,不停给她夹菜,“喜欢就多吃点,不知道你爱吃什么,也没提前问,你今儿跟我说,以后我就给你做。”

    温竹君将嘴里的饭咽下去后,感动笑道:“好吃,我不挑食的,姨母,真的特别好吃,有家的味道。”

    乔智也赶紧道:“表嫂,我也不挑食。”

    乔楠也给他夹了筷子菜,温柔笑道:“是,你也不挑食,快吃吧。”

    她看了眼霍云霄,臭小子安安静静的,吃得也不香,又去看吃个不停的温竹君,夫妻俩几乎就没说过话,肯定是有了矛盾。

    等吃完了饭,温竹君起身帮忙收拾的时候,乔楠给拦住了,还不让玉桃跟大头帮忙。

    “你干什么活儿呀,让他来,你去帮我哄哄乔智,刚吃完别乱蹦乱跳,到时候肚子痛。”

    霍云霄笨手笨脚地帮忙收拾,忍不住道:“姨母,去我家住吧,反正空房子那么多……”

    乔楠湿着手敲他脑袋,“我就喜欢自己住,自己住自己的屋子,安心,我一个姨母,去你家住算怎么回事?叫人笑话。”

    “你是不是傻了?都娶妻了,还这么糊涂?以后可别提这话。”

    霍云霄已经习惯了听到这话,姨母性子刚硬,叫她低头那是不可能的。

    他面色苦了下来,娶妻娶妻,看旁人家那么热闹,怎么到了自己就这么难?

    明明,昨晚是他先生气的啊?但她为什么不愿意呢?

    乔楠也看出确实有了矛盾,但她一个外人,不好掺和,只能劝。

    “你也别想太多,竹君是个好姑娘,你好好待她,她就算有气,也不会怪你太久的,夫妻都是床头打架床尾和,哪有隔夜仇?你自己平日也注意点,别老是莽撞惹祸,她一个姑娘家,柔柔弱弱的,操心的事儿多着呢,你……”

    霍云霄听得很认真,要是搁以前,他肯定不会听。

    离开姨母家后,夫妻俩又上了马车,温竹君的如常,让霍云霄渐渐放松警惕,可能她本来就没生气。

    他也觉得姨母说得对,夫妻之间,哪有隔夜仇?他是男人,主动一点也没什么损失。

    夜里夫妻俩躺下,霍云霄想着自己是男人,应该像姨母说的,多体贴点,便翻过身想如往常一样抱她。

    谁料,温竹君忽然抬手挡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担忧。

    霍云霄心头闷闷的,本来白日还觉得自己没大错呢,只是有点点小错误,但她挡这一下,瞬间让他意识到,自己昨夜确实过分了。

    他一时间也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做。

    温竹君也有点尴尬,方才那一下,完全就是下意识,没过脑子的,但意思也很明显。

    她耐心的解释,自己的身体是真的不太舒服,今晚想好好休息一下,希望他能理解。

    “对不起,”霍云霄忽然没头没脑地道歉,语调闷闷的,“是我莽撞了,对不起,阿竹。”

    怀里的身子纤细瘦弱,霍云霄也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就因为一个称呼,又不是什么大事。

    他闷闷地道:“阿竹,对不起,我错了。”

    温竹君也愣住了,背靠着他炙热如火的胸膛,怀里的羊皮暖水袋感觉可以丢开

    了。

    她其实没有想到,霍云霄竟然会这么干脆地道歉?还以为这厮要别扭好些天呢。

    不过,这声道歉,比霍云霄发脾气还管用些,温竹君觉得自己也算是吃软不吃硬的人,不自觉地软了些身子,在他怀里缩了缩。

    “我没生气,夫君。”温竹君的手轻轻覆上霍云霄搭在她腰间的手,温声道:“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没关系的,你也别放在心上。”

    霍云霄不知为何,心头软得一塌糊涂,那些温软的却没有出口的东西,让他难以抑制,一颗心成了绕指柔。

    他轻轻勾了唇角,笑道;“阿竹,你真好。”

    温竹君轻轻笑了,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安心睡下了。

    年初七一过,温竹君便将府里的下人全都聚了起来,乌泱泱的一堆人,看着都让人咋舌。

    是时候该清理一下了,无论是走是留,还是留作他用,都得理清楚了。

    第56章 捡漏的第五十六天可能真的是我猜错了

    武安侯府的遗留问题,几乎可以追溯到霍云霄亲娘还在世的时候。

    丈夫故去,身体不好,孩子还小,疏于管理,府里是一日乱似一日,也难怪霍云霄会觉得管家不是易事,在他小时候的脑袋里,亲娘可不就是因为管家累死的。

    要不是赵嬷嬷勉力撑着,还有霍云霄自小彪悍,性子蛮横,能提着剑赶自己的亲舅舅,恐怕这武安侯府里头早就完蛋了。

    刁奴欺主的事儿,可不鲜见。

    温竹君一边往园子里走,一边看手里的纸,眉头不由紧拧。

    “你是说,这里全是武安侯府登记造册还丢失的东西?”

    从年前起,这些个丫头就已经按照她的吩咐,从库房开始盘点,逐渐盘点起了整个侯府,这么些日子,几乎没停。

    单子里头有桌椅板凳,杯碗盘碟,瓷器摆件,还有每个房里各种装饰的小玩意,就连桌上的砚台都能少,这还是登记造册的,没有记录的,恐怕更多。

    赵嬷嬷也不是个善于管家的,又不是名正言顺,所以她只能用笨法子,存钱,将东西都缩小,尽最大能力存钱。

    这法子有用,但遏制不了。

    尤其是她耳根子软,霍云霄每次回来,也赶走了好些个奴才,但没等两年,府里人就又多起来了,随着霍云霄在外时间越来越久,也没时间再管了。

    红衣跟白芷手里各一张单子,脸色也皱巴巴的,“夫人,库房里的东西虽然不少,但有些小玩意明显被换过了,还都是首饰类的,金的换成金包银这种,赵嬷嬷也没有发现。”

    温竹君眼神闪过冷意,都好大的胆子啊,是打量着侯府从此起不来了,还是觉得霍云霄是一定会死在战场上呢?

    也幸好母亲大方,有先见之明,将这些本来准备给大姐姐的好丫头给了她,算是如虎添翼了。

    “很好,你们做得很仔细,待会儿回去,一人赏两个二两的银锭子,一匹细布。”

    几个丫头面上一喜,连忙屈膝谢赏,老是听玉桃姐姐说夫人在闺中时就大方,果然不假。

    因着新年刚过,新夫人为人看着随和大方,过年还弄了不少好东西给大伙儿,过了个足年,大家也都放轻松了,想着可能就是见面认个脸而已,嫩生生的小姑娘,脸皮薄着呢,能掌什么家?

    园子里吵吵嚷嚷的。

    温竹君听到这动静,不由面色紧绷,顿住了脚步,示意玉桃先进去。

    玉桃顿时明白了,进去后看到里头乱的跟菜市一样,男男女女的乱窜,不由拧眉,大喝一声,“吵什么?都给我闭嘴,夫人来了。”

    大家确实闭嘴了,但站得乱七八糟,也无甚尊重。

    玉桃看得心头火起,正院里的人,都因着夫人不愿主动闹事,蛰伏许久,这些东西就打量着大家好欺负呢。

    “站好,谁再敢交头接耳,拖出去打。”

    一个戴着瓜皮帽,双手揣在黑油油的袖笼里,又黑又瘦的男人嘿嘿一笑,“姐姐好生威风,我们保证不说话了,不说话。”

    他这话引得旁边好几个人跟着猥琐笑了起来。

    玉桃面色难看,也不多言,只冷冷睨了他一眼。

    之前夫人说了,她如今一举一动都代表了夫人的脸面,跟某些烂人争吵,只会丢份儿。

    温竹君自然听到了这句,冷笑起来,有些东西,真是给一分颜色就能开染坊了,她以和以诚待人,也不是真的好欺负。

    她带着自己的陪房,迈步进了园子里。

    冬日冷寒,园子里更是,墙角堆积的雪还没化完,看起来有些脏污,没有景致,也没什么绿意,空地很大,园子几乎是光秃秃的。

    见夫人来,一部分人束手束脚站好了,一部分人如常,还有小部分人没当回事,时时能听到交头接耳的声音。

    温竹君抬手就点了三个比较跳的人,冷冷清清的道:“拖出去打。”

    她说完便脚步不停,朝玉桃给她准备好的红漆圈椅走去,为了预防冷意,还在上头垫了软毯,一旁的绿橘将暖手炉恭恭敬敬地奉上,姿态做得极足。

    而在她话音落下的一刻,她的人立刻蜂拥而上,将那三人给钳制住了。

    温竹君坐下后,看到居然还有人敢去扯,笑了起来,“既然你们有难同当,那就一起打吧。”

    “是,夫人。”范老三回答得极响亮,一扭头朝自己人道:“给我拖,大力点。”

    他早就忍不了了,这个武安侯府的规矩,比不上安平侯府一半儿。

    女儿当初说要做三姑娘的陪房,他还觉得女儿在瞎扯,不太情愿,一个孤杆子的家里,那能什么作为?

    如今看来,大有可为啊。

    温竹君见不少人面面相觑的,有些人脸上露出不忍,她也不多言,静静坐着。

    玉桃冷眼扫过,忐忑地拿出气势,虽然早就设想过,但这会儿还是有些怯场。

    她咬咬牙,“拖到旁边,给我打。”

    随着五人被剥了裤子打板子,人群彻底安静了,不敢交头接耳了,个个低着头安静如鸡。

    温竹君朝一旁伸手,玉桃立刻将五人的身契递过来。

    “有两人是死契,三人是活契,不过时限都过了,三人也没有赎身离开。”玉桃为了今天,做了大量准备,务必要让夫人彻底掌控侯府。

    温竹君点头,同时目光在场中扫视了一圈,旁边是几人的嚎叫声,气氛衬托到这了,遇到她目光的人,都被吓得一个瑟缩。

    她缓缓靠在了圈椅上,闲闲道:“你们当中,谁去将这五人的东西给拿出来,我赏五两银子。”

    玉桃一愣,“夫人,我们自己人可以去啊。”

    温竹君摆手,直接托着一个五两的银锭子笑道:“你们有谁去?”

    众人面面相视,你看我我看你,最终有人忍不住了,举起手大喊:“我去。”

    温竹君将银子放在桌上,微微一笑,“等你回来。”

    她让心思最细腻的绿橘跟上去盯着,防止使坏。

    玉桃小声在她耳边解释,去的是个花匠,活契在身,在府里一直没什么存在感。

    温竹君看了看光秃秃的园子,连草都没多少呢,觉得在武安侯府,花匠有存在感是挺难的。

    很快,东西就送来了。

    五个人,五大包破烂,花匠搬了五趟,大概是急着领赏,直接连被褥卷都抱过来了,跑得满头大汗。

    阵仗挺

    大,铺盖卷被端过来,那五个人有两个直接不敢吭气了,人堆里也有人眼神躲闪。

    温竹君心头冷笑,看来大家心里都门儿清呢。

    花匠上前领赏的时候,还有些担心,但看到夫人毫不犹豫地将赏钱亲自递到他手中时,他激动地跪下磕了几个响头。

    温竹君望着那堆脏臭的东西,想着自己身边的姑娘都是干净人,也不好让做这种事儿。

    “你方才收拾的时候,他们的东西,可有什么异常?不如你去搜吧,搜出异常,我还有赏。”

    花匠一愣,一时没有动作,而是将目光看向了身后。

    这时,人群里开始咋呼了,嗡嗡嗡地跟苍蝇似的。

    温竹君听得很清楚,说什么赵嬷嬷在的时候,都没有说要搜东西,就连老夫人在世,也没有这么对待下人的,说她不把人当人。

    她任由他们说,只看着花匠,“怎么?你不敢了?难道你在侯府,也做了亏心事吗?”

    花匠连连摇头,黝黑老实的脸上满是惶恐,“夫人,赵五在侯府从来没有做过亏心事。”

    温竹君笑了笑,“那你就去吧,只要你说的是真的,我保你无虞。”

    赵五回头看了眼众人,咬咬牙扑到了那一堆破烂里。

    人群里的声音越发大了些,有人是确实不满,有人在浑水摸鱼。

    不过也侧面证明,侯府里的下人,都被惯坏了,这要是母亲来管,嘴巴怕是要抽烂了。

    玉桃清了清嗓子,怒目圆瞪,“怎么?都想挨板子了?夫人没叫你们说话,你们说什么呢?来,你,你站到前面来说。”

    点到人,那人才缩头缩脑地不敢动。

    温竹君看人群安静了,才慢条斯理地饮了口茶。

    “玉京里头,恐怕只有武安侯府这么闲散吧?不然你们当中有些人怎么都不愿离开呢?往些年,侯爷跟赵嬷嬷宽容,不愿多纠缠,但玉京大部分人家,都不是这么做的,别人家是扭头就送官府,或是悄悄发卖,我呢,年纪小,学的都是别人家的手段,今儿这一出,某些人心里,其实应该有数的……”

    正说着呢,花匠就从其中一堆破烂里抠出了十几粒小金豆豆,藏得还挺深,竟然塞到了褥子里,还细心地用线给定住,若不细摸,根本察觉不了。

    “夫人,您看,都是真的。”花匠赶紧捧过来。

    温竹君接过来的刹那,又赶紧停手,示意放在桌上。

    她笑得很灿烂,望着一众面色难堪的人,打趣道:“哟,咱们侯府的下人,很富有嘛,金豆豆都有啦?”

    玉桃看得眼睛都瞪圆了,她帮着姑娘管了很久的小金库,对金银很敏感。

    金银这类东西,官府把控是其一,还有就是流通率不高,市井里大部分都是用铜板,官宦人家用银子交易还算正常,但用金子的,那也极少了。

    就连夫人的陪嫁里,除了首饰这类,金子也少得很。

    一个下人,能拿这么些金豆豆,不用说就知道哪里来的。

    “继续搜。”玉桃狠狠剜了已经装晕的人一眼,朝自己爹道:“爹,你也来帮忙。”

    范老三有些嫌弃,“我,我不想弄,可能有虱子……”

    温竹君闻言头皮直发麻,对对对,差点忘了这个事儿,等梳理清楚了,留下来的人,得守她的规矩。

    第一件事,就是卫生。

    大头在房顶上瞧着呢,见场上都老老实实的,挠挠头,去找侯爷了。

    霍云霄最近难得进一次书房,捧着本书看得心不在焉,见他来了,连忙道:“怎么样?没起乱子吧?夫人撑得住吗?是不是让我现在过去?”

    大头摇头,“……夫人揍得那几个嗷嗷叫呢,那些人低着头一声不吭的,一点事儿没有,你就放心吧,夫人厉害着呢。”

    霍云霄连连点头,又很不解,托着腮一脸疑惑,“唉,夫人为什么不要我跟着啊?”

    本来他是想帮着温竹君一起处理的,好歹也能坐镇威吓,但温竹君拒绝了,说是这种时候,他要是在场,她的威信就永远建立不起来了。

    大头倒是没觉得奇怪,“之前夫人给嬷嬷送东西,也没跟你说呢,反正我觉得夫人是个心善的人,侯爷放心吧,她是夫人,掌管后宅是应该的。”

    好不容易到了夜里,霍云霄迫不及待地搂着温竹君温存,如今他就收敛了很多,连怀抱都是刻意放轻的。

    温竹君想了想,没有拒绝,过程也还算愉快,除了被这大老粗压了好几次头发,别的都挺满意。

    等夫妻俩气喘吁吁地洗漱好,重新躺在了床上后,就依偎在一起说话。

    屋中博山炉里,青梨放了一点茉莉香,闻起来令人放松,燎炉里的炭火,这会儿烧得正旺,暖融融的。

    “什么?”霍云霄听完后,难以置信,“偷了那么多吗?库房都敢摸进去偷?嬷嬷还不知道?”

    温竹君笑道:“嬷嬷对首饰不熟悉,就像我的丫头不熟悉瓷器一样,要不是他们自己招了,我们都分不出真假。”

    霍云霄气的手都在用劲儿,这种偷窃的事儿,真的不是一两次了。

    “趁早把他们都赶出去,真的是一群刁奴,仗着我不在就胡作非为,嬷嬷以前还跟我说说情况,后来就总是让我放心放心,结果成了这样。”

    他也并不是什么都不懂,与军中不同,打杀自有严格的军纪,这些人别看不起眼,但也不能威逼太过,别人家他不好去探听有什么手段避免,但武安侯府要真的被弹劾苛待下人,随意打杀,他又不是能跑去疏通关系为难普通人的人,肯定免不了一场申饬。

    至于少的东西,他其实没有放在眼里。

    所以,以前他都是直接赶走了事,不想多纠缠,更不想跟那些嘴皮子利索的御史对上。

    “你也别急,”温竹君笑道:“我们总得先弥补些损失,今天散的时候我说了,交出东西的可以酌情饶,检举他人的,我可以考虑既往不咎,侯府的门跟院墙都有人守着呢,你等着吧,明儿咱们能收回不少东西,你不在意是你不懂内宅的事儿,我懂,那就看我的,好不好?”

    霍云霄自然答应,又道:“我今天才听大头说,你给嬷嬷送了过冬的东西呢?”

    “是啊,”温竹君打了个哈欠,喃喃道:“嬷嬷照顾你不容易,她老了,你就得照顾她了,这是一个人应该做的。”

    霍云霄闻言半晌没说话,搂着她的手臂紧了紧,等低头去看,她已经睡着了。

    正月十三一过,霍云霄已经重新上值。

    第一天,指挥使司也没什么事儿,玉京最近风平浪静的,也就梁巢跟三皇子的事儿有点涟漪。

    霍云霄作为守备,现今主司防御,呆在指挥使司的时间不多,但是下值只要无事,也是要点卯的。

    不过,今儿才下值,刚上马呢,就被安平侯给拦住了。

    安平侯虎着脸,手背在身后,一脸不善,“你下来。”

    霍云霄一愣,“岳父大人,怎么了?”

    “还问我怎么了?”安平侯忍不住瞪他,见旁边有人看过来,连忙扯着霍云霄去了僻静地儿,“你跟康王四子梁巢,到底怎么回事?啊?”

    “没事啊,”霍云霄心头一颤,“我跟梁巢能有什么事儿?小时候的事儿算不算?我狠狠揍过他。”

    安平侯气的踹他,“臭小子,你在我面前撒谎?啊?你也不想想,当年是谁送你到龙虎将军面前的?”

    霍云霄一扭就躲过去了,“岳父,我真没有事儿,你到底要说什么?”

    “真没事?”安平侯见他这么肯定,也有些怀疑了,略微胖了些的脸上,露出疑惑,“那为什么今天在御前,梁巢竟然怀疑是你打的他,到底怎么回事?因为牵扯三皇子,你知道皇上发了多大的火儿吗?都砸碗了,皇上多慈和的人……”

    霍云霄眨巴眼,坚持否认,牢记师兄的话,反正就算怀疑他,也只能查到东宫,师兄都能搞定的。

    “岳父大人,我真不知道。”

    安平侯还是忍不住拽着他踹了一脚,“臭小子,我警告你啊,我把竹儿托付给你,不是让你连累她的,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霍云霄被迫站好,让岳父踹了两脚解气,衣摆都黑了,“岳父大人,你这从哪过来啊?一脚黑泥,衣服都没法儿穿了。”

    安平侯气的又踹了他两脚,不过看他诚恳,勉强熄灭了心头怒火。

    他想说两句真心话,但这臭小子个子实在太高了,只能招手让他把头凑下来。

    “你这两年净打仗去了,不知道三皇子在玉京的境况,也不知道这件事对三皇子来说意味着什么,如今皇上宠三皇子,前些日子还想让他着手接一桩大事呢……”

    他害怕的四处瞅,才更小声的道:“就是去巡查河岸,我无意间听到的,今儿皇上发怒,虽然还不知道原因,但我看今儿三皇子出勤政殿的鬼样子,这事儿我觉得最终可能会落在詹事府,你知道意

    味着什么吗?”

    霍云霄抿唇,努力思考后道:“意味着太子可能要去巡查河岸了啊。”

    “啪”的一声响,霍云霄的后脑勺挨了一重击。

    安平侯怒声道:“意味着这出打架斗殴可能只是小事,其实背后是太子跟三皇子的事儿,我看这是在争了。”

    霍云霄一脸不解,“这有什么好争的?巡查河岸而已,再说了,太子始终是太子,三皇子跟太子争,不是傻吗?”

    “我怎么知道?”安平侯复又低声,“我只是个御前侍卫,我也不想知道,但我提醒你,有些事,绝对不能参与进去,听到没?”

    霍云霄脑子里很多疑惑,但他也知道哪些事是红线,闭紧嘴巴,用力点头。

    “岳父大人,我真的知道了。”

    温竹君这些天忙得很,好在收获颇丰,虽然没拿到那些已经被变卖的东西,但收到了不少钱财。

    侯府里有些下人趴在霍云霄身上吸血,还真的挺有钱的,可居然也没人赌钱吃酒花光钱财,也是神奇。

    她还直接绑了四个桀骜不驯又偷窃极多的人送去官府惩治,至于情节一般的,还有女子呢,她抬抬手就准备自己认了。

    可以计较,但不能太计较,计较多了,再忠心的人也会离心,要牢记水至清则无鱼。

    这些,都是夫人身体力行教她的。

    那几个被赶走还有送去官府的人是什么下场,其实也不难预见,但她已经无法再在他们身上施舍善心。

    温竹君有时候还是有些迷茫,她对这些事没有太大兴趣,但又不得不做。

    她甚至清楚知道背后推她的手,是时代,是夫人,是身份,是强权,是生存欲,也是她自己。

    想到入神的时候,她就赶紧打住,并且告诫自己,不要想太多,按部就班地走就好。

    没有人能脱离时代。

    霍云霄一进门,就看到自己的夫人正发呆地看着半掩的窗子,嘴角轻抿,秀丽的侧脸能看出有些茫然,似乎心情不太好。

    他第一次见她这样,莫名心头一慌,却又不知这慌张从何而来,赶紧道:“阿竹,你怎么了?”

    温竹君迅速回神,“没事,今天的单子,你要看看吗?”

    “不看了,这些事你拿主意就行,”霍云霄忽然压低声音,“今天,岳父来找我了,他说……”

    温竹君听到霍云霄说完后,一时间有些没法消化,不是因为皇子,而是因为侯爷爹。

    以往的侯爷爹,绝不会在家说这种事儿的,也可能是不会在后院说,不过,今天来看,侯爷爹其实也有些智慧啊。

    “父亲说得也没错,有些事,咱们不能参与。”

    霍云霄点点头,还是有些担心,“阿竹,你说,万一真的顺着我查到东宫,会对师兄有影响吗?”

    温竹君立刻摇头,摸着下巴道:“不会,而且,我总觉得,太子就是故意的。”

    “啊?”霍云霄扭头,很是不解,“故意的?为什么啊?”

    温竹君脑子转得飞快,她不是霍云霄,对太子绝对信任,她绝不相信老狐狸一样的太子,费心筹谋一件事会毫无收获?

    她将自己代入到太子的角度思考。

    “父亲说三皇子受宠,我没觉得不对,今天再看,这受宠还不一般,巡查河岸是一桩好差事,只要做好了,声望、拥趸绝不会少,任何人都可以去,但绝不能是皇子,太子知道其中厉害,他一定是故意让你打完去东宫的,他就是要让三皇子知道这里面有东宫掺和,三皇子不仅得罪了康王,还令皇上生怒,失了要差,所以父亲说这案子可能是要落在詹事府,太子这次的计谋,简直一石三鸟……”

    “不可能,”霍云霄打断了温竹君的猜测,丹凤眼瞪圆了,“绝对不可能,师兄跟二皇子三皇子一母同胞,怎么可能会跟三皇子起龃龉,再说了,师兄就是为了给我出气……”

    温竹君看他认真了,咽下剩余的话,拍拍他的肩,笑道:“可能真的是我猜错了。”

    霍云霄肯定道:“一定是你猜错了。”

    他又喃喃起来,“太子很爱护弟弟们的,甚至对我都那么好,他肯定不是故意。”

    温竹君看着他清澈见底的眼睛,想到那日在东宫时的场景,一时无言。

    罢了,希望是她猜错了吧。

    第57章 捡漏的第五十七天怕我们承受不住命运……

    安平侯回去后,总觉得哪里不对头,但又想不起来。

    他不由唉声叹气,御前侍卫做久了,耳濡目染的,许多事就多了点新看法,往日都是事不关己,他就当听个热闹,但真的轮到自己人头上,他心里确实惶恐,只觉得,这悠哉的日子怎么还越过越难了呢?

    要不是为了女儿,他真不想掺和。

    不过,他还是扭头就去了含春院。

    夫人正在看账本,见他来了,虚虚起身迎了迎,挑起一抹轻笑,“侯爷,今儿怎么来了?”

    安平侯根本不在意,只抬手让韶华将人都带出去,等无人时才轻声将今儿的事都说了一遍。

    “夫人,竹儿如今既然嫁到了武安侯府,那就由不得她不想理会了,这都是攸关性命的事儿,不能马虎啊,她得好好劝劝云霄。”

    他现在有些后悔了,当初就不该陪着夫人攀什么亲家,老老实实地给女儿嫁个门当户对的,给儿子娶个富足的低门妇,一家人好生生过日子多好。

    “是,侯爷说的是。”夫人的面色也端正起来,“不过云霄这孩子,近些年在玉京呆的少,有些事儿不太了解,也正常。”

    安平侯却摇头,“我觉得不太正常,龙虎将军是什么人?先帝都赞过聪慧的人,他不可能不教云霄,那小子鲁莽冲动,可这个年纪的小子,哪个不冲动?有些事他心里门儿清,今儿我看他贼溜溜的眼睛,明显在说谎,而且我不过略提了提太子跟三皇子在争,他就立刻明白我在说什么,我看他就是懂,非装不懂,他还不信……”

    他说着也觉得奇怪,“夫人,你说云霄是不是已经有什么想法了?不然,他怎么不信我的话?”

    夫人陡然想起温竹君说过的话,说霍云霄跟太子的关系,比外人看着要好一些。

    她笑了笑,宽慰起来,“侯爷,你就别担心了,竹儿多聪明啊,云霄也不笨,不会有事的,明儿我找她好好说些话。”

    安平侯闻言也只能点头,“你可得把利害关系说清楚,不能掺和的绝不掺和,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行行行,”夫人连声应下,“我马上就给她送信,到时候一定好好跟她说说。”

    安平侯最相信夫人的本事,满意地背着手,哼着小曲走了。

    武安侯府,正院里灯火通明。

    温竹君跟霍云霄吃完饭,就拿起册子看了起来。

    玉桃笑道:“这赵五还真挺快,听说已经联系了不少花匠,还买了不少土呢,夫人,到时候你就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来布置了。”

    温竹君也笑了,武安侯府真的是光秃秃的,这如今开春,可得好好准备起来,将来若是府里开宴,总不能连一枝花都没得赏,引人笑话。

    “好,让他不用担心钱,记得花种要提前送给我看看。”

    玉桃点头,“夫人,安平侯府送信来,你打算怎么回?明儿回府一趟还是?”

    “嗯,”温竹君笑着道:“去跟母亲回个话,就说我明儿回

    去一趟。”

    估计还是这件事儿,看来大家都挺担心的。

    等躺到了榻上,霍云霄难得没有第一时间凑过来,拧着眉聚精会神地在想什么,估计还是在想太子的事儿。

    温竹君看着他黑乎乎的后脑勺,眯了眯眼。

    外人对内情不清楚,但他是清楚的,并且在他的视角里,一切都是由他的私人恩怨而起,是他先去告状,才引发了一系列的事儿,他的师兄纯粹就是帮忙。

    他这人粗莽,但其实一点不笨,自己那番话,还是让他怀疑人生了。

    温竹君能理解霍云霄,要是现在谁突然告诉她,一向待她很好的大哥哥其实在利用自己,她乍然间也挺难接受的,真情和信任付出,不是一句话就能解释清楚。

    事儿不在自己身上,永远体会不到别人心境,尤其是霍云霄这种成长背景稍显奇特又重情义的人。

    果然,霍云霄没忍住,他翻过身,吞吞吐吐道:“阿竹,师兄不是故意的对吗?”

    温竹君犹豫道:“我也只是乱猜测,或许就是太子想帮我们而已,恰巧引发了这次的事儿,咱们也不要想太多,太子能把我们的小事放在心上,并且不会牵连你,这是把你当自己人呢。”

    可能就算没有霍云霄,这事儿也一样会进行的,只是方式不同而已。

    再说了,这事儿说到底,还是他们自己“告状”得来的,总不能别人真的出手解决,又去怪人家居然是在利用,太白眼狼了。

    她是真的羡慕啊,这一个两个的命都不错,总有人追着屁股对他们好,就她是劳碌命。

    霍云霄半晌都没说话。

    温竹君都快半梦半醒的时候,听到他在耳边喃喃有声。

    “师兄是个特别好的哥哥,他对弟弟们很爱护的,以前三皇子犯了错,师兄还一边骂他一边帮他处理,他虽然总是笑我学武学傻了,木木呆呆的,但也会教我面对什么人要说什么样的话,就不会失礼,不会错,也不会出岔子,他还说让我多冷着脸,那样就能少说话,你说,师兄对我这么好,怎么会利用我呢?”

    “嗯,我明白,你别想太多了,”温竹君捏捏他的手,温声道:“无论太子是要做什么,但我相信,他此刻待你是真诚的,没想利用你。”

    她没忍住,还是多嘴了一句。

    “侯爷,玉京不是军营,都是人精子,跟他们打交道,必须多带点心眼,以后无论说话做事,你都要在心里滚几滚,冷静地想清楚前因后果,如果想不明白,一定要记得,多说多错,不说最好。”

    霍云霄想起这些日子因为他而惹出的事儿,不由点头,认真地将话记下。

    翌日一早,霍云霄早早就去上值,温竹君起床后,发现又是一个干燥冷寒的天。

    她还有不少事儿要做呢,除去赶走的,还有送官的,武安侯府还剩一百零三人。

    还是有点多,她得好好想想,该怎么用起来。

    回安平侯府时,夫人已经在等着了。

    “快进来,这一路冷吧?”夫人招呼温竹君坐下,叫韶华送暖手炉过来,“竹儿,今天叫你回来,你应该知道是什么事儿吧?”

    温竹君搓搓手,又坐在燎炉边抖了会儿,总算是恢复正常,这天气实在太冷了。

    她抿了口热茶,才道:“母亲,是因为昨儿父亲跟夫君谈的那番话吧?”

    夫人一贯端庄的脸上,露出一抹笑,跟聪明人说话就是方便,一两句就能找准问题。

    “你跟我说老实话,梁巢是不是云霄打的?”她顿了顿,“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你父亲。”

    “是,”温竹君没打算隐瞒,毕竟梁巢的意图,夫人是最清楚的,“母亲应该知道原因的,那人从觉念寺后就死死缠着我,夫君实在受不了,就求上了太子。”

    夫人对她的坦诚表示赞赏,深吸一口气,缓缓靠在了椅背上,“那也就是说,云霄跟太子,他们的关系?”

    “不是,”温竹君心头转了个弯儿,将茶碗放下,认真道:“他们只是普通的关系,母亲,这个事儿不会露出来的,梁巢只是怀疑,但肯定指认不了,您放心,绝不会连累任何人。”

    夫人见她不肯多说其间细节,也不着急,拿起火钳慢悠悠地给燎炉加炭。

    上好的银丝炭,细细小小的烟灰循着热气往上飘起,最终又缓缓落下,归入尘土。

    她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道:“你还记得你未过门的大嫂是付家幺女吧?”

    “当然记得,五月的婚期,”温竹君点了点头,心头一沉,若不是夫人提,她差点真把这事儿忘记了。

    她知道夫人从不无的放矢,这时候说这话肯定别有用意,但脸上不敢表现任何异常,只轻声道:“我也记得付简是礼部右侍郎,前不久还得知,他还是文华殿学士,为太子授课,母亲,您,您……”

    夫人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到底年轻,遇到事儿还是能看出稚嫩,她眼中露出一丝奇异的笑,似是有千言万语想说。

    她心里再一次感慨,为什么这孩子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

    但她最终也只是缓缓道:“竹儿,你看这银丝炭,烧起来烟尘小,不呛人,价格昂贵,富贵人家最喜,武安侯府也是用这个吧?”

    不等温竹君说话,她接着道:“人不是在走上坡路,就是在走下坡路,我们今日得到的一切,享受的一切,哪怕是一块小小的炭,都是因为我们在努力地走上坡路,以后,我们还得好好走下去。”

    似是而非的一席话,含义不少,带来的压迫感,仅次于那天在太子面前。

    温竹君从这句话中听出了不少信息,心头的震惊,不亚于得知霍云霄跟太子是旧相识。

    夫人其实早就知道太子跟霍云霄的关系,是啊,怎么会不知道呢?当年霍云霄是被侯爷爹亲手送到龙虎将军面前的。

    侯爷爹无意间的一句话,夫人早就摸清了一切,自己那日犹豫地提及霍云霄跟太子的关系,在夫人眼里,可能就是投诚,也可能是信任交付的第一步。

    难怪,难怪那天夫人看她的眼神,会那么怪异。

    所以,换了一个又一个也要攀上霍家,就是为了搭一条线攀上付家,付家答应亲事,可能也是因为霍云霄跟太子的关系。

    因为,霍云霄是真的有用,有前途,他们都认为,他迟早是太子的人,甚至有朝一日会是近臣。

    可怜霍云霄还以为,他跟太子的关系很隐秘,在玉京,哪有什么隐秘啊?

    其实,要说这关系确实不紧密,可有可无而已,而且霍云霄本人跟付简压根不熟,工作也没有交集,但若是将来某一天,谁要是真的遇上了事儿,这一层不远不近的关系,就是保护网。

    玉京所有人都这样做,夫人这样做,一点也不奇怪,谁不想长长久久的富贵?

    温竹君这时候还有空瞎想,若夫人是男子,这朝堂会掀起怎样的风雨呢?

    她看到夫人攥紧扶手的手指微微发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母亲这话,我有些不懂了。”

    夫人将她的所有情绪打量在眼中,听她说不懂,不由勾起唇,缓缓笑了。

    “竹儿,你父亲说,让我们绝不要参与到任何争斗中,其实,我们没有参与争斗,我们一样只忠心皇上,以前的,未来的,我们都会忠心,太子始终是嫡长,而我们,离真正的权利,还远着呢。”

    温竹君听她诡辩,忍不住又咽起了口水,“母亲,真正的权利,您真的想触碰吗?”

    夫人摇摇头,笑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竹儿,你怕我们承受不住命运的馈赠?但我并不是在做什么危险的事儿,如今太子已经稳坐东宫,我们削尖脑袋,也不过是想蹭一点皮毛,况且蹭的,也只是付家,就连付家,也触碰不到真正的权利,又会有什么危险呢?但温家到你哥哥这一代就要降爵,包括小果子,能分得的东西,会少很多,我们得有所作为才行,你是聪明人,肯定能懂我说的话。”

    她对丈夫是没指望了,但儿子好在还算有出息。

    温竹君听懂了,也能理解,她其实真的不想参与,但夫人也敢笃定她脱不开。

    确实,夫人赢了。

    她埋着头思量了好一会儿,才道:“母亲,您跟父亲说的都有道理,我都明白,但霍云霄并非我能掌控,他有他自己的思想,将来的事儿,我们谁都说不准。”

    “无碍的,”夫人见她不再开口提问,表示了顺从,表情也恢复后,满意笑道:“其实,你不用特意做什么,好好

    为云霄生个孩子,过好你们的日子,别走下坡路就行,毕竟,太子终有一日会登基,咱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她这话意味深长,但意思也很清晰,那就是,她只想往上够一够,绝不会带着温家玩火。

    温竹君相信夫人往日的为人跟她的聪慧,更敬佩她。

    她也勉强松了口气,只要不是逼她跟霍云霄背着皇帝跟太子去干坏事,她就觉得还行,好歹夫人支持的是正统,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皇子,而且太子也确实很支棱,是个实打实的储君,只用耐心等待老皇帝嗝屁就行了。

    走出安平侯府的时候,温竹君整个人都是木的,哪怕到了今天,夫人曾经落在她身上的余威仍在。

    她觉得自己其实很聪明了,但遇到有些人精)子,那真是小巫见大巫。

    人的心眼子,怎么就能长成蜂窝煤呢?

    以夫人的心机手段,在安平侯府,真真是屈才了,这么长的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布局谋划的呢?并且还一步步实施成功了。

    唉,她真牛啊。

    就这样的人,真的,干啥啥都行,尽管这个认知她早就承认了,但今天真是又刷新了一遍。

    温竹君的脚步十分沉重,上马车的时候都有些磕绊,她甚至都有些共情大姐姐了,是怎么用一个心眼子跟夫人朝夕相处的?

    玉桃看温竹君脸一直都是白的,手也冰凉,她一边捂手一边埋怨道:“夫人,屋里没炉子吗?怎么冷成这样了?”

    温竹君按住她的手,一脸苍白,“小桃子,你夫人我是心有点凉啊。”

    玉桃茫然地看着她,不明所以。

    行至半路,忽然听到有人叫她。

    “阿竹,阿竹?”

    玉桃撩起车帘子一看,顿时笑盈盈道:“侯爷,您怎么在这?”

    霍云霄一夹马腹,小心避过人走到车窗旁,往里塞了个干枯的淡青色荷叶包,带着面饼的香气跟油渍。

    “阿竹,真的是你们,我刚想回去呢,”霍云霄的笑容特别灿烂,“喏,我给你买的饼,指挥使司的人都说好吃,新开的铺子呢,我尝了,真的特别好吃,我就想着给你买一个,你快趁热吃。”

    温竹君一看他这样,就知道有事,他很少中午回家的。

    “前面停一停。”

    霍云霄高高兴兴的爬上马车,迫不及待的分享,“阿竹,梁巢要被送出玉京了,你的铺子可以重新开业了。”

    温竹君一愣,“那三皇子呢?太子不是说康王护短不好糊弄吗?”

    霍云霄面色一顿,认真道:“我没去打听,毕竟梁巢还觉得是我揍他呢,不过,三皇子的消息,我们可以去找师兄问问。”

    温竹君有些欣慰地打量霍云霄,这厮学习能力挺强,昨儿晚上的话,今天就用上了。

    “挺好,你别乱打听,这种事儿,肯定会传出来的,咱们保全自己最重要。”

    霍云霄点头,“我不会再冲动了。”

    温竹君刚从夫人那出来,这会儿看到霍云霄没心眼子的样儿,竟然觉得有点欣慰,她都不敢想,如果霍云霄也浑身都是心眼子,她的日子会是什么鬼样子?

    她也假装高兴,没有继续追问,“那太好了,我明儿就让玉桃开张,夫君,多谢你的消息。”

    霍云霄笑着连连点头,“好,那我走了,你赶紧回家,外面不安全。”

    温竹君看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有些好笑,她用帕子包着一张热腾腾的饼,吃着吃着,终于忍不住,噗嗤笑了起来。

    这个傻子,有时候无意间干的事儿,还挺让人窝心的。

    不过,梁巢走了,那说明康王跟三皇子终于谈拢了,那三皇子的处罚呢?太子的胜利果实呢?

    她吃着吃着,就有些吃不下去了。

    玉桃在一旁疑惑,“夫人,怎么不吃了?”

    温竹君无言地摆摆手,没有心眼子也没有烦恼,其实挺好的。

    随着梁巢这个人的离开,对温竹君来说,玉京就恢复了平静,铺面照常开,侯府的改造也在进行时。

    赵五确实有些本事,对各种花卉也是如数家珍,弄来的种子都很不错。

    “行,这边的地等填了土,你就把草籽都撒上,”温竹君指着一个丑乎乎的假山道:“这个你就自己发挥吧,看看能不能种上些苔藓或者小花小草,等我引来活水,肯定也能成一景,反**里的人多,你干不过来就叫他们。”

    赵五连连点头,“夫人,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干。”

    温竹君笑着点头,“对了,你不是说你有个兄弟会修补屋顶跟院墙吗?我想着给外人还不如给你呢。”

    赵五脸上爆发惊喜,膝盖一弯,“夫人,您放心,我兄弟跟我一样,都是老实人,肯定会好好干的,您放心……”

    温竹君摆摆手,“好了好了,你们出力我出钱,是应该的,你不要动不动就跪。”

    玉桃也笑,帮着提醒道:“还有那几个沙坑,留下正院的一个就行,其他的都填了种上树,常青树最好。”

    赵五牢牢记在心里,“好,夫人,那我去干活儿了。”

    霍云霄对沙坑被填没有意见,只留一个也行,但那个假山,他不愿意动。

    “多好看,多冷酷,多有力量啊,”他指着假山,不停地夸,“你看看这里,夫人,这是我小时候天天爬的痕迹,都磨光了,还有那块,我头还磕过呢,流了不少血,我经常在这练剑,这石头能给我力量……”

    温竹君:“……”

    她拧着眉,只看到一堆乱石头,光秃秃的,也没个独特造型,难看极了。

    “那听我的还是你的?侯爷,你说呢?”

    霍云霄拍拍假山,看着跟来的几个丫头,有些不自在地道:“那,那肯定是听我的。”

    为了保留这个他觉得好看的假山,霍云霄决定做些努力。

    “阿竹,明儿我休沐,咱们去骑马吧?”

    温竹君哪里不知道他这算盘,干脆道:“不如约上大哥哥他们一起吧,马上要春闱,能放松一下,再带上小果子,我想他了。”

    霍云霄哪里不应,“好好好,都带上,我立刻就去送信。”

    好在,休沐这天是个大晴天,虽然风有些大,但都是小问题。

    温春辉大概也是读书读得累了,一大早就带着小果子跟温菊君来到武安侯府,顺便一起吃个早食。

    “三姐姐,三姐姐……”

    温菊君和温春果直往温竹君身上扑,两人要上学,初二那天后,就没再见过了。

    他还笑道:“其他人嫌风大不愿来,我一个人带这俩小的,母亲以为是我带他们俩出门呢,吓得要派一堆人跟着,生怕我给带丢了。”

    温竹君笑个不停,朝他身后看,“胡说,母亲最相信大哥哥了。”

    温春辉让人带俩小的去玩儿,朝温竹君使眼色。

    温竹君带着他去了隔间,“怎么了?大哥哥,是不是有事儿?”

    温

    春辉忽然从袖口里掏出一沓银票,递给她,“喏,我听说你想跟兰君一起开铺子?”

    “大哥哥也想帮衬妹妹?”温竹君接过银票一数,“五百两,大哥哥这么相信我啊?”

    温春辉叹了口气,“这是我一大半的私房了,不过不是给我自己,是给梅君的。”

    温竹君一顿,想起那天说开铺子也没有向外人透露过,只能是温梅君说的,可能还没啥好话。

    “大姐姐还好吗?”

    “那天我去看她,精神不太好,”温春辉摇了摇头,“像父亲那样贴补没有尽头,我也没有那么多钱,便想着在你这帮她一下。”

    温竹君点点头,“那个江玉净,他对大姐姐到底怎么样?”

    “表面看还不错,待梅君也体贴,”温春辉摇摇头,“但夫妻之间的事儿,也问不清楚,我也问了梅君的嫁妆为什么会用那么快,他面色难堪,逼问后才才告诉我,是梅君非要花销,若他不接受,梅君就问他是不是想纳妾,还说他负心,所以,具体情况,我还真不知道。”

    第58章 捡漏的第五十八天不像夫妻,像勾肩搭……

    温竹君听着不觉诧异,大姐姐骄纵,是能说出这些话,干出这些事的人,加上还有母亲不经意的“提点”,口不择言也是大姐姐一贯的秉性。

    “大姐姐还怀着孕呢,”她将银票收下,想了想道:“明儿我给二姐姐下帖子,看她有没有时间,我们一起去看看大姐姐。”

    温春辉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那可太好了,你们姊妹一起长大,从小就吵吵闹闹的,这次也不能散了感情,我看梅君其实是盼着你们去瞧她的。”

    他那天去,梅君话里话外都在提及几个妹妹,但她那人好面子,撇不下脸,到底一母同胞,心里实在过不去。

    温竹君心知肚明,也不戳温春辉的脸,只笑着接话,“是,大哥哥说得对。”

    她心里很感慨,总有人能无限收到别人的关爱,这也是种好运气。

    温春辉忽然又掏出一张银票,是张五十两面值的,一把塞到温竹君手里。

    “大哥哥,”温竹君一愣,“你这是?”

    “过年红包呀,初二那天家里乱糟糟的,一时忘记给了,”温春辉笑了,抬手拍拍温竹君的头,“还记得你以前朝我讨红包,才那么点个儿,现在都嫁人了,年前准备红包的时候我还数三妹妹,寻烟在一边提醒,说三姑娘也嫁人了,我就很感慨,你们都长大了。”

    长大了,就要离开家,有自己的家了。

    温竹君心头暖暖的,看着这张银票,回忆起在家的日子,不由笑了。

    大哥哥真的是个好哥哥。

    在后宅生活,除了领月例,她没有任何生财渠道,除了在侯爷爹那扣,就是给大哥哥做点心,大哥哥每次都会多给,过年给她的红包也是最大。

    “没想到出嫁了还能收到红包,”温竹君眼眶酸酸的,抿唇笑着将银票全都收入囊中,“谢谢你,大哥哥。”

    忽然淡青色竹帘被掀起,霍云霄兴致勃勃的,“咱们出发吧,趁着太阳不错,好好跑几圈。”

    今儿不去西郊,西郊是片大平地,霍云霄去西郊,纯粹就是为了马场里的马儿,他想跑马,只会往北边的山里去。

    他一马当先,走在了前边。

    “三姐夫好厉害啊,”温春果挤出车窗,激动得小脸通红,眼睛亮晶晶的,“姐,等我十岁了,你能不能送我小马呀?”

    温竹君笑着帮他整理衣裳,“为什么要等十岁呀?”

    结果温春果不说话,一旁的温菊君开口了,“还不是因为三姐夫说了,等他十岁就送他一柄真正的剑,有了剑肯定得有马。”

    温竹君惊讶道:“哟,小果子还想习武呢,习武很苦的,你能坚持吗?”

    温春果用力点头,望着霍云霄的眼神简直是虔诚,“我能吃苦的,三姐夫都能吃呢。”

    温菊君笑话他,“你还没三姐夫的腿高呢,就想拿剑,好好长大吧。”

    温春果一想到长大,不由小大人般叹气,他现在还太小了。

    温竹君的目光落在温菊君脸上,发觉四妹妹脸色有些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看着精神不济,难得出来,她也没有像温春果那么高兴。

    她拿出自己提前做的小饼干,“来,我在里面加了果干,可好吃了。”

    温菊君挑来挑去,只捏了块最小的,送到嘴边也只是小口小口啃着。

    “四妹妹,”温竹君好奇道:“是不是觉得不好吃?我还准备了别的口味。”

    温菊君连连摇头,羞怯一笑,“三姐姐的点心是我最爱的,怎么会不好吃呢?”

    她将小饼干塞到嘴里,又用手抓了两块,开始吃得喷香。

    到了地儿后,一行人下马车往上走。

    温竹君牵着马,还不忘吩咐人跟事儿。

    今儿玉桃在铺子里,带的是红衣跟白芷并一些随行的丫头小厮。

    现在她身边的丫头偶尔都会去铺子里帮忙,几人还自己排了表轮值呢,待她是更尊敬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玉桃影响的,那丫头现在满脑子全是赚钱,整天虎虎生风。

    丫头们之间的这种变化,温竹君觉得很有趣,也没阻止,反正不耽误事儿就行。

    寻了平整地的避风处,丫头小子们开始生火点炉子烧茶。

    温竹君也上了马,只觉整个人心境都不一样了,高高在上的感觉,太痛快了。

    温春果在一边叫啊叫,非闹着也要上马,她不会载人,就让霍云霄抱着一起颠颠,免得这小子念叨。

    温春果得意洋洋坐在霍云霄怀里,跟个年画里的小童子似的,戴着兔毛帽子,圆圆乎乎,唇红齿白,可爱极了。

    他激动得双颊通红,两眼放光,“三姐夫,我好开心呀。”

    霍云霄也很高兴,回玉京后,因着要上值,来跑马的机会少之又少。

    他扭过头去看温竹君,头发高束成马尾,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销金窄袖,外罩正红挑绣梅花比甲,水墨色的裤子,腰束凤纹赤玉双扣连环带,脚踩软底麂皮靴,手上执着一条乌亮的皮鞭,看着削瘦,腰部纤细,但又莫名有力量,像个仗剑的侠女,很夺人目光。

    真的好好看啊。

    他在心里暗道,忍不住一直盯着看,笑道:“阿竹,我们先去跑一圈儿?”

    温竹君一甩鞭子,整个人立刻进入状态,傲娇地扭头道:“那我跟侯爷比一比?”

    英姿飒爽,偏偏芙蓉粉面,狡黠俏丽。

    霍云霄目光一亮,他真是爱极了温竹君这个模样,比之当日在马场还要恣意潇洒,跟往日端庄持重的模样,一点都不一样。

    “阿竹,你确定要跟我比?”

    温竹君已经跑出了好几米远,扭头大笑道:“你不许太快了,小心小果子不舒服。”

    温春果一听比赛,顿时来劲了,巴掌拍的震天响,“好好好,三姐夫,我们快点跑,啊……”

    话音还没落,马儿就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温春果没坐稳,差点掉下去,吓得死死扒着霍云霄。

    霍云霄也吓得个半死,搂着温春果直喘气,甩鞭的那一刻,他才想起自己带了个孩子,这要是出事,温竹君非把他宰了不可。

    “哈哈哈哈,好好玩,”温春果等马儿停下后,惊魂未定的,但又觉得刺激,嗷嗷大叫,“三姐夫,我们飞起来了,快跑快跑,我们追上姐姐……”

    霍云霄诧异地摸摸温春果的小脑袋,一脸夸赞,“好小子,胆子够大,不一般啊。”

    温春果眼睛灼亮无比,激动得声音都嘶哑了,“快快快,三姐夫,快跟我姐比赛,我姐都跑远啦。”

    霍云霄将他搂在怀里,单手攥着缰绳,一脸认真冷肃道:“小弟你放心,我们一定赢。”

    山路是人力开挖过的,沿着山体渐渐往上,跑起来十分痛快,又是二月料峭,一个人没有,路上的草都没长起来,山林里甚至还有未化的皑皑白雪。

    温竹君熟悉了下姿势,很快就跑得熟悉了,只觉风在飞舞,她也要飞起来了,这种感觉实在太奇妙。

    她往后看了几次,不见霍云霄跟上,得意一笑。

    可没等多久,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阵尖叫和尖利的笑声,在山林间回荡,格外清晰。

    温竹君一扭头,就看到山路转弯的地方,一匹四蹄踏雪的黑马势不可挡地冲了上来。

    霍云霄俯低身子,面色冷寒,眼神锐利,一瞬间便锁定了前方的温竹君。

    温春果牢牢抱着他的脖颈,一动不动,看着两边飞速后退的树,还有耳旁呼啸而过的风,更有剧烈的颠簸,这种不同于日常的振奋,让温春果止不住地兴奋尖叫。

    “快快快,守备大人,我们看到敌人了吗?”

    霍云霄耳朵都被他震麻了,但他也起了兴致,觉得痛快极了,闻言还是大声回应。

    “回禀将军,我们追击到了敌人行踪,马上就要赶上了。”

    温春果激动地双腿盘在霍云霄的腰上,举起小拳头,大声道:“冲冲冲,冲啊……”

    霍云霄吓得又搂他,“将军,你得抱紧我呀。”

    温竹君:“……”

    她拧着眉咬牙,心里觉得好笑又幼稚,但她好胜心也被

    激起来了,一甩鞭子,干脆也奋力冲了起来。

    “你们两个小贼,休想抓到我。”

    霍云霄跟温春果听到这句话,顿时全身都来劲了。

    “将军,我们还要不要追击?”

    “要,”温春果大喊,“追上她,守备大人。”

    霍云霄目光牢牢锁定前方的人影,“遵命,将军。”

    尽管温竹君拼尽全力,也很努力地朝前跑,但或许是技术不到家,也可能是马儿耐力不同,还是被霍云霄给一点点赶超了。

    在彻底赶超的瞬间,整个山里全是温春果的尖叫,还有胜利的欢呼。

    “啊啊啊,守备大人,我们赢了,我们成功抓住了敌人……”

    霍云霄也十分入戏,居然拱手禀报,“将军,我们成功追上敌人,我们胜利了。”

    温春果下了马,又是跑又是跳,激动得跟小猴子一样。

    “胜利啦,我们胜利啦……”

    温竹君:“……”

    她真的好无语,好无奈又好气的感觉,自己怎么会加入这种无聊的游戏?简直幼稚死了,但又觉得很好笑,这都什么鬼啊?

    幼稚,太幼稚了,自己怎么会变得这么幼稚?

    霍云霄也一脸得意地看向温竹君,对于赢下这场比赛,他是有必胜信心的,谁料夫人根本没看他。

    温竹君一把拎起温春果的耳朵,好笑又好气。

    “温春果你个小叛徒,我现在是敌人了是吧?啊?你吃我点心的时候,怎么不说我是敌人?”

    最可恶的是,她确实输了。

    温春果被揪住耳朵也不松口,“战争就是这样,我作为将军,不能心软,胜者王败者寇,姐姐你输了,哎哟哎哟,我的耳朵……”

    霍云霄看小弟被抓,赶紧在一边求情,“夫人,小弟不懂事,你饶过他吧。”

    温竹君瞪了他一眼,她觉得自己挺输得起的,但今儿这场她有点气,看着一大一小满脸得意,她气得一跺脚,扭头就上马走了。

    霍云霄牵着温春果喊她,“阿竹,你去哪儿啊?”

    “回去,”温竹君没好气的道:“你们也快回来。”

    一大一小得了胜利,慢悠悠地一路上都欢声笑语。

    温竹君气得不时回头看,看着看着就觉得很好笑,能跟温春果玩到一起的,大概只有霍云霄了吧?

    家里的几个哥哥都嫌小果子太小,小果子只能整天跟在温菊君屁股后头晃悠,难怪这小叛徒老是缠着霍云霄,敢情这一大一小还是真友谊呢?

    等到了扎营的地儿,青烟袅袅,火塘都架好了,茶香四溢,甚至还有饭香气。

    一堆人在旁边说说笑笑,手上忙个不停。

    温春辉坐在火塘边,手里拿着本书,看得聚精会神。

    温竹君笑着上前一把抽掉他手里的书,气喘吁吁的笑道:“说了来跑马,大哥哥居然还要看书,如此心不静,可不是好现象。”

    温春辉无奈看向温竹君,还顺带打量了一番,见她两颊酡红,额头生汗,眼角眉梢满是恣意,不由眼里也带了笑。

    “三妹妹,你如今瞧着,跟闺中可大不一样。”

    温竹君一愣,“哦?是吗?”

    “嗯,你以前总是很懂事乖巧,情绪很少波动,但你现在不一样了,看着活泼了很多,像是有了一个女孩儿该有的特质,”温春辉指了指她手里的书,“就比如方才你夺书的动作,以前,你可绝不会做,看来,妹夫待你极好,我也放心了。”

    温竹君愣住了。

    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只是觉得,离了后宅,人身更自由了。

    原来在外人看来,她竟然是真实了点。

    下一刻,温春果就蹬蹬蹬地跑过来,满脸得意,“大哥哥大哥哥,我们刚才跟三姐姐比赛,我跟三姐夫一起赢啦。”

    不等温春辉说话,温竹君就忍不住阴阳怪气道:“是呀是呀,姐姐输了,你可高兴了,你就是个小叛徒,哼。”

    明明这小子以前最爱的是自己,没想到,也是个经受不住糖衣炮弹的家伙。

    温春果是个小人精,看到姐姐这样,连忙扑过去,又是哀求又是撒娇。

    “姐,姐,虽然我赢了,但你永远是我姐,是我最爱的姐姐……”

    温竹君看他卖萌,一时没忍住,没骨气地原谅了。

    霍云霄在一边看热闹,他都没察觉到温竹君生过气,只笑呵呵道:“阿竹,下次再来,我教你怎么提高速度,好不好?”

    温竹君落在他身上的眼神带着笑,笑着点头,“行呀,等以后,我们再比比。”

    霍云霄毫不犹豫道:“好,到时候再比。”

    温春辉在一旁看着两人,觉得不像夫妻,像勾肩搭背的朋友,哪有男人上赶着教妻子抛头露面骑马的?

    不过,妹夫确实是比以前机灵爱笑了,妹妹也比以前看着活泼灵动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

    但想到梅君,温春辉还是觉得,面前这俩人要好多了,抛头露面什么的,反正妹夫不介意就行了。

    正好这会儿饭菜都热好了,荒郊野外,自然比不得家里,但难得出来放松,大家都挺高兴的,围在一起忙忙碌碌,叽叽喳喳。

    温竹君一扭头,总觉得少了什么,一细想才发现温菊君不见了。

    她猛地站起来,“四妹妹呢?”

    温春辉四处一看,也没看到人,顿时有些慌了。

    “你们瞧见四姑娘了吗?”

    大家都摇头,温春辉二话不说就要去找,结果温菊君突然又从下方的树丛子里冒出来了。

    见大家都看着自己,温菊君的手紧紧捏着衣摆,整张脸涨红,埋着头嗫喏道:“怎么了?”

    温竹君松了口气,连忙上前拉住她,“四妹妹,有事儿一定要说,你突然不见了,大家都很担心。”

    她才察觉四妹妹双手冰凉,眼眶通红,鼻尖也微红,嘴角还有水渍。

    温菊君察觉到姐姐在打量她,匆忙应下后,就挣开了手,“三姐姐,我知道了。”

    温竹君心头乱跳,越看越觉得心惊,拧着眉,用力将她扯了回来,又拉着她往无人处走了几步。

    “你躲起来是不是在吐?你是不是在催吐?”

    温菊君慌乱摇头,“我没有,我,我没有……”

    “跟我说实话,四妹妹,”温竹君一张脸凝着,难得地严肃,“你刚才藏起来是不是在催吐?什么时候开始的?”

    温菊君低着头,不肯说话。

    温竹君回忆起来,其实也不难想。

    她忍着怒火,低声道:“是不是初二那天过后?”

    “三姐姐,你别跟母亲说,”温菊君眼中泛泪,声调都在颤,“好不好?你不要跟别人说。”

    温竹君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勉强压制了一下火气,低声道:“我可以不说,但你不能再吐了,这很伤身的,你才多大?你不要听大姐姐胡说八道,她那个人张嘴就没什么好话,我跟你二姐姐都不听,你听什么?”

    温菊君默默掉眼泪,眼眶通红,抽噎着点了点头。

    温竹君见温春辉走了过来,连忙揽住温菊君的肩,笑道:“你说你,一点小事就哭,没事的,等回家换了衣裳就行。”

    温春辉一听这话,连忙掉头,不打扰姐妹私话。

    温菊君抹着眼泪,一脸感激,“三姐姐,谢谢你。”

    “四妹妹,”温竹君帮她抹眼泪,语重心长地道:“你不要担心,等你再长两岁,自然就会瘦下来的,不用在意外人的眼光,在我眼里,你就是我最可爱的妹妹,这催吐的事儿,以后绝对不能干,知道吗?”

    温菊君

    似乎听进去了。

    等吃完饭,大家烤着火聊天说笑,难得置身青山绿水间,距离都近了不少。

    温竹君一直注意着温菊君,看她很不舒服的样子,眼里很是担忧。

    温菊君捂着嘴,胃里一阵阵的反,她实在憋不住,扭着头“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温春辉大惊,“四妹妹,你怎么了?”

    温竹君看着她,心里只觉不好,这种程度,怕是已经形成习惯了,这丫头到底在想什么?

    这边还没收拾好呢,温春果就捂着肚子,一张小脸白惨惨,扯着姐夫的袖子喊肚子痛。

    霍云霄关切地抱着他,手忙脚乱,“小弟,你怎么了?肚子不舒服吗?”

    温春果也没忍住,歪着头,“哇”地一声,跟着吐了。

    温春辉慌得半死,今天他想着带弟弟妹妹出来散心,没想让两人生病,这样回去,真是不好交代。

    “走走走,快收拾,我们立刻回家,看大夫。”

    温竹君见大家都围着温春果,她赶紧跑到温菊君身边,见她一脸乞求地看着自己。

    她瞬间明白了,温春果的吐,能掩盖温菊君的吐。

    “我答应你,今天我不说,但你要跟我保证,你得改,这样会毁了你自己的,明白吗?”

    温菊君慌乱点头,小声道:“三姐姐,我改,我一定改……”

    一行人乘兴而来,慌不择路地归。

    夫人看到小女儿小儿子竟然是被抱回来的,一贯端庄的脸差点没绷住。

    “这,这怎么回事?”

    温竹君赶紧扶过她,轻声安抚,“母亲,应该是喝了风,又吃得有点多,大家都挺高兴的,一下子没看住,您别着急,不是大事儿。”

    温春辉在一边点头,“母亲,您放心,不是什么大事,看过大夫肯定就能好。”

    果然没多久,大夫出来,点头说没大碍,总算是让夫人放心了。

    温菊君毕竟不是真的喝风不舒服,休息会儿就出来了,白着一张脸,眼神一直带着乞求地看着温竹君。

    温竹君心疼极了,但又不得不安慰,只能朝她摇了摇头。

    还不等去看看温春果,周氏就哭着跑来了,看到女儿女婿也在,眼泪汪汪地扑过来。

    “怎么回事?不是说带着小果子跑马吗?怎么还病了?”

    霍云霄努力板着脸,但一直上下滚动的喉头,还有略显慌乱眼睛,都表示他很担心。

    他没照顾过小孩儿,不知道是怎么了,方才温春果白着脸倒在他怀里,他觉得比战场上落在敌营还令人恐惧。

    “姨娘,我们……”

    温竹君拍拍温菊君的肩,以示安慰,随即道:“姨娘别哭,小果子没事,就是玩得太开心了,喝了点风,肠胃不舒服,待会儿大夫煎一服药喝就好了。”

    周氏进屋看到温春果小脸惨白,但好在眼神还咕噜噜地乱转,顿时松了口气,不过眼泪一时间擦不干净。

    “娘,”温春果帮周氏擦泪,还努力挤出笑,软软道:“我没事,今天我好开心,我喜欢骑马。”

    温竹君用胳膊碰碰霍云霄,眨眨眼,“别担心,小果子没事的,以后还能骑马。”

    霍云霄听到她说没事,才算是真正松了口气。

    等大夫走了,温菊君跟温春果都送回去休息了,温竹君本来想跟着霍云霄回家的脚步,还是停下了。

    “你先回去,我去找母亲说几句话。”

    霍云霄不肯,“我等你,反正我也没事。”

    夫人见她回转,很是好奇,但看到她沉重的表情,心头一凛,也赶紧调整了姿态。

    “怎么了,竹儿?”

    温竹君还是决定将这事儿告知夫人,并不是不想守信,而是她真的担心四妹妹,希望她能好。

    “……母亲,这个问题很严重,您必须重视,若是您还发现四妹妹有这个情况,您一定要及时通知我,她要是恶化下去,这会毁了她的。”

    夫人听得一脸诧异又震惊,还很心疼,想把温菊君身边伺候的丫头叫过来问话,但想到温竹君说的,她还是忍住了。

    “好,”她紧紧握着温竹君的手,用力点头,她相信温竹君的话,“我一定好好注意,竹君,多亏你了。”

    温竹君摇摇头,看着夫人面色不复沉静,一个母亲的本能占据了上风,心里很是感慨。

    “母亲,您也别太担心,时日不长,肯定能纠正过来的……”

    她还有很多话想说,但最终都忍下了,毕竟,她不是四妹妹最亲的人,也没资格做决定,只希望母亲能真的重视,将四妹妹治好。

    出府的时候,霍云霄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垂着脑袋跟在温竹君身后,一言不发的。

    温竹君不用回头,都能感知到他的情绪,心里有些好笑,也有点复杂。

    “对不起,”霍云霄见她回头,赶紧认错,“我今天不该带着小弟乱来。”

    温竹君看着他,看了许久,忽然噗嗤笑了起来,“放心,小果子身体好着呢,皮实得很,而且母亲说了,等小果子好了,会给我……给我们传信的。”

    霍云霄看着她的笑脸,些微莫名,但又隐隐明白了什么。

    他转而跟她分享今天的事儿,“其实小果子真的很勇敢,他一点都不怕,我觉得,他以后进入军中,肯定是个好苗子。”

    温竹君立刻摇头,“不,小果子是要读书的,他怎么会进入军中,姨娘肯定不会同意的,母亲也不同意。”

    “那太可惜了,”霍云霄跟着她上了马车,还在侃侃而谈,“小果子真的适合习武,一点不害怕,勇敢极了,他……”

    “不可能,”温竹君毫不犹豫打断他的话,“太危险了,我不想他进军营,更不想他去打仗,他去了,我跟姨娘怎么办?我们想他了怎么办?他要是没了怎么办?”

    玉桃听到这话心觉不好,夫人这是话赶话,忘了侯爷是干什么的了?

    她埋着头坐在一旁,连忙碰了碰温竹君的胳膊。

    温竹君说完就反应过来,车厢里一时间没了声音。

    好半天,霍云霄才笑了笑,略略坐正身体,诚恳道:“小果子可真幸福。”

    温竹君:“……”

    她嘴巴张张合合半晌,平日巧舌如簧的,这会儿愣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第59章 捡漏的第五十九天其实,她一点也不好……

    二月初九,春闱开场。

    温竹君提前给安平侯府送了东西,开始安心整治武安侯府的事儿。

    赵五的花种已经齐备,别的地儿都撒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移栽花草,园子里也正准备撒下去,还有那个光秃秃的假山,他都想好了。

    “夫人,等您引来活水,咱们就能种些喜水的花草,等日子久一点,水汽足够,慢慢地这假山就不会这么秃了……”

    温竹君沉吟了会儿,“这个假山还是留着吧,不用再动了。”

    赵五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又不好追问,挠着头看向玉桃。

    玉桃摆摆手,“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留着。”

    “哦哦,好,”赵五连忙点头,“另外,那些沙坑可以开始回填,常青树已经弄过来了,我还准备了一株柿子树,夫人,您别看这东西贱价儿掉叶子,但寓意好,冬天里红彤彤地挂着,特别好看……”

    温竹君觉得赵五这人很有意思,特别朴实,不由笑笑,“行,那就柿子树,好好种下去。”

    赵五胸膛一挺,“夫人,您放心吧。”

    事儿商量完,玉桃见夫人一直沉默不语,便小心翼翼道:“夫人,我看侯爷也不像生气的样子,你就别多想了。”

    毕竟侯爷无父无母无手足兄弟的事儿,也怪不到夫人身上啊?

    温竹君目光平和,须臾叹了口气,“怪我那天嘴快,说话没过脑子,这话落菩萨身上都得难过呢,何况霍云霄。”

    相处之后,发现他是真的将每一点善意都放在心里的人,待人热忱,很真诚,总体来说是个好人。

    那天后,夜里睡觉,霍云霄翻身都多了,同床共枕这么些日子,她怎么可能感觉不出来?

    哪怕霍云霄的心再粗再笨,再冲动鲁莽,但他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有感情有情义的人,自己那些话,从霍云霄的角度,真的很伤人。

    哪怕是定亲时他出去打仗,到现在他在指挥使司上值,她从来没有关心一句,连问一句会不会有危险。

    以前霍云霄可以不计较,现在他知道自己也会关心人,也会担忧,他自然会介意。

    玉桃也忍不住叹气,想起这么些日子跟霍云霄相处,觉得他其实不错,待夫人好,待下人也不错。

    “侯爷确实可怜,他现在除了姨夫人,也就夫人你这么一个亲

    人了。”

    亲人,温竹君唇齿间咀嚼着这两个字。

    她其实有些好奇,霍云霄真的这么快就能拿她当亲人吗?

    这个暂且不能确定,但有一点毫无疑问,从他待侯爷爹跟太子的态度来看,霍云霄是个很渴望亲情的人。

    温竹君想到这儿,就有些烦躁,甩了甩头,“好了,今儿还要跟二姐姐去看大姐姐呢,看时辰也差不多了,赶紧去备马车吧。”

    也不知姚家是什么地儿,规矩这么严,温兰君出来一趟还得请示,拖拖拉拉好些天,今天这事儿,明天那事儿,总算是约好时间去探望温梅君。

    选这个时候,也是为了方便,春闱开场,江玉净得在考场耗上九天呢,正好能仔细瞧瞧温梅君的日子,看看江家到底是个什么所在。

    两人在朱雀大街东头会面后,就坐在了一辆马车里,便继续朝江家出发。

    温竹君如常寒暄,“二姐姐,你在姚家还好吗?”

    温兰君的状态还不错,瞥了眼容光焕发,越发好看的温竹君一眼后,没好气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就是觉得我出来为什么这么难是吧?”

    温竹君笑了,“我可没说话啊。”

    “你这死丫头,精得很,”温兰君忍不住笑骂了句,“我可不像你,府里没人管,我头上可有两个婆婆呢,都不好伺候,比不上你这么自由。”

    温竹君也知道她的为难,便不调笑了,姊妹俩便聊起开铺子的事儿。

    “你也知道我手里的铺子,就那一个,”温兰君叹气,“位置比你的还不如呢,肯定是不能做这生意的,但你就光这一家铺子,可吃不下那么多客人,再说了,玉京还没有对家儿呢,铺子租金高点就高点吧,早点开才是正经。”

    她可提前去看了,温竹君现在开的这家糕点铺子,生意好得不得了,光是什么生辰蛋糕,也不知怎么弄的,一天就能订出去好几个,价格不菲。

    也不知道一天能赚多少,只恨当时不知道,不然她肯定要掺和进来。

    温竹君笑道:“二姐姐老是这么着急,该改改了,开铺子得多方考察才行,再说了,我还得寻几个掌柜伙计,还有做糕点的大师傅才行啊,这也要时间呢,而且你以为开了就能赚钱啊?”

    温兰君闻言虽然有点不服气,但也没再反驳,出嫁后,她面对温竹君就心平气和多了。

    “行了,我是比不上你聪明,就按你的来吧,好歹到时候有消息,得让我掺和一脚,我手里那点钱揣着总觉得不安心。”

    她虽然对温竹君一直没好气,但多年相处,她心里也不得不承认,她最相信的,还是温竹君。

    这丫头虽然讨人厌,爱装烂好人,心眼也多,但人品确实没的说,她承认。

    “好,”温竹君难得听温兰君承认自己不行,笑着点头,“放心吧,不会忘了你,大哥哥都把银票给我了,我不会拖着不办事儿的。”

    “大哥哥?”温兰君诧异道:“他掺和你这事儿干嘛?母亲监督还不够,还要大哥哥来呢?”

    温竹君拧眉,温兰君到底哪儿来的这么大敌意,一遇到家里人的事儿,就愤愤不平跟吃了枪药一样。

    她赶紧解释道:“你别胡说,大姐姐这状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哥哥心疼她呢,待会儿到了,你别说漏嘴。”

    温兰君冷笑一声,“果真是亲兄妹呢,也不见疼疼我们。”

    温竹君被她阴阳怪气搞烦了,不由“啧”了声。

    “好好好,我不说了,”温兰君无奈投降道:“就你大方,你好心,你是好人,我小心眼儿,我嘴巴坏,我不说了好吧?”

    温竹君实在没忍住,拍了她一下,怎么还是嘴欠呢?

    到了地儿,温兰君抬起屁股就下马车,像是来过无数次般,径直走到了一户人家门前。

    温竹君紧走几步追上她,拦下她推门的手,“二姐姐,先问清楚啊,这是不是大姐家?”

    姊妹嫁人后,都是在安平侯府相聚,还是第一次串门子。

    温兰君看着熟悉的草芦,还有朱红色的大门,眼里露出一股憎恶,等再过几年,这个门就会掉漆,露出本来破烂败絮般的内里。

    “就是这里,我之前听大姐姐说过。”

    两人扯着,门倒是从里边开了,纤云望着两位姑娘俏生生地站在门外,不由擦了擦眼睛。

    “二姑娘三姑娘,你们来啦?”纤云喜出望外的朝里头喊了句,又道:“快请进来吧,天儿冷,别吹风。”

    很快,一个戴着粗蓝绣花鸟的抹额,茄花色薄袄,月白绸棉裤的妇人出来了,料子比之第一次见面,可要好上太多了,看起来胖瘦适中,中等身材,看着很利索,脸上白净了许多,笑起来还算和善。

    “伯母,好久不见啊。”温竹君笑着道。

    玉桃跟琴瑟赶紧将带来的东西提出来,两人是老熟人了,以前见面也不对付,现在见面还能笑笑。

    江老夫人也在打量姊妹俩,温兰君绷着脸,温竹君却笑吟吟的,她本能的朝温竹君迎了过去。

    “三姑娘,一年多不见,你越发好看了。”

    温兰君眼里闪过嫌恶,在一旁冷声道:“你应该称呼她侯夫人,大姐夫没跟你说吗?我三妹妹嫁进了武安侯府,现在是侯夫人。”

    江老夫人面色一怔,但很快就恢复过来。

    “是是是,如今也要称呼二姑娘为五少夫人了,快请进吧,”她笑得很是得体,还真有些官太太的味道,“今儿突然上门,老婆子一时间都不好招待了,粗茶淡饭,二位姑娘别嫌弃。”

    这是在点她们呢?不下帖子就上门,坏了礼数。

    温竹君拉住温兰君,淡淡回道:“伯母不用客气,我们跟大姐姐是亲姊妹,不讲这些虚礼,不知我大姐姐在哪儿?怎么这么久都不出来迎一迎妹子呢?”

    果然不算大,前后也就两进,院子勉强算开阔,搭了不少架子,晾着衣裳被褥,墙上挂着腊鱼腊肉跟玉米辣椒等东西,墙角还开辟了两垄地,是个过日子的,看着还挺温馨。

    纤云闻言,埋着头站在两位姑娘身后,装听不到,也不指路。

    温竹君敏锐察觉到有事,但她也只装不知,假装一番端详后,便拉着温兰君朝正北走去,想必大姐姐夫妻俩是住在主卧的。

    结果飞星从右边的厢房出来了,先是朝江老夫人行了个礼。

    “二姑娘,三姑娘,这边,”飞星指了指厢房,“我们夫人住这儿。”

    “什么?”温兰君眉头紧皱,震惊到破音,“温梅君搬进了厢房里?她疯……”

    温竹君赶紧扯着温兰君,让她闭嘴。

    纤云这会儿也不在意二姑娘喊夫人的名字,终于知道回话了,语调平平,“是,我们夫人孝顺,年后不久就搬进了厢房。”

    江老夫人站在一边,明显是想说话。

    温竹君趁机抢在江老夫人前边,笑道:“伯母,我们进去看姐姐了,您自便。”

    江老夫人口中的话只能咽下去,笑着点头:“是是是,我这就去准备茶水,你们姊妹好好聚聚。”

    温竹君用力拉着温兰君,在她耳边小声吼道:“你是恨不得大姐姐过不好吗?这么大声做什么?”

    温兰君脸都皱在一起了,“三妹妹,你刚才听到那老虔婆的话了吗?大姐姐居然搬进厢房,这算什么?她还怀着孕呢……”

    其实,她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她跟江玉净做夫妻的时候,夫妻关系一般,话也少,但有一次,江玉净还特意跟她商量,说什么老虔婆身子不好,做儿女的得孝顺,他们小辈能不能搬去厢房?

    温兰君只回了两个字,不搬。

    把江玉净气得甩袖子,扭头就出去了,住了好些天的书房。

    纤云引着两位姑娘进厢房,一脸为难地小声道:“二位姑娘待会儿可别提这些,我们夫人孝顺,不爱听这些话的。”

    她说得很隐晦,但温竹君温兰君听明白了,潜台词就是温梅君是自愿搬进来的。

    温兰君闻言扭头就想走,她不

    想看温梅君这个蠢货了,听着都觉得烦。

    温竹君一把拉住她,特意五指交扣,眼神瞪她,表示不进去不行。

    姊妹俩举止从未这么亲密过。

    “好好好,”温兰君不挣扎了,“走走走,进进进。”

    姊妹俩一人扯一人磕磕巴巴地进了厢房。

    光线其实还行,而且厢房左右的两间全都是通的,一间做了卧房,一间做了储物房,中间这间当作了堂屋。

    江家虽小,但住这么些人是足够的。

    进了卧房后,才瞧见温梅君还在帐子里躺着呢,屋里暖烘烘的,都进了二月了,大白天还烧着炭盆,空气里干燥得很。

    飞星小心翼翼地唤着,“夫人,二姑娘跟三姑娘来看您了。”

    温梅君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坐起身后,嘶哑着道:“你们怎么来了?”

    温竹君察觉温兰君要说话,狠狠夹了下手指,自己也疼得不行,但好歹是让她闭嘴了。

    “大姐姐,我们来瞧瞧你呀,看看你最近过得好不好。”

    随着帐子被撩起,温梅君的模样也露了出来,形容有些枯槁,头发不复从前乌黑柔顺,脸色蜡黄,脸颊都瘦了,倒是肚子凸起来了。

    “你,你这是?”温兰君还是没忍住,拧着脸,诧异道:“大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温梅君一怔,像是想起什么,连忙用手梳梳自己的头发,又扒拉了两下衣裳。

    她满脸不自在,躲闪道:“我这不是孕吐嘛,有些厉害,人也没劲儿,就疏忽了。”

    温竹君打量了一圈,“大姐姐,你要不要起来走走?怀孕了一直躺着,对胎儿不太好,而且这屋里一直烧着……”

    话音刚落,就有人进来了。

    江老夫人亲自端着托盘,笑眯眯的道:“来来来,我刚泡的茶,是自家做的茶叶呢,两位姑娘别嫌弃。”

    她率先端给了温兰君。

    温兰君避而不见,紧走两步坐到了床上,假装给温梅君掖被子。

    她才不接这些东西,上一次她就对这些东西厌恶极了,偏偏老虔婆能装,她一开始吃了不少亏。

    温竹君看在眼里,上前接过茶碗,“多谢伯母,之前您让大姐夫给我弟弟带的肉,他可喜欢吃了。”

    “是吗?”江老夫人也欢喜不已,“那敢情好,待会儿我再装一些,你们带回去尝尝,山野村货,你们不嫌弃就好。”

    温竹君得体接话,“怎么会嫌弃?都是好东西呢,伯母,辛苦您了。”

    “不辛苦不辛苦,”江老夫人顺便拉起她的手,一脸感动,“你们姊妹可真是懂事,还有梅儿,也是好孩子呢,之前看我这年纪大了,腿脚不好,非要跟我换屋子住,真是个孝顺孩子……”

    温竹君跟温兰君暗暗对了个眼神,两人心知肚明,都是但笑不语。

    她觉得这老太太跟江玉净还真有点像,一个老是笑呵呵,一个老是一身正气,但最终都能察觉出一份疏离,笑意不达眼底。

    江老夫人也确实是个能人,一点不介意温兰君的白眼,说了会儿话,就出去了。

    “你们姊妹见面,好好聊聊,梅儿这孩子最近受罪得很,一直吐个不停,你们来,她兴许心情好,还能多吃几口呢,我这就去做饭。”

    “怎么能让您动手呢?”温梅君叫了声玉桃,“快去帮伯母做事儿,手脚机灵点啊。”

    玉桃接过眼神,大声应道:“是,夫人。”

    温竹君给纤云飞星使眼色,让两人出门盯着,不许人过来偷听。

    温兰君拧眉看着老虔婆殷勤的背影,眯了眯眼,暗骂了句,“老不死的,装勤快给谁看呢?”

    她跟老虔婆相对好几年,比谁都知道底细,这老虔婆最会装了。

    温梅君听到后,忽然脸落了下来,“你胡说什么呢?”

    “我胡说?”温兰君听得来气,她大早上起来,眼巴巴地赶路,这是来帮谁呢?

    她现在可不怕温梅君了,在家还要忌惮母亲,现在都出嫁了,母亲也不搭理温梅君,她还怕她?

    “大姐姐,你是不是怀孕怀糊涂了?你一个侯府嫡女,在家眼睛都长在头顶了,对我跟妹妹们就没个好脸色,结果倒好,嫁了人你就变乖巧了?你跟那个老虔婆换屋子,你是不是傻?你还怀着江家的孩子呢,那老虔婆可真好意思……”

    “你别老虔婆老虔婆的,”温梅君没好气道:“那是我夫君的母亲,三妹妹都知道叫一声伯母呢,你怎么一点礼节都不讲?”

    温兰君真是气笑了,她这会儿对温梅君的厌恶已经达到顶峰。

    有时候,蠢货比坏人还讨厌。

    “我看你真是没救了,江玉净到底给你灌什么迷魂汤?几句之乎者也就把你迷死了,你看话本子把脑子糊住了吧?你看不明白这母子俩糊弄你呢?”

    温梅君被她这话气炸了,抬起手边的枕头就砸了过去,“胡说什么呢?你给我滚。”

    温竹君本来也想着等温兰君骂几句,好歹能让温梅君醒醒,但一看这样,红白脸都有点唱不下去了。

    “大姐姐,你消消气,消消气,”她赶紧站起身,“你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呢,可别动气,要是有什么事儿,我跟二姐姐赔不起。”

    温竹君给温兰君使眼色,要她赶紧闭嘴。

    温兰君气得咬牙,耐着性子道:“大姐姐,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吵架也吵得堂堂正正,你好好想想,我们是能害你的人吗?我们要害你,还能来看你?我看你就是嫁人嫁糊涂……”

    温竹君赶紧把她推去堂屋,小声道:“你这白脸唱得差不多了,该我上场了,别待会儿打起来,要孩子真出问题,你赔得起还是我赔得起?”

    “谁要跟你唱红白脸?”温兰君气得一把甩开她的手,气鼓鼓的,“我这都是真心话。”

    正是因为经历过,才更生气。

    她从小就讨厌温梅君,嫉恨她的身份,也无数次想过要看她笑话,但她也不是真的黑心肝,那是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姊妹,更是添妆礼会送自己最喜欢的金钗的姊妹。

    这些话,不止是骂温梅君,更是骂以前的自己,也提醒自己要懂得珍惜现在。

    温竹君看她气得半死的模样,不由一愣。

    她也冷静后才转回卧房,跟温梅君对坐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

    “大姐姐,你真是自愿换屋子的?你跟我说实话,我是你亲妹妹,我不向着你向着谁?我们要是来看你笑话的,能跟你说这些话?”

    温梅君犹豫着咬牙,“是我自己要换的,夫君也挺赞同的,他一直都陪着我呢,你别瞎担心。”

    温竹君见她还是不肯说实话,心里也很无奈,大姐姐是个直性子,在母亲面前还能正常点,在姊妹们面前,一向是平等的看不起每一个,这会儿估计就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她想了想,将几张银票悄悄塞到温梅君手里。

    “大姐姐,别的话,我就不多劝你了,我希望你好好想想,咱们十多年的姊妹情分啊,自古忠言逆耳,大姐姐也是读过诗书的,肯定能明白妹妹们的话。”

    温梅君攥着几张银票,低着头,发丝遮了半张脸,半晌没话。

    温竹君等了会儿,也没话说了,便让她好好休息,又叮嘱了几句保重身子,说了说家中的情况,便退出去了。

    温兰君一看就知道啥也没说通,翻了个白眼,径直出了门。

    “你塞了多少?我还给你。”温兰君气得直摇头,“要不是看她怀孕,我真想好好骂一顿解解气,你说母亲那样的人物,怎么就教出了个温梅君啊?”

    “一人五十两,”温竹君可不跟她客气,一两都要算。

    “或许就因为母亲是个人物,事事周到妥帖,事事都站在前面,所以才能养成这样的性子吧,你看我们俩,从小到大都嚣张不起来,说一句话还要琢磨能不能说,别人跺一脚还以为天上打雷。”

    温兰君听得直拧眉,仔细一想,又觉得有几分道理。

    江老夫人礼貌留饭的时候,温兰

    君理都不理,一点都不装了,直接跨过去出了门。

    温竹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都没提前约好呢,可这白脸唱得也太逼真了吧?二姐姐对大姐姐什么时候这么关心了?

    “好好好,多谢伯母,这肉干我一定带到,我弟弟可喜欢吃了……”

    两人回去的路上,一句话没说,都觉白来一趟。

    到了朱雀大街东头,姊妹俩分道扬镳后,玉桃才凑过来开口。

    “我悄悄四处摸着看了,按理说江家是个勤俭之家,但正屋里可一点不勤俭,那家具应该是新买的,还摆了一套茶具呢,我记得夫人没给大姑娘陪嫁家具的,不过,给大姑娘陪嫁的床被老虔婆给睡了。”

    温竹君拧眉,这事儿大姐姐居然能忍下去?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照出来。

    “还有呢?”

    玉桃细细思索道:“还有啊,夫人说过,江家寡母很是节俭,但我看也不算节俭吧,屋子里衣裳也不少,我倒觉得,很有可能是把大姑娘的嫁妆给哄去了,并不是花销完了,大姑娘从小就没吃过苦,哪里知道过日子的柴米油盐,而且啊,大姑爷一看就是那种特别有学问的,说话都带着书的味道,像我这种肯定就容易被忽悠住,毕竟读书人嘛,大家心里难免敬重,尤其是大姑爷还是穷苦出身,这更值得敬佩了,就是不知道大姑娘怎么被忽悠了?”

    “你哪儿来的这么多论调?”温竹君都有些惊呆了,“以前都不见你说过。”

    玉桃嘿嘿一笑,“这天天跟着夫人看多了,也听多了,自然就会了,忽悠这个词儿,还是夫人你教的。”

    温竹君听的心头感慨,果然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大姐夫一家心眼子多算计多,大姐姐被拿捏的死死的,二姐夫一家人多事儿多,二姐姐不得自由,暂时难以脱身,仔细想想,霍云霄这本经书,竟然最薄最好念的。

    想到那天嘴快的事儿,她不由露出沉思。

    或许,她也可以选择好好念一念,抑或是在这本经书上,留下自己浓墨重彩的一笔。

    回到武安侯府时,霍云霄后脚也刚回来。

    夫妻俩一起吃了晚饭,又一起坐在灯下,一个看账,一个看书。

    夜里,卧房里的灯都熄灭了,只留了床头的罩纱灯。

    霍云霄合上书小心放好,便开始躺下睡觉。

    温竹君想了想,这厮已经好几天没扑她了,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便主动靠了过去。

    “夫君,你睡了?”

    霍云霄伸出手臂将她揽住,习惯性地帮她掖了掖后背的被子,“嗯,你冷不冷?”

    “不冷,”温竹君下巴顶在他胸口,在他心口画圈圈,“夫君,这几天,你在指挥使司里还顺利吧?”

    霍云霄点点头,“嗯,还挺顺利的。”

    温竹君觉得自己是个公平的人,无论是谁,只要待她好有帮助,她也一样会回以真诚跟帮助,但唯独在霍云霄身上,她就是做不到这样。

    夫妻是个很独特的关系,可以患难与共,也可以同床异梦,大难临头能各自飞,也能相互捅刀,女人在其间,经常会是受到伤害一方。

    她扪心自问,像是那天问玉桃一样,你能信任霍云霄吗?你会期待他吗?

    温竹君依旧坚定地告诉自己,不能,不会。

    但她可以选择在关系还不错的时候,好好对待他,毕竟这个事儿比强行叫昵称好接受多了。

    “夫君,那天我说的胡话,你别放在心上,”她顿了顿,“我们是夫妻,是一体的,如果换作是你,我也会担心,会害怕你回不来。”

    霍云霄的呼吸急促了一点,他固执掰过温竹君的肩,借着一点温黄的暖光,看着她的眼睛幽幽道:“你真的担心我?就像担心小果子一样吗?”

    温竹君能感受到他强烈的期待,有些艰难地点头。

    “是,我很担心你,像担心小果子一样。”

    她明显感觉到霍云霄的情绪变了点,靠得太近,鼻尖顶着鼻尖,呼吸相闻,甚至不用眼睛,就能感受到他微微上翘的唇角。

    他真的很笨拙,也不擅长隐藏情绪,难怪太子让他平日多冷着脸,确实应该这样。

    霍云霄亲昵地瓮声道:“阿竹,你真好。”

    温竹君心头的别扭越发明显,她并不擅长跟一个对自己诚实的人撒谎,尤其是她都能想象得出来,此时的霍云霄,眼里该是何等模样。

    她有些难受,却又无法排解,只能在心里暗自庆幸,幸好这是在晚上,幸好霍云霄没那么多心眼子。

    其实,她一点也不好。

    霍云霄侧过身,将她轻轻拢在怀里,又笨拙地把她头发拎出被子外面,有些兴奋地道:“阿竹,你有没有发觉我今天味道不一样了?”

    温竹君:“……”

    这厮怎么老是能让她在某些时刻无语呢?

    她还是配合地嗅了嗅,了然道:“你又偷用我新买的香胰子了?”

    霍云霄先是嘿嘿笑,又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狗般点头,转而居然还含冤受屈地道:“都用好些天了,你一直不说我,我还以为你真的一点都不在意我呢。”

    温竹君:“……”

    第60章 捡漏的第六十天冤枉你的人比你更知道……

    佳人在怀,气氛正浓。

    霍云霄察觉她在示弱,心满意足地抬起她的下巴,玉面朱唇,清丽温婉,他心头悸动不已。

    温竹君察觉他的唇要落下,心头一松,赶紧提前闭上了眼。

    看来,这厮是哄好了。

    今儿刚好又是绿橘值夜,经过上次那件事后,她就留了心眼,反正值夜过后,第二天也能好好休息,干脆晚上就少睡一点,现在也没那么冷了。

    想起白日里玉桃姐姐还叮嘱了,说是侯爷跟夫人最近又闹矛盾,就怕晚上夫人会吵着要东西,叫她晚上多注意点,别惹了两个主子霉头。

    想着湢室里的东西都没收拾呢,绿橘就进了湢室,这会儿收拾了,明儿一早能偷个懒儿,还能多睡会儿。

    结果一进湢室,绿橘不由心头一颤,这玉桃姐姐怎么一次两次净胡说呢?

    她扭头就走,生怕扰了主子们,但不小心绊倒了脚边的小杌子,屋里的声响忽然一顿,绿橘连滚带爬地跑了。

    温竹君奋力推开霍云霄,瞪了他一眼,“有声音,是绿橘……”

    霍云霄看她着急的起身,不由哈哈大笑起来,以手支颐,满眼含笑,“咱们是夫妻,那些丫头都是伺候你的,早就习惯了,有什么好怕的?”

    温竹君白了一眼,没搭理他。

    当柿子树栽种下去,草籽开始扎根的时候,春闱也就结束了。

    同时,温竹君也终于得到了三皇子的消息,他被禁足了,并且罚俸一年。

    不过这种处罚不痛不痒,康王自然不满意。

    而且梁巢都被送出玉京了,处置人也不能偏心吧?是以一直在皇上面前吵。

    吵架的消息来自于侯爷爹,他这御前侍卫是越干越顺了,偷听的活儿也是越来越熟练,为了这事儿,他已经好些天没有休息了。

    “三皇子咬死不认,还说被陷害了,”安平侯连连摇头,“一直在殿里咆哮,那声音,屋顶都要被他掀起来了,把皇上气得不行,听说皇后娘娘也病了,太子殿下一直在旁细心劝解,十分爱护弟弟。”

    “那巡查河岸的事儿呢?”温竹君还是觉得不对,三皇子的反应是应该的,但太子真正的好处呢?

    也是家中无人在朝堂,对这些消息不敏感,对宫里的消息更是两眼抓瞎,全凭自己瞎猜。

    安平侯摇头,“这个事儿,也不是我能打听的,反正说是暂时搁置了,不知会派谁去。”

    他也是无奈极了,要不是为了女儿,他能在这大冷天的主动申请站岗?霍云霄那个臭小子,揍人还闹出这么大事儿,他真想踹死他。

    霍云霄听说后,倒很是松了口气。

    “阿竹你看,太子还能劝三皇子呢,他肯定是没想到三皇子能跟梁巢

    遇上,哎,还是我这事儿连累他了,等过两天我挑个时间,去东宫一趟。”

    温竹君心里的疑惑不减,但又找不到证据。

    从头到尾,太子都表现正常,先是为霍云霄出气,为霍云霄脱嫌疑,如今事发,也是频频帮忙劝解,的的确确就是霍云霄说的,既有一国储君的风范,也有做哥哥的担当。

    但他为什么刻意让霍云霄打完去东宫?到底是为了帮忙洗脱嫌疑,还是故意让三皇子知道?她还是觉得,太子是故意的,是故意让三皇子知道的。

    要说原因她说不出来,就是直觉。

    属于嗅到狐狸味儿的直觉。

    春闱结束,安平侯府就该准备着温春辉的亲事,正好,温春煌的亲事也谈定了,是个小官家的女儿,算门当户对了。

    侯爷爹对此很满意,他就希望几个孩子好好平安地过日子。

    “过日子就得平平安安,往上够那可真不容易,你大哥跟你不一样,他将来的日子,可辛苦着呢,你不用活得那么辛苦,爹就希望你好好的。”

    温春煌很是感动,“父亲,儿子心里都明白。”

    其实这些日子,大哥哥的压力,他们这些兄弟有目共睹,付家女儿是好,但做夫妻也难着呢。

    春闱要是没成,大哥哥的亲事恐怕都要少几分颜色。

    三月里的天儿,还冷得很,不过街边田间,总算是能瞧见绿意了。

    温竹君的第二家铺面,也有了眉目。

    如今她算是跟夫人在后宅里混了个脸熟,后宅圈里的一点消息,也能散到她这来,当然,各家的情况,也能略知一二。

    尤其是各种田产铺面山林交接的信息,多数都是在熟人之间流通,外人根本找不到路子。

    不过,今儿得到的消息有些特别,说是皇上给各位已婚的皇子们,各赐了一名侧妃。

    尤其是三皇子,居然赐了两个。

    当然,这里面没有褒奖的含义,皇帝是个仁君,也与皇后感情甚笃,对儿子们管教还算严格,三皇子被赐两名,这也是皇上在对他隐隐的贬斥。

    意思就是让他少出去作乱,老实在家过闭门思过,说的糙点,就是你玩女人也别出去乱闯祸,对许多人来说,皇帝这种做法,无疑就是扇三皇子的脸。

    温竹君说实话,对三皇子隐隐有些内疚,仔细论起来,他这次就是受她连累。

    “三皇子此前那么受宠,这次皇上看来是真生气了。”

    “可不是,皇上可从来不会用赐美来警醒诸位皇子。”

    “听说太子殿下为了这个事儿,还一直往勤政殿跑呢,说是为三皇子求情,这里头,也就太子相信自己的弟弟了。”

    几乎所有人都相信了三皇子打梁巢这事儿证据确凿,毕竟,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三皇子是挺像干出这事儿的人。

    听到大家隐隐的议论,温竹君收起了对三皇子的同情。

    这算哪门子的惩罚?赐美?那些无辜女孩做错了什么?这皇帝办事儿还真挺逗的,简直神经,难怪康王不服。

    自己儿子挨打还被送出了玉京,打人的就闭门思过,甚至还能得到两名美女伺候,这叫什么事儿?

    想再多听点是不能了,大家不是傻子,对这种事都有一种默契,不愿多参与。

    不过,太子竟然为三皇子求情,这是做什么呢?

    猫哭耗子?

    料峭春寒,眼见着天色慢慢暗下。

    安平侯今儿刚要交班,就看到康王步履匆匆地冲进来了。

    他眼珠子一转,赶紧推了把来替他的兄弟,给了个眼神。

    “兄弟,还差点时间呢,你先去那边歇会儿。”

    那人还有点惊讶呢,“老温,你今儿吃错药了?平时恨不得我早一个时辰来呢?”

    安平侯拧着脸嘘他,“赶紧的,你去不去,那你爱吹风你就吹?”

    “好好好,我去,难得见你主动呢。”那人拦着他,笑嘻嘻地走了。

    安平侯聚精会神地听着里头的动静,前期是听不到的,他有经验,因为开始嗓门都不大。

    但很快,动静就出来了。

    “……巢儿都……皇兄,我就那么两个儿子啊,大的病歪歪……您这是要我绝后……”

    “十二弟……你皇嫂身子不好,整天做噩梦……就小三儿能逗她开心点……朕也为难……”

    后来就不知道说了什么,康王勉强压抑着怒火走了。

    很快,就到正式交班的时候。

    安平侯点着位置,拉着一个人,从袖子里掏了块银锭子,小声道:“你今儿先回去,我来替你,回家好好喝一壶,兄弟这么久,没少受你帮忙,我心里清楚。”

    这人拿着银锭子,笑嘻嘻的,“老温,你最近这是转性子了?平时偷懒耍滑就属你最在行……”

    安平侯一瞪眼,把银子收了起来,“不要就算了。”

    “哎,”这人赶紧抢过去,贼兮兮地笑,“怎么能不要?兄弟应得的呀。”

    安平侯望着渐黑的天儿,还有呼呼乱刮的风,狠狠咬牙准备接着站岗,这要不是为了竹儿,他真不能干这事。

    好在,他的坚守有了意义,三皇子居然还真被召来了?

    好好好,三皇子嗓门儿大得很,这下能听个清楚了。

    安平侯很有经验了。

    果然,三皇子一来就爆发了。

    “父皇,儿臣发誓,这不关儿臣的事儿……”

    “混账,都这么久了,你还要矢口否认?你太让朕失望了……”

    “我没有,父皇,我没有,那天我刚好路过呢,那个梁巢冲上来就要打儿臣,儿臣只是还击……”

    安平侯听到三皇子在里边气得跳脚,又开始大吼大叫,不禁摇头,怎么都跟霍云霄那臭小子一样,一个一个地没脑子,就知道用喉咙,喊破喉咙也没用。

    这么吼,能吼出什么来?

    也就皇上脾气好,又宠爱三皇子,要是换了别人,指不定拖出去砍了。

    “父皇,儿子没有干的事儿,儿子不能认啊,是,我是打了那混蛋,儿子承认,但儿子是正当还手的啊,是他先打我的,连太子哥哥都能相信我,您为什么不能相信呢?”

    安平侯听出了三皇子语调里满满的委屈,恨不得剖心自证了。

    “父皇,您要真不信,您就把我也送去北边,我跟梁巢做伴儿,行不行?”

    “母后?您舍得,母后肯定就舍得,儿臣就是去那儿死了,也算尽孝了……”

    皇上不知吼了句什么,叽里咕噜地没听清。

    三皇子接着道:“不是查到了吗?说有个踪迹,跑到了太子哥哥的东宫附近,哪里查得到是谁?说不定,压根就没有这个人,总不能真是像别人说的,是太子哥哥派人揍我吧?我……”

    安平侯听得满头大汗,一会儿庆幸霍云霄这死小子运气好,一会儿又得意那死小子身手真不错,不愧是他看中的苗子。

    反正这事儿也没人知道,他得捂死了,不能害了竹儿。

    正僵持着

    呢,太子居然来了。

    乘着微青的天色,带着霜露,步履匆匆而来。

    安平侯每次都忍不住多打量几眼,一身明黄的太子当真是不枉储君之名,华冠朝履,英眉秀目,风采如神,听闻文采出众,心地仁厚,很得诸位老大人的欢喜。

    今天这值,真是守对了。

    太子一来,勤政殿里就安静多了,三皇子的声音偶尔传来。

    “刑部那一帮吃干饭的,人抓不到,就盯着我?我堂堂一个皇子,难道还能跑了?”

    “父皇,您为什么就是不信啊?”

    “巡查河岸?不巡就不巡,我还不稀罕呢,我不去了,您爱让谁去谁去,反正我不去……”

    “我是冤枉的,就是皇爷爷来,我也敢喊……”

    “说不定就是太子哥哥打我的,他光风霁月,大公无私,我就是靠您宠爱胡闹的孩子,大家都信他也不会信我的,反正我冤枉……”

    三皇子委屈死了,声调儿都含着哭腔,可见是真委屈。

    太子的声音稍大了一点,“三弟,你胡说什么呢?父皇面前,你怎能如此骄纵狂妄,还不跪下?”

    殿内的灯光亮如白昼,人影子都投了在窗户纸上,只见三皇子扑通就跪了下去。

    安平侯满意地点头,太子就是太子,这事儿肯定是无碍了。

    后面三皇子又吵吵嚷嚷了好半天,大概是太激动了,还对太子吼了几句。

    “大哥,是不是你找人揍得我?好些人都说是你故意……”

    “父皇,我快冤死了,您再派人查,那个人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找……”

    太子的声音依旧平稳,“三弟,莫要胡言乱语,如此拙劣的手段,你怎能轻信?”

    皇帝的声音也响起来了,“你哥从小到大给你擦过多少屁股?你好意思说这话,真是越大越活回去了……”

    安平侯耳朵都要竖起来了,但里头之后始终没动静,连三皇子也没声儿了。

    不过,里头安静后,太子很快就退了出来。

    安平侯也不奇怪,太子的东宫就在宫里呢,再晚也能回去。

    太子脚步轻缓地在溢满烛光的游廊下走着,还未到夏日,廊下挡光的竹帘还未安上,只有冷寒的风,撞到墙壁上又打着旋儿吹了回去,吹得人浑身发寒。

    他在勤政殿仪门外站着等了好一会儿,始终不见三弟出来,眼睛看着勤政殿,脑子里则是在咀嚼着三弟方才说的话。

    有谁会在三弟面前谗言呢?三弟才刚冒头而已,那些人就敢迫不及待地攀附撺掇?是打量父皇还在壮年吗?

    从龙之功,诱惑力实在太大了,谁不想高官厚禄、荣华富贵?

    “殿下,皇上是不是又让三皇子留宿勤政殿了?”身后的太监忍不住张望,被迎面吹来的满面冰寒逼退,眼睛都干涩发疼,“殿下,咱们回去吧?小心身子。”

    太子面色平静,眸光温润,直直地站着,任由冷风卷起衣摆,哑声道:“再等会儿。”

    时间一点点过去,暮色沉沉,宫门彻底落锁,再无重开的可能。

    太监焦急地看着太子,来之前没拿件鹤氅,可别把主子吹病了。

    太子被吹得浑身都没有温度,身体连带着心都冷了下来,好半晌才扶着墙,缓缓转身,满眼冷寒,嘴角莫名浮起一丝讥讽的笑。

    要是没记错,三弟此时还在禁足,康王叔才刚走,父皇竟然就让三弟留宿勤政殿?

    父皇啊父皇,您知道您在干什么吗?

    他抬起头,看着黑漆漆的天,喃喃道:“走吧,回东宫。”

    天色还未亮,远山处泛着一点点蛋壳青,武安侯府静悄悄的,陡然门环被叩响了。

    霍云霄搂着温竹君还没醒呢,就被丫头给喊醒了,说是安平侯来了。

    温竹君都有些愣住了,侯爷爹这会儿来干什么?

    霍云霄匆匆穿好衣裳,粗略洗漱后,就赶去见岳父大人。

    结果当头一柄刀砍来,吓得他瞬间精神了,猫着腰赶紧躲,“岳父,您,您这是干什么?”

    安平侯眼底全是血丝,嘴唇苍白,满面生怒,提着刀又冲了过来。

    “我干什么?你这个混小子,我宰了你,免得你害我闺女。”

    “岳父,岳父,”霍云霄不敢对岳父大人动粗,只能躲闪,最后一个跳跃,上了院子里新栽的光秃秃的柿子树上,“您有事儿说事儿啊,提刀就砍,我罪不至死吧?”

    “臭小子,你给我下来,”安平侯为了听消息,不敢换班,守了一天一夜,冻得人都要麻了,差点腿没断了,气得换班后,提刀就来了武安侯府。

    他气喘吁吁地大骂,“我砍死你,也好过你带累我闺女,我宁愿我闺女守寡,也不要早死。”

    霍云霄:“……”

    他见岳父在砍树,急得抓耳挠腮,一抬头,就看到夫人来了,连忙大喊,“阿竹,救我,岳父要砍我。”

    温竹君:“……”

    早间的寒气逼人,她冷得缩成一团,浑身包裹得只剩一双眼睛,闷声闷气道:“父亲,您这是干嘛呢?”

    安平侯疲累得叉腰,喘了好一会儿,才指着树上的霍云霄道:“与其你被连累,不如我先让你做寡妇,将来凭你的品貌,再嫁也无碍。”

    “哎,不行,不行,”霍云霄一听这话急眼了,立刻跳下树,抱头乱窜,“阿竹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不能再嫁,她这辈子都是我的人。”

    翁婿俩吵吵闹闹的,车轱辘话一堆,但就是不说事儿。

    温竹君好不容易制止后,把两人拉进了稍间里,里头已经烧好了炭盆,这大清早的,寒露都还凝着呢。

    “到底怎么回事?”

    霍云霄生怕岳父又说什么让温竹君再嫁的事儿,连忙抢先道:“阿竹是我的夫人,这辈子都是。”

    安平侯死死瞪了他一眼,一口饮下杯热茶,又在燎炉边抖抖索索地好一会儿,总算是缓过来了。

    “昨儿晚上,勤政殿里……”

    等安平侯说完,霍云霄知道又是那事儿,也不敢看父女俩了,眼神直直往旁边飘,心虚得不得了。

    他真的没想到,一件小事最后能变成这样?

    安平侯还在那感慨,“三皇子怒火冲天,还是咬死不认,皇上也快被气死了,要不是太子赶来,都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温竹君心想,且先不谈太子匆匆而去的目的,就说三皇子可不要暴跳如雷嘛,摆明他被坑了,还哑巴吃黄连,怎么冷静?

    换作是她,她也要咆哮。

    “太子一直在劝暴怒的三皇子吗?他怎么劝的?”

    “不好意思,你爹我是护卫,不是里面的柱子,也没长顺风耳,”安平侯没好气道:“你说说你们,这么大事,为什么不跟家里说?”

    “父亲,您先别急,”温竹君给侯爷爹倒了杯热水暖手,“既然从头到尾没牵扯到夫君,也就不用担心了。”

    她又疑惑道:“您说太子走后,三皇子一直没再出宫?他不是应该被禁足吗?”

    安平侯闻言叹了口气,“太子一直以来都是典范,他聪慧机敏,宽厚仁德,皇上对他也十分倚重,不知是不是皇上年纪大了,还是皇后娘娘身体不好,对他们的幼子也开始疼爱起来了,经常召进宫留宿,太子此前从来不说一句话,做足了一个储君乃至一个兄长的样子,哪怕这次三皇子犯错,就连皇上都怒了,太子也不落井下石,三皇子对着太子暴跳如雷,太子也是笑容以对,还时不时安慰,为他求情,若说他做这么多是为了坑三皇子,我第一个不信。”

    霍云霄在一旁点头应和,“我也不信,师兄绝不是那种人,他坑亲弟弟,有什么意义呢?”

    或许,就是巧合,只是三皇子倒霉。

    温竹君望着两人一脸笃定,完全信任太子的模样,此时才觉察出太子的手段之高超,心计之深远。

    哪怕是做了坏事,别人都不会相信,就连知道内情的人都能信任他,这得多深的心机跟谋略,对人性的了解简直透彻。

    这就是举国之力、顶级教师教出来的皇位继承人吗?

    温竹君喃喃道:“我记得有谁说过,勤政殿留宿,本该是太子专属的。”

    那是皇帝处理政务的地方,那里堆满奏折,那里是顶

    尖朝臣议事的地方,那是当朝太子才有资格参与的地方,三皇子留宿,皇上是另有想法,还是仅仅因为年纪大了,疼爱与皇后的幼子?

    帝心难测。

    恐怕太子此刻的复杂心情,与大家无异,哪怕他已经做了很多年的太子。

    但他的好处也已经完全显露了,忠心的朝臣,皇帝的更加信任,三皇子被打散还未聚成的势,巡查河岸的差事,更加稳重的人设,不会起波澜的朝堂……

    好处多多,潜在的好处,温竹君都数不清楚。

    安平侯一下子闭嘴了。

    他拧着眉只觉头疼,连连摇头,“不许想了,这事儿过去就是过去了,咱们好好过日子,谁都不许掺和,听到没?”

    “尤其是你,”安平侯瞪着霍云霄,“你师父应该告诫过你的,有什么事儿不能掺和?”

    霍云霄怔怔道:“不能参与政斗,尤其是帝位之争。”

    温竹君抿唇,“事已至此,再说那些没用的做什么?父亲,既然无事了,您赶紧回去歇息吧,要不在我这休息?”

    安平侯来就是为了出气,另外就是提醒。

    “不了,我得回去,这一晚上也没个信儿,你母亲该担心了,这事儿,我不会说,你们,也不许乱说。”

    霍云霄听得面色极为复杂,但还是老实点头。

    温竹君送走父亲后,也睡不着了。

    方才听侯爷爹的意思,三皇子话里的委屈,一点没装,太子还能冷静地安抚,在皇帝面前,做足了一个大哥该有的样子。

    太讽刺了,那些冤枉你的人比你更知道你有多冤枉,太子那会儿是出于什么心理,去安抚三皇子的?

    他将他视作弟弟,还是潜在的对手呢?

    好在,知道这件事的人寥寥无几,大多数人只会觉得,就是三皇子闯祸,武安侯府可以从中择出来了。

    霍云霄眉头一直紧皱着,一遍遍回想方才的话,又担心又忐忑,“师兄他,他是不是有事儿?”

    “没有,你不用担心他,”温竹君给他也倒了杯茶,笑道:“不管他在做什么,那都是他选择的路,但我们都能很明确地知道一件事,就是他没有利用你。”

    霍云霄的面色顿时变了,有些忐忑,又带着一点笑意,“真的吗?师兄不是利用我,他只是有他一定要做的事儿,对吗?”

    温竹君点头,她不想撒谎。

    “对,他有很重要的事儿要做,但他依旧把你的小事儿放在心上,他在这件事上,待你是真诚的。”

    因为无论霍云霄求与不求,太子坑三皇子的事儿,也一定会发生。

    霍云霄高兴了,两道剑眉舒展。

    “我就知道,师兄不会利用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