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捡漏的第四十一天灰很大,别弄脏了你……
温竹君心道不好,赶紧跳着去捂霍云霄的嘴,奈何身高差异,无力阻挡。
霍云霄气性上头,怒吼道:“你最好将我姨母放了,她要是有任何闪失,我定要你这老妖婆的命来抵。”
温竹君觉得不对劲,这厮狗脾气上头,那肯定会坏事,老太婆不可能一点防备没有。
这可是别人的地盘,打嘴炮放狠话没有用。
“呵呵呵,赵老夫人,我们小辈不懂事,您海涵,外子自小辛苦,父母早逝,只有姨母这一个亲人,心中急躁,也是情有可原,赵老夫人见谅啊。”
她将要爆冲的霍云霄死死扯住,几乎是挂在他身上,小声道:“侯爷,你放心,我们一定能接回姨母,这会儿就听我的,好吗?”
霍云霄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担忧,急得整张脸都扭曲了。
“夫人,你不知道这个老妖婆的厉害,别看她像讲理的样子,姨母在她手上吃了无数的亏,你也别跟她说这么多话,我直接闯进去找到姨母再说,这么多天,我们都不知道姨母是死是活。”
温竹君担心霍云霄脱缰冲出去,要真把赵老太太打死,他俩哪怕能活过今年,明年肯定也要交代了。
而且,霍家也根本没有能扛事的长辈,他们夫妻只有他们自己。
这么一想,她扯霍云霄的力道又大了些,她还没活够呢。
“万一姨母真的不在呢,让我先试试,先试探老妖婆,”她赶紧握住他的手,软软地晃了晃,放轻了语调,“好不好嘛?”
霍云霄疑惑地看着她,又看看握在一起的手,只觉脑子都木了,她方才那句,像极了帐中求他结束的声音。
他一时不防还有这招,心头一乱,只能语无伦次地点头,“好,好吧。”
赵老太太看向温竹君,面色稍稍和缓了些。
“你们还知道自己是小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什么大人物,这里不是武安侯府,若不是做客,就请你们回去吧,我们李家也不欢迎口出狂言的人。”
“赵老夫人将姨母送还,我们自然退下,”温竹君想起乔智那个胆小的孩子,这么多天,怕是吓破了胆子,不由也冷了语调。
“若是李家真的藏匿了官眷,我们这些小辈,也绝不会善罢甘休的,”温竹君拧着眉正声道:“赵老夫人,您若是现在放还,大家还能坐下来商量。”
赵老夫人的麒麟拐重重砸地,中气十足的道:“这里没有什么姨母,内宅都是李家的家眷,你们若想找人,来错地方了。”
温竹君忍不住狠狠瞪了又在躁动的霍云霄一眼,使劲将他给按下,也不许他说话。
“赵老夫人,小女劝您三思,乔楠是李家的下堂妇,休书也是拿了的,官府摁了红印,她与李家早就毫不相干,恩断义绝,李家若真敢强掳了她,他日外子便是告上勤政殿,我们也是有话说的,再说了,一个下堂妇,值得李家花这般代价吗?”
赵老夫人的身子一顿,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立刻否认,“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人,请离开吧,难道仅凭猜测,我们李家就要认吗?”
温竹君没有错过那一幕,心中立刻有了数。
实在是这老太婆为了气势,将她身后的灯点得太多了,连她脸上的褶子都能看清楚,聪明人过招,也就那么一两息时间。
她冷笑起来,“赵老夫人,今日是定不会归还我姨母吗?您可要考虑清楚了。”
赵老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听出她话里的陷阱,方才已经露了怯,这会儿更是说多错多,扭头就走。
温竹君没想到这老太婆竟然如此强势,知道今天肯定不能善了,而且,也不能真的坐下去推杯换盏地谈话。
鬼知道这老太婆想干什么,万一用什么大义大道理来压,作为小辈,天然的劣势,她真不一定能辩得过,霍云霄虽然冲动莽撞,但也是本能,过往的经验,让他不敢胡乱跟老太婆对话,只能用蛮力破局。
最为重要的是,乔智真的是李家的种,这个是最棘手的,哪怕是告到官府,官府也不会维护一个孤身带孩子的女人。
她也有点生气了,难怪霍云霄这么讨厌李家呢,她也讨厌,并且从现在起,更讨厌了。
“赵老太太这是要知法犯法了?”温竹君的声音越发清冷,高声喊道:“不知藏匿官眷,罪名几何?掳人囚禁,罪名是不是再加一等?”
既然要闹,那就往大了闹,什么罪名全给她堆上去,占据高地再说。
霍云霄这会儿不挣扎了,他两眼灼亮地看着侃侃而谈的温竹君,表情难掩讶异和欢喜。
赵老太太握着麒麟拐的手一紧,“老身不知你在说什么,请你们离开,不然……”
“不然怎样?”霍云霄立刻将温竹君扯到身后,冷着脸,“你还敢杀了我们不成?”
赵老夫人身子都挺直了几分,“老身已经说过,我们李家没有什么姨母,再说了,一个姨母,一个外人,就值得霍侯爷如此大动干戈?今夜一定要擅闯吗?”
温竹君听到这话,本还冷静的心头终于大怒,她有点理解霍云霄怒火从何而来,这是欺负乔楠身后无人,所以才敢这般放肆吗?
若不是他跟姨母感情深厚,为人又蛮横无理,恐怕乔楠的消失,根本无人在意。
一个孤身的女人,所有人都觉得,她若是没了依附,就一定会被欺负。
“赵老夫人,竹君方才已经说了,外子只有姨母这一个亲人,赵老夫人这是定要跟武安侯府作对了?”
赵老夫人冷笑一声,“请你们回去吧,送客……”
温竹君与霍云霄十指交握,就怕他冲出去,快速道:“侯爷,能不能弄出动静?动静越大越好。”
霍云霄眼睛一亮,他早就忍不了了,“你要做什么?”
方才听她们对话,那老妖婆明显说不过夫人,而且,夫人还说她知法犯法。
他怎么就想不到要这么说呢?
“别打岔,你快点告诉我就行。”温竹君真是服了,难怪李丰念说他打仗只能冲锋陷阵,不能领兵。
霍云霄恨恨地看了眼赵老夫人,又打量她走过的游廊,心头一动,“我可以把屋檐拆了,肯定能压死老妖婆。”
温竹君:“……”
她四周打量了一圈,发现没什么东西能造出大动静,李丰念进去那么久都没出来,恐怕有原因,这会儿得弄出动静提醒他,要再不出来,他们就真的要在李家搞事了。
霍云霄见她不
答应,有些不开心,但也只能另寻他法。
“夫人,我能推倒这个,动静肯定大,你说行不行?”
温竹君扭头一看,身后是座一人半高的影壁,上面还有浮雕,一扇小窗。
“……”
这可是一堵青砖墙,不能够吧?
霍云霄看她的表情就知道答案,小跑着在影壁下的莲花缸上点了下脚。
温竹君随即就看到霍云霄飞起来了,闪展腾挪,飞檐走壁,动作潇洒漂亮,每一脚都重重地踩踏,从影壁一头游走到另一头,然后脚在树干上重重一点,叶子扑簌簌地落下,他整个人又飞回转,影壁这次明显有了裂痕……
“……”
天哪,她忍不住张大嘴巴。
这就是霍云霄习武的成果吗?难怪他能爬这么快,这种莽,甚至莽出了一种天赋,这也是老天厚待,他果真天生就是该在战场上拼杀的。
温竹君眼睁睁看着一堵墙硬生生在自己面前倒塌。
霍云霄一个漂亮的旋身,看到墙轰然倒塌后,满意点头,又一把揽住温竹君的腰,窜出好几米远。
温竹君觉得自己就像在漂移,忽然就挪了地方。
“灰很大,别弄脏了你的衣裳。”霍云霄垂首,一脸认真地帮她扇灰。
温竹君:“……”
这厮颇有点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本事啊。
霍云霄看她不说话,有些紧张,“我做得不好吗?”
温竹君看到乱成一团的李家下人,还有气得倒仰的赵老夫人,情不自禁地伸出大拇指。
干得漂亮。
赵老夫人气得半死,“霍侯爷如此嚣张,视国法如无物,李家也是官身……老身定要告上朝廷,狠狠参你一本……”
霍云霄听她罗里吧嗦,不耐道:“夫人,老妖婆在说什么呢?”
温竹君:“……”
她还沉浸在那堵碎成渣的墙上,太震撼了。
果然,动静确实大,没过多久,仪门里就出来了好些人,似乎在拦着谁。
霍云霄个子高,一眼就看到了正踹倒那些下人的李丰念,还有跟着的姨母。
“姨母,姨母?”他没忍住,匆匆跑了过去,像是小时候那样,他孤惶无依的时候,是姨母出现,将他搂在了怀里。
“姨母,你没事吧?”
乔楠见外头一团乱,又看着莫名倒塌的墙体,“你干的?”
霍云霄点头,“嗯,本来想砸死老妖婆的,可夫人不让。”
“好小子,我没白疼你。”乔楠眼中含泪,本来想摸摸他的头,但也只能拍拍他宽厚的肩膀,“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找我的。”
温竹君见乔楠无事,心里松了口气。
“赵老夫人,这就是您说的没有吗?李家简直胆大包天,居然敢藏匿掳劫官眷,此等行径,把我们武安侯府放在哪里?把国法放在哪里?这事儿,我们绝不会轻易了了的。”
赵老夫人看到李丰念带着乔楠出来,气得麒麟拐都杵不动了,指着李丰念的手不停地抖。
“你,你,你个混账……”
李丰念面色惨白,扑通跪了下去,“祖母,您放过我们吧?”
第42章 捡漏的第四十二天她真是多谢他的信任……
温竹君一愣,放过乔楠她理解,但李丰念说放过“我们”?是什么意思?
赵老夫人闻言,本来还很愤怒,但李丰念似乎又说了句什么,下一刻仿佛失去了所有手段,整个人颓然地后退,看着都站不稳了,手里的拐也差点握不住。
霍云霄拉着乔楠到了温竹君旁边,语调很急,但好在没继续吼来吼去了。
“乔智不见了,姨母说她也不知道人在哪儿。”
温竹君一惊,看向乔楠,见她点头,不由抿唇。
她安慰道:“别急,乔智就算不在这,也离得不远,我们一定能找到的,李家人想要他,就不可能伤害他。”
霍云霄闻言,连连点头,双眸灼灼地看着温竹君,在夜色下犹如星辰。
“夫人说得对,姨母你别急。”
有那么一刻,他觉得温竹君像极了与敌军对阵时的将军。
乔楠本来还想说什么,但看到霍云霄此般模样,不由咽下了即将涌出口的话。
她咬着唇,犹豫点头,似是下了很大决心,“好,我听你们的。”
赵老夫人见孙子不肯起身,深深阖眸,长叹一声,人差点歪倒。
李夫人见状连忙去扶,只是她太瘦弱了,若不是丫头过来撑着,两人都要倒地。
她望着李丰念,忍不住流泪,“念儿,这是你祖母,你怎能如此不尊?你这孩子,到底是要做什么啊?这么多年不回来看一眼,你连血肉至亲都不想要了吗?呜呜呜……”
李丰念依旧跪地不起,不发一言。
乔楠见状,眼神满是复杂,狠心扭头不再去看。
温竹君打量一圈,心里有了个大概,便开口道:“赵老夫人,今天的事儿,您该给个交代了。”
“什么交代?”赵老夫人老当益壮,恢复得快,双目一凝,冷冷道:“我请孙媳妇上门做客,也需要给人交代吗?倒是霍侯爷,如此无礼,大晚上强闯打砸,改日我李家定要参你一本……”
“我早已不是李家的孙媳了,”乔楠目中讥讽,“你们强掳我跟我儿到此,等我回了皇城脚下,我定要去顺天府状告你们李家目无王法……”
温竹君提前预判,将霍云霄激动的手给扯住了,又死死地瞪他,总算是让他闭嘴。
她觉得自己的嗓子都要冒烟了,今儿她都不敢想,要是她没来,这里会发生什么。
霍云霄满脸焦急,恨不得冲上去,但夫人阻拦,他也只能朝姨母使眼色。
快问乔智啊,到底都在废什么话啊?
他没得到回应,只能开口问,“夫人,为什么还不问乔智在哪?”
温竹君和他手挽手,身贴身,耐着性子道:“两军若是交战,你却率先抛了底牌,会怎样?”
这么一说,霍云霄就能听懂了,顿时恍然,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
赵老夫人不愧是掌家多年,场面话跟大道理一套又一套。
“……李家与你本是亲人,如今你孤身一人,艰难求存,我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便想接你来家里做客,若真是强掳你,你怎么还能毫发无损地站在这?我们几年未见,情分也不该淡……”
温竹君看她一本正经、一脸慈祥地说着恶心人的废话,十足十地虚伪。
心里也不由感慨,这种婆婆,真的很难对付,难怪李丰念的娘被磋磨得跟个骨头架子一样,乔楠也是脱了一层皮才出来。
“赵老夫人,情份?您在跟我姨母谈情份?你们的情份,在休书写下的那一刻,就已经断了,不要以为仗着年纪大就可以为所欲为,我们小辈也不是任由欺凌的孬种。”
“老身已经说过,只是请人来做客,”赵老夫人满脸镇静,“侯夫人欲加之罪,老身担待不起,既然你们找到了人,那就请回吧,如此,也算是彻底斩断了那一点情份,将来,大家对面不识也……”
“老妖婆,你给我闭嘴,”乔楠本来还算冷静,但此刻似是应激了,目中赤红,咬牙切齿,“你这个丧心病狂的老东西,唔……”
温竹君有了霍云霄这个前车之鉴,这次手动闭嘴就做得十分完美。
她嘲讽道:“呵呵呵呵,赵老夫人,姨母陡然得了自由,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说话难免不中听,您这么大年纪,可千万别见怪啊,毕竟,这无妄
之灾,可是你们李家给的。”
赵老夫人看向温竹君的眼神明显就要戒备许多,她扫了三人一眼,心里知道,这才是最难对付的一个。
“你是温家的女儿,阿若教养出来的女儿,果然不错。”
温竹君皮笑肉不笑,“多谢赵老夫人夸奖,今日这一出,我们武安侯府不会罢休的,李家藏匿强掳官眷,罪加一等,等哪天李家的人上了勤政殿,请皇上来定夺,不知道老夫人是否还能如此淡然?”
赵老夫人目光一寒,强撑着道:“让你操心了,李家不过是请人上门做客,好吃好喝地招待而已,她与我们家缘分一场,我也是心疼她,如今你们不情愿,那我们李家也不会做出强留的事儿,既然如此,那就请便吧?不送……”
温竹君一听老太婆强词夺理的虚伪场面话,提都不提乔智,就知道不好,但她手脚慢,身子又文弱,想拦也来不及了。
乔楠思念儿子心切,这下彻底忍不住,一把推开温竹君,犹如疯魔般朝赵老夫人扑去,嘶声厉吼。
“你还我儿子,老妖婆,你还我儿子,乔智在哪儿?你还……”
温竹君叹了口气,看着已经被激怒的乔楠,又看看被自己拉住的霍云霄。
突然心中一时恍然,难怪了,她就说嘛,有时候人的性格,不是平白无故能养成的。
“姨母,”霍云霄这会儿冷静下来,赶紧冲过去将姨母拦了回来,“姨母,你别着急,夫人特别聪明,我们一定能找到乔智的。”
温竹君:“……”
她真是多谢他的信任了。
乔楠却没有被安慰到,她被激怒得几乎毫无征兆,整个人反应也很大,涕泗横流,浑身颤抖,哭嚎起来。
“你们不知道这个老妖婆的可怕,她一说话,我到现在都觉得害怕,听到她的声音,我都反胃想吐,你们不懂,她简直就是妖怪,乔智,我找不回乔智了,我的孩子……”
“姨母,不会的,”霍云霄连忙安慰,“不会的,我们很快就能找到乔智的……”
温竹君听到乔楠这么一番话后,不禁扭头再去看赵老太太,一身华裳,银白的发丝梳得一丝不苟,满脸的褶子,透着异乎寻常的威严,虽然有手段有理智,但这远远够不上可怕,只是个看起来严厉的家长而已。
但看着一旁半天都趴跪不敢动的李丰念,还有瘦得跟骨架一样的李夫人,她又有点明白了。
此刻再看,便觉她慈祥的老太君模样越发老奸巨猾,与她旁边瑟缩无神的李夫人,简直完美映衬。
跟这样的人相处,时时刻刻都是折磨,难怪乔楠至今都会有应激反应。
“李大人,你再跪下去,又有什么用呢?孩子,我们必须带走。”
李丰念听到有人叫他,终于慢慢直起身板,看了过来,他张了张嘴,却始终说不出话。
赵老夫人的眉眼在荧红烛火下,显得阴鸷,越发面目可憎。
她像是打不倒的巨人,重新站直了身子,“那个孩子,是李家的孩子,是李家的子孙,我带自家的子孙回家,谁敢说一句话?这便是告到皇帝面前,老身也不惧。”
温竹君看着赵老太太,又看看赶过来的李家女眷,一个个都瑟瑟缩缩的,话都不敢说一句。
她忍不住摇头,这一个难搞的老太太,简直像是把整个家的气血都吸过去了,李丰念不愿回家,也一点不奇怪。
“真是可笑,我姨母因为无子被休,谁人不知,如今我姨母有了孩子,莫名其妙就成了你们李家的?赵老夫人,姨母可不是孤单一人,武安侯府会一直站在她身后,你们李家的罪恶,我们一定会原原本本呈到堂上。”
温竹君不等老太婆说话,目光又看向李丰念。
“乔智是姨母的孩子,他决不能在李家这种地方长大,也绝不能变得跟你一样,他是我们武安侯府的孩子,今日若是不交出来,就别怪我们擅闯,就算有后果,我们武安侯府也认了。”
霍云霄听到这话,整个人犹如胜了一仗的通畅,这冷寒的夜,像是刚喝了一碗热汤,暖得他有些激动。
他觉得,夫人这些话,说出了他说不出来的心声。
赵老夫人却嗤笑,十分不屑,“那就上堂吧,看看到底是你有理,还是老身有理,没有任何人能阻止孩子认祖归宗,国法如此……”
“他不是李家的孩子,”乔楠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眼中含泪,哀求道:“乔智不是你们李家的孩子,他是我跟别的男人生的,把孩子还给我,把孩子还给我……”
温竹君看着都觉心痛,这些话说出来,想必和当日拿到休书时,一样地令人难过又绝望。
果然,李丰念听到这个话,顿时面色如纸,溢满了难堪与悔恨,声音颤抖。
“祖母,孩子呢?您藏到了哪儿?”
赵老夫人恨铁不成钢,“混账,那是你的儿子,他回到李家,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祖母,”李丰念的目中忽然迸射出恨意,大声吼道:“孩子在哪儿?”
赵老夫人被吼得后退了一步,似是不敢置信。
但她很快又站直了,厉声道:“混账东西,你在跟谁说话?”
李丰念的眼睛死死盯着赵老夫人,目中逐渐赤红,面色越发难看,“祖母,我问您,孩子在哪?”
场中一片安静,没有人敢说话,尤其是那些女眷,几乎都在颤抖。
今夜也是巧了,李家的男人,除了李丰念,全都不在。
李夫人受不了了,她跪了下去,瘦弱的身子犹如一片吹落的树叶,衣裳在她身上晃荡。
“母亲,求您了,念儿他好不容易肯回来,您别折磨他了,求您了,求您了……”
赵老夫人望着母子二人,像是今天才认识般地打量,眼中全是难以置信,她仿佛老了十多岁,腰背忽然就佝偻了。
她气得浑身发抖,手更是伸不直,“你,你们……”
忽然,眼睛一翻,她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没有人去扶她,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像是静默了般,只有冬日的寒风在呼啸,空荡的树枝在黑夜里摇晃,犹如一出无声的折子戏。
李夫人膝行了两步,跪在赵老夫人身边,悲戚地喊道:“叫大夫,去叫大夫,快去……”
这声悲泣,才让人们动起来,所有人都慌乱地奔跑。
她忽然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一把拉住儿子,泪流满面地看着他,瘦弱的手紧紧地抓着儿子的手,像是细弱干枯的藤蔓死死缠绕着树干。
又像是在下定什么决心,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句话。
随即她口中喃喃道:“解脱了,都解脱了,念儿,娘在……”
李丰念整个人都恍惚了,就这么看着大夫来,大夫又走,热闹又安静,他就这么愣愣地看着。
温竹君也在看他,还拉着霍云霄,不让他去打扰,“你别动,我们应该知道乔智在哪儿了。”
霍云霄方才看得也很仔细,有点明白了,一颗心总算落下。
他见温竹君冷得直哆嗦,刚想凑到温竹君身边,忽然头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乔楠狠狠扇他后脑勺,恶狠狠道:“闭嘴,别吵。”
霍云霄:“……”
乔楠紧张地看着李丰念,双手攥得死紧,就怕他也忽然倒下去了。
不知过去多久,久到院子里的寒霜凝结,温竹君开始觉得越来越冷,让霍云霄给她挡风的时候,李丰念终于动了。
他默默地站起身,朝乔楠走去,嗓音嘶哑,“孩子在五里外的别院。”
可算有了孩子的踪迹,乔楠双腿一软,整个人像是用过劲儿般,浑身瘫软。
她捂着脸呜咽了起来。
温竹君立刻拉着霍云霄,“走,乔智找到了,我们快点去。”
她这次不想骑马,而是坐在了霍云霄的身后,这大体格子,不挡风浪费了。
四人分毫不敢耽搁,不顾夜色,很快就赶到了五里外的别院。
到院门口时,李丰念忽然拉住乔楠,喃喃道:“那封休书,不是我写的。”
温竹君闻言满脸惊诧,果然当年的事儿有隐情。
只是时隔这么久,有什么用呢?
“啪”的一巴掌,
在夜色中格外响亮,脆生生的。
温竹君看不到两人的表情,只看到乔楠急促的呼吸,白雾瞬间便散,才恍惚想起,乔楠当年也是个狠人。
只要摆脱了赵老夫人,她依旧是她。
这一巴掌甩得干脆响亮,把霍云霄也给镇住了。
李丰念被甩得头一歪,便直挺挺地不再动,头也没有转回来。
“是,休书不是你写的,妾不是你纳的,家也不是你不愿意回的,你是被迫留我一人面对老妖婆,”乔楠的愤怒,哪怕黑夜里看不到表情,在声音里都能听出来,“一切都是别人的错,你干干净净,清清白白,你比谁都可怜……”
温竹君赶紧拉着霍云霄进了院子,廊下微弱的烛火在风中摇曳。
霍云霄静静跟着她,面露沉思,许多事没有人教,他只能自己一个人琢磨。
他心里一直在想李丰念的话,那些话犹如附骨之疽,让他想了一天都没有想通。
又忍不住侧头打量温竹君,微黯烛火下,她不施粉黛,头发高束,眉目澄清,亭亭玉立,虽然没有那日烈烈红衣夺目,但莫名地,比那日还要吸引他。
她真好看,就连额前的碎发随风飘逸,都那么精致好看,漂亮得无法用言语形容。
自己怎么能让她伤心呢?
霍云霄忽然就想通了,等他回去,一定按照师父在时说的,不再胡闹,早日领兵。
他绝不要做李丰念这样的懦夫。
第43章 捡漏的第四十三天你最好说到做到。……
温竹君听到院子外没了声响,但也没人进门,慢慢叹了口气。
真是人各有命,但女人的命,从出生就在依靠别人,遇人不淑,就等于提前下地狱。
忽然屋里有人喊了一声,“是谁来了?”
“老夫人让我们来的,”她毫不犹豫道:“你不要乱动,别吵醒了孩子。”
屋里的动静慢慢又小了。
霍云霄见她哈欠连天,人都要站不稳了,便靠过去,轻轻揽住她的腰。
他一低头便能看到她莹润的脸颊,忍不住柔了声音,“困了?”
温竹君笑着点头,又打了个哈欠,“好久没这么熬夜了,有点不习惯,天儿太晚,还是别睡了,等天亮吧,咱们接了乔智就回家。”
她也不矫情,把脑袋靠在他的肩头,努力让自己舒服点。
回家。
霍云霄在喉咙里反复咀嚼这个词,他对家没什么概念,师父那是家,侯府也是家,姨母那也可以算个家,甚至军营里也能算。
但温竹君口中的家,听着就完全不同。
他情不自禁地将她揽紧了点,为了让她靠得舒服,还微微侧身,俯首看着她黑漆漆的头顶,忍不住笑了,心口溢满了柔意,抬头看天,特别期盼太阳的升起。
本来离天亮就不远了,院里院外的四人等了没多久,就看到远山处渐渐亮了,鸭壳青的天色,显露晨曦将至。
温竹君坐在屋檐下的藤编软凳上,没忍住,还是迷迷糊糊地打了会儿瞌睡。
屋里率先起了动静,没多久就听到孩子的哭声。
“娘,我要娘,呜呜呜……”
还不等温竹君动,就看到霍云霄急急忙忙一侧身,把门给踢开了,小院落外也终于有了声音。
温竹君:“……”
她看着还在震颤的门板,想起霍云霄平日看到乔智就板着脸,不由想笑。
“你们,你们是谁?”伺候的女人一脸震惊地看着闯进来的人。
“乔智?”霍云霄进了屋,目光还没适应黑暗,忽然就被一个软软小小的身子给抱住了。
“表哥,你来了。”乔智哇哇大哭起来,“娘说你肯定会来找我们的,我就知道,你最厉害了,呜呜呜……”
霍云霄浑身一僵,眼睛适应黑暗后,总算是看到可怜兮兮的乔智,正抱着他的腿哭嚎。
他刚把人抱起来,乔楠就冲了进来,“乔智,娘在这,娘在这,别怕啊,不哭……”
“娘,”乔智哭得更厉害了,像是受了大委屈,张着手要娘抱,“娘,我都好些天没看到你了,呜呜呜……”
温竹君靠在门框上,看母子二人重逢相拥哭泣,一扭头,就看到李丰念孤零零地站在院子里。
天光未至,他的身影犹如静止的水墨画,带着沉闷与死寂。
“李大人,能劳烦您备个马车吗?”温竹君没有想着去打听什么,也懒得去打听,男女之事,最是累心。
“乔智醒了,我们也该走了,马车能舒服点。”
李丰念沉默地看了看她,目光旋即又落在热闹的屋中,不知什么时候,屋里燃了烛火,纸糊的窗子上,透着黑乎乎的人影。
他漆黑的眸子深深地看了两眼后,扭头走了。
霍云霄忍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了乔智一刻不停地哭声,一脸嫌弃地出门了,和温竹君站在一块儿。
温竹君这会儿眼睛都要打不开,她太困了,这两天奔波,让她很不适应。
等回去了,她一定要好好睡一觉。
屋里的哭声慢慢停了,乔楠抱着哭累的孩子出来,看到两人后,微微垂首,遮掩红肿的眼睛。
温竹君上前摸摸昏昏欲睡的乔智的小脑袋,“好了,咱们回家。”
院外响起马车的吱嘎声,是李丰念到了。
温竹君见霍云霄跟乔楠都满脸冷漠一动不动,只能认命地上前寒暄。
“李大人,赵老夫人还好吗?”
李丰念点头,“祖母身体康健,大夫说只要好好养着,保持平静不躁怒,身子就能好。”
温竹君听着都觉得不可思议,那老太婆是真坚强、真难杀啊,这都没事?
她又忍不住回想李夫人那瘦得骨头架子的模样,心中同情,要想真的解脱,恐怕还早呢。
“老妖婆这都不死?”乔楠也是同样的想法,但很快,嘴角就露出嘲讽的笑,“也是,她怎么可能会死,不然,怎么是老妖怪呢。”
李丰念抿着唇,没有回应她这句话。
他欲言又止地看向温竹君,“这件事儿,是我们李家对不住……”
温竹君赶紧打断他的话,“李大人,孩子不是我的孩子,这件事的苦主不是我,我也不能左右这件事的走向。”
霍云霄冷冷地看着他,“这件事儿没完呢,你们李家就等着顺天府来拿吧。”
李丰念只能去看乔楠,目光如渊,面色苍白,“我知道,孩子是你的,李家不会再去打扰。”
乔楠嗤笑,“老妖婆没死呢,你就敢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我可以,”李丰念的脸色愈发苍白,浑身僵直,站不住般的抖,他的眼眶逐渐发红,犹如承诺般发狠道:“这次一定是真的。”
温竹君的困意消散了不少,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走,本来乔楠的愤怒肉眼可见,但李丰念说出这句话后,她陡然沉默了。
院子里一时间陷入了寂静,连风都停下了。
“你最好说到做到。”过了许久,乔楠狠狠道。
天光破晓,晨曦已至。
温竹君几乎是爬进马车的,她太困了,眼睛都要睁不开,听到霍云霄说吃点东西再睡,她也直接拒绝了。
马车不大,容纳不下所有人,霍云霄自然是赶车,乔楠便把乔智也塞进去,一大一小缩在车厢里躺着,正正好,她自己则是陪着霍云霄坐在车外。
温竹君还顺手把乔智搂在怀里,充当自动发热的抱枕,舒舒服服地睡觉了。
乔楠不时回头往车厢里瞧,看到温竹君哪怕是睡着也依旧娇媚的脸,须臾忍不住笑了。
霍云霄侧目,拧着眉道:“姨母,你笑什么呢?”
乔楠抬头看他,依旧是这个年纪,难搞的鬼德行,对着她就是板着个脸,跟欠他钱似的。
可成亲了,就是不一样了,方才她可瞧见他那体贴劲儿了,两颗眼珠子跟黏在了温竹君身上,殷勤体贴得很,又搂又抱的,往日可从来没瞧见他这德行。
她笑着摇头,“没什么,就觉
得,你这亲,成得挺好。”
温竹君睡了醒,醒了睡,等彻底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头昏脑胀,车厢外已经一片热闹,夕阳散漫,透着暖光。
能听到小摊贩在叫卖,还有孩子的欢笑声,马儿的嘶鸣声……
怀里的乔智已经不见了,她悠悠地掀开车帘子,就看到霍云霄骑在马上,怀里正是乔智。
霍云霄时刻注意着呢,见她醒了,连忙驱马靠近,“醒了?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温竹君虚弱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嗓子还有腿,浑身都颠得酸疼,嗓子更是干涩,马车里睡觉果然不是好主意。
“马上就到家了,”乔楠扭头笑道:“等回去了,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到了侯府,门房看到侯爷领着马车进来,连忙招呼人拆门槛,马车径直驶入侯府。
正院外,玉桃几人已经候着了,俱都一脸的担忧。
大头也匆忙赶过来牵马,看到自家主子殷勤地往马车里钻,抱着女主子就出来了。
大头:“……”
他摸摸脑袋,觉得主子忽然有点陌生了。
温竹君懒得推辞,她感觉很饿很饿,真的一下都不想动了。
“夫人?”玉桃很少见姑娘这个样子,急得眼泪都出来了,“你怎么了?是受伤了吗?”
温竹君越过霍云霄的臂膀,朝她眨巴眼,笑道:“我没事,就是太累了,快去给我准备热水和吃食,还有,榻上的东西都要换干净的。”
玉桃破涕为笑,抹干眼泪,“吃食要多精瘦肉跟蔬菜,夫人放心,我这就去。”
温竹君满意点头,玉桃现在是越来越机灵了,果然经历使人成长。
霍云霄见她高兴,不由也笑了,低头柔柔道:“直接抱你去湢室?”
“嗯,”温竹君疲惫点头,嘶哑道:“待会儿我还要休息,侯爷若有事就自去吧。”
霍云霄确实还有事儿,他将人放下后,又去看了姨母跟乔智,就匆匆出门了。
赵嬷嬷跟了一路,但一直没找到机会说话,看到他出门头也不回,满脸落寞。
温竹君则是舒舒服服地泡在浴桶里,湢室里热气袅袅,一点寒意都没有,舒服得她手脚都软得无力。
她干脆闭着眼听玉桃讲府里的事儿。
“……别的事儿倒没有,夫人打发人过来说了一声,让您跟姑爷两日后回家吃顿饭,说侯爷想您了。”
“对了,昨儿发月钱,赵嬷嬷果然没叫正院的丫头,我爹娘那边也没有,我们去找赵嬷嬷,她说夫人安排的人,她不知道怎么给月钱,就把我们全都赶出来了。”
玉桃说完,见温竹君一直不说话,闷闷地道:“夫人,咱们现在该怎么做啊?这个赵嬷嬷,实在太过分了。”
温竹君虚虚睁开眼,指了指嗓子,玉桃赶紧又倒了杯温水过来。
她一口气灌下后,觉得舒服多了。
“咱们什么都别做。”
“啊?”玉桃急了,“什么都不做?这怎么行?您不在,赵嬷嬷都要骑到我们头上了。”
温竹君敲她脑袋,“方才故事听得起劲,别的都忘记了?姨母这两天会留在府里呢,你怕什么?”
玉桃摸摸脑袋,眼神一下子就亮了,“夫人,我明白了。”
第44章 捡漏的第四十四天我为什么要认输?
霍云霄看着面前的指挥使司,吸了口气,埋着头进去了。
指挥佥事正好瞧见他进来,赶紧招手拉到了一边,又打量他满是血丝的眼睛。
“你刚上值就遇到事儿,你家里的事儿我也不想打听,但你也太冲动了,久安县的卫指挥使司你都敢闯?咱们京都指挥使司,要是有人来闯,你会怎么做?”
霍云霄板着脸,咬牙道:“大人,便是再难,我也得闯。”
“行了行了,你以为这是战场呢?”指挥佥事一边说一边叹气,“自己去领罚吧,幸好这些日子松快,后面两天你也不用来了,好好休息一下,把家里的事儿处理干净,你小子,好好谢谢付大人吧。”
霍云霄不由摸头,满脸疑惑,付大人?
等他领了五军棍,龇牙咧嘴出指挥使司的时候,一个头戴幞头,蓄着胡须的中年男人拦住了他。
“霍侯爷,我家大人想请您一叙。”
霍云霄一脸疑惑,“你家大人是?”
男人笑道:“我家大人是礼部右侍郎付简,侯爷请。”
霍云霄想到指挥佥事的话,疑惑地跟着男人走了。
没想到,是到了东宫詹事府,又叫文华殿,这里听说贮存了天下古今图书,想到付大人可能是在文华殿给太子进讲,便也没怀疑,太子要读的书那可太多了。
但男人脚步一转,带着霍云霄去了演武场。
“请吧,霍侯爷。”
霍云霄抬脚就进去了,朗声道:“付大人,今日多谢,啊……”
他一个不防,被人一记阴拳直直揍到了腰上,力道奇大无比,加上方才领了军棍,顿时疼的一个趔趄。
“何人偷袭?”
霍云霄气怒至极,这两天被李丰念这个畜生揍了阴拳,他现在最痛恨别人阴他。
那人见他竟然只是趔趄,都未倒地,不由“咦”了一声,他刚想继续揍,谁料霍云霄反应极快,他的拳头迎面带风而来。
“嚯,好快的拳头。”
霍云霄怒极,力道大的很,拳风凌厉,若不是进东宫时要卸甲卸刀剑,他此时必定拔剑。
他见这人面貌普通,五短身材,眼露精光,差点揍上去的拳头猛地一收。
“你,是礼部右侍郎?”
礼部的人他见过不少,个个都精致,穿着打扮行为举止都带着书卷气,这人看着一点也不像。
男人也愣住了,但看到拳头快要贴面,顿时大声一喝,“兄弟们上啊。”
霍云霄一愣,扭头一看,门口瞬间又涌进了七八个壮汉,一拥而上。
他肺都要气炸了,不明所以,厉声怒斥,“你们是谁?太子呢?付大人呢?”
这些人压根不听,上来就挥拳,双方拳头乱挥,打的乱七八糟。
霍云霄挨了好几拳,正怒不可遏时,终于有人来了。
“好师弟,你不是喜欢打架吗?”一个身量高挑,面目英俊的男人转了出来,“师兄心疼你,所以今儿就让你打个够,打个痛快。”
太子拍了拍手,笑吟吟道:“大家不要留手,我这个师弟,悍勇无比,战场上能以一当十,你们这么多人打,若是还输,那可真是要笑掉大牙了。”
霍云霄:“……”
他话都来不及说,一个个拳头就直逼面门,个个凶残狠厉。
这么些年,他别的没学会,就学会打架,打仗,杀人,一人面对八九个汉子,一时间竟然也不落下风。
付简也跟了过来,他知道太子身边这些汉子的武艺,个个都厉害,但看了霍云霄的悍勇,不禁也有些咋舌,笑着摇头。
“太子这是在做什么?”
太子朝他拱手,示意稍后解惑。
他看的兴起,一边拍掌一边为大家喝彩,“好,打得好,我这师弟天生神力,大家尽可放开了手脚打,这可是敢单枪匹马勇闯卫指挥使司的人,悍勇之将,是一个极好的对手,诸位可不要留手,机会难得。”
他这话简直就是往油锅里滴水,汉子们都激动的嘶吼起来。
霍云霄一拳击退了一个,顺带的力道,将那人身后的人也给砸倒,他总算有了喘息之机。
他仰天大吼,又委屈又愤怒,“师兄,你这是干什么?”
“我看你勇猛无比,当然是请他们一起来领教你的功夫了,毕竟是敢闯卫指挥使司的霍侯爷,百闻不如一见,怎能错过如此良机?”
太子看的大笑,满意极了,朝付简道:“烈马难训,这就是一匹将来能领头的野马,可惜无人管,无人教,这些年,幸好师父一直压着他,按着他,如今师父已经走了,才多久时间啊,这烈马眼看着将要脱缰,无人能按头,我作为师兄,若再不管,怕是师父在天之灵都要痛心了。”
付简自然知道太子口中的师父是谁,眼中欣慰道:“太子念旧,心怀仁义,这烈马虽难训,但只要有方法,总能成的。”
太子负手而立,望着气喘吁吁,独木难支的霍云霄,笑了起来。
霍云霄本来就奔波劳累,两天一夜未曾休息,又挨了军棍,终究双拳难敌四手,被揍的头昏脑胀。
这些人也讲究,不打脸,专朝身上那些不显眼的地方打,一拳又一拳,拳拳到肉,一个地方挨的拳头多了,就特别疼。
“认输吧,伯远。”太子抬手,大家也都随之停下,“只要你认输,就停手。”
霍云霄目露寒光,锐利如刀,满脸倔强,咬牙切齿地喘个不休。
“休想。”
太子闻言淡淡一笑,淡定挥手,“大家继续打。”
霍云霄又狠狠挨了一顿胖揍,攥拳的手都在抖,但他死死地扛着,硬是不认输。
这让揍他的几个汉子都有些揍不下去了,捏着拳头下不了手,大家面面相觑,对他产生了一丝敬意,不约而同地停手,看向了太子。
霍云霄的嘴角已经溢出了鲜红,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胸口起伏不定,一双眼已经被气血激的通红。
但他始终不倒,咬牙挺着,他不是蠢货,知道太子要做什么,但他偏不认。
太子见状也收起了笑,眸光沉沉。
他走了过去,拧眉疑惑道:“为什么不认输?”
“咳咳,”霍云霄吐了口血唾沫,龇牙咧嘴地靠在了墙上,喘了两下道:“咳,我,我为什么要认输?”
太子见他依旧梗着脖子,眼神凶狠,犹如一头骄傲的雄狮,凭着天赋胡乱挥霍,丝毫不知前路有多艰难。
他面色渐渐凝重。
“伯远,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霍云霄冷着一张脸,良久才不情愿道:“我与师兄十岁相识,至今已有近十年。”
他认识太子的时候,打到兴起,是可以在地上翻滚纠缠打斗的,如今再见,也并未有疏远感。
“我可曾害过你?”太子也不管什么君臣礼仪了,席地而坐,但他模样好看,姿态也好看,坐下去的时候,还不忘捋了捋衣摆,储君的模样,便是如此了。
“没有,”霍云霄老实地回答。
太子轻笑,“那我问你话,你会如实回答吗?”
“会。”霍云霄咬咬牙。
太子点点头,温声道:“你不认输,是因为你觉得自己没有错,对吗?”
霍云霄闻言,想到姨母跟乔智,目中寒光微闪,大声道:“对,我没有错,哪怕是京都指挥使司,我也会闯的。”
“匹夫之勇罢了,”太子指了指那些汉子,嘲讽道:“你连他们几个都闯不过去,何谈其他,怎么?你以为靠你吼啊叫的,就能保护家人了?”
霍云霄抿唇,不再说话,但眼里满是戾气。
太子看他不说话,但表情依旧颇不服气,干脆道:“那咱们再打一架,你要是还能赢我,我就不要你认输了,如何?”
霍云霄:“……”
他憋了半天,气鼓鼓的,“你,你就算赢了也是胜之不武,你跟我打,就不能提前找那么多人揍我。”
太子奇道:“兵者,诡也,我只要胜了就行,我哪管什么胜之不武,难道你在战场上使阴招,还要通知敌军?”
霍云霄被他这比喻气的不行,扭头不愿再听,哼哼道:“你胡说八道,我听不懂。”
太子气笑了,干脆一拳揍过去,看他嘭嗵倒地,爽朗大笑道:“没事,你很快就能听懂了。”
霍云霄也来了脾气,硬生生地撑起身子,跟太子又打了起来。
付简面色都有些扭曲了,他对武艺没什么研究,但也没想到,霍云霄竟然悍勇至此,此时还有余力,确实可怕。
他顺便将那些汉子都叫了出去,“里面就留给他们吧,今日之事,莫要外传。”
汉子们纷纷拱手,“是,老师。”
太子这次终于赢了,把霍云霄狠狠地揍了一顿,他可不管什么脸不脸的,打到哪儿算哪儿。
看着霍云霄鼻青脸肿的,他心里痛快极了,哪怕自己被揍了几拳,也压根不在意。
“看到没?这只是一点点手段而已,连兵法都没用上,但你几乎不懂,也看不出来,就你这样的,还想保护家人?我只需略施小计,你就完蛋了。”
霍云霄依旧不服,挣扎不休,怒吼道:“你太无耻了,此非君子所为,我不服。”
“呵,君子?你在战场几经生死,难道还信奉这一套?”太子嗤笑起来,“对了,你刚成亲,那个姑娘不错,漂亮聪明,太子妃都夸她呢。”
他狠狠掐着霍云霄的脖子,冷声道:“可你这个样子,能护得了她几时?她若是落在旁人手中,你能甘心吗?伯远,匹夫之勇,是走不长久的,师父教过你,你为什么不记着?”
霍云霄被这话刺激的眼睛血红,他根本不敢想,有朝一日温竹君会是别人的,他昨儿才下定决心,一定不要她伤心的。
尤其是想到李丰念说的,他配不上温竹君,注定会让她步姨母后尘的那些话……
顿时怒意升起,拼命挣扎起来。
太子看出他在愤怒,心头不由一喜,这混小子终于有了软肋,总算是能给脱缰的野马套根绳子了。
他不等霍云霄说话,接着道:“就因为你觉得自己很厉害,天下无敌,所以你就可以肆意妄为?今日你闯卫指挥使司,明日闯京都指挥使司,但你能闯过多少呢?这天下之大,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伯远,师父走了,你更不能胡闹。”
霍云霄怔怔地看着他,眼里的狠厉渐渐淡去,露了丝茫然,他喃喃道:“我没有胡闹。”
这话说的,他自己都亏心。
他确实是仗着自己功夫高,无人能敌,就敢横冲直撞,天不怕地不怕。
太子何其聪明,一眼就看出他的心思,臭小子,还算有救。
“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非要狠狠吃个苦头才明白一些道理,擅闯卫指挥使司,这叫没有胡闹?若是师父还在世,他会怎么做?他会打死你。”
霍云霄听他提到师父,面色一变,比铁还硬的嘴巴终于闭紧了。
不知过去多久,他满脸别扭,吞吞吐吐的道:“我输了。”
但他绝不是被打输的,他只是经过那两天想通了很多事。
他要领兵,他要护住家人,要配得上温竹君,他不要做李丰念那样的孬种,他是自己想通的,甘愿服输,绝不是被太子打输的。
太子看他这样子,笑骂了一句,“你这个糊涂野马,下次行事记得长脑子……”
好心伸手将霍云霄拉了起来,一时不防,这混小子竟然还有力气,将他给扯了下去。
天色渐晚,太阳已经西落,最后一缕夕阳消失。
两人在地上翻滚了半晌,又开打,太子虽然忙于朝政,但功夫也没有完全忘记,最后还是霍云霄输了。
他不甘心地嗷嗷叫,他从十四岁后,打架就没输过,可是身上太疼,拳头都攥不起来了。
“下次再打。”
“我才不跟你打了,”太子好整以暇,优哉游哉的,“你现在是我的手下败将。”
霍云霄被他气得捶地,趴在地上不想起来。
“你们……殿下?”一道轻柔的声音响起,带着诧异,“你是,伯远?”
太子妃愣愣地看着两人,一身狼狈,乱七八糟,疑惑道:“你们这是?”
太子笑眯眯地站起身,拍拍衣裳,“无事,就是切磋一下。”
太子妃帮着太子整理衣裳,又忍不住去看霍云霄五颜六色的脸,这也叫切磋?都打的快变形了。
“你们啊,都多大了……”她叮嘱贴身宫女,“让太医快些来,另外再去武安侯府,让夫人来接武安侯回去。”
霍云霄一听这话,火烧屁股般跳脚,连连拒绝。
“不要不要,不行,我自己能回去,我没事。”
太子轻轻拍了下他的肩,看他疼的龇牙咧嘴差点倒地,哈哈大笑。
“别逞强了,如今有了妻子,成了家,就该长大了,你怕被她看到?放心,在自己女人面前,不用这么藏着掖着,等回了家,你明儿就来感谢我吧。”
还不是你叫人揍的?
霍云霄没好气地扭头,不想看他。
孩子气的模样,把太子跟太子妃逗得合不拢嘴,两人并肩走在一起,笑声不断。
偏他一无所觉,听两人笑话他,只能咬着牙,炸毛般假装凶狠地喊,“你们到底笑什么?不许笑了……”
太子跟太子妃笑得更大声了。
霍云霄反抗无果,只能可怜巴巴地缩在一边,但想到温竹君会来接他,他心里又美滋滋的,太子有一句话说对了,他有妻子了,有家了。
他该长大了。
太医来了后,先是给太子瞧,发现没什么问题,皮外伤都算不上。
又给霍云霄瞧,嘴里啧啧不停,一脸同情
“霍侯爷是被谁打的?怎么成这样了?要不是你这吓人的个头,我差点没认出来,这得上报顺天府啊,哪个混账下手这么狠,不能白挨打……”
霍云霄顶着乌眼青,还有已经开始肿胀的脸,满脸写着不高兴,拿眯眯眼狠狠觑太子,无声胜有声。
太子倒是大方承认,略带得意的笑道:“是我打的。”
太医:“……”
他有些怀疑,但也只能尴尬地闭嘴,认认真真给霍云霄包扎。
太子妃拿来太子的常服,让人帮着给霍云霄换上,他那身衣裳又是泥又是土,还挂着烂叶子,破兮兮的,已经不能穿了。
她又扶着太子进屋净面更衣,口中微微埋怨,“你都多大了,还跟伯远一个孩子计较?打的那么重,竹君怕是心疼死了。”
太子握住太子妃的手,得意笑道:“他都快弱冠了,已经娶妻了,还小呢?打他是为他好,我要是不想理会,我都懒得打他,求我我都不打。”
太子妃美目流转,温婉端庄,无奈又好笑地看着太子。
她很少看到太子这么高兴的模样,笑道:“伯远回来,你很高兴。”
“是啊,”太子拉着太子妃坐下,柔声道:“我身边围着的人,难得有个敢对我说真话,不拿我太子身份当回事的真朋友,很不容易,和伯远一起,我总是可以很放松。”
“那孩子是很讨人喜欢,”太子妃想到霍云霄孩子气的样儿,也笑了,“感觉伯远一点都没变,还是当年那个倔强的小少年。”
“是,他是真没变,”太子点头,“还那么莽撞冲动。”
太子妃倒是宽容,“他从小就过得苦,又无人管教,慢慢就懂事了。”
武安侯府,正院。
温竹君泡完澡,又搓洗干净头发,就把藤编软椅搬到蜃窗下,躺着晾头发,一旁的炭盆烧的很旺,烘的她浑身瘫软,昏昏欲睡。
玉桃又端来橘子苹果,还有柚子,还拿了个橘子在炭火里烧,夫人说这样偶尔吃一个,对身体好。
温竹君舒坦极了,拿了本书时不时看一眼。
她想起霍云霄,这厮两天一夜未睡,也不知道身体扛不扛得住。
“侯爷回来了吗?”
玉桃用火钳子将烧好的橘子拿出来拍灰,烫的直摸耳朵,“没呢,那会儿出去就一直没回来。”
温竹君龇牙咧嘴地吃烧橘子,酸的脸皱巴巴的。
她嗓子疼,这两天奔波劳碌,又一直吹着寒风,有些受冻咳嗽,吃个烧橘子缓解,总比吃药好。
看看天色,已经入夜,侯府早早就掌灯了。
温竹君吃饱了,又被炭火烘着,实在太困了,刚想起身去歇息,红衣就进来了。
“夫人,外头来了个人,说是东宫的,要见您,门房说身份没错。”
温竹君的困意一下子就消失了,东宫的人来找她干什么?是有什么事儿吗?
“快快快,请她进来。”
又朝玉桃道,“给我更衣吧。”
只是头发没有干,她也不敢扎起来,晚上半湿的头发扎起来容易生病。
来的宫女很是温和,稍稍打量了她一眼后,屈膝行礼,“奴婢琥珀,见过侯夫人。”
温竹君赶紧扶她起身,又让玉桃拿了荷包来,“这天寒夜冻的,不知太子太子妃是有什么事儿?”
琥珀笑着推辞了,轻声道:“武安侯在东宫有些不便,太子妃让奴婢来请夫人去接。”
温竹君:“……”
她去接霍云霄?弄错了吧?
“武安侯,霍云霄?”
琥珀笑着点头,觉得武安侯夫人的反应,很是有趣,又趁机打量她,见侯夫人披散着一头青丝,容貌妍丽,肌如白玉,面似桃花,真真风流标致,往日玉京竟未传出声名?
“夫人,不如这便启程吧?”
温竹君披了件斗篷,半信半疑地跟着去了,心里很是疑惑,霍云霄这厮到底干什么了?
她一路上都有些紧张,不时掀起帘子看路况,实在是阴谋论看多了,她害怕是骗局。
琥珀全当她是紧张,还温柔地劝慰她。
温竹君见到皇宫高大巍峨的城墙时,总算是放下了一半的心,看来是真的,霍云霄这厮也不知道干了什么,还要她来接。
进东宫还有些繁琐,好在有琥珀,她的腰牌就是进出宫的通行证。
温竹君听到侍卫在提醒,过不多久宫门就要落锁,得抓紧些时间。
琥珀笑着回应,又去看温竹君,奇怪,进了宫后,这位侯夫人反倒镇定了,安安静静地坐着,颇有些沉静稳重的模样。
一路有四个宫婢提着宫灯照明,弯弯曲曲地绕了一会儿,穿过几道门后,总算到了东宫。
迎着寒风,温竹君都没心思打量东宫的风景,便匆匆进了屋,总算是能喘口气,她觉得耳朵快要冻掉了。
快到年关,这个天气已经很冷了。
“夫人,”西稍间里忽然窜出个人影,兴冲冲的,“夫人,你可算来了?”
灯下昏暗,温竹君陡然看到一张猪头脸,吓了一大跳,“啊,你你你,你离我远点。”
第45章 捡漏的第四十五天什么事儿沾上男人准……
出了宫门后,温竹君就迫不及待地问出口了。
“是因为你擅闯卫指挥使司的事儿吗?”
“嗯,就是这个事儿。”霍云霄有些感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挨打,但温竹君一下就能猜出来,难怪太子妃说她聪慧。
温竹君松了口气,事儿解决了就行,就怕被人抓着不放,她也受牵连。
这才有空去仔细打量霍云霄,这一看又吓了一跳,当真是像个猪头,揍得可真够狠。
她扶着霍云霄上了马车,看他龇牙咧嘴鼻青脸肿的样子,只觉好笑。
“这真是太子揍的?”
感觉太子文质彬彬的,又是一国储君,涵养极佳,不像是会下狠手的人啊。
太子妃方才还送了两人几步路,拉着她的手说了会儿话,话里话外就是让她别放在心上,师兄弟切磋,下手有点狠了等等。
温竹君觉得揍得挺好,霍云霄这厮确实欠揍,反正也抗揍,揍一顿能长脑子也算好事一桩。
她只是没想到太子会这么关
心霍云霄,毕竟这师兄弟的关系,水分很大。
霍云霄不自在的侧着脸,想遮住自己的乌眼青,瓮声瓮气道:“哼,他哪有那么厉害,他找了好些个人一起揍我,夫人,你知道的,我都两天一夜没睡了,体力不支,他胜之不武,非君子所为……”
温竹君看他还是愤愤不平,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看到霍云霄一脸气愤地扭过头,连忙正了面色,将手里的手炉递过去,“天儿冷,你快拿着,暖暖手,别受冻了。”
霍云霄闷闷不乐,将手炉重新塞到她手里,“不要,我现在浑身只觉得疼,一点也不冷。”
温竹君觉得憋笑真的好辛苦。
她心里觉得好笑,但脸上不能表现出来,还得附和,“那等你调整好了,再去找太子切磋嘛,上次你不就打赢了嘛?”
霍云霄更不开心了,肿起来的脸都能看出十分失落,“他说他以后不会跟我打,我要做他一辈子的手下败将了。”
温竹君一下没憋住,放声大笑起来。
没想到,太子跟太子妃也是妙人啊。
霍云霄挨了揍,心里不高兴,可看到温竹君欢快的样子,一时间觉得这其实也没什么,不就是挨揍嘛。
温竹君笑完了后,对霍云霄勉强多了点关心,下马车还记得给他搭手。
“你慢些,小心扯着伤口。”
霍云霄心里还挺很受用,觉得太子说得也没错,自己女人面前,也不需要藏着掖着。
温竹君又去吩咐玉桃,“让厨房立刻送吃食过来,侯爷肯定饿了,对了,去请大夫过来,看看需不需要换药什么的。”
赵嬷嬷看到霍云霄满身是伤,很是心疼,走来走去地张罗。
“侯爷,您这是怎么了?到底谁打的啊?这……”
“快些快些,你们一个个都是木头啊?没看到侯爷这么疼吗?”
温竹君没有跟她抢,自顾自坐在一旁,看她表演。
正好大夫来了,霍云霄又被大夫拉着去内间亮堂的地方检查伤势。
赵嬷嬷一扭头看到她歪坐在一旁,清冷平淡得犹如陌生人,也不知怎么想的,还说到了她头上。
“夫人,您既进了门儿,成了武安侯夫人,就该规劝着爷们些,侯爷是您的天,您得端着敬着,也要劝着,这样……”
温竹君没想到赵嬷嬷还真的当婆婆上瘾了,本来这两天就累,心里顿时厌烦至极。
她瞟了玉桃一眼,示意不要乱动,随即展颜一笑,眼神泛冷,“你这是以什么身份训诫我呢?是嬷嬷,还是我跟侯爷的娘?”
赵嬷嬷一愣,“我,我照顾侯爷快二十年,是真心将您跟侯爷当作自己的孩子……”
“嬷嬷搞错了吧?”温竹君诧异道:“你可以把侯爷当作自己的孩子,毕竟你们确实相处了,但我不是,我没有受过你一天的恩惠,也不是你的孩子,嬷嬷若想训诫我,还要霍家的长辈问过我的母亲愿不愿意呢。”
“你,”赵嬷嬷咬牙,没想到她突然会变强势,“霍家没有长辈,夫人就要如此怠慢侯爷吗?”
温竹君嘴角勾起,微微抬手,玉桃立刻弓着身子扶起她,青梨跟绿橘赶紧将罗汉榻上的引枕重新收拾妥当。
她姿态做得很足,自小这么过来的,自然也知道下面的人会是什么心理,看到赵嬷嬷的脸渐渐忐忑,满意地缓缓坐了下去。
“嬷嬷,我刚嫁进来的时候,念在你照顾侯爷多年的份上,尊着敬着,可你反倒得寸进尺了,嬷嬷是觉得我不配做侯夫人?就是不知,你尚且在为奴为婢,又是以什么身份看不起我?”
赵嬷嬷不防温竹君今日连装都不装了,句句戳心,一张老脸被揭了底,难堪极了,老羞成怒。
“侯爷待我如亲母,夫人如此羞辱,这是什么意思?”
“待你如亲母,可你也不是亲母,”温竹君慢条斯理地接过茶水,抿了一口,笑道:“嬷嬷可不要为老不尊,最后损了你跟侯爷的那一点情分。”
她也算明说了,要不是霍云霄对她还算敬重,投鼠忌器,她早就拿她开刀了。
赵嬷嬷面如锅底,半晌说不出话来。
恰好乔楠进来了,她看起来还算轻松,“那臭小子挨揍了?活该,我就说他总有一天要挨揍的……”
她看到赵嬷嬷面色不好,道:“这是怎么了?你放心吧,他从小就皮实,不会有事的,你看了他这么些年,还不清楚啊?”
玉桃见状赶紧站了出来,“赵嬷嬷是嫌弃我们夫人做得不够好,她看不上我们夫人,觉得是夫人撺掇侯爷去打架,还要训诫我们夫人呢。”
温竹君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这丫头,配合越来越默契了。
乔楠一脸诧异,她印象里的赵嬷嬷,总是体贴备至,嘘寒问暖,虽然人偶尔糊涂,但总体没有大问题。
这些年,她对霍云霄虽说也很关心,但自己总是忙于生活,内心里,将霍云霄交给赵嬷嬷照顾,她一直是放心的。
赵嬷嬷慌忙否认,“不,我就是觉得,夫人对侯爷关心不够,女子嘛,就该以夫为天,而不是像夫人这样……”
她强撑着看向乔楠,“姨夫人,以前夫人在世时,就说过要给侯爷娶个可心听话疼他的姑娘,您当时也说这门亲……”
乔楠的面色逐渐冷了,不说她的性子跟经历,已经无法苟同这些话,便是经过这两天的相处,她对温竹君就是打心眼里喜欢。
“嬷嬷,竹君是我亲自给云霄说亲娶回来的侯夫人,她关不关心,这是她们夫妻之间的事儿,你来插手,是不是过头了?”
赵嬷嬷喃喃道:“我也是希望侯爷好,我把他看作自己的孩子,他自幼过得苦,如今……”
“那也不该是你来说,”乔楠是经过事儿的,她能理解赵嬷嬷的心,但不能同意,“你过去是将云霄照顾得很好,我不否认你的心意,但你也该清楚自己的位置。”
作为霍云霄的姨母,唯一的亲人,她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果然,赵嬷嬷听到这些话,一张脸都白了,浑身颤抖,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我……”
温竹君认真地打量她,只觉情感这东西,实在太复杂了,爱能产生很多东西,包括不应该的占有欲。
玉桃则是看得一脸兴奋,又去看温竹君,见她表情淡然,嘴角含笑,恍惚间,就好像看到了从前在安平侯府时的夫人。
乔楠对赵嬷嬷也是敬重的,又相处多年,看她如此,心中难免不忍。
“嬷嬷,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养好身子要紧,今天这事儿,你好好琢磨琢磨,别担心了,那小子好着呢。”
温竹君看得分明,没有忽略乔楠眼里的同情之色,想来还是自己的份量太轻,不足以改变现状。
她只能笑着道:“嬷嬷,姨母说的是,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子,我会照顾好侯爷的。”
乔楠看着赵嬷嬷出去,又看向温竹君,安抚起来。
“赵嬷嬷陪了姐姐很多年,在府里过了几十年,你别见怪,以前要不是赵嬷嬷泼辣,又护云霄得紧,这侯府可不一定有今天呢,她也就是年纪大了,人有点糊涂,你放心,我明儿找她说说。”
温竹君笑着点头,没有说话。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看法,利益不同,看法自然不同,她与赵嬷嬷职能相斥,自然水火不容,但乔楠和霍云霄,跟赵嬷嬷的感情,不是她一个才嫁进来的外人能比的。
就像乔楠说赵嬷嬷的话,人该清楚自己的位置,她也一样,就连夫人,在安平侯府都得水滴石穿。
等大夫走后,霍云霄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晃晃悠悠地进了湢室,看起来确实揍得很惨。
玉桃送走了乔楠,鼓着脸蹲在温竹君膝边。
“还以为有好事呢,结果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姨夫人自己受过这样的苦,怎么就看不到
您这的问题呢?真是的……”
温竹君叹了口气,也只能安慰自己,人不能感同身受,要求别人利好自己,这本来就有点为难。
再说了,武安侯府跟李家的问题,完全就不是一回事。
“你还记得祖母吗?”
玉桃当然记得,安平侯府的老夫人,那可是连夫人都能头疼的人呢。
“那不就是了,”温竹君将羊皮水袋放在衾被里,笑道:“夫人那么聪明的人,都要忍受到现在,我们才进来多久?况且赵嬷嬷还不是婆婆呢,我们比夫人的情况好多了,放心吧,这一天不会很远的。”
她也没想到赵嬷嬷能这么根深蒂固,就连乔楠都会帮她,又苦于手段不能太强硬,以免伤敌不成反而自损,看来是时候要改变方式了。
玉桃默默听着,忽然道:“夫人,你已经很厉害了,真的。”
温竹君打了个哈欠,困得不行,“你可别吹我的牛了,再吹也没用,世上没有一蹴而就的事儿,赶紧回去睡觉吧。”
“啊?”玉桃苦着脸,恨不得把温竹君给扒拉起来,“夫人,咱们这就认输了啊?”
温竹君半梦半醒的道:“什么认输,我只是不想手上沾屎。”
她强撑着道:“如果逼着你在我跟你爹娘间选择我,你会怎么办?”
“啊?”玉桃一脸为难,“我,我不知道。”
温竹君点头,“那就是了,我想对付赵嬷嬷,就不能用自己的手,一旦霍云霄察觉,你看他恨不恨我?”
这次去找姨母,他恨不得把天都给翻过来了,还得了太子一顿胖揍,或许赵嬷嬷在他心中稍次,但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地位也绝不会低,可温竹君连霍云霄半脚都扛不住啊。
玉桃闻言,一张脸都皱起来了。
明明不是很难的事儿,怎么一沾上人情跟男人,就变得这么难啊?
她以后可不想成亲了,夫人在闺中就说过,什么事儿沾上男人准没好,真是一点没错。
霍云霄强撑着回到榻边,就看到温竹君已经睡着了。
罩纱灯的光幽暗平静,半勾起的帐子挡住了一部分的光,衾被又大又厚,微微起伏,但依旧能看到她睡相不太好,整张脸都埋进了被子里,只留一头青丝泼洒在帐中,泛着润光。
嗅着鼻尖馨香,他的心忽然有些软,这不像平时面对姨母或者朋友时,是一种风撩琴弦般,带着心好像也在震颤。
霍云霄摸了摸乱蹦的心口,默默地掀起被子躺了进去,痛得咬牙,但也没发出一点声音,这两天真的辛苦,可别把她吵醒了。
第二天一早,温竹君算是真正感受了一回沉浸式睡眠,睡得浑身瘫软,手都攥不起拳头,迷迷糊糊发了好一会儿呆。
不过那些酸痛倒是消散了不少,整个人神清气爽,连嗓子也不痛了。
撩开帐子,发现紧闭的窗子白茫茫一片,还特别冷,就猜测是不是下雪了。
正好绿橘坐在一边绣帕子,抬头看到她醒了,笑道:“夫人,今儿下雪了,您先别起,我把燎炉烧起来,等屋子里暖了您再起。”
温竹君对冬天烧炭很注重,很多人家都是烧整夜,半夜还有下人添炭火,温竹君却不许,后半夜没有炭火其实也没关系,就怕一个不小心,一睡不醒了。
玉桃总说她这是体恤下人,不折腾,好伺候,其实她就是怕死而已。
“外头雪扫了吗?”温竹君缩在衾被里,声音带着刚起床的沙哑。
绿橘将竹笼罩在燎炉上,往里丢了好些橘子皮,顺便将温竹君的衣裳放在竹笼上烘着。
“没扫呢,玉桃姐姐不让,说夫人喜欢雪天。”
温竹君点头,伸了个懒腰就起身了。
等她到了前厅,就看到乔智在院中雪地里奔跑,叽叽喳喳的,欢快极了,显然这次的事件对他影响不大,也可见乔楠是个好母亲。
霍云霄和乔楠坐在廊下说话,一边站了个赵嬷嬷,也是笑眯眯的。
赵嬷嬷见她来了,笑容僵硬,“夫人,您起身了?”
乔楠扭头,很是感慨,“你可算起了,这两天真是辛苦你了,这次要不是你,我都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温竹君笑道:“姨母,一家人,谈什么辛苦不辛苦。”
霍云霄听得点头,肿着一张脸殷勤道:“早食还在灶上热着呢,快去吃吧。”
温竹君不饿,摇了摇头,“没什么胃口,马上快要午食了,我干脆等会儿跟你们一起吃吧。”
她招手让乔智过来,牵着他问他要不要堆雪人,乔智爆发了极大的热情,拍着巴掌说好。
霍云霄看得笑呵呵,撑着身子,也晃晃悠悠地过去帮忙。
乔楠看她温柔又耐心,和霍云霄言语不断,有商有量,霍云霄也是改变不小,时不时笑得跟傻子一样,两人的身影也很登对。
她不由目光悠悠地看向了赵嬷嬷。
“云娘,这是武安侯府的侯夫人,当家主母,不管出身如何,只要云霄乐意,她就当得,你日后也要敬重,要摆正自己的身份,不要倚老卖老,这次我帮你,下次,我就帮不了你了。”
赵嬷嬷闻言面色一凛,低着头道:“是,我记住了。”
乔楠满意地将目光投向院中。
乔智看着温竹君给他的雪人戴上帽子,还把手套拿出来,套在雪人的树枝手臂上,又拿来胭脂涂脸,高兴一边蹦一边鼓掌。
“表嫂,你真厉害,雪人真好看,”他依恋地一把抱住温竹君,还亲亲她的脸,“我好喜欢你呀。”
温竹君也笑眯眯地亲亲他冻红的小脸,摸摸他的头,“乔智开心吗?”
乔智头点啊点,开心溢于言表。
霍云霄在一边看得眼红,不高兴道:“哎,我帮你把雪人的头搓圆,你怎么不说一句喜欢我呢?”
乔智缩在温竹君怀里,嗫喏道:“我也喜欢表哥。”
霍云霄:“……”
果然,长成这个样子,跟李丰念一样讨人厌。
堆完雪人,丫头过来说午食摆好了,几人便纷纷起身。
霍云霄看乔智一直粘着温竹君,心里气不过,故意伸了下脚——
“扑通”一声,乔智摔了个狗吃屎,整张脸都埋进了脚踝深的雪里,一抬头,眉毛都白了。
温竹君看他一张嘴就嚎,赶紧蹲下身哄人。
“霍云霄,你要死啊?”乔楠就跟在霍云霄身后呢,亲眼看着他伸腿,气得朝他肩膀一巴掌拍了过去,“你个混小子,我揍死你……”
霍云霄身上带伤,痛得嗷嗷叫,还不服气,一边窜一边叫。
“姨母,你现在就疼那个臭小子,一点也不疼我了……”
乔楠甩巴掌毫不手软,“疼你,我疼你,臭小子,我一定疼你……”
温竹君:“……”
午食刚过,门房那边就说东宫送来不少东西。
温竹君一看,有伤药,有补品,还有些首饰跟布匹,应该是给他们夫妻俩的安慰品。
看来,太子很看重霍云霄,就不知这里面是师兄弟情谊,还是其他。
她不禁扭头看霍云霄,这厮还愤愤不平,无知无觉呢,不由眯了眯眼。
养了两天伤,霍云霄身上泡过药汤后,倒是没那么痛了,但他的脸依旧肿,自己照镜子都觉得滑稽。
温竹君知道他尴尬,想着让他留在家算了,结果他磨磨蹭蹭地,还是跟着上了马车。
“你回娘家,我不陪着,旁人还以为我们夫妻怎么了呢。”霍云霄顶着一张五颜六色的脸振振有词。
既然这么说了,温竹君就随他去。
安平侯府众人看到霍云霄的时候,都愣住了。
温春果更是一脸疑惑,“三姐夫,你怎么了?”
霍云霄不知道怎么应付,只能板着脸,一言不发。
夫人看到霍云霄的时候,也愣住了,但她涵养好,很快便面色如常。
“还想着要不要推迟几天,这雪一下,就没个停的时候。”
温竹君
屈膝行礼,笑道:“左右是在马车里,也不会受冻,母亲,您瞧着怎么清减了些?”
夫人亲昵地牵起她的手,又招呼安平侯将女婿带走。
“天儿有些冷,身上都烘软了,就没什么胃口。”
“正好,”温竹君道:“范老三您还记得吧?做得一手好泡菜,我今儿给您带了些,肯定开胃。”
“好好好,你总是这么贴心,”夫人笑得柔和,“那也是你琢磨的吧?我记得味儿确实不错,跟府里的还真不一样,你一说,我还有点想吃了呢。”
大家半真半假地寒暄,真情假意掺杂,就这么进了屋,屋里暖融融的,刚落在头上的雪花立刻就化成了水,挂在了发丝上。
“在武安侯府可还好?”夫人眼睛毒辣,一眼便看出温竹君有事儿要说,“是不是那个老嬷嬷难对付?”
温竹君把事儿略略说了些,“不是多难对付的人,就是怕沾手。”
夫人连连点头,看着她的眼神极温和。
“你做的很好,那老嬷嬷是云霄亲娘身边伺候的,云霄的母亲走的也早,虽说有个姨母,但不少日子是这个老嬷嬷撑着的,感情非同一般,其中又有恩义在,还掌了多年的家,比真婆婆还难相处,你已经有法子了?”
温竹君觉得跟夫人说话就是方便。
“母亲,除了铺面的事儿,还有件事儿需要您帮忙。”
夫人毫不犹豫地应下了。
霍云霄被老丈人拉着,一群男人围着问,只能吞吞吐吐说自己被打了,但死也不肯说是被谁打的。
好不容易捱到温竹君过来,他愁苦的脸瞬间展开了,像是苦苦等待主人的小狗儿。
“我陪你去瞧瞧姨娘吧。”
安平侯看着小夫妻的背影,眯了眯眼,碰了碰最聪明的大儿子的胳膊。
“你觉得是谁打的?他这样都能被打成猪头,对方能是谁?”
温春辉摸了摸下巴,一脸兴味,“听他含含糊糊的,但也能听出不是一个人,而且这事儿根本没传出来,他自己也不肯说,说明打他的人,身份定然贵重。”
但再具体,就猜不出来了,玉京身份贵重的人不少呢。
温竹君许久不见美貌娘亲,再次见到,居然觉得她又好看了些。
果然,周氏悄摸摸地拉着她,一脸得意,“最近你父亲天天在我这歇着,我感觉这个月都有一半时间在春思院了。”
温竹君:“……”
行吧,傻人有傻福,想起美貌娘亲那么厚一摞的压箱底避火图,她只能闭嘴。
周氏看到霍云霄脸上的伤,又是一阵母爱泛滥,眼泪汪汪地心疼极了,还陪着他痛斥打他的人。
霍云霄走的时候,依依不舍,不想面对那群男人,“夫人,咱们下次来早些,跟姨娘多说说话。”
温竹君:“……”
唉,一言难尽。
第46章 捡漏的第四十六天嗯,我觉得很开心……
日正时分,虽然天色还有些阴沉,但雪势渐小。
温家一如既往地热闹,男人们聚在一起说话,只有温春果黏着姐姐不肯走。
温菊君一边刮脸一边笑话他,“你昨儿才跟我说是男子汉,今儿就赖在三姐姐怀里,不知羞。”
温春果红着脸,但也不想离开姐姐,嗫喏道:“我明天还是男子汉的,今天就先不做了。”
这话把夫人逗得大乐,搂着温春果笑道:“今天不做也行,但以后总要做的,男子汉要说话算话啊。”
温春果用力点头,“母亲,明天我会好好做男子汉的。”
温竹君看小果子是真心依赖夫人,也知道美貌娘亲跟小果子肯定没有受欺负,笑着看向夫人,不经意道:“春思院那边,最近可有惹母亲烦心的事儿?”
夫人几乎瞬间洞悉她的意图,“你其实是想说你父亲留宿的事儿吧?”
她笑着摇头:“我若真的介意,早就有动作了,你父亲的去向是他愿意,我不会阻拦,这也是你姨娘的本事。”
如今她儿子已经登科,再去计较那点东西,实在没意思。
温竹君顿时觉得自己小人之心,当然,也是关心则乱。
“母亲豁达,女儿不如您。”
“你只是担心你姨娘,我都明白,”夫人叹道:“虽然现在说有点早,但我还是要提点你,你是个聪明人,不要贪图什么情情爱爱,男人在哪并不重要,你也要做好准备,这话不中听,但我作为母亲,还是得说一说。”
温竹君起身,“母亲的话,女儿谨记。”
夫人连忙扶起她的手,“你说让乔智来族学,这事儿不难,还有铺面,既然你笃定能挣,那我肯定同意,只要你不嫌家中掺和就好。”
这若是梅儿来提,她肯定不能同意的。
温竹君是真的感受到夫人满满的诚意和温柔,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这显得她很没心肝。
她犹豫道:“母亲,夫君与太子是旧相识,这个事儿,您跟父亲知道吗?”
夫人的目光一瞬间亮了起来,眼神轮转变幻,惊讶、欣慰,最后只剩诚恳。
“知道一点,你父亲曾经提过一句,说是师兄弟相称,但他们联系甚少,尤其是云霄出去打仗后,几年不曾联系,所以你父亲也没有在意,我也不敢深想,我听你的意思,他们,关系不错?”
温竹君也不敢这么说,沉吟道:“至少比我们见到的,要好上一些,不过这事儿,知道的人极少,夫君自己也没跟我说过。”
夫人立刻接话,“你放心,入我耳,不会出我口。”
她眼神微眯,“那个赵嬷嬷,要我帮你吗?”
温竹君一时诧异,旋即便猜到是自己抛出的事儿的确有价值,夫人这是主动维护呢。
“不必,母亲,这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我自己能解决。”
夫人望着温竹君领弟弟妹妹出去,笑容渐渐蔓延,她果然没有看错人。
也幸好梅儿不肯,若真是梅儿嫁进去,她这会儿怕是也要焦头烂额了。
温春辉跟温春煌和温竹君一直要好,便拉着温竹君说了好一会儿话,关心得很。
温竹君一时觉得,出嫁后再回娘家,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比以前更坦然,少了些束缚。
难得开心,她也放下一切,陪着大家说笑,笑容比以前真诚许多。
温春辉看了都感慨,“你没有在闺中时那么紧绷着了,三妹妹,哥哥为你高兴,霍云霄那小子虽然有些缺点,但待你好,也就够了。”
温竹君没有说话,只是抿唇笑了起来。
饭后,夫妻俩就辞别父母兄弟,准备回家了。
霍云霄对坐马车这事儿有些不乐意,还是想骑马,但他现在也不适合抛头露面,只能憋屈地缩着。
他看到温竹君还挂在嘴角的笑意,想到平日她好像很少这么笑,随口道:“夫人,我看你今天一直在笑,很开心吧?”
“嗯,”温竹君轻声道:“和家人在一起,肯定开心了。”
霍云霄早就没有家人,也很少感受那种热闹气氛,有些好奇,便坐直了身体,问道:“那你回到咱们的家,也会觉得开心吗?”
温竹君本在闭眼假寐,闻言忽然睁开眼。
她觉得霍云霄是在意有所指,可这人粗糙得很,真的会关心这种小事儿吗?
不过,她已经习惯去揣测他人话中的含义,立刻便点了点头,习惯性地露出一抹笑。
“嗯,我觉得很开心。”
霍云霄再笨,也在这一刹那,分明察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讶异。
他甚至能感受到她的笑容,并不是发自真心,只是习惯使然,因为他挨揍过后,她的笑容跟今天一样明媚,哈哈大笑,那才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霍云霄其实知道自己愚钝,也不会察言观色,但耳鬓厮磨多日,他又时时关注她,自然能感受到,她在说谎。
可是,为什么呢?
没想到随口一问,居然会得到这样的结果,他很少去猜测别人,也无意去猜,但他今天却很想去猜猜温竹君的想法。
“你……”
温竹君扭头看他,“怎么了?”
霍云霄忽然顿住,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因为好奇,开始持续关注着温竹君的一举一动,毕竟他觉得在武
安侯府里,没有什么污糟事儿,应该不会有哪一处能惹她不高兴的。
所以,为什么呢?
温竹君能感觉到他的眼神在打量,过去的十多年岁月里,她只有在被需要付出的时候,会被人打量个不停。
她有些弄不明白霍云霄的意图,这人很粗糙鲁莽,有不经雕琢的少年江湖气,是个很标准的武将莽夫思维。
但他是个人,是人就会变。
温竹君觉得眼神有些扎人,便急忙道:“侯爷,我去跟姨母说会儿话。”
赵嬷嬷恰好过来,殷勤地招呼丫头伺候霍云霄,“侯爷,可别乱动啊,大夫说了,你得好好养……”
霍云霄随意地应了,就看到温竹君冷着脸,微微瞥了赵嬷嬷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乔楠正陪着乔智玩儿呢,见到她来,笑道:“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怕乔智想我呀,”温竹君张开双手,柔声道:“乔智,想不想我呀?”
乔智奔了过来,一头扑进温竹君怀里,脆生生道:“表嫂,你下次回家,可以带我一起去吗?你弟弟可以跟我做朋友,我会好好跟他交朋友的。”
乔楠摸摸儿子的头,“傻小子,那是你表嫂的家,你去做什么?”
温竹君笑着摸摸乔智的脑袋,和乔楠使了个眼神,笑道:“当然可以去了,乔智,我弟弟还会念书呢,你要不要跟他一起念书,顺便也可以一起做朋友的。”
“念书好玩儿吗?”乔智歪着头道:“你弟弟喜欢念书吗?”
“当然啦,”温竹君蹲下身,满眼温柔,“你要是想跟他交朋友,那也要喜欢念书才行,你愿不愿意呀?”
乔智有些激动,“愿意愿意,我愿意交朋友。”
乔楠望着儿子这么高兴,心酸不已,又有些疑惑,“竹君,你这是?”
“姨母,”温竹君牵过乔智的小手,“让乔智去温家念书吧?他已经五岁了,再不开蒙,可就要迟了。”
乔楠一下子愣住,随后就哽咽了。
她怎么不想让孩子开蒙?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乔家已经败落,还视她如洪水猛兽,霍家也是人丁凋零,霍云霄又是个万事不管没心肝的混小子。
这么些年,一直是自己拼着一口气强撑,她也不想让人看轻,也慢慢的张不开口去求助了。
“我,我当然愿意送他去,就是,我,我……”
温竹君握住她的手,感觉有些凉,也很粗糙。
她声音轻柔得像是一阵风,“姨母,我们是一家人,这只是小事,你别放在心上,乔智开蒙重要,我已经跟母亲说了,你这两天挑个时间,带着乔智自去便好,早些去,也能早些交朋友。”
“好好好,”乔楠哽咽道:“竹君,云霄这小子能娶你,是他的福气。”
温竹君但笑不语。
乔楠送她出客院的时候,忽然道:“竹君,我知道你聪明,但有些话,我也想跟你说说,云霄是个好孩子,只是他缺人管教,莽撞冲动,不懂人情世故,你若是有什么事儿,就要跟他直接说,知道吗?”
“嗯,我知道了,”温竹君点头,“姨母,快进屋吧,别把孩子冻着。”
温竹君带着玉桃回正院的路上,雪又下了起来,洋洋洒洒的。
玉桃有些恹恹的,“夫人,你干嘛要帮姨夫人啊?她都不管你。”
“这是两码事儿,再说了,她又不欠我的,”温竹君不赞成道:“我只是心疼乔智这孩子。”
玉桃依旧纠结,满脸不高兴,“那赵嬷嬷呢?她明明知道她是什么样儿,却还帮她说话……”
温竹君笑着捏她的脸,“你又在期待了,期望越大,失望就越大,我早就说过,不要对任何人有期待,靠自己才行,人跟人有先来后到,感情也分深浅,你不要这么着急呀,会有机会的。”
要是没记错,她成亲才一个多月而已,赵嬷嬷的问题,又不是生死关头,迫在眉睫。
况且,上次那件事后,府里的风向已经转变很多,正院已经彻底融入进来。
这个速度,已经很快了呀。
玉桃叹了口气,“那按照姨夫人说的,咱们就直接跟姑爷摊开说呢?总不能还让赵嬷嬷这么膈应人吧?”
温竹君摇摇头。
“对后宅事务跟女人一窍不通的霍云霄来说,我跟赵嬷嬷同时存在,受他庇佑,是应该的,反正他不知道我跟赵嬷嬷之间的事儿,又不会不舒服,而且赵嬷嬷跟他相处的时间比我多多了,感情深厚也正常,他将赵嬷嬷看作亲人,不是仆人,是有真感情的,更重要的是,玉桃,你现在已经不止在期待,还已经信任他了?你真的想让我跟他把话都摊开说吗?”
玉桃闭嘴不说话,她似乎有点明白了。
归根结底,是夫人打心里不信姑爷,也不打算依靠姑爷。
也是,姑爷看着也没有哪里值得信任,或者可以依靠的。
温竹君恍惚间抬头,四四方方的天,笼罩在乌云下,看着越发压抑了。
她假装轻松道:“放心吧,我会找机会,她不会待很久的。”
可能,在赵嬷嬷心里,比谁都清楚自己大势已去,所以才会牢牢抓着那点东西不放。
她并不是没法子,只是觉得疲惫,因为一个男人,所有人都要以他为中心,去争去抢,去表忠心,甚至女人们陷在其中而不自知,赶走一个,又有什么用呢?
温竹君看得清楚,很无奈,但又无法脱身。
玉桃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扶着温竹君,帮她把氅衣的带子拉紧,在风雪中相携而行。
正院里这会儿也静悄悄的,丫头们都躲懒儿,在罩房里休息。
温竹君明显感觉到霍云霄对她兴趣增加了,不止是眼神,便是说一句话,他都要侧着耳朵听。
这厮要干什么?
回想今日的事儿,除了马车里的一段还算正常的对话,也没有哪里不对劲啊。
入夜后,两人先后在湢室洗漱完,就分坐在床榻两边泡脚,都没说话。
赵嬷嬷进来送安神汤,满眼关切,“侯爷,这是大夫吩咐熬的,里头加了草药,对你的伤有好处。”
霍云霄一口饮尽,不经意间看到温竹君又瞥了赵嬷嬷一眼。
夫人为什么又看赵嬷嬷?
他这么多年一直是赵嬷嬷照顾,都习惯了,而且,他跟赵嬷嬷之间也没有任何不对劲啊?
温竹君刚躺好,就被人从后头抱住了。
她按住他的手,“你刚喝完药,这样对身体不好。”
霍云霄喉头滚动,声音都有些嘶哑了,“不会的,我身体好得很,我已经好了,身上不疼了。”
“是赵嬷嬷说的,”温竹君脑子转得很快,“赵嬷嬷说你要好好养伤,不然,很难恢复,甚至还有影响。”
霍云霄一脸疑惑,“嬷嬷真的说过吗?”
温竹君点头,朝他怀里钻了钻,“嗯,赵嬷嬷这么关心你,你应该听话呀。”
霍云霄泄气不已,唉声叹气不止,但也真的停下了动作,没再动手动脚了。
温竹君觉得好笑,没想到,她还能拿赵嬷嬷当挡箭牌。
其实也不是她不愿意,可往日里霍云霄的脸很俊朗,看起来特别养眼,尤其是某些时刻,那个又狠又欲的劲儿挺吸引人。
如今面对着被揍开花的脸,她真的完全没兴趣。
感情可以没有,她认了,但脸总得保持住吧?
第二天一早,乔楠就跟夫妻俩告辞,准备回自己的家住。
霍云霄闷声闷气的,“姨母,就在侯府住吧,万一李丰念又来怎么办?”
“行了,”乔楠笑他傻乎乎的,“我又不是去很远的地方,你要是想我,就去看我,我一个姨母,老是赖在你家像什么样子?不行不行,这话不许再说。”
不等霍云霄说话,她又继续道:“竹君特意为我找了她娘家,让乔智去温家和她弟弟一起念书呢,我也得好好准备一下才行。”
霍云霄惊讶地看向温竹君,她怎么都没跟他说这事儿呢?
温竹君笑着送乔楠出门,她对乔楠的心思也理解,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嘛。
“姨母,乔智,我送送你们。”
乔楠拒绝了,拍拍她的手,“天儿怪冷的,你好好进屋歇着,我跟那臭小子说两句话。”
霍云霄拧着脸送乔楠。
乔楠看到他这样就生气,臭小子,一天天地装什么冷面剑客呢?
“云霄,你好好待竹君,体贴点,她是哥好姑娘,知道吗?”
霍云霄冷着脸点头。
“姨母也不是说人坏话,但姨母还是要提醒你,注意点赵嬷嬷,”乔楠感激温竹君,想为她做点事,“我知道你跟赵嬷嬷感情深厚,你也离不开她,但如今你有妻子了,不是孤家寡人,得多考虑竹君的感受,她才是侯府的主母,你也不能再跟以前那样混账了,要……”
霍云霄听得有些迷糊,不知道赵嬷嬷到底有什么问题,而且温竹君跟赵嬷嬷平日也总是笑眯眯的。
但他忽然想起温竹君瞥过去的眼神,便老老实实地应下来。
“姨母,我知道了。”
乔楠叹了口气,操心地牵着乔智走了。
到了夜里,温竹君早早就上榻,霍云霄看得心急火燎,便严词拒绝了赵嬷嬷送的安神汤。
赵嬷嬷一副天塌的样子,眼睛都含泪了,哑着嗓子悲痛道:“侯爷,喝药身体才能好啊,你现在长大了,不能任性……”
霍云霄被劝得没法子,又看嬷嬷都哭了,只能接过碗一饮而尽。
眼角余光看到温竹君瞥过来的眼神,泛着微微的冷意,还有嫌弃?
他像是烫手般,赶紧把碗丢给了赵嬷嬷,并再次强调,“嬷嬷,我已经好了,明儿不要再给我送了,我身体没问题,一点问题没有……”
赵嬷嬷也不答应也不拒绝,含糊不清地出去了。
温竹君看在眼里,眼珠子不由转了转。
随着伤势渐好,霍云霄开始重新恢复上值,温竹君也开始着手铺面的事儿。
她跟夫人商量了,各人都出一半,利润也对半分,不过,因为夫人刚好有个腾出来的铺子,位置比她的铺子要好多了。
所以,她还要付夫人一半的铺面租金,很合理,甚至她还占便宜了。
玉桃拿着账本,算盘珠子拨得噼里啪啦响,“夫人这可真是,算得也太清楚了。”
“亲兄弟,也要明算账,”温竹君倒没觉得有什么,认真按下自己的手印,“小桃子,这第一个铺面,你可得给我好好干啊。”
玉桃眼睛亮晶晶的,用力点头。
她做小丫头,只知道要伺候主子一辈子,哪里想到有一天能开铺子呢,她把这话跟爹娘说,爹娘都高兴坏了。
温竹君也打算认真干,不管什么时候,挣钱都是不能耽误的,先弄个自己擅长的试试水。
玉桃算着账,又开始叹气,“夫人,这一下可要用掉大几百两银子呢,我都有点舍不得。”
“这都舍不得,以后可怎么办?”温竹君笑她守财奴。
玉桃噘着嘴,“要是赵嬷嬷识相点就好了,夫人你掌家,肯定能赚更多。”
温竹君想起这两天的事儿,还有霍云霄冒火的脸,忍不住笑了起来,“可能,很快你就要如愿了。”
“嗯?”玉桃贼兮兮地凑了过来,“夫人,快跟我说说……”
霍云霄在京都指挥使司里受了不少异样眼光,那些人都在好奇他到底是被谁打的,还有人很气愤,竟然敢揍京都指挥使司的人。
他怎么可能会说?
只是对太子又多了一分怨气,都怪师兄,莫名其妙的找人揍他,胜之不武。
尤其是夜里,赵嬷嬷的药,居然还是如常送了过来,这让他越发烦躁了。
他这次看得更清楚了,温竹君看着赵嬷嬷的眼神微冷,甚至嘴角还挂了一点笑,他再迟钝,也知道这肯定不是好事儿。
而且连着几天了,霍云霄真的有点燥,他已经明确表示不需要,嬷嬷为什么听不懂话?
可面对嬷嬷的关怀和眼泪,他又无法拒绝。
那些年,尤其是他习武之后,身上的伤就没断过,嬷嬷总是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悉心哄着他照顾他。
但喝了药,温竹君一定会拒绝他,甚至理由他都无法反驳。
这份怨气,又持续了两天,又灌了两碗药后,霍云霄终于受不了了。
这天,他下值就骑马径直去了东宫。
太子一脸淡然,甚至手里的笔都没放下,一直写写画画。
面对霍云霄的一番控诉,看着他逐渐恢复的脸,太子慢悠悠的道:“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打都打了,难道你还要打回来?你敢吗?”
霍云霄噎得瞪眼,气呼呼地喊,“我要看太医。”
肯定比外头的大夫好,他真的不想喝药了,连亲嘴都被温竹君嫌弃嘴巴苦。
太子挥了挥手,继续埋头批阅奏折,很快便有人去将太医请了过来。
没想到,还是上次那个太医,看到霍云霄就一脸惊讶。
“果然是习武之人,这恢复得确实够快,一般人,怕是青淤都难消呢。”
霍云霄一把拉住太医的手,“我问你,我身上的伤还要多久才好?”
“嗯,快了。”
“快了?快了是多久?我是不是还要继续喝药?还要喝多久?”
太医一愣,想起霍云霄是个武将,便点头。
霍云霄只觉天都要塌了。
但他又听太医继续道:“暂时还不行,你身上的伤得好透了才能继续练武,不然伤到筋骨,以后你的武艺可就难精进了,千万控制住,别握刀剑……”
霍云霄拧着脸,憋了半天才吭哧道:“我不是说这个事儿。”
太医:“……”
太子捏着笔,快要笑出声了,在一边幽幽道:“钟太医,你忘记了?霍侯爷前不久刚完婚。”
太医一脸恍然,老脸也有点尴尬,“这个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年轻人,能理解……”
霍云霄终于知道羞耻,刷地一声站起来,脸红红的,“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别再说了。”
太子看着这小子耳朵都红了,等钟太医走后,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真稀奇,你也知道脸红呢?”
霍云霄气得鼻子都歪了,“要不是师兄找人揍我,我怎么会这么丢脸?”
说完就跑了。
太子气笑了,笑骂道:“臭小子,招呼都不打,急成这样,没出息……”
恰好太子妃过来,见他还在案头坐着,不由柔声道:“天色暗了,你也要仔细眼睛。”
太子握住太子妃的手,让她坐在身边,又批阅起了折子。
霍云霄回家后,天色已经渐晚,皑皑白雪间,一盏盏暖黄的烛火,让他心头暖暖的。
想到温竹君默默帮了姨母也不出声,他几乎是跑着进了正院。
廊下的烛火昏昧,槅扇门后,是温竹君的声音,窸窸窣窣的,让人忍不住想听。
“……既然嬷嬷不肯给正院的人发月钱,那只能我自己来贴补了,这些银钱你先拿着,给她们发下去……”
“夫人,不行啊,哪有你来贴补的道理?真是的,赵嬷嬷不给库房钥匙,好歹姑爷的俸禄总要拿出来吧?她这么死死霸占着,有什么意思?她还真当自己是姑爷亲娘呢?”
“你别这样说,赵嬷嬷照顾侯爷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们小辈得敬着点……”
第47章 捡漏的第四十七天我说了,我不喝药……
温竹君看着槅扇门外顿住的身影,微微勾唇。
“玉桃,不用再说了,这些银钱是我应该给的,你们伺候我,总不能白做,喏,明儿一早就……”
“夫人,不行啊,这肯定不行,没有这样做的,您都嫁进来了,是武安侯府的侯夫人,您跟侯爷是夫妻啊,怎么能……”
槅扇门后的人影轻晃,忽然扭头走了。
温竹君使了个眼色,“走了,不用演了。”
玉桃哼了声,她倒要看看,这次是个什么结尾,以前姑娘就说过,人只有刀子扎在自己身上,才知道有多痛。
大头看着今天的主子格外沉默,不由疑惑道:“侯爷,这个时辰,咱们该吃饭了,出府干嘛呢?”
最近厨房的菜色改变不小,比以前可好吃多了。
霍云霄皱着脸,艰难地回想成亲以后,嬷嬷跟温竹君相处的种种。
他不知道嬷嬷是怎么对温竹君的,他也没有去在意过,只知道嬷嬷依旧是在用成亲以前的方式,来对待自己。
嬷嬷伺候他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私心,对他真的关怀备至,早已是真正的亲人,他也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但这两天,他因为这种方式有些困扰了,甚至觉得,有些烦躁。
姨母走之前还特意告诉他,他已经成亲了,跟以前不一样了,得主动去体贴温竹君,这些天他也在努力地想,这点不一样,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是因为嬷嬷吗?还是温竹君,还是他自己?
霍云霄完全没有经验,他想不通,有点烦躁地挠头。
“走,我们去买首饰。”
大头一愣,“这么晚买首饰吗?我们还没吃饭呢?”
“姨母说的,她以前就老是催我买首饰送夫人,”霍云霄觉得找到解决办法了,“总之,给女人买首饰就对了。”
刚出门,大头忽然想起来,“侯爷,咱们兜里没钱了。”
“啊?”霍云霄一脸疑惑,“怎么会没钱呢?”
大头叹气,很是无奈,“之前您因为延迟婚典,叫我去买首饰给当时还不是夫人的三姑娘赔罪,就花完了呀,又没再去拿。”
霍云霄想起来了,“对对对,后来成亲呢,一直忙到现在,都忘记了,咱们现在去找嬷嬷要钱。”
侯府的库房和钱,从母亲生病后,就一直是嬷嬷管着的。
赵嬷嬷这会儿正在吃饭,小丫头站在一边伺候着,她也吃得食不知味。
她看到霍云霄来,顿时眼睛都亮了。
“侯爷,您怎么这会儿来我这呢?夫人没给您准备摆晚食呢?她怎么这么不懂事?”
赵嬷嬷急得很,又去叫丫头,“快快快,去加碗筷……”
霍云霄急得很,连忙摆手,“跟夫人无关,嬷嬷,我来找你拿钱,之前的钱都花完了。”
赵嬷嬷一愣,“拿钱?这是要做什么呀?都这么晚了。”
“我要给夫人买首饰,”霍云霄也不隐瞒,直接了当的道:“她应该喜欢首饰的。”
赵嬷嬷脸上的笑有点僵硬,拿筷子的手,缓缓垂下。
“侯爷,夫人都嫁进来了,怎么还需要买首饰呢?您这些钱,可都是用命打拼回来的,可不能乱花用……”
霍云霄拧眉,不解道:“我不给夫人花,那我给谁花?我爹娘早就死了,钱留着有什么用?”
赵嬷嬷苦口婆心起来,嘀嘀咕咕地说着一些话,言语之间对他花钱买首饰很不赞同。
霍云霄想起刚才在槅扇门后的对话,嬷嬷真的不给正院的丫头发月钱吗?她跟夫人到底怎么了?
他有点不开心了,觉得此刻的场景跟熟悉的规劝,让他突然回忆起了温竹君刚嫁进来时,嬷嬷对她的样子。
这种感觉就像嬷嬷又在逼他喝药,小时候他可以听,但他现在长大了,这种方式就会让他困扰。
霍云霄情不自禁地在想,这是不是也对温竹君有很大的困扰?
“嬷嬷,你给我钱就行了。”
……
正院里,温竹君正襟危坐,看着下首的四个丫头,就是当初赵嬷嬷给霍云霄安排的铺床丫头。
如今还在正院看门呢,没想到,还真有点用处。
玉桃站在一边,冷着脸道:“你们说侯爷去了赵嬷嬷那?”
“没错,大头现在还在嬷嬷的门外站着呢。”
“我们悄悄问他,他说侯爷想去找嬷嬷拿钱,我们就赶紧回来跟夫人禀报……”
温竹君听得直皱眉,她想过他们主仆之间感情深厚,牢不可破,但她没想到,霍云霄真的是在给赵嬷嬷当“儿子”。
她一开始还以为,霍云霄这种人,在侯府是有绝对话事权的。
不过这样也好,人一旦不满意某种事物,越是压抑,反弹就越高。
玉桃保持悲观,“夫人,侯爷不会觉得,拿点钱给你,就是补偿吧?”
温竹君轻笑,她终于理解了,难怪赵嬷嬷能这么高调,且能管束霍云霄这种不太会思考的莽夫。
爱能产生占有欲,自然也有真情的回馈,这次就看她能不能把握住了。
“你也别这么悲观,我倒是觉得,事情有趣了点,这次,赵嬷嬷对上的,可不是我了。”
温竹君甚至有些好奇,霍云霄会怎么处理。
直到快半个时辰以后,外头才传来声音,说是侯爷回来了。
“去摆饭吧。”温竹君看向玉桃,安抚一笑,“别着急,饭得一口一口吃才行。”
霍云霄兴冲冲地,后头跟了两个小厮,被正院的丫头拦下。
玉桃看着七八个檀木盒子,连忙让红衣几人一起来帮忙。
霍云霄一屁股坐在圈椅上,嘴角憋不住地勾起,但表情强装冷淡,“夫人,我给你买首饰了。”
温竹君假装高兴,倒也不算假装,但也没那么高兴。
“多谢侯爷,今儿天色晚了,你饿了吧?”
霍云霄点点头,看她冷静的样子,又忍不住道:“你待会儿可以好好看看,姨母说我挑首饰的眼光还不错呢。”
他虽然粗糙,但耳濡目染,分辨得出好看跟不好看。
温竹君看着他期待的眼睛,干脆配合起来,起身将一个个盒子打开。
嚯,果然大手笔。
镂空双钱鱼纹翠簪,金镶珍珠簪,珍珠饱满圆润,除去两根好看的簪子,便是一整套的金饰头面,从头戴的簪子钗步摇,耳朵挂的环佩,还有手钏跟手镯,光是这一套金光闪闪的,就用了四个盒子装,当真华贵。
温竹君心里升起了一股怪异之感,都说男人钱在哪,爱在哪,似乎在霍云霄眼里,她还算有些份量。
“真好看,多谢侯爷。”
霍云霄见她露出的笑温婉得体,虽然不算特别开怀,但眼里闪着光芒,顿时心里妥帖了,姨母说得对,给她买首饰就对了。
温竹君投桃报李,给霍云霄夹菜,毕竟这些首饰,足够弥补她,还多得多呢。
吃完饭没多久,霍云霄就赶紧进了湢室。
他忍着伤痛把自己搓洗得干干净净,还在心里计算时间,不能洗得太快。
伸着脖子一看,旁边还有不少块状不一的香胰子,往日他对这些嗤之以鼻,但想到帐子里的阵阵幽香,他还是忍不住伸手了。
他也可以香喷喷的,万一夫人多亲他一口呢?
霍云霄上了榻后,就一直眼光灼灼地看着温竹君,本就满身的铜筋铁骨,这会儿眼冒绿光,比狼还要可怕。
他不是会忍耐的性子。
“夫人,快去洗吧,别磨蹭了,待会儿还能让你早些休息。”
温竹君看了会儿账本,最后实在忍受不了榻上投过来的眼神,她只能放下账本,起身去洗漱。
今晚可能不好过。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好歹霍云霄这张脸恢复得差不多了,那个的时候,不煞风景就行。
刚到湢室门口,卧房外头就响起了赵嬷嬷的声音,又是来送汤药。
温竹君忍不住想笑,又想叹气,果然还是来了,其实赵嬷嬷是真的关心霍云霄,只是孩子大了,没学会放手。
玉桃拦了一下,但想到夫人的叮嘱,就放赵嬷嬷进去了。
温竹君转头去看霍云霄,他的脸色已经变了,眼里很是复杂,他这个人喜怒形于色,还真的很少看到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赵嬷嬷端着汤药,絮絮叨叨起来,“侯爷,这药还是要喝的呀,大夫的话得听,你的身体重要……”
霍云霄拧着眉,冷冷道:“嬷嬷,我说了,我不喝药。”
赵嬷嬷对
霍云霄的变化,浑然无所觉,依旧在苦口婆心地劝,在她眼里,霍云霄依旧是那个怕疼,会缩到她怀里寻求安慰的小男孩。
这么多年,那么多得药,她都这么喂进去了。
“侯爷,还是得喝药,不能任性的啊,只有喝了药,身体才好得快……”
温竹君看着,心里有些复杂,除去赵嬷嬷的身份,她看到了很多形态的母子关系。
甚至这样的一幕,她也从美貌娘亲身上体会过,霍云霄早早没了父母,幼时对这样的关怀,肯定是海中浮木般地抓牢,也难怪感情深厚。
霍云霄控制不住地去看温竹君,见她果然是在看赵嬷嬷,明亮烛火下,她的面色还算平静,但看着赵嬷嬷的眸光,似乎带着怜悯。
他不太明白。
“嬷嬷,我不喝。”他有些躁动,语调也不太好,“拿走吧,我今天不喝。”
赵嬷嬷叹了口气,顺势坐在了脚踏上,靠着床沿,将碗往前伸了伸。
“来喝吧,侯爷,我还给你准备了饴糖呢,可甜了,喝了吧,一口就能喝光……”
霍云霄皱着脸看这碗药,第一次觉得,这好像不是一碗简简单单的药了。
他的面色越来越难看,“嬷嬷,把药端走。”
温竹君忍不住往回走了几步,她看到赵嬷嬷明显楞了下,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侧脸上能看出为难,两片嘴唇抿成了直线。
她眼中的怜悯越发明显。
赵嬷嬷见霍云霄真的闹起了脾气,也不在意,依旧笑得温柔,还拿起勺子,给他舀了一勺。
“侯爷,可别跟自己的身子作对啊,药得趁热喝,来,嬷嬷喂你好不好?跟小时候一样……”
“啪”地一声,勺子被打飞了出去。
霍云霄的眼神变得凝重,带着某种倔强的坚持,语调也开始森冷,一字一句的道:“我说过,我不喝。”
赵嬷嬷整个人都愣在了当场,她端着冒着热气的药碗,削瘦的身子弯着,一动不动。
温竹君看不到她的表情跟眼神,但能想象得出来。
赵嬷嬷一辈子都耗在了这个府里,她没有成亲,没有子女,全心全意地在履行主子的托付。
她犹豫着喊了一句,“玉桃,进来收拾一下吧。”
霍云霄也没有动,一双眼看着赵嬷嬷,像是第一次见般,陌生得很,又隐隐愧疚。
温竹君见到这一幕,其实应该高兴,但她怎么都高兴不起来,她缓缓上前,将赵嬷嬷手里的药碗接了过来。
她转手递给玉桃,伸手去扶已经浑身僵硬的赵嬷嬷,轻声道:“嬷嬷,我扶你出去。”
赵嬷嬷愣愣地随着她走,满眼不解,满脸疑惑,喃喃道:“我是为他好呀,夫人,侯爷不喝药,身子怎么能好?这不对呀,身体重要……他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温竹君难以掩藏眼中的怜悯跟悲伤,只是轻轻道:“是的,嬷嬷,可你忘记了,侯爷已经长大了呀。”
赵嬷嬷本来没多想,但细思后,瞳孔猛地一震,手都在颤抖。
她仿佛老了十几岁般,踉跄着步子,佝偻着腰身,满脸愁苦,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玉桃本以为看到赵嬷嬷这个样子,她会很开心,其实她一开始是开心的,但很快,她心里就有点疑惑,也没有多开心。
她觉得,是跟夫人一起待久了,她也跟着变了。
许多事应该落井下石,应该疯狂嘲笑的时候,夫人从来都不会,她的眼里总是不自觉地带着怜悯跟同情,有的时候,还会很悲伤。
温竹君坐在浴桶里,看玉桃板着脸沉思,笑道:“你怎么了?不高兴?我还以为你会跟我炫耀这次的成果。”
“看着赵嬷嬷那个样子,仔细想想,其实挺可怜的,”玉桃叹了口气,“也没什么可高兴的。”
“哦?”温竹君好奇了,玉桃陪着她很多年了,小丫头心思单纯,很少会这样,“你来说说。”
玉桃看了看湢室紧闭的房门,终于忍不住小声道:“夫人,赵嬷嬷虽然讨厌,但她确实一心为了姑爷,没有半点私心,今天姑爷这样做,万一将来也这么对我们,可怎么办啊?”
她对未来,产生了浓重的不安全感。
温竹君:“……”
她没想到,玉桃才是成长最快的,甚至都被自己给带得悲观了,这才哪到哪呢,就开始忧心未来了。
“放心吧,不会的,不是一回事。”温竹君闭上眼,一边搓手臂一边道:“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会找到办法的,再说了,还有我呢,你怕什么?”
玉桃闻言松了口气,抿唇一笑,“是,夫人最厉害了。”
洗漱好后,温竹君出了湢室,发现霍云霄已经躺了下去,不知道睡着没?
温竹君并不想招惹他,但理智告诉她,这时候,该她出马了,胜利的果实总要捡干净。
她伸出手,轻轻揽住霍云霄的腰,他的身体很烫,也很坚硬,多年的习武生涯,还有战场厮杀,使得每一块肌肉都有点像石头。
“嬷嬷只是年纪大了,还没习惯,其实她真的很关心你,不是要跟你作对,侯爷,别多想了。”
霍云霄闷闷地“嗯”了声,又叹了口气,须臾猛地转过身,方才发生的事,让他暂时无法释怀,又有点想不通,所以,动作难免粗鲁了些。
温竹君只觉眼前一黑,刚想唤出声,就被紧紧抱住了,交颈而卧,格外亲密,也能感受到他的郁闷。
她犹豫了下,便也没挣扎,只在他背后轻轻拍了拍。
霍云霄知道自己有些冲动,但他今晚不想听那些拒绝的话,也不想再想别的事,幸好,他还知道轻重,也还算耐心。
帐内的气氛逐渐旖旎,除了窸窣声响,再无其他。
昏昧的烛火明明灭灭,燎炉中的炭火噼啪作响,在这寒冬静夜里格外清晰。
温竹君迷迷糊糊地在心内骂了一句,这个混账,居然敢乱用她新买的香胰子?真是浪费东西。
不知何时又开始飘雪,积雪慢慢堆叠在了屋顶,足有半指厚,凌厉的白就这样铺撒开,雪虐风饕,带着无处可躲的冷意,在玉京城中呼啸。
床头的罩纱灯烛泪流淌,光线半寐,马上就要熄灭。
温竹君抬眼看他,这人大概是心里带了气,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偏他轮廓分明,鬓若刀裁,拧着眉头,深陷其中的俊朗模样,与白日里的莽夫形象相差巨大,让她有片刻失神。
“侯爷,夜深了,咱们该歇息了。”
“夫人,”霍云霄听到她温声唤他,神思终于清明了些,勉强柔了声音,“好,是该安歇了。”
床头的罩纱灯渐渐熄灭,甚至连烛泪都彻底凝结,燎炉中的炭火也失了温度,寸寸成灰。
随着窗棂间的雪落下,带着沙沙的声响,寒风呼啸,屋中的动静终于停下了……
温竹君轻喘着阖眸,察觉他似乎放松了不少,也松了口气。
霍云霄趴着喘了好一会儿,吃着了肉,他就高兴了,抬起身子看着温竹君,满眼欢喜。
“夫人,你看,我身体真的好了,不用喝药了。”
温竹君懒得搭理他,眼睛都懒得睁开。
霍云霄自顾自喜滋滋的,爬起来,这次倒是没忘记,殷勤小意地抱着温竹君进了湢室梳洗。
夫妻俩洗好后,出了湢室,红衣已经将床铺重新整理好了,燎炉里新加了炭火,屋中依旧温暖如春。
温竹君几乎是沾了枕头就睡,霍云霄抱着她,睁着眼睛,半晌都睡不着。
第二天一早,霍云霄小心翼翼地将温竹君推开,爬了起来。
他从小到大都是想睡就睡,极少有心事,如今,他有了一点心事,又想不通,就只能寻求外力。
安平侯一到冬天,就每天都掐着时间上值。
他这个职位不算多重要,但毕竟是皇上面前,如今也算是被皇上看见了,那就不能懈怠。
迎面一个颀长身量直走过来,挡在他面前,他埋着头缩着脖子瓮声道:“兄弟,借过。”
谁料这人很不识趣,硬生生地杵着,他烦躁地抬头,顿时愣住了,“云霄?”
霍云霄板着脸,眼底有些青灰色,“岳父大人,我有些问题想问您。”
安平侯“啧”了句,想绕开他,“行行行,今晚带着竹儿回家,咱们翁婿好好聊聊。”
现在别打搅他,他要去上值。
霍云霄哪里管这个,一把扯住安平侯,“岳父大人,我想问问您,祖母她喜欢岳母吗?”
他印象里,温家的祖母很安静,老是呆在自己的佛堂里,很少掺和家里的事儿,反正每次去温家,都挺和乐的。
安平侯一看他这样,眨了眨眼睛,顿时想起夫人提过堪比亲娘的赵嬷嬷,一样的难缠,眼珠子一转。
“女婿啊,你来,”他拉着霍云霄去了个避风的地儿,“今儿我好好跟你聊聊啊。”
温家的祖母也就现在低调了,以前跟夫人斗起法来,那真是没有宁日,偏偏是亲娘不讲道理,胡搅蛮缠,他夹在中间,更是难过。
“……我后来啊,我就请了个大师,佛法精深,嘿,你猜怎么着,我娘跟那大师一见如故啊,从此以后青灯古佛,安静低调了,我还每隔一年给我娘寻一本经书,让大师给她讲佛法,一点不闹了……夫人也能安心治理后宅,从此我就只用享受……”
霍云霄一愣,“这样就行吗?”
安平侯看他还懵懂的样子,觉得像是看到自己年轻的时候,男人啊,总是需要时间成长。
他拧着眉道:“这得结合这个人来看,有些人适合佛法,有些人偏爱道家,还有不少人喜欢练字啊,习武啊,种地啊,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路,还有不同的寄托。”
霍云霄垂下眼睫,认真思索起来。
安平侯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道:“女婿啊,打仗你在行,我不敢指教,但家里的事儿,你尽管问我,竹儿我可是托付给你了,好好待她,知道吗?”
霍云霄郑重地点头。
安平侯觉得为女儿的幸福出了一份力,心里舒畅了许多,背着手慢悠悠的,“行了,该上值了,去吧。”
老神在在端着架子,等霍云霄走后,他赶紧撒丫子飞奔起来。
第48章 捡漏的第四十八天再说这话我就扣你钱
傍晚,安平侯下值回家。
他径直去了含春院,虽然这些日子他来的少,但只要有事,他是一定会来找夫人的。
夫人正拿着花锄锄地呢,天儿太冷,雪将一些花草都盖住了。
她侍弄花草日久,可见不得这样,尤其是一些花草经不得厚雪压顶。
“侯爷?”夫人放下花锄,让丫头端水来伺候净手,“今儿下值还算早呢。”
可不早嘛,一下值就飞奔回来了,安平侯心道,又连忙将今日霍云霄来找他的事儿说了。
“夫人,我以前还真没看出来,云霄这小子,跟那老嬷嬷感情这么深厚呢?也不知道竹儿能不能应付?”
夫人轻笑,她对温竹君很有信心,再说了,能让霍云霄这小子主动张口问,就很能证明问题了。
“侯爷,你还记得我养的这株蝴蝶兰吗?”
安平侯点头:“当然记得,都养了三四年了吧?天一热一冷的,你就惦记着这花,生怕冻死热死。”
“是呀,”夫人接过帕子擦干手,又接过韶华递来的手炉,舒了口气,“一盆花而已,我都时时惦记,何况是朝夕相处相依为命过的人?也是云霄这孩子重情,不然,当初我们与他说亲,可没有这么顺利。”
别说霍云霄了,她连身边的范嬷嬷也是离不开的,若是谁要赶走范嬷嬷,她第一个不乐意。
人跟人的相处,感情深浅不可捉摸,这一点,霍云霄的做法,倒也不算不可理喻。
安平侯想起自家女儿是换了一个又一个,霍云霄不高兴,但从没有表面上露出来过。
“这倒是,云霄这孩子是个重情义的,不过,这么一想,我今儿那些话,是不是说得不太好?”
夫人倒没觉得不好,只是接了一句,“告诉他怎么处理嬷嬷的关系也算不得不好,但最主要的,是要让他明白尊卑,主子跟下人怎能混为一谈?他如今回来了,以前可以说年纪小无人管教不懂,但让一个嬷嬷牵制这么久,也该清醒了。”
安平侯听着连连点头,又以人度己,回想年轻时候的混账事儿,还有自己那胡搅蛮缠的亲娘,不由心虚。
他很庆幸自己娶了这么好的夫人,不由伸手去握住夫人的手,“阿若,我……”
夫人不着痕迹地避开,笑着朝韶华道:“今儿侯爷在咱们这吃晚食,快去摆饭吧。”
安平很不尴不尬地收回手,笑嘻嘻地跟着进了屋。
夫人忽然回头,说了一句,“梅儿若是回来,你不许再给她银钱了。”
安平侯一愣,眼睛乱飘,“我没给啊,没有。”
夫人摇摇头,也懒得再说,夫妻俩进屋吃饭去了。
安平侯在含春院留宿不成,晚上就又去了周氏那,望着被自己滋润的美娇娘,他心里颇为得意。
这一得意又有点心酸,自己那漂亮贴心的宝贝女儿,居然嫁给了一个臭小子,这不跟当年夫人嫁给自己是一样的嘛?甚至还要过分点。
安平侯觉得自己比霍云霄还是要好一点的,越想越叹气,第二天就起晚了。
他在宫门前的寒风中缩着头,天色都还未大亮呢,就看到霍云霄大步走过来,心里暗骂了一声,这混小子,挑时间都不会的?
霍云霄心里还是想不通,他昨天想了一天,晚上也想了很久,居然想不到赵嬷嬷喜欢什么,感觉赵嬷嬷只喜欢照顾自己。
他将疑惑说给安平侯听。
安平侯急急忙忙地摆手,但脸上还是端着长辈的架子。
“云霄啊,她有没有喜欢干的事儿,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她只是个嬷嬷啊,你得明白,你是主子,她只是个下人,你去考虑一个下人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这乱了尊卑,明白吗?你得记着,你是个主子。”
霍云霄眼中露着疑惑。
安平侯无奈拍拍他的肩,“这么说吧,你平日里见到那些人,可以随意拱拱手就行,但你见到太子,见到皇子,见到皇上,你就不能只是拱拱手了,你得弯腰,这个时候,我们是卑,你看皇上什么时候会关心我们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只要我们做好事儿就行了,明白了吗?”
霍云霄看着他,没有说话。
安平侯看宫门前,同僚都走完了,这下也端不起架子了,一把甩开女婿的手,飞奔着跑了。
跑到一半又停下,“云霄,以后要是还想找我说说话,那就下值以后,啊,记住了。”
谁大清早地谈心啊?这小子,真是一点不懂事。
霍云霄望着岳父的身影,也只能转
身走了。
随着天色渐晚,寒露凝结,朔风越发凌厉,霍云霄跟大头两人总算是要打道回府了。
霍云霄的脚步有些沉重,眉头紧锁。
他才从东宫出来,从前他从未注意过除去太子太子妃以外的人,但今儿瞧着,他们身边的嬷嬷或是宫女,一个个都十分有序,哪怕是伺候了许多年的老嬷嬷,一样是尊卑有度,毕恭毕敬,绝不会逾矩。
司空见惯的东西如今细细思量,再放在自己身上,竟然察觉出那么多不同?
或许岳父说得没错,就是乱了尊卑。
他很小就被师父时不时带去军营,军中的日子,没有外头这么复杂,他懂尊,懂得人要孝顺,但如今是第一次这么直观感受到卑。
尊卑有别。
霍云霄情不自禁想起了那碗药汤,还有被自己打飞的勺子,心头闷闷的,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温竹君这几天明显感觉到霍云霄有些变化,但也说不上来,只觉得他好像话少了一点,也没那么咋咋呼呼的。
尤其是面对下人,从前他无视,也压根不介意这些人是不是尊敬,如今他不仅会观察,还会训斥一两句。
最明显的,就是面对赵嬷嬷,从前两人亲如母子,亲密无间,但如今好像两人之间多了一层隔阂。
温竹君觉得,他身上好像少了一丝丝草莽气,多了点玉京那些高门大户里,正经主子的样儿。
她有心想问问,但又怕涉及赵嬷嬷这个敏感的人,引火烧身,只能闭嘴静观其变。
进了腊月,腊八节也就到了。
夫人早早就给温竹君送了信儿,打算这一天带她在后宅的夫人圈儿里露露脸,这些也是当家主母必备的技能。
寒冬腊月,滴水成冰。
屋内的炭盆又多点了一处,上头烧着粗口大肚的铜壶,里面的水一直在咕嘟咕嘟冒着气泡,屋内温度湿度正好,温暖如春。
温竹君却觉得太干了。
好不容易渐渐回神,她喘个不休,整个人犹如水里捞起来般,浑身酸软。
“夫人,”霍云霄紧紧抱着温竹君,在她脸上贴了贴,见她眸中失神,眼角含泪,便轻轻拨开贴在她颊边的碎发,哑声道:“还好吗?”
温竹君微微睁开眼,指了指一旁早就预备好的水,就着霍云霄的手喝下去后,总算是舒服了些。
夫妻俩收拾好,重新躺进了被窝。
温竹君想起件事儿,“明儿腊八,我得跟母亲去布施,你呢?要做什么?”
要是没记错,腊八是会休沐的。
霍云霄一愣,但也实话实说,“我要送嬷嬷去久安,那里有一个庄子,是母亲最喜欢的一个庄子。”
温竹君的惊讶实在掩饰不了,“你要送嬷嬷走?”
“嗯。”霍云霄声音闷闷的,表情难掩失落,或许情感太过于复杂,他无法宣之于口,只能紧紧抱着温竹君,胸膛高低起伏。
“确定了吗?”温竹君想到赵嬷嬷那日的苍老模样,叹了口气,“你跟赵嬷嬷说了?”
霍云霄的手不自觉地捋着温竹君的头发,喃喃道:“说了,嬷嬷不肯,但师父教过我,若找到了目标,那就要尽快执行,中间的时间,就算再纠结再犹豫,也是浪费时间而已。”
他已经想定了,既然嬷嬷留在府里,大家都痛苦,索性大家分开,都能过得好。
于他而言,嬷嬷并不是下人,但现在对他的生活形成影响,那就干脆点,他本身也不是拖泥带水的性格。
温竹君点点头,“要我为嬷嬷做点什么吗?我可以送送她。”
“你真好,”霍云霄忍不住又亲亲她,有些担忧,“不过,以后府里的事儿,都要你来操心,会不会觉得累?”
温竹君笑着摇头,她才算不上好,赵嬷嬷的离开,是她推了一把。
“怎么会?我母亲一个人操持安平侯府,也从未喊过累,我也可以。”
霍云霄觉得跟温竹君说话很舒服,也从未在她身上体会过尊卑,最近几天自从有了这个尊卑的概念,他现在看到谁都要思考一下。
他觉得,他其实还是喜欢和温竹君这样的状态。
翌日一早,总算是风雪初霁,只是屋檐下根根冰棱依旧能看出冷寒。
温竹君没有赖床,老老实实跟霍云霄一起起床。
赵嬷嬷早早就在外间候着,手里拎着包袱,看起来颇有些丧家之犬的意味。
温竹君看过去的时候,她默默地低下了头,就这么短短几天,赵嬷嬷又瘦了一圈儿,连鬓角的白发也多了。
她一时间不知该怎么作出反应,高兴算不上,不高兴,也算不上。
赵嬷嬷主动走过来,将一个檀木箱子交给温竹君,“夫人,这里面有库房的钥匙,还有府里下人的身契,还有侯府的地契等东西,如今,都交给您了。”
温竹君接过箱子,并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又递给了玉桃。
赵嬷嬷见状,心里勉强舒服了点,朝她笑笑,表情悲苦中又带着点落寞。
她看向霍云霄,两片薄唇蠕动,但最终,一句话没有说。
霍云霄也默默地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相对无言。
温竹君看两人这模样,有些没忍住,主动挽住赵嬷嬷的手臂,笑道:“嬷嬷,我送送您吧,陪您说两句话,好吗?”
赵嬷嬷随着她往外走,哑声道:“夫人,您要跟我说什么?”
她苦笑了一下,眼角有泪光闪烁。
温竹君面色平静,并没有胜利的得意之色。
“嬷嬷,侯爷长大了,有自己的生活,现在是您该好好享受日子,辛苦这么多年,总要让侯爷尽尽孝心,您说对吗?”
赵嬷嬷没忍住,苍老瘦削的脸上滑过两道泪痕,花白的头发被寒风拂面,越发凄凉。
“嬷嬷,您别伤心,”温竹君拍拍她的手,“听侯爷说,那庄子是母亲以前最喜欢的,您去那儿颐养天年,要是想侯爷了,就回来看看,逢年过节,我就派人去接您回来瞧瞧,您放心,我会照顾好侯爷的。”
赵嬷嬷听到她这话,有些诧异,又觉得心酸。
她忍不住擦擦眼角,“夫人,这些日子,对不住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感觉像是被蛊住了,莫名其妙地就这样糊涂……”
温竹君摇摇头,也不去在意这话里的真假,只是尽力用自己的教养去规劝。
“无碍的,嬷嬷,我都懂的,您别放在心上。”
食物会有酸甜苦辣,世界千姿百态,人也一样有种种模样。
温竹君有时候也会有点小庆幸,自己生在了温家,有单纯的美貌娘亲,有宽容慈和的侯爷爹,尤其是有夫人那么好的导师引领,感觉做什么,都有了很好的模板。
霍云霄一直跟在后面,听到这些话,他满脸感激地看向温竹君。
他觉得,夫人做事真是熨帖。
温竹君目送一行人一路走远后,便收拾着,准备出发前往感念寺。
作为已婚的妇女,比在闺中的自由,确实要多了很多。
玉桃本该是叽叽喳喳的,但她此刻一言不发,显然对赵嬷嬷的离去,百味陈杂。
“小桃子,别去想了,”温竹君捏捏她的脸,“你放心,你以后,绝对不会是赵嬷嬷。”
玉桃赶紧呸呸呸地了几声,又朝空中双手合十拜了拜。
“姑娘你又瞎说,快呸两声,我才不要当赵嬷嬷,你会长命百岁的。”
温竹君见她急得又叫姑娘,噗嗤笑了起来。
“那就别再想了,赵嬷嬷算不上坏人,她只是分不清自我了,现在不正是皆大欢喜嘛?”
其实就连大哥哥都会对母亲的爱产生疑惑,何况霍云霄这种钢铁直男。
男人以前需要母亲,是本能,但他长大了需要妻子,同样是本能,女人只是点缀,谁让这个世界是围着男人转的呢?
最最可惜的是,赵嬷嬷有亲娘的感情,但她不是亲娘,所以在霍云霄世界里,理所应当的,就应该是赵嬷嬷去退让,但赵嬷嬷似乎没有想通这件事,她连霍云霄已经长大的概念都没有。
而温竹君,只是趁机捡起了胜利的果实。
这里面,没有坏人,也没有特别肮脏的算计,只有人性跟利益的拉扯。
到了觉念寺,天儿还早呢,太阳刚露出头,远山处还有淡青色,但寺门前已经人来人往,喧闹不已。
玉桃望着面前的人,也庆幸了一句,“幸好夫人今天起得早。”
温竹君敲了下她的脑袋,“再说这话我就扣你钱。”
玉桃瘪嘴,哼,夫人老是这样恐吓她。
绿橘在一旁捂着嘴笑。
“三妹妹?”忽然一道声音传来,“三妹妹,正巧呢,你也这个时辰来?”
温梅君带着纤云跟飞星也来了,笑容灿烂,后头还跟着个江玉净。
“大姐姐?”温竹君笑着迎了过去,“大姐夫,你也来了?”
她细细一打量,发觉温梅君看起来圆润了些许,脸色也较之从前多了点气血,而江玉净倒是没什么变化,看起来依旧书生气,不过身上的衣裳料子,越发好了。
“大姐姐,你气色好了许多,看来最近有喜事?”
江玉净见温梅君笑吟吟地就要说话,连忙拦了下来,沉稳道:“三妹妹慧眼,不过这事儿得等些日子才能说,免得冲撞。”
温竹君恍然,不由看向了温梅君的肚子,玉京确实是有胎神的说法,头三月不能出口。
“那真是恭喜大姐姐大姐夫了。”
温梅君听到这声恭喜,那真是比吃什么灵丹妙药都要重要,她甚至手都叉在腰上了。
“三妹妹,你也要抓紧呀,霍家人丁凋零,你早些生一个,妹夫肯定会对你更好,还有……”
温竹君:“……”
江玉净忍不住开口道:“这会儿风还冷着呢,我们先去找岳母吧?”
温梅君如今一朝有孕万事足的样子,路上拉着温竹君说悄悄话。
“三妹妹,你知道吗?父亲说三妹夫找他取经呢……说什么尊卑有别,让他想明白什么是主子跟下人,还让他别管什么嬷嬷,他还管一个下人喜欢什么呢?他管这个干嘛……你说三妹夫是不是傻了?拿个嬷嬷当娘,那是个下人,要是传出去肯定让人笑掉大牙,我看他真是蠢……”
站在一边的纤云跟飞星听到这些话,表情都有些僵硬,埋着头,不敢动作。
温竹君听得很是诧异,联想这些天,霍云霄的种种奇怪举动,不由沉默。
虽然听到大姐姐说这些话一点不意外,但跟玉京那些聪明又凉薄的人比,莽撞不懂人情世故,还缺心眼的霍云霄,竟然也有血有肉起来了。
果然人跟人不能比,一比就完蛋。
“三妹妹,霍家那个嬷嬷,现在怎么样了?”温梅君止不住地好奇。
温竹君回过神,朝她笑笑,简短道:“今儿一早,夫君就送赵嬷嬷去庄子了,说是请她过去颐养天年。”
温梅君听得起劲,可能是心情好,难得夸温竹君。
“这么看来,那三妹夫也不算蠢了,还能领会父亲的话呢,三妹妹,你可真是厉害,那精明老嬷嬷你都能赶走,换了我可能还真不行,哼,我就说嘛,难怪母亲给你钱又给你铺子的……”
温竹君听到她都开始冷哼了,语气明显不对,心里警报滴滴响,赶紧岔开话题。
“大姐姐,今天二姐姐肯定也来吧,咱们去找找?”
不过很可惜,温兰君今天没来。
温梅君大概心里不舒服了,气哼哼地跟江玉净抱怨,话密得很。
“那丫头怎么回事?平日爱答不理的,现在也不出来活动了?她夫君可是名落孙山呢,也不来巴结点,以后怎么在官场走动?这样怎么能……”
温竹君一眼便瞧见江玉净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这可是纯正的书生,凭真本事一路从底下杀上来的,对贵人们的这种结党营私,天生就厌恶得很。
她连忙打断温梅君单方面地胡乱输出。
“大姐姐,如今你得少说话,听说这头三月最重要,话少能保存精力,对孩子好。”
温梅君疑惑又控制不住地相信,“真的?”
“真的,人活着也就那几口气,”温竹君脸不红心不跳的扯谎,“大姐姐,你可得好好养着,人体内气游全身,那是精血所在呢,孩子现在最需要的什么,就是母亲的精血……”
一番胡扯八道,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什么呢,总算是让温梅君闭嘴了。
闭嘴后的温梅君就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江玉净身上,不时给他整理衣领子,或者是把披风扯紧点,还时不时用一种崇拜的眼神看着江玉净,江玉净也回以笑容。
夫妻俩这么看着,就正常多了。
跟夫人碰头后,温梅君反倒跟老鼠见到猫,叫了声母亲,随即就一言不发。
温竹君瞧着,知道有事儿,但也不多言语。
“母亲,您来的好早。”
夫人笑着招手,“竹儿,你今儿要见的人多着呢,跟紧我些。”
温梅君看着眼热,有些不高兴,“母亲,您怎么不说带我?往些年您都带我的?”
夫人瞥了她一眼,又看了眼江玉净,上下打量一圈,笑道:“你们俩还是第一次结伴来觉念寺吧,好好游玩便是,如今你不是一个人,万一挤着怎么办?”
她说完便带着温竹君走了,趁着日子好,去跟各家夫人那混个脸熟。
这都是一年年积攒下的人脉,跟前朝官场息息相关,谁家升官,谁家贬官,谁家跟谁家是姻亲,谁家如朝阳东升,谁家日暮西山,在这圈子里,完全能展现。
温竹君除了有个华而不实的侯夫人头衔,也就是个京都指挥使司守备的夫人,算不上什么人物。
但夫人经营多年,又背靠姚家,她为人机敏,长袖善舞,原本就处理得不错。
现今大儿子眼看半只脚踏入朝堂,还攀上了付家,她在后宅圈子里越发有些份量了。
一圈下来,夫人明显疲惫,一直捏眉心。
温竹君看她紧抿的唇,还有轻蹙的眉,察觉到夫人不太高兴,夫人极少情绪外露的。
她端了杯茶过来,“母亲,您歇歇,来喝杯茶。”
“你看到江玉净身上的衣裳没?”夫人端着茶,忽然道:“那可是新近从南边送来的上好云锦,一匹布就得一百两银子,我都没给你父亲添置呢。”
温竹君听得咬唇,没说话。
夫人一边叹气一边摇头,“你猜你大姐姐手上,还有没有余钱?”
温竹君斟酌道:“母亲,大姐姐成亲一年多,应该心里有数的……”
“呵,有数?”夫人嗤笑,“那个蠢货,要不是你父亲私下贴补,她哪能这么舒坦。”
她面色淡淡,语调却满是无奈,显见失望至极。
温竹君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大姐姐确实是个好哄的人,以前被母亲压着,还能听得进去话,如今成亲了,没了母亲耳提命面,便开始以夫家为重了。
唉,她羡慕大姐姐有个母亲事事兜底,万事不愁,但大姐姐偏不是这么想。
“母亲,您别想太多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吧。”
夫人阖眸,半晌没有说话。
第49章 捡漏的第四十九天该死的丑东西
觉念寺一行一直持续到夜里,布施结束,来祈福的百姓们带着热闹渐渐散去,来往的夫人也几乎都走了,寺里的僧人开始了晚课。
悠悠的念经声在黯淡的山寺中回荡,低沉,悠扬,恍若触碰心灵。
温竹君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令她内心平静,她静静地站在大雄宝殿外聆听着。
“是不是很宁静?”夫人走了过来,“客房已经安排好了,你真要跟我在这留一夜?”
温竹君点点头,反正霍云霄送人去了,估计今晚回不来,她留一夜也没关系。
“母亲,这
么多年,您会觉得累吗?”
夫人一愣,“什么?”
她渐渐反应过来,笑了笑,“我的母亲、祖母、姊妹们,她们都是这么过来的,累谈不上,就是偶尔会觉得,不知道自己的去处。”
这是真心话。
温竹君点点头,她能明白这种感觉,来路已定,去路未明,所做的一切,好像是为了自己,又不全是为了自己。
夫人轻轻拍拍她的肩,犹豫道:“你跟云霄之间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她的动作十分轻柔,语调也很关切,没了从前在府里时的威严,像是一对亲母女长者的谈话。
“其实男人就是这样,不止云霄一个,他们都长不大,好色贪杯,鲁莽冲动,无一例外,就算纳妾也无碍,武安侯府也养得起,那些女人多生一些孩子,总有一两个有用的,你说呢?”
这话,她连亲生女儿都不会说,但她知道温竹君能领会深意。
温竹君听着,有些心酸,想着自己大概就是那一两个有用的,基于此,夫人开始准备让她上桌了。
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知道夫人会错意了,但听到这种安慰,心里也很暖,有人关心总是好的。
她心里真的有些好奇,轻轻挽住夫人的手臂,“母亲,您当初给父亲纳妾,真的不难受吗?”
尤其是美貌娘亲,就连乔楠都说夫人贤惠,有大度容人之姿,不是随便哪家夫人能容下一个青楼行首的。
“这有什么难受的?”夫人也笑了,眉目温和,“迟早都是要做的事,只是提前一点,无伤大雅,这样你父亲能高兴,我也能轻松,何乐而不为?再说了,应付男人,你真的觉得很高兴吗,有人喜不自胜地为你分担,其实,也是好事。”
她说到这不由想起温梅君,和温竹君一对比,真是让她又忍不住叹气。
温竹君能感受到夫人在说真心话,如同一个过来人的态度,只是过去那么多年,她真实的心情已不可考,或许当年的伤心,放在如今,只是嗤笑一下的程度。
“多谢母亲开导,女儿明白了。”
夫人侧过头,借着廊檐下的一点烛光打量温竹君,周氏的姣好容貌在她身上越发出色,当初她真的没有太注意这个孩子,如今仔细回忆,当真是可惜了。
她不由多言语了几句。
“很多事,都不是女人主动能接受的,但只有接受了,日子才能更好地过下去,只有聪明女人才能越活越好,竹儿,母亲希望你能过得好。”
“嗯,女儿会的,”温竹君扶着夫人进了客院,“母亲,夫君今儿一早,送赵嬷嬷去久安县的庄子,她临走前,将所有东西都交给我了。”
夫人闻言满意点头,拍拍她的手,以示亲昵。
暮色四合,禅房清幽,四周柳树枝条千垂,在风中飘拂。
客院的环境一般,母女两一人一间客房,带着各自的丫头挤一挤,但来这住,也不是为了享受。
韶华站在夫人身后,小心翼翼地按压着头顶的穴位,“夫人,我今儿瞧着,感觉三姑娘,越发像您了。”
无论是动作还是神态,都像极了夫人,喜怒不形于色,不怒自威的样子。
这种感觉真奇怪,以前的三姑娘,绝不会给她这种感觉。
夫人闭着眼笑了起来,要说这几个女儿,还真是周氏生的温竹君最像她。
“您说的话,也不知道三姑娘能不能听进去,”韶华用艾条熏了熏手心,贴在夫人额上,轻轻按压,“三姑娘谈纳妾还早,但大姑娘那边,还真不好弄。”
夫人眉头轻蹙,“那丫头不愿听我的了,视我如洪水猛兽,以为我在害她呢。”
她今儿跟温竹君说这些话,也是有感而发。
韶华抿唇,轻声劝慰,“三姑娘有句话很对,儿孙自有儿孙福,明年大哥儿就成亲了,您也是马上要做祖母的人,别操心那些事儿了,顺其自然吧。”
夫人缓缓睁眼,话是这么说,但毕竟是身上掉下来的肉,让她彻底不管,真的做不到。
只希望那丫头自己的眼光好,将来也能过得好吧。
玉桃端来热水,一言不发地。
“怎么了?”温竹君知道她不高兴了,便逗弄起来,“谁又惹你不高兴啦?”
玉桃将棉巾拧干递给温竹君,热气袅袅的,嘟囔道:“夫人,你可别听那些话,你才成亲多久呢?而且,大姑爷都没纳妾呢,反而来劝你纳妾,是不是过分了?”
温竹君摇头,“母亲这话一点没错,就算霍云霄现在要纳妾,你觉得我是该同意,还是反对?”
“当然反对了,”玉桃毫不犹豫,“绿橘,你觉得呢?这才多久呢,好歹也要等到夫人你怀了身子才行吧?”
绿橘也点头,觉得玉桃说得对,毕竟大户人家家里都是这么做的。
“也就是说,我得怀孕了,才可以安心地让丈夫纳妾?”温竹君觉得好笑,摇了摇头,“何必呢?这样的假规矩虚得很。”
她对这种事儿并不在意,再说了,霍云霄如今注意力都还在她身上呢,这事儿还早。
主仆三人正说得热络,忽然听到外头有人喊走水。
温竹君连忙坐起身,嘱咐两个丫头将东西都放好,便出去看情况。
这冬日里别看温度低,但到处都是干草枯叶,房子也都是木头,起火了可不好办,看方向,正好是不远的另一处禅房起火,火势还挺大。
“去叫母亲出屋子,最好找个空地呆着,”温竹君吩咐绿橘,自己则是披上了斗篷,“玉桃,你跟我一起去通知这里的女眷,别待会儿慌了乱跑,容易出事。”
寺庙里可不像各家贵人的府里,处处都亮着烛火,入目望去,只有稀稀拉拉的几点微光在夜色中闪着,余处皆是黑暗。
她不怕乱,只怕乱了,会有坏人趁乱搞事,女人的名节有损,可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儿。
温竹君出来的时候,看到进客院的女客还只有两个走出了屋子,但这会儿,朔风呼嚎,那边的火星子直直往这边落,在暗夜里,犹如火红的流星。
“嘭嘭嘭”的声音在夜空中响起,温竹君用力拍着门板。
“夫人,走水了,快出屋子。”
她刚要去下一处,结果门自己开了,一个提着剑的女子走了出来,一身骑装,还是姑娘装扮,英气逼人,眉眼灵动。
身后的丫头满脸焦急,“姑娘,您把剑给我吧,夫人看到又要骂您了。”
女子看到温竹君后,朝她笑了笑,随即带着丫头跟着,一起去敲门。
“你是哪家的夫人?”女子走得极快,手上的剑穗子飘飘荡荡,如同她的人一般,张扬快乐,“我好像没见过你。”
温竹君轻笑,今儿就是见过,也不太记得。
“我叫温竹君,武安侯霍云霄的妻子。”
女子恍然,笑眯眯的,“我叫郑溪,回玉京不久,家父之前一直在戍边,资质平平,你肯定没听过。”
温竹君听着忍不住也笑了。
两人一边走一边叫人,很快就听到寺里僧人过来了,僧人不少,也有经验,救火的速度很快。
郑溪手里的剑握得很紧,她将温竹君挡在身后。
“别看这里都是和尚,说是个个念经颂佛,六根清净,我也见过坏和尚的,你长得那么好看,可得注意些。”
温竹君觉得郑溪很可爱,“好,那小女子多谢女侠保护了。”
郑溪听到这句女侠的称呼,明显眼睛都亮了,嘴角上翘,笑容憋不住。
好在这场大火就是意外,坏人也没有跳出来,僧人们处理得当,救火及时。
温竹君见郑溪还有点失望的样子,笑道:“女侠,玉京里乱子不多,可能你的武艺,暂时无处施为了。”
郑溪反应过来了,有些不好意思,“姐姐,我自小长在山野,见识浅薄,你可别笑我。”
“当然不会,”温竹君还挺喜欢她的,“我觉得你是个热心肠的好姑娘。”
“温三姑娘?”一道声音传来,带着惊喜,“真是你?”
温竹君一抬头,就看到一个身穿绯红大氅,五官平平,身量中等的男子走了过来。
他身后跟着一位玲珑娇小的夫人,这会儿正惊疑不定的,温竹君记得母亲介绍过,这是康王四子的正妻,今天来觉念寺,是为了给病了的王妃祈福。
那这男子,应当就是康王四子了。
玉桃也认出来了,她自小认人有一套,迅速凑到温竹君耳边道:“这就是大哥儿问过的康王四子,梁巢。”
郑溪戒备地看着他,手里的剑始终没放下。
温竹君盈盈一礼,侧身将郑溪挡住了,朝她安抚一笑,“四公子,没想到在这能遇到您,真是巧。”
梁巢的眼神落在温竹君身上,微微眯了眯,极有侵略性,只是这眼神转瞬即逝,迅速盈满了笑意。
“要不是这把火,我都不知自己
还能再见到三姑娘呢,确实很巧了。”
四夫人仰起头,柔柔道:“夫君认识武安侯夫人?”
“嗯,”梁巢笑道:“我与温三姑娘的哥哥相熟,进府的时候见过,三姑娘亲手做的点心,我至今回味。”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诡笑,神情暧昧,喉间滚动,不知是在说点心,还是说人。
温竹君垂下眼睫,不与其对视,他的话跟眼神包括整个人,都让人很不舒服,像是阴沟里的一条毒蛇,明明是笑着说的,但就是能感觉到冒犯跟攻击性。
而且,他一直在称呼她三姑娘,这人曾经还想纳她为妾。
她不得不多想。
“四公子说笑了,我只是在闺中的时候学来打发时间,至于味道,实在上不得台面,难为四公子愿意品尝。”
“竹儿?”夫人这时候赶了过来,一脸焦急,“我还在找你,你怎么在这呢?”
温竹君借机转身,但依旧能感受到那种极具侵略性的眼神,如芒在背。
她小声且急速道:“母亲,康王府四公子也在。”
夫人何其聪明,自然记得其中关窍,装作顺手般,帮温竹君打理衣裳,立刻将身上的兜帽脱下,盖在了温竹君的头上。
她不着痕迹地将温竹君拉到身后,笑着寒暄道:“四夫人,您受惊了吧?还好四公子来的及时。”
四夫人温柔一笑,侧目笑着看了梁巢一眼。
这会儿不止梁巢来了,所有陪着女眷留下过夜的男人们都来了,他们想知道妻女是否安全。
梁巢的出现,也就不再突兀。
温竹君一直牵着郑溪,小心翼翼将她往暗处带,她才回玉京不久,不适合露在这么多人前。
好在郑溪的母亲来的也及时,上来一把抢过郑溪手里的剑,又将幕笠盖在她头顶。
郑溪受不了,想揭开,“娘,这大晚上的,你给我戴这个干嘛?我都看不见了。”
温竹君笑着拉住她的手,柔声道:“女侠的英姿,可不能谁都看呢。”
又小声劝她,“这会儿乱着呢,郑姑娘,听母亲的话。”
郑溪拒绝的手就顿住了,委委屈屈地接受。
郑夫人十分感激地看了温竹君一眼,又埋怨郑溪,“你这丫头,你是要操心死我啊,到处乱跑,刚才我洗完就不见你人影了,吓死我了你……”
大家这会儿也都没心思回屋了,站在空地上,一边观望火势,一边三三两两地聊着天。
大夜的天,被火势照亮了不少,温温黄黄的光在夜空中跳跃,半明半昧,犹如巨大篝火,连冬日冷寒都逼退了好些。
温竹君被夫人挡住,但依旧没有避开那股目光,总感觉像是毒蛇吐信般,时不时嘶嘶两声,露出毒牙。
夫人见她一直低着头,想着是不是反应过度,但一抬头,就看到梁巢扫过来的眼神,阴冷邪肆,她也是心头猛地一跳。
“竹儿,咱们进屋。”
温竹君有些犹豫,她知道应该避开,但又觉得,这会儿在人多的地方,似乎还安全点。
正犹豫间,玉桃忽然一脸振奋,用力朝着一个方向摆手。
“侯爷,我们在这,夫人在这,侯爷,快过来……”
她讨厌死那个康王四子的眼神,简直就要黏在自家夫人身上,又可怕又恶心,而突然出现的姑爷,整个人正气凌然,神清骨秀,就要好太多了。
温竹君也望了过去,不怪玉桃能一眼瞧见,实在是霍云霄的个头太突出了,一出现,便如鹤立鸡群,英姿玉立。
“脆桃,你眼睛真机灵,”霍云霄在众人注视下,眸光灼亮,三步并做两步跑向温竹君,满脸焦急化作了开怀的笑,垂着头松了口气,“夫人,还好你没事。”
玉桃愣在原地眨巴眼,脆桃是谁?
温竹君都未发觉自己提起的心落在了实地,没有犹豫,脚步轻快地立刻迎向了霍云霄,笑靥如花。
她依旧能感受到那股刺人的目光,此刻只做不觉,仰着头笑道:“侯爷,你怎么这么晚还来觉念寺?”
等她走近了,才看到这只“鹤”身上十分狼狈,浑身的烟火气呛鼻子,石青色的箭袖骑装弄得破破烂烂的,披风只剩下一个领子,连头发都被燎了不少,烧灼的痕迹太明显,麂皮靴子上全是黄泥,脸也吹得发白。
温竹君都有些惊了,这是去干什么了?
“侯爷,你身上怎么这样了?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霍云霄直摆手,满脸不在意,“无事无事,我刚才去那边救火了,幸好你不在那边,火势很大,受伤就不好了……”
他回来后,才知道夫人没回家,看着黑漆漆的屋子,进都不想进,衣裳都没换,上马连夜就赶来了觉念寺。
没想到,一到觉念寺,就碰到了火灾。
他登时人都慌了,生怕温竹君在火堆里,想都没想,提了一口气就往里冲。
众人瞧着小夫妻黏糊的模样,都善意地笑了起来。
四夫人也笑道:“武安侯夫妇看起来好登对,武安侯这紧张的样子,还真有意思。”
梁巢一半的脸落在阴影里,表情森冷地看着霍云霄,眼中露出不易察觉的讥讽之色。
温竹君敏锐察觉到那股目光消失了,松了口气后,又帮着霍云霄整理,看到他两手上烫出的一大块水泡,不由有些窝心。
她半真半假地埋怨,“寺里有僧人,侯爷去救的什么火?嬷嬷刚走呢,就弄成这样……”
霍云霄见她围着自己忙活,不由勾唇轻笑,脸上还挂着烟灰呢,看起来有点滑稽。
他这时才看到站在一旁的岳母,连忙拱手,“岳母。”
夫人笑着虚虚扶了扶他,又看到朝这边走的梁巢,连忙道:“云霄,你来了正好,带竹儿回家吧。”
“霍云霄,你怎么来了?”梁巢朗声道:“你小子够福气,娶了温三姑娘。”
霍云霄扭头一看,笑容微敛,犹豫了一下,微微俯身拱手行礼。
“我来接夫人回家,四公子怎么也来觉念寺了?”
梁巢指了指妻子,笑道:“我跟内人来为母亲祈福,正好碰见了温三姑娘,旧日相识,既然撞见了,总该打声招呼。”
一遍遍地提,还有不恰当的称呼,四夫人此时终于察觉到不对劲。
她看向温竹君的目光里带着一丝兴味与打量,方才的和善已然消失,嘴角泛着冷意。
温竹君心内暗骂一句,该死的丑东西,谁跟你是旧相识?
但这时候,她肯定不能开口,往往本人的解释,永远都像是掩饰,外人怎么看都会觉得你在心虚。
她看都不看梁巢,只笑着镇定地打理霍云霄。
霍云霄也在疑惑地看着她呢,夫人养在闺中,怎么会跟梁巢认识?
“非是旧日相识,只是我家辉儿曾经领头办了个诗会,四公子来过几次,竹儿也就给他们做过几回点心,”夫人深懂其中弯绕,立刻站出身,维护温竹君。
“四公子,若要这么说,我家竹儿的旧日相识那可太多了,您还记着,是因为她做得一手好点心吧?正好,不日竹儿的铺子就要开张,还请诸位不要忘记去品尝一番。”
温竹君在心里给夫人点赞,果然是最强助攻,这个时候都能拉一把生意,这样的人,干什么都能成功啊。
她也立刻屈膝给大家行礼,温婉一笑,“小女手拙,闺中时喜欢琢磨吃食,家中哥哥恰好爱吃,便斗胆开了铺子,届时还请诸位一定光临。”
四夫人立刻接话,皮笑肉不笑,“那到时候我是一定要尝尝了,看看到底有多好吃,让我家夫君一直记得。”
霍云霄在梁巢过来时,便往前走了两步,和梁巢面对面,正好把温竹君遮住了。
“四公子,你现在还喜欢吃点心了?”
梁巢不自在地仰头望着霍云霄,勾起一抹玩味的笑,“那自然是有人做得好吃,我才喜欢了,霍侯爷,你竟然没吃过你家夫人做的点
心?”
霍云霄拧眉低着头看梁巢,忽然露出一抹嫌弃,还撇了撇嘴。
温竹君暗暗瞥了他一眼,心里只觉恶心至极,幸好当初夫人给拒绝了,要是非得跟这人亲嘴,她真的想吐。
“人的口味总是在变,吃甜吃辣都可以,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她主动拉过霍云霄的手,“侯爷,越发冷了,咱们回家吧。”
夫人也接话道:“夜色已深,大家也散了吧。”
梁巢见霍云霄似乎没听懂他的话,居然还用那种看蝼蚁般的眼神看他,面色难看极了。
温竹君跟霍云霄趁夜打火把走了,也有不少人跟着一起走。
霍云霄刚要上马车,就被温竹君给拦住了。
“你这一身的狼狈,进马车吧,我再看看有没有别的伤,回去好让大夫快些诊治。”
温竹君看他还不乐意,大概是觉得男人坐马车丢面子,倔着非要骑马,硬是拉着他进马车。
她装作不在意道:“侯爷跟康王府四公子认识?”
“也不算认识,”霍云霄拧着眉脱下衣裳,吸了口冷气,“他以前在师父手底下学过几天,打不过我,又非要打,我不喜欢他,阴森森的,瞪个小眼珠子像只老鼠。”
温竹君闻言没忍住笑了起来,确实像个阴沟老鼠,猥琐得很,难怪梁巢看到霍云霄的脸色那么怪异呢,原来是挨过揍。
她让玉桃把灯芯挑高点,“你别动,怎么肩膀上也起了水泡?疼不疼?”
“不疼,”霍云霄一边龇牙咧嘴,一边强装坚强,“这是我受过最轻的伤了。”
温竹君看他还嘴硬,无奈摇头,不过这会儿近距离观察,还真看到他身上的累累伤痕,往日便是夜里亲密,她都未去注意过。
霍云霄忽然道:“夫人,他为什么吃过你的点心?我都没吃过呢。”
温竹君把以前的事儿略略讲了些,又诧异道:“不可能啊,我记得给你送过点心的。”
“啊?”霍云霄一愣,开始回忆,“好像送过,怎么不记得我吃过……”
赶着马车的大头听得心虚不已,猛地挥鞭,抽了下马屁股,听到里头好几声哎哟后,笑着道:“对不起,侯爷夫人,遇到沟坎了。”
温竹君的声音传了出来,“好了,你仔细看路,大晚上赶车不容易……”
第50章 捡漏的第五十天正是告状的好时候
温竹君帮着大夫一起给霍云霄包扎,看到他后背有一块血肉模糊的地方,血都发黑了,上头还黏了一块儿布料,差点剥不下来。
她看着都觉得疼,皱着脸看大夫帮他弄,“这是怎么弄的?侯爷难道不知道躲?”
霍云霄这会儿才觉出痛,龇牙咧嘴地解释道:“那小沙弥差点就被砸死了,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大夫倒是笑了,“侯爷勇猛,又心系百姓,真是百姓之福,那小沙弥走运。”
等到彻底处理好,夫妻俩躺在床上时,都已近凌晨,疲累不堪。
霍云霄揽着温竹君,却有些睡不着。
“今天碰到四公子时,我忽然又想起岳父的话,以前我从未考虑过这个事儿,打招呼就打招呼,打架就是打架,跟身份高低无关,我也根本不在乎,我本来很想揍他一拳的,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没打下去。”
温竹君听的瞌睡瞬间就没了,心里直庆幸,还好没揍下去。
这可不是李丰念,一拳下去,后果难料,梁巢不会善罢甘休,康王的面子往哪儿搁?
她有些诧异这厮竟然能忍住脾气了,可是他这缺心眼的为什么想揍梁巢?
“你为什么想揍他?他跟你算是旧相识,小时候也一起玩过,今日见面,也没有冲突。”
霍云霄揽着她的手臂紧了紧,不高兴道:“他看你的眼神,让我很不舒服,本来长的就像个老鼠,他还那样看你,我不喜欢。”
温竹君恍然,她也是被先入为主给带偏了,霍云霄是没什么心眼,但他有感知能力。
原来,他看出来了。
“你揍他也解决不了问题,侯爷,上次因为李丰念挨揍的事儿,你还记得吧?”
“嗯,”霍云霄怎么可能不记得,声音闷闷的,“那看来牢记尊卑是有意义的,能避祸,可是,那我以后怎么面对师兄呢?”
他有些迷惑,他对太子当然有尊敬,但这跟对安平侯的尊敬不一样,他将太子真的视为兄长,若真的论起尊卑,其实他已经逾矩很多次了。
万一太子追究,这可比打李丰念要严重多了吧,他有时虽不管不顾,但也不是个蠢货。
温竹君忍不住回身看他,眼中难掩惊讶。
从前总是能感受到,封建时代在自己或是其他人身上凿出的痕迹,这种痕迹很明显,也很容易分辨,就像夫人,她身上的痕迹很完美,时代和规则将她打造的几乎完美无瑕。
今天,她居然看到了这东西敲打在霍云霄的身上,她觉得霍云霄是一块未经雕琢的顽石,横冲直撞的,还以为他不会作出改变呢。
果然,人教人怎么都教不会,事儿教人一次就够,太子果然够意思,出手打的好。
“面对太子,你得两者兼之,该论尊卑的时候就论,不用论的时候,就不论。”
霍云霄听的有点明白,又有点不明白。
温竹君觉得有必要好好教他,那就让她来充当第二个拿凿子的人吧,对霍云霄的第二凿,可不能马虎。
“你想跟太子论尊卑吗?”
霍云霄郑重摇头,“不想,他是我师兄,论了尊卑,还算哪门子的师兄弟?”
“那太子呢?”温竹君问道:“你之前并未论过尊卑,那太子是怎么对你的?”
霍云霄沉吟后道:“太子对我跟以前没两样,也从未提过,我有时候都忘记行礼,但他从未介意。”
温竹君点头,“那现在就不用论了,太子也是真心将你看作师弟,尊卑不论,等到某一天,将你看作武安侯,或是京都守备,那个时候,你就要论尊卑了,切记莫要再像现在这样无拘无束。”
霍云霄没有接话,沉默了许久。
温竹君不知道他听明白没,窝在他怀里,暖乎乎的,很快就睡着了。
翌日一早,外头天色才蒙蒙亮,霞影纱透过来的光微微红,并不刺眼。
温竹君醒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霍云霄在床前穿衣。
昨夜救火是真的卖了力气,身上不止燎了水泡,破了皮-肉,还烤红了好些地方,这高挑的身量,还有健硕的身躯,沟壑纵横,块状分明,当真是秀色可餐。
温竹君静静欣赏了一会儿,想到他冲进去是为了自己,心里难免多了点东西。
她拥着被子缓缓坐起身,屋里的燎炉已经熄灭,后背发凉,她只能把被子裹起来。
“你怎么醒了?”霍云霄刚把腰带系好,一扭头,就看到温竹君长发披散,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白里透红,眼含春水,缩在被子里,像只乖巧的小猫儿。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眼中满是欣赏,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今儿雪停了,你要出府吗?我让大头跟着你吧。”
温竹君打了个哈欠,软软道:“大头不是一直跟着你吗?我带着丫头就行了,今儿也不一定出府。”
霍云霄却很坚持,“你带着吧,大头武艺也不错,你那桃子不顶用。”
玉桃听到动静,进屋想生碳火,免得夫人冷,结果一进来就听到这话。
她实在忍不住了,委屈巴巴的控诉道:“侯爷,我叫玉桃,不叫脆桃,也不叫桃子。”
温竹君看着霍云霄怔愣的模样,没忍住,蒙进被子里噗嗤笑了起来。
“这都多久了,你怎么连玉桃的名字都能叫错?”
霍云霄明显无话可说,也不看玉桃,板着脸,大步出去了。
玉桃气鼓鼓的看向在被子里笑的发抖的夫人,一脸无奈的生起了碳火。
青梨进来将竹笼架在燎炉上,又把今儿要穿的衣裳放在上头烘暖,绿橘准备梳洗的东西,红衣和白芷则是开始整理床铺,外头的丫头们也开始了一日的忙碌。
玉桃生了碳火后,就去把赵嬷嬷献上的檀木箱子端了过来。
这檀木箱子看着就贵重,上头描金涂银,还嵌了不少颜料,画着大朵的牡丹,惟妙惟肖。
温竹君大致上翻了一遍,里头有田产铺面,山庄园林也有,规模都不大,位置也一般,勉强算是中规中矩。
库房单子她打算慢慢翻,那可是项工程,下人的身契也不少,等空了,要好好处理一下。
另外房契跟铺面的契书也有一些,但最多的居然是记录现银的账本,记账的方式,几乎类似存折,她立刻翻到最新的一本上,看着上头有零有整的数字,还有后面的零,温竹君真的有些咋舌。
没想到,赵嬷嬷虽然不善理财,但她擅长存钱。
恐怕这些年,她净存钱了,反正武安侯府也没有什么大花销,毕竟就霍云霄这么个主子,开销再大也就那样。
那也很不容易呢。
温竹君看着檀木箱子,有些感慨,难怪霍云霄对赵嬷嬷的感情那么深,赵嬷嬷其实是值得的。
人对感情很敏感,尤其是霍云霄这种人,不通俗务,但潜意识里就知道谁真的对自己好。
“玉桃,你让人去给庄子上的赵嬷嬷送些东西,不拘什么被褥炭火的,冬天了,老人不好过,别让嬷嬷缺了什么,还有,叮嘱伺候的丫头尽心些,不许糊弄,不然有她们好看。”
玉桃连忙点头,“哎”了声就立刻去了。
霍云霄练完剑进屋,神清气爽的,“夫人,咱们去吃早食吧。”
温竹君顺手将账本递给他看,“侯爷,府里的东西,你都知道有哪些吗?”
“不知道,以前都是嬷嬷管的,”霍云霄摇摇头,接过账本随意看了一眼,便放下了,“夫人,管家的事儿,那就交给你了。”
温竹君笑着将账本收回,看霍云霄缺心眼的样儿,倒是明白赵嬷嬷为什么一直存钱,而没有选择开铺面或是买地了。
“侯爷,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陡然暴富,温竹君也很快就适应了,当初母亲果然没看错,武安侯府的底子,的确有些厚呢。
反正,够她折腾了。
等到腊月初十,温竹君的铺子终于收拾妥当,准备开张。
其实已经有人订了蛋糕,几乎不用担心。
但玉桃很紧张,又有点激动,还很不放心。
“夫人,我要不要再多学几天?我感觉我都没准备好呢,还有啊,那个……”
“好了,玉桃,”温竹君看她絮絮叨叨的,实在没忍住打断了。
她捏着她的肩膀,认真道:“放心吧,我就在你旁边,不管出任何事儿,我都在,别担心,你一定可以的。”
玉桃最信任的人,就是温竹君了,听到她安抚的话,整个人总算松了下来。
她跟青梨烘烤小饼干已经很熟练了,教的也很好,并且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就连安平侯跟夫人来巡视的时候,都夸她们做的不错。
温竹君也是第一次开铺子,不帮忙说不过去,今天主要是给康王府做一个大蛋糕,这是四夫人早早就下定的。
她决定亲自动手,正好再教一教,换上棉裙子,又用棉巾子将头发全都包住,当然,也不是只有她这么做,铺面里的所有人,都是这么做。
夫人站在一边看着,“我以前只当你做吃的,是为了什么,没想到,你是真的喜欢,还开了铺子。”
温竹君利落地端出蛋糕坯子,用特意去找铁匠打的器具来弄,这就比当初在厨房用简陋的东西方便顺手多了。
“母亲,其实我一直都是为了一些东西,当然啦,现在是为了银子。”
夫人望着她一派轻松的模样,又看从前还唯唯诺诺的玉桃,如今也大变样,在柜台后忙的一脸严肃,不由笑着摇头。
安平侯还真的喜欢吃这些东西,从进了店,嘴巴就没停过,小饼干吃的嘎吱嘎吱响,还在想为什么以前竹儿怎么不给他送一份儿,原来这么好吃。
他也是看的稀奇,见女儿将蛋糕坯子摞了两层,抹的雪白平滑,眼睛都亮了。
“竹儿,等我生辰,你可得给我做一个这样好看的,还得大一点……”
因为温竹君跟大家说过,这蛋糕其实是生辰时候吃的,寓意很好,意味着团圆美满,事事顺心。
安平侯就喜欢这些。
温竹君笑道:“父亲放心,到时候做的一定比这个还要精美。”
果然今天来捧场的人还不少,这几乎都是夫人的人脉,也算个好开始吧。
等到午食的时候,人就少了,父亲母亲也都归家。
温竹君也知道今天会很忙,为了帮忙,干脆懒得吃饭了,开始专心做蛋糕,当然,这也是为了凝聚士气。
第一天,所有人心里都忐忑着,尤其是玉桃,她得挺这丫头。
梁巢进门看到没人,就往里走了点,正好看到一抹温柔静婉的侧脸,鸦睫长翘,一颤不颤,红唇微微抿着,正在认真地做事。
他目光便不自觉地微眯,满眼都是这个女人,腰肢袅娜,如杨柳轻盈,桃腮粉脸,似芙蓉艳丽,裙下的小脚露出一点绣鞋的边,一身素白,当真是如九天玄女下凡尘,比在闺中时,更增一分艳丽意趣。
温竹君将最后一点奶油抹好,大大松了口气,把头上的棉巾子拿开。
“好了,这个就算是做好了,待会儿添上些别的,你们不要怕错,没抹好也能修复……”
她一扭头,就看到了站在门边一脸猥琐的梁巢,笑意瞬间凝结。
玉桃也看到了,连忙站了出来,她装作不认识,“客人,您是来拿蛋糕吗?”
梁巢见她一拿开棉巾子,额前的碎发垂落,更添娇美,勾的他心痒痒,顿时笑了。
他哑着嗓子柔声道:“温三姑娘还亲自做呢?那我可真要好好尝尝了。”
温竹君厌恶至极,她懒得搭理,而是拍拍玉桃的肩,“把四公子的拿出来,我先进去更衣。”
梁巢见玉桃进去拿了个已经装好的,立刻拒绝了,言语暧昧,指着温竹君刚做的那个。
“我要这个,就要温三姑娘亲手做的。”
温竹君拧眉,“四公子,四夫人早就定好的,您说的这个,还没做好呢。”
她一点也不想说其实那个也是她做的,梁巢给她的感觉太恶心了,尤其是对着她笑的时候,长的好看就算了,长成这样,就觉得像是喝了两桶油。
梁巢还一无所觉,自顾自地抱着手臂,挑眉勾唇,“不必,就要温三姑娘现做的这个,她亲手做的。”
温竹君忍无可忍,“四公子,如今我是武安侯夫人,莫要叫错了。”
梁巢还想往里走,但门口传来脚步声。
“夫人,做好了吗?我来拿点心了。”霍云霄兴冲冲地,一进门就看到梁巢,眉头一拧,“四公子?你怎么来了?”
温竹君看到霍云霄的时候,朝玉桃使了个眼色。
“侯爷,我刚把你的点心做好呢,你快来,拿去给同僚们尝一尝。”
玉桃也不想着往上面添东西了,直接装了起来。
霍云霄径直挤过梁巢,进了里间,“好,已经跟他们说过了,这会儿正等着呢。”
他这几天一直纠结自己没吃过温竹君做的点心,偏这些天温竹君又忙,没空给他做,就想着开张这天,顺便给他做一个尝尝味儿。
主要是温竹君被他夜里缠磨的没法子,也不想他一直啰嗦,就答应了。
梁巢见状连声道:“哎,先来后到呀,我先来的,怎么说也要先紧着客人啊,给他算怎么回事?”
温竹君没想到他如此难缠,紧抿着唇,不愿说话了。
霍云霄倒是没看到她的脸色,只是他也有自己的法子,扭过头朝梁巢瞪眼。
“四公子,这是我们夫妻的事儿,不过你要是真想要,我也可以给你。”
梁巢闻言不由得意勾唇,似乎是胜利的笑容。
霍云霄看都不看他,慢悠悠道:“我俩出去打一架,你赢了,就给你。”
梁巢的手顿住,这会儿也笑不出来了,面色凝结,冷冷的哼了声,“开口打打杀杀,你以为这是哪儿呢?”
他说完便拿着东西出去了。
霍云霄出去的时候,又叮嘱了正埋头苦吃的大头一声。
“盯死了,要是这梁巢还来,你就让人去叫我。”
他其实更想揍他一顿,不过夫人说了不能揍,那还是不揍了,免得师兄又要找人揍他。
入了夜,温竹君跟玉桃坐在灯下算账。
霍云霄现在也不催了,因为根本催不动,他只能拿着本书看,这也是夫人给的,说是多看看有好处,可以长脑子。
他知道夫人是觉得他念书不够多,这他也认了,小时候念书还很认真,但后来进军中,习武太辛苦,哪怕师父跟师兄压着他念,他也经常心不在焉。
温竹君洗漱好,看他端着书迷迷瞪瞪的,笑着摇头,“侯爷,这书看的怎么样?”
“嗯?”霍云霄惊醒,只见烛光下一个腰肢婀娜的美人俯身靠近,幽香扑鼻,他揉着眼睛道:“好看,特别好看。”
他殷勤地往外挪了挪,让出温竹君的床位,“夫人,床铺给你暖好了,快进来。”
温竹君知道他想做什么,果然还没躺好就被抱住了,一双手烫的像是刚从炉子里拿出来。
她想到他身上还有伤呢,按住他的手,“你带伤上值不累吗?小心伤口。”
“不累呀,”霍云霄忍的声调喑哑,“感觉还很有余力,上战场都绰绰有余了,夫人,你别担心,我身体好的很,肯定不用喝药。”
温竹君再一次对新婚夜时的对话,感到后悔,真心后悔,谁能想到今时今日呢?
她知道拒绝不了,但她也有法子。
……
接连两天,温竹君也都去铺子里帮忙了,但梁巢又来,上午来了,下午也来,跟苍蝇一样,但他作为顾客,她又不能多嘴。
温竹君只能放弃,康王殿下她惹不起,躲得起。
况且这种事儿,便是闹大了,也是无疾而终,反倒是她要做茶余饭后的谈资,没必要。
但也是因为这件事,玉桃得以飞速成长,在铺子里干的游刃有余,俨然有了掌柜的架势。
这事儿,她一个女子能忍,但霍云霄忍不了,他还真没想到,那混账居然真的觊觎他夫人?
思来想去,他在狠狠揍一顿跟杀了他之间徘徊许久,用仅剩的一点理智把自己摁了下去,夫人说过,尊卑得遵守,不然会惹祸。
他不能再像上次那样冲动了。
还有姨母也说得对,现在他不是孤家寡人,他有家有业,他还要护着妻子呢。
霍云霄想挑时间去铺子里守着,没想到温竹君自己决定不去了,他松了口气,不去也好,免得他一个冲动做错事。
再说了,夫人那么好看,就怕不止梁巢一个人盯着。
这天温竹君没去铺子,可玉桃还没到午食就回来了。
温竹君正在府里翻下人的身契呢,见她回来,诧异道:“今儿生意那么好吗?不过午就卖完了?”
“夫人,那个四公子将铺子里所有点心蛋糕全都包了,”玉桃气愤极了,她初登掌柜之位,只想服务客人,不想服务烂人。
“今天只把昨儿定的蛋糕送出去,一共就两个,虽然说这样也能挣,但这个钱挣的我恶心,夫人,咱们怎么办?”
温竹君抿着唇,眼神微眯,“你先别急,回铺子去吧,我来想办法。”
玉桃气鼓鼓的,“那铺子里的东西还做吗?”
“做,当然做,”温竹君点头,“他那么有钱,就让他花。”
就算是王府,花销也有固定,他区区一个四子,又不是王妃所出,看他能撑几时的面子。
只是这个事儿,肯定是会对自己有影响了,一想到梁巢那个恶心样子,温竹君就有点想吐。
玉桃直叹气,“夫人,能不能回去跟安平侯府说一声,好歹能一起想办法,万一夫人知道怎么做呢?”
“不行,暂时不能说,”温竹君很冷静,“这种捕风捉影的男女事儿,若是自家人乱了阵脚,那才叫不好,现在还未闹大,尚且能控制。”
晚间霍云霄回来,喜气洋洋的,说是上峰开始分差使,好应对年关,京都指挥使司也要轮值。
温竹君当然知道,侯爷爹也是这样轮值,能合理安排假期。
不过,第二天霍云霄回来时,就带着满脸的怒气,进屋的时候还踹门。
“脆桃,梁巢又去你们铺子了是吗?”
玉桃本就一脸难过,这会儿更是气鼓鼓,“侯爷,我叫玉桃。”
霍云霄一挥手,忍了又忍,但还是忍不住猛地一拍桌子,气的面红耳赤,咬牙切齿。
“我要杀了他。”
温竹君吓了一跳,梁巢那可是王爷的亲儿子,皇亲国戚,不能乱来。
“你又没去铺子那看,怎么知道这个事儿?”
霍云霄听到这话更气了,原来梁巢那混账买了铺子里所有的糕点,但又没拿回家,只能分了下去。
恰好,京都指挥使司就有人拿到了。
听到那些人调笑的话,要不是当时上峰让他去办事儿,他自己也狠狠咬牙静了静,真的能把拳头挥出去。
果然还是军中更好些,有了矛盾私下约着打一架,要是有仇,还能约架定生死,再不济也能杀敌泄愤。
回了玉京后,一切事情都跟他以为的不一样,弯弯绕绕太多,要想的也多,憋屈的要死,一点也不好。
“玉京的事儿,自有玉京的法子解决,咱们不能冲动,万一惹祸上身,得不偿失,”温竹君拦着霍云霄,给他出主意,“不如,你去找太子。”
霍云霄一愣,“找太子干嘛?”
温竹君柔柔一笑,“告状。”
十九岁的年纪,正是告状的好时候。
这厮一向冲动缺心眼儿,正好也能让他瞧瞧,玉京那些八百个心眼子的贵人们的弯弯绕绕,心黑手辣、兵不血刃的招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