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顾晏津当然不是疯子,他……
顾晏津当然不是疯子, 他有他的道理。
那黑色幽默怎么就不算幽默了?虽然不是合家欢,但也埋了不少笑点和包袱,整体看着还是比较轻松的,又有自己的主题和立意在, 这不比春节档情人节档那些腻歪得不行的恋爱片、国产奇幻喜剧强多了?这二月份都能排恐怖片和科幻片, 他黑色喜剧民国题材的怎么就不能分一杯羹了?上映后不还是要看硬实力。
他觉得《惊盗》完全有这个可能性。
当然, 这些理由是难以说服王总的。
“是排了恐怖片, 可你也不看看时间段, 那些都是午夜场了, 过来凑个数的。你顾晏津大导演的电影难不成能和他们排一个时间?更何况主演还是小邵,这名头打出去最低不也能收个千百万的票房?能稍微回点血我就知足了, 就当是清一清家里的库存。”
“是啊是啊, 我知道这片子你是下了心血的, 咱们也不是没看见啊,咱们出了钱也出了力的,但这不是时运不济嘛。”
“就是就是, 下回您有新的项目,我们也看看能不能一块做做?弥补一下这次的遗憾……”
眼前的片还没上映呢, 就想着以后的事了。
顾晏津摇摇头,王总怕他又要说什么, 赶紧摆手:“老弟,不是我不肯帮你这个忙,我说直白点, 你这话和我们说也没什么用。你去问问院线春节档都排的是什么片,古开、舍子明的,那可都是大导演大制作!!更不要说热门续作了,前段时间刚得的消息, 《归途2》刚过审,几家院线马上去谈排片了,争抢得恨不得当场就打起来。你看看这卧虎藏龙的,也不是咱们说能排就排得上的呀?”
“是啊,与其和一堆大神斗法,只能跟在后面喝汤。还不如选个冷门时间段,说不定还能捞着几块肉呢。”
“大盘冷,你还找个冷门时间段?我倒想问问,就这么大点的盘子哪儿来的肉给你分?”顾晏津据理力争,“还不如博一把,哪怕只能在屁股后面喝汤,起码汤里还能搁点猪油呢,这不比清汤寡水捞青菜的要好?”
东华传媒有话语权的这批人都是偏保守型的,不见兔子不撒鹰,他知道让他们改变主意是很难了,直接转移话题。
“院线那边我也请了几位负责人,路上堵车耽误了一会儿,这会儿已经到楼下了。大家有什么想法坐下来好好说好好谈,是不是?”
这桌边的几个刚想找借口走,不蹚这趟浑水,但听见等会儿还有人来,也只能把屁股重新放了回去。
院线指望着谈个好价钱,他们当然也希望能多排片排好时段,说到底都是为了挣钱。要是这边刚来人就走,不是当面得罪人吗?
这事不能干。
但坐在这儿也不是坐得那么轻松的,顾晏津看着表把剩下几人接了进来,一个大包瞬间挤得满满当当,圆桌边统共坐了十来个,看着都觉得房间里热气腾腾。
要谈生意,自然不能光靠嘴说。
顾晏津脱了外套卷起袖口,给自己倒了一杯白酒,他向来不喜欢这样觥筹交错的场合,但在这行混久了,真要做也不是不能做。
“今天大家难得见上一面,都是抽空来的,作为《惊盗》的导演,我先在这儿干一杯,聊表敬意。”说着,他仰脖喝了个干净,完事还把杯子往下一扣,“近来在喝中药,医生说不能喝太多酒,我就先干一杯,大家别嫌弃。”
他这一上来就猛干的气势可吓坏了王总一干人。
王总是S省出身,虽然在A市发展多年,但还保留着S省人的习惯,饭桌上喝酒喜欢慢慢品,喝的慢,酒劲没那么猛,自然就能多喝多谈了。谁想到顾晏津虽然是首都人、却学的一手的A市做派,上来就直接干,要43度的也就算了,这可是52度的茅台啊。
这么喝,是想竖着来横着出去啊?
身旁几人赶紧来抢酒杯,连连说着没必要,既然身体不好就少喝酒、大家都是朋友不必这么来诸如此类的话。
然而顾晏津充耳不闻,又续上一杯,开始敬几家院线的负责人,看他喝得这么猛,负责人也是一脸菜色,又吓又敬服。
这么折腾下去,酒还没过三巡呢,桌上的人先受不了了,哪有这么谈生意的呀,这直接给人都喝懵了,主打一个强盗思维。
几杯下去,盛阳电影的负责人先吃不消了,王总都无奈道:“三碗不过岗,今晚打老虎,老弟,你这是把我们都当老虎打啊。”
顾导都这么拼劲了,他一个出品方自然也不好再拖后腿,撸起袖子也跟着开始招呼。当然,光喝那不够劲,还得是利益打动人心,顾晏津提出给院线也再让利1%,这群生意人还是不松口,最后是王总发话,他那边也让1%,从他的那2%里补,这样顾晏津也不算太亏。
老实说,院线真不至于贪这一丁半点的,合同上他们分账就能分四十几呢,主要还是看重后续之后电影谈判,不仅是顾晏津的、还有邵庭阳的、贲慧心的,有了人情人脉,之后生意自然是好谈的,没必要为这点小利得罪人。
再说,要是上映后票房低迷、不如预期,他们也有借口减少排片不是?横竖少不了赚的。
等谈完生意,也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顾晏津喝了酒自然是不好开车的,早早就打电话让邵庭阳来接他,但只说在车里等,别上楼来。要不然叫那些老总负责人们看见,以为男主角故意躲酒、心里该不痛快了。
他这件事不仅是对王总们先斩后奏,也是对邵庭阳。邵庭阳拍完广告一看手机才知道他去谈生意了,简直一个晴天霹雳,但那边吃着喝着,不好随意打扰,这股气就憋到了现在。
顾晏津一开车门,他就闻到了满身的酒气。
这人却还得意洋洋的,拿着签好的合同草案往车上一甩,“搞定。厉害吧?”
“……”
邵庭阳看他那副样就知道又转轻躁狂阶段了,又生气又无奈,冷着脸把水和解酒药扔过去,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喝得我头都疼了,放倒一群人。”顾晏津脸红红的,随意地把解酒药放在一边,系上安全带,“主打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让他们都知道我要争取好排片,那谁敢来?你是没看见,老王喝得一脸菜色,实在受不了了把和我谈成的那2%让了一半给院线。他不缺这个钱,主要是想早点回去陪小情人……”
邵庭阳一踩油门,车飙了出去,顾晏津脑袋磕在车座上,慢半拍地哎哟了一声。
“你开慢点,我想吐。”
邵庭阳还冷着脸,“憋着。”
“不行,我是真的想吐。”
顾晏津一手抓着扶手,一手开始翻箱倒柜找垃圾袋,邵庭阳余光瞥见,还是心软地降了车速,给他找了个袋子,然后把车停在路边。
顾晏津出去吐完,总算好了些,胸口没那么憋闷了。他扎紧袋子,扔进一旁的垃圾箱里,顺手抽了张湿巾擦擦手,整理完才回到车上。
“吃的都吐出来了。”他长舒一口气,“我饿了,我们去吃点路边摊怎么样?”
“不吃。”
邵庭阳冷冰冰地说完,看他还在盯着自己,用力地戳了戳左手的表盘。
“你看看几点了??都快十二点了,还不回家吃什么路边摊?回头被拍了又得上热搜。”
他没好气地道。
顾晏津是被酒灌懵了脑袋,迟钝点,但也没到一无所知的程度。
他缓了缓,才问:“你为什么生气?”
“我没生气。”
“你没生气你拉着脸干嘛?”
“我天生就这样,我就爱拉着个脸,怎么你管得着我吗。”
“……”顾晏津扶了扶额头,生锈的大脑开始转动,“我知道了,我没让你上去一块儿喝,你不高兴。对不对?”
邵庭阳用力地闭上眼睛,但怕出车祸,又马上睁开。
……可真是祖宗。
“你现在还每天都吃着药呢,非要出去应酬干什么?”邵庭阳脖子上的青筋都快爆出来了,终于说了实话,“你忘了医生说不让喝酒,你还喝这么多,是要担心死我吗?”
“我没吃药。”顾晏津摆摆手,赶紧解释,“我知道今天要出去喝,就没吃来着。”
邵庭阳:“……”
你可真气人啊!我是这个意思吗?
顾晏津似乎是怕他听不清、还生气,探出半个身子歪到他肩膀边,要凑在他耳朵上说话。
“我没喝那么多——”
“坐好!”
“你听我说完。”顾晏津顿了顿,才想起自己要说什么,“我没喝那么多,我提前让人把茅台倒了,就留了个底儿,里面全掺的水。”
“……真的?”
邵庭阳狐疑道,但车速渐渐慢了下来。
“真的,要不然那52度的茅台我还喝那么多,你就不是来接我了,你得在急诊室等我。”顾晏津哼哼,小声道,“我把掉包过的那几瓶酒都放在我和助理脚中间,除了我们,没人碰得到。中间我怕身上酒味不够重,还借口去了一趟洗手间,拿棉签蘸着倒出来的白酒擦了下身,还泼了一些在袖口和衣领的地方,伪装得像喝了特别多,但其实我喝的就沾了点酒味的白开水。”
其实中间也不可避免的喝了几杯真材实料的,不过比起其他人,他还是好很多。
又不是刚进入社会开始工作的毛头小子,他怎么可能一个人孤身去参加酒席,万一喝蒙了有事都没人帮他处理。
他带的那个助理酒量好、也是个会装的,中间还拦着他不让他喝,把气氛炒得特别浓烈。桌上人虽然多、但彼此之间距离不算近,再加上他左手边是助理、右手边是王总,王总就算看破也不会说他。
能赚钱,他多那一句嘴干什么?
“这些老东西,是看我这段时间没怎么出来活动,故意欺负你呢。”说完这些,顾晏津又坐了回去,面带不屑道,“觉着是好几年前的囤货,题材又敏感,估计讨不了好,反正你也是个好说话的,干脆就炮灰了排到年前去,好给他们押注的电影热场铺路。我呸!臭不要脸,算计到我头上了,真当我这么多年白混了?”
他顾晏津执导、又有邵庭阳和贲慧心两大火热生花挑大梁,票房未必能爆、但也绝对扑不了,这些老油条还敢搞这些小动作?
顾晏津很不爽,他不爽了,就得撕票大的。
邵庭阳默默听着他的醉话。
“今天这顿饭,也算是给他们个教训。”顾晏津抬眸,语气懒散但内容可不这样,“不是喜欢搞酒桌谈判那套吗?那我就还给他们。你和和气气的时候别人只拿你当个软柿子,非要臭成一块难啃的硬骨头,他们才不敢小瞧。”
邵庭阳嗯了一声。
十一点的A市除了市中心外,其他城区都已经陷入沉睡,车道上来往车辆很少。正好前面是一条平直的大道,邵庭阳这才移开视线。
“你去的时候,就已经打算好了?”
“当然。牵扯到几百万几千万的账,怎么能随随便便来?”顾晏津伸了个懒腰,“没告诉你就是知道你会来,你来了,他们肯定要灌你,那还是算了。我一个人应付得了。”
“为什么不让我去?”邵庭阳问,“我也可以和你一起做戏,我也能帮你挡酒。”
“我不要。”顾晏津坐直身体,告诫他,“你在外也少喝酒,别人问你就说酒精过敏,少喝才能不喝。圈内多得是没道德底线的,有些人根本不觉得有什么,咱们情侣身份一曝光,他们只觉得双飞更爽,你得罪了一个,就可能得罪一群,干脆从一开始就杜绝最好。”
他这样清冷淡薄的脸,说起那种事情的时候像喝水吃饭一样,邵庭阳别扭地移开了视线。
“那你呢?”
“什么?”
“你有没有……遇到这种事?”
“有啊。”顾晏津很直白地点点头,“男的女的都有,要不然我提醒你注意干什么?”
邵庭阳:“……”
“都混这么多年了,没有才不正常吧。”顾晏津问,“你应该也碰见过这种人吧?”
服了。
这人怎么心大成这样?还是说已经喝醉了、在耍酒疯,把他当成了梁映那样的兄弟在处?
邵庭阳太阳穴突突地跳,也学他的语气:“有啊。富婆比较多,前几天还遇到一个呢。”
谁料顾晏津全然不在意,忽地两只手张开倒在他身上,给邵庭阳吓一跳。
还好正好停在红绿灯前。
“你长这么帅,没人对你有想法那才奇怪。”
顾晏津说着,痴痴地端详着他的脸,那目光看得邵庭阳都害羞了,刚要挪开他的手,顾晏津就扑了过来,一个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这么帅。”他滑倒在邵庭阳身上,拉着他的胳膊,美滋滋地说,“是我的。”
邵庭阳心好像也跟着一颤。
过了半晌,恼怒又羞耻地盘乱了他的头发。
第62章 第 62 章 这件事就像暑假作业,知……
这顿饭看着是吃消停了, 但事情还没有结束。
牵扯到利益的事哪能办得那么容易?这群人都是老树皮成精了,前晚刚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就开始推三阻四,也不明面拒绝得罪你, 但就称难拖着不给办, 反正也只是搞了个草案, 能不能定都要另说。
顾晏津也没指望一下就如意, 与其说是奔着撕排片去的, 倒不如说给点脸色看看, 最近是忙得没空搭理,客气客气两句而已, 可别真蹬鼻子上脸了。
空闲的时间里, 顾晏津顶多去找王总喝喝茶, 谈谈之后的宣传方向,至于院线那边他也懒得搭理,过审都过了, 两年内想排什么时间上映都行。
邵庭阳和贲慧心手里都有平台主推的S级制作剧集,基本上都是排在开年档的打头阵的大项目, 没道理主演的电影反而放在年前的冷门时间,连双旦都凑不上。
电影逼格难升, 不像电视剧好本子好人设还能混出头,电影靠得就是人脉,没人脉连本子都见不着。也是因为圈内都是人情往来, 拜高踩低、看人下菜碟的风气就更严重。
他突然转变脸色、悠哉悠哉地喝起茶来,反而让人摸不透他在想什么。中间院线又拉出品方开了个会议,原本也想联系联系贲慧心和邵庭阳的经纪团队,然而人家都借口称没空, 几番博弈下来,最后终于定下了档期。
情人节上映。
这一年的情人节和元宵节正好挨着,周五情人节下班正好吃饭看电影,周日元宵节合家欢,也算是个非常不错的档期了。顾晏津也没想真挤春节档和那些贺岁大片斗法,但谈判么,要的就是有来有回,一开始就定的是底价,那后面怎么谈都是亏。
这桩事了结后,顾晏津心里也算放下一块大石。
十一月,邵庭阳提前结束了大部分工作行程,顾晏津去接机时,他提出了去国外医疗兼旅行的想法。
“去瑞士?”
顾晏津提高音量,好在车上也就助理和他们,都是自己人。
邵庭阳点点头。
“我想过了,现在去正好,二月份就要开始做电影宣传,前前后后起码得忙上两个月。等开春后还有许多工作,更加腾不出时间了。而且电影上映后,到时候又会掀起关于我们的舆论风波,与其留在国内出行都不方便,还不如去国外,一来人少、清静,二来也能切断和你家那边的联系,正好这段时间好好疗养。”
尽管熬夜让他的眼角充满红血丝、神情也疲惫许多,但语气却十分平静、理智,看得出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但顾晏津还是不太能接受。
“这也太突然了。”他反对,“大冷天的为什么非要往欧洲跑……而且我也没病这个程度吧?现在不是在好好吃药吗?”
在寒冷的冬季突然离开家去陌生的国外环境,而且一住就是好几个月,是个人都会有惰性。
“不是说你很严重,其实就是出去散散心。”邵庭阳哄道,“国内环境太复杂,小区外面狗仔蹲着,出门买个东西都能被认出来,手机一天推送好几条相关的消息,想装看不见都不行……而且你天天在家,不也很无聊吗?我们也很久没去国外旅行了,这次去瑞士也可以带上你那些相机采采风,不是很好吗?”
“……要去也该春天去啊。”顾晏津难以理解他的思维,“冬天去漫山遍野的都是雪,湖也结冰了,白茫茫一片多没意思。”
邵庭阳叹气,说是说不通了,他决定拿出杀手锏。
“那你还想不想开春复工了?”
他直接道。
顾晏津:“……”
“不去国外行不行?太远了。”他为自己努力争取,“你要是觉得人多,我们可以去川西一边走一边玩,走返程,这样开春正好可以在T市坐飞机飞回来,也不累。”
“不行。”邵庭阳无情拒绝,“那边都是高海拔地带,冬天含氧量本来就低,你平时不爱运动,又怕冷,很容易有高原反应。”
“可瑞士那边也很多山啊。”顾晏津不服气,“这可是有名的多山国家,阿尔卑斯山听过没?都是多山地貌,非要跑那么远干什么,国内说走就走,去瑞士还要准备签证,很麻烦的。”
邵庭阳也想不出理由了,只能诱惑他:“去瑞士我陪你滑雪。”
“我不要。”顾晏津不吃这一套,“医生说我缺钙滑不了、也不想滑。”
他没那么热爱运动。
邵庭阳:“……”
小天在驾驶座听的可乐呵,插了一嘴,“晏津哥,你就跟他去吧。你不知道邵哥在陈哥那儿嘴皮子都磨破了才争取到这几个月的假期,说是养病,其实就是想你陪他出去玩。国外又没几个人认识你俩,这多方便啊,在国内搞不好就遇上几个邵哥的粉丝,到时候夸擦给你俩拍照片,又放网上去了,你不嫌烦?”
“……”
顾晏津眉心微微动了动,但想到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一开窗外面全是山雪和冰川湖,不如家里自在,又觉得实在没劲。
“现在才十一月,也不一定非要待在瑞士,有空的时候我们可以去奥地利坐渡轮看风景,坐火车从卢塞恩去圣莫里茨,那边天气很好。”邵庭阳手掌托着他的手心,玩一样轻轻网上抬了抬,“或者往南去意大利、法国……”
“好了好了!”顾晏津叫停,“别念了,我知道了。”
他年初刚从法国戛纳回来,团队的人还被偷了手机,现在听到这俩字就烦。
邵庭阳说了这么多,估计是早就有了这个打算,顾晏津想了想,这两年他们忙着吵架、聚少离多,确实很久单纯地一起出去旅游了,还记得蜜月时两个人走遍了南美,现在去趟海边都算约会。
这几年,他一直忙着工作疏忽了家庭,这次陪他出去散散心也不是不行。唯一想吐槽的就是这个时间点选的太差了……
但顾晏津也明白,他们两个确实难在好天气都空出时间来。
“但是,”他犹豫了一下,“现在申请申根签,得十二月才能去了吧?也就是下个月出发?”
也不是不行,还能给他点缓冲的时间。
熟料邵庭阳摇头:“我已经提前把资料送去办理了,这个星期应该就有结果。”
顾晏津闻言:“……”
申根签时间长,往往要提前一个月就开始准备,也就是说他们看完医生后,邵庭阳就已经在考虑、甚至是着手办理签证了。
“其实我之前还考虑过医疗签,医疗签可以待更长时间。”邵庭阳无奈道,“但陈哥说不能太久,只给我这几个月的假期。”
如果可以,他想陪顾晏津在瑞士待半年,正好冬雪化去春草逢生,那样漂亮的景色,看着心情也会好起来的。
可惜没有这样的机会。
顾晏津点点头,认真道:“他不让你放太久的假,反而是对你负责。你毕竟还在上升期,现在这批95后生花里哪个有你流量大片酬高?但娱乐圈更新迭代太快了,半年不刷脸,观众就已经记不住你了,要不然怎么那么多人天天买热搜?屁大点事也要放在互联网上说。要真空那么长的时间,等你再回来的时候早就不是现在这个天地了。”
这两年影视寒冬,赚钱没再有前几年那么松快了,以前是找几个流量投个千万上亿的古偶就能美美回本,还能蹭个热播,现在没成绩背书谁敢找二三线出演投资制作S级的电视剧?就怕普通演员没号召力、到时候赔本收不回来。
顾晏津对电视剧圈不算太了解,但有梁映在群里嘚吧嘚吧,也能知道一些行业内的讯息。
邵庭阳从21岁被他带入行,到现在一步一步走向顶流的位置,已经七年了,七年足够一个学生从高中到大学毕业,人生能有多少个七年?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走来的艰难。
要是就这样放弃了,未免太可惜。
邵庭阳摇摇头说不可惜。
不是所有人都有天分,他想要的都已经得到,这已经很好了。要是两手抓两手都要,太贪心反而可能都会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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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证下来后,邵庭阳开始收拾去瑞士的行李,不忘和林淑云报备行程。这趟出国游时间长达三个月,签证到期他们才会回国准备电影宣传,今年的年不管是顾晏津父母家还是他家,都回不了。
林淑云倒是很体谅,什么都没说,只让他们在国外注意安全,又担心顾晏津爸妈那边打电话来问。
怎么说都是亲家,撕破脸闹大了也是给两个孩子添麻烦,但要说装傻充愣,也不能一直装,毕竟他们总不可能连自己家儿子去向都不了解、不清楚吧?
邵庭阳心想这也确实是个麻烦。顾晏津父母虽说在待他这方面有瑕疵,但面上至少还过得去,就像他们那天见闫漪梅一样,话说得再难听可也没有到断绝关系的地步。他也从没和爸妈提过这些事,故而两方亲属还能维持着和平的现状。
现实不是电视剧,不能真那么利落地一刀两断。倘若他父母急病去世,难道顾晏津也能不闻不问、甚至不去看最后一眼吗?
邵庭阳觉得他做不到。
他要是能做到,就不会还对过去的事情耿耿于怀。
父母手足再烂再坏,但只要还在这世上,总不至于空落落的。邵庭阳不愿再和他们来往,但也绝不希望顾晏津身边孤身一人,要是自己也不在了,那顾晏津就真的成了一叶漂无定处的浮萍。
儿童时看多了动画片总以为未来无所不能,现在才发现世界上改变不了的事情太多了,只能自己学着放下。
但即便是放下,他也不想让对方是抱着怨恨、无奈地放开,就像对待一阵云、一阵风,有会很好,但没有也能不落牵挂。
曾经失去的,他总能从其他地方补给他。
“下次他们再打电话来,你们就给他我的号码。”邵庭阳说,“打给我也是一样的。”
闫漪梅虽然只打过几次电话,但林淑云何其敏锐,也捕捉到了这对母子之间存在的裂痕。只不过她是个心思通透、也不爱管闲事的女人,儿女们若能自己解决,她绝不过问。
两人在电话里又聊了一会儿,邵庭阳关心了下他姐的情况,才说两句就听见邵庭兰在那边大喊,林淑云无奈地说最近你姨妈又在张罗着相亲,她正烦着呢。
邵庭兰和顾晏津一样的年纪,他俩都已经结了又离、离了又结的,邵庭兰却还没有着落,家人难免着急。
邵庭阳帮老姐说了几句话才挂断,回到卧室,顾晏津正兴冲冲地整理衣服,他查了下周的天气,发现比A市冷得多,索性把去俄罗斯旅游时买的厚羽绒服都塞里面了,还戴了几双厚实的手套。
“咱们是落地苏黎世吗?我好几年没去瑞士了,记得第一次去还是和几个大学同学一起欧洲行,在卢塞恩那边玩了几天就转去了德国……不过后来也不联系了。”
之前怎么说不肯去的人这会儿捣腾得可起劲,一会儿看车票一会儿查旅游攻略。这些年除了影奖评选的邀请外,他出国很少,很多当时的经验都已经过时,什么都得重新准备。
邵庭阳看他兴致勃勃的模样,虽然知道是在轻躁狂期,但心里还是一阵安慰。
“嗯,先去苏黎世,要是想逛的话我们就多待几天。”他说出了自己的计划,“从苏黎世转到蒙特勒坐两三个小时就到,本来是想带你换成黄金列车看一看风景,但全程下来要坐五个多小时,之后还是有空再带你走这条线吧。”
“蒙特勒?”
顾晏津打开地图搜了下,有些吃惊:“那怎么不直接买日内瓦的机票?日内瓦到蒙特勒这么近呢。”
“日内瓦要飞20个小时呢。”邵庭阳弯腰捏捏他耳朵,“屁股都坐烂了,而且还要从伦敦转机,麻烦得很。”
从日内瓦坐火车到蒙特勒是很近,只要一个小时,但在飞机上待久了心情也会很憋闷,邵庭阳想还不如多坐两小时的火车,起码周围有风景可看,也能透口气。
顾晏津还在放大缩小地看地图,好像丝毫不关心这趟旅程的目的地,邵庭阳好几次想开口,但都忍住了。
若说医疗水平,蒙特勒并不是第一选择,邵庭阳之所以将地点定在这里,有好几方面的考量。
心理医生之前和他聊天时就说过他认识的一位专家目前在瑞士就职,当时正处在国内舆论环境压力下,邵庭阳就已经动了带顾晏去瑞士休养的心思。但在哪里暂居又成了一个问题。
顾晏津那性格,要是让他待在疗养院,天天和医生护士医疗仪器打交道,恐怕并不利于康复,最好在疗养院附近租一处天气好日晒足、风景也不错的独栋别墅。后面再一打听,那位专家正好就在蒙特勒的一家私立医院就职,有私密病房、24小时一对一护理,多语言和自然舒适的环境,邵庭阳考察了好几家,最后还是觉得和华裔医生交流更方便,也能相互理解,最后就定了这里。
虽说已经做了跨国病历协调,落地就能接手咨询,但临时更换医生是否会造成他的抵触心理,邵庭阳并不知道。
这件事就像暑假作业,知道不得不做,但心情还是那样。
还是带他先玩几天吧。
计划得很美好,但什么事都敌不过变化。
抵达苏黎世后,他们甚至没来得及去附近的街道散心,顾晏津就发起了烧,眩晕头痛、手脚控制不住的发抖。
接触医生后,邵庭阳第一个了解的关于双相的常识就是突发性的切换,就像双重人格一样毫无理由,甚至不需要按下启动键。有时候还会出现混合型的症状,上午还和几个投资人打过电话,好像一副充满干劲的模样,下午就开始呕吐哭泣。
深夜十一点,一辆瑞士车牌的车辆从苏黎世驶向蒙特勒,两个半小时后抵达了背靠阿尔卑斯山下的一座疗养院。
第63章 第 63 章 一晃一个月过去,已经将……
到医院后, 因为患者正处于抑郁期,医生暂时开了一点喹硫平,又输了水,挂着仪器监测身体状况。喹硫平常用来治疗精神分裂和双相情感障碍, 但也有个不可避免的特点, 嗜睡。
顾晏津吃完药片后没什么反应地陷入了昏睡中, 并且新药物对他的反应似乎更激烈一些, 这一觉睡得格外久。
初到蒙特勒的两天, 是在疗养院四周白净的墙壁和窗外吹来的微风度过的。
两天后, 邵庭阳吃完饭回到病房,发现顾晏津已经醒了。
他半睁着眼看着天花板, 眼神呆呆的, 不知道是睡醒了还是什么, 邵庭阳拉着他的手和他说了一会儿话也没有反应,过了十几分钟才慢慢地清醒了过来,但还是迷迷糊糊的, 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没想起来已经飞到了瑞士境内。
邵庭阳按铃让护工送来了新鲜定制的营养餐,不知道是不是睡太久, 顾晏津一时间没能坐起来,好在病床可以自动升起, 就这样将就着吃完了一顿午饭。
医院调配的营养餐味道不算好,顾晏津也说不好吃,但还是控制不住地吃了很多, 远远超过他平时的饭量。邵庭阳担心他积食,赶紧让人把饭桌收拾走才算完。
“你睡了好久。”邵庭阳坐在床边摸摸他的头发,语气里带着几分后悔,“担心死我了。”
他是真的后悔了, 后悔是不是不应该带顾晏津道这么远的地方来,万一出什么事故,他一个人怎么承受得了?
“我想醒,但是有点醒不过来。”顾晏津扶着头,慢慢地说,“睡得太好了,前几天一直睡不着,躺着很舒服,就想一直睡。后面睡累了,就想起来看看你,但是眼睛就是睁不开。后面又开始做梦,一个接一个。”
顿了顿,他说:“本来想说给你听的,现在全忘了。”
他的语句也开始变成短句子,不知道是不是药物的副作用。
住院的那晚邵庭阳查了一下,发现喹硫平有速释片和缓释片两种,医生说不同剂量激活的受体是不同的,缓释片峰浓度低,适合抑郁期服用,就只开了300mg/d,连吃了两天。
大概是因为这个,才一直睡着醒不来吧。
但邵庭阳没提:“你睡了这么久,想不想出去走?”
“去哪儿?”
“你睡着的时候我出去看了看,前面有一片很大的院子,光照很好。”他说,“这里人不多,很安静,再往前面走一段路就是日内瓦湖,景色很美。”
顾晏津看向窗外,阳光撒在院子里格外明亮,室内恒温丝毫感受不到秋天的气息。如果忽视掉指示牌上到处可见的法语、德语、罗曼语、意大利语和英语五国语言,以及从走廊经过的五官挺立美丽的护士,看上去和国内的私立医院也没什么区别。
还是一样的阳光,一样的草坪,一样的白色建筑和一样的云杉。
他低头,吃了一惊。
“我怎么穿成这样了?”
他抬起手,记忆中还穿着羊毛针织衫,现在却已经换了一套。不过和病人穿的病号服不同,他身上是邵庭阳自己带过来的柔软的睡衣,只是在疗养院配置的洗衣机下,也染上了消毒液的气味。
邵庭阳起身,把他卷上去的袖口翻了翻,遮住了他纤瘦的手腕。
“外面冷,出去的话得多穿点。”
顾晏津坐了一会儿,哦地一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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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疗养院向前走,穿过店铺和街道,眼前就是日内瓦湖。
湖水顺着风的方向卷起波澜,野鸭和天鹅落在水面,游动时水尾的褶皱像布料的时尚裁剪,两边种满了枫树橡树和银杏,一到秋天和常青树一起染成红绿黄的一片,三色交加。风吹过,随机卷起一片不知颜色的树叶扫进湖面,湖水清澈澄明。
远处的桥梁上依次排列着瑞士国旗和两面不相识的旗帜,车辆从桥梁上来来往往,但好像被湖水吸去了大半喧嚣,只剩下宁静和清冷。
顾晏津穿上了大衣——折叠着放在行李箱里原本遍布褶皱、但他不肯就这样穿出门,邵庭阳紧急找了个小熨斗熨烫平整才终于出门,异国城市的街道没有人认识他们,好像卸掉了一张戴上很久的面具。
一路上顾晏津没说话,懒洋洋地眯着眼让他牵着走,邵庭阳也什么都没说。走到湖边时,几只天鹅游了过来,黑亮的眼珠盯着他们看,小脑袋微微晃着,好像在等待着什么。邵庭阳便去附近的商店买了个面包,两人坐在路边的围栏柱上撕面包喂天鹅。
邵庭阳扔下一把面包屑,“走了这么远,有没有不舒服?”
顾晏津摇了摇头,想把面包放在手里让天鹅去吃,被他拦住了。
“鹅叨人很疼的。”
说着,顺便把顾晏津伸出去的手放进自己口袋里。
“医生说,这个药之后还要持续吃一段时间。”
医生开完药后,邵庭阳询问过有没有其他副作用。医生便说吃这个药除了嗜睡之外,食欲也会增加,某些患者可能吃十几天就胖了二十来斤。他听过之后立刻拒绝掉了,询问能不能换其他的药。
倒不是他不愿意,是顾晏津自己很介意,本来就是个敏感的性格,万一照镜子看到自己的模样,恐怕会更难以接受。
之前他在国内问诊时,医生就告诉他有部分患者抑郁期很明显的特征就是自毁,一开始不一定是想结束自己的生命,而是出于完美主义、强迫症和抑郁情绪无法忍受现在的自己,产生强烈的唾弃、厌恶甚至是自毁心理,此后演变得越来越严重。
不过医生解释喹硫平并不是激素药,而是会刺激食欲,再加上药物可能会影响代谢,食量增加后体重就很容易涨上去,他才放心。
今天中午顾晏津一口气吃了两份营养餐,着实把他吓了一跳,又想让他多吃点养好身体,又担心被他发觉后抗拒服药。
但不可否认的,喹硫平对于双相患者确实是一剂安稳人心的镇定剂。
顾晏津嗯了一声,“知道了。”
出乎意料的,他并没有拒绝。
邵庭阳有些惊讶,试探地问:“不觉得麻烦了?”
他摇摇头,面包吃完后天鹅已经游动着离开了,只剩下几条小鱼来抢食水面的残渣。
他拨了拨水面,感受到刺凉的水温,才收了回来。
“吃完药,才觉得自己是正常人。”他慢慢道,“抑郁期的时候,身体动不了,什么都不能做,不想吃、不想动。”
怕就这样死去,但怕多了,好像也变得习以为常,开始习惯死亡是一件下一刻就会发生的事。
过段时间再回想时,又开始后怕,后怕自己这样一个从来不认命的人,竟然会产生那样的念头,简直不像自己。
抑郁期就是这样反反复复,吃了药,脑子里却变得轻飘飘、空荡荡。
就好像是被冰层困住的鲸,在快要失去氧气时,终于发现了缺口。
从冰冷的海中猛然潜出,庞大的身体溅起来自深海的水珠,心肺里感知到的是清新冰凉的空气,即便知道寒冷会消耗身体的热量,却又为了生存、沉迷地做着沉下、潜出的游戏。
邵庭阳点点头,没有说话,只在口袋里摩挲着他的手指。
忽然,顾晏津扭过头,用一种平静的语气说。
“之前,你让我吃药,我没有吃。”
他愣了愣,“什么?”
“我压在舌头底下。”顾晏津微微张开唇,给他示意藏药的部位,“然后吐掉了。”
耳边湖风轻轻吹,零上的天气微凉,邵庭阳耳朵被冻得发红,但更明显的感知是舌头也变得僵硬。
“为什么?”过了许久,他才说出这一句。
“很痛苦。”顾晏津转过去,错开了他此刻的表情,“我不想把那个阶段叫做躁狂期,我并没有躁狂,我很正常。但是吃了药,很难表达语言、脑袋里空空如也。吃着吃着,或许又回到抑郁期。”
对于双相二型的患者来说,躁狂期出现的次数并不如抑郁频繁,情节也不如一型的患者那么严重,和抑郁相比,轻躁狂就是短暂的太阳天。在经历了整整两个月晒不干的梅雨季,好不容易才迎来这样的艳阳天,没有悲观的情绪、没有拖后腿的躯体化特征,睡眠也少了一些,好像特意留出时间让他去做想要做的事情。
但是躁狂期服药就是把好不容易摇出来的太阳重新替换成多云天,顾晏津不是一开始就吐掉的,但他实在难以接受。
为了以防健忘、语塞的症状,他甚至将要做什么、和脑海中的灵感提前用纸笔记录了下来。但讽刺的事是他连提醒自己这件事都忘记了。
邵庭阳很久都没有说话。
顾晏津看了会儿湖面,才催促道:“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邵庭阳摇摇头。
他只是想起医生之前叮嘱他的话,抑郁患者总是容易自顾自地停药断药,一来是因为环境造成的病耻感,另一方面,则是由抑郁带来的病态焦虑导致的。换句话说,他们无法控制的做杞人忧天这件事,总觉得药物导致记忆力衰退、或是药物毫无作用、靠自己也可以撑过抑郁期,因为这些错误的自我的判断而中断治疗。
医生说,一旦开始治疗,就尽量不要私自戒断停药,病情反复都是好事了,如果发展到难控制的地步,可能需要用到MECT的治疗手段。有些严重的患者需要进行多次治疗,到这一步,不仅仅是短期失忆、甚至有失去长期记忆的风险。对患者、对患者家属都是一次伤害。
“……”
邵庭阳握紧了手心。
他力气有点大,顾晏津的指尖被攥得有些疼,他试图抽出来,但邵庭阳一直沉在自己的思绪里。他收了两次,最后放弃了挣扎。
几分钟后,邵庭阳才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松开手时,顾晏津的指节皮肤上已经留下了他抓握的痕迹。
躁狂期服药是这样的感觉吗?自己都忘了在做什么。
甚至更严重。
邵庭阳本来有很多想说的话,脑海里徘徊过无数个可行的待实施的想法,但在这一刻,都被他抹去了。
和生病的人没必要讲道理。他终于意识到这一点。
就像他根本不知道攥疼了顾晏津的手一样,顾晏津再怎么挣扎也没能抽开,但或许给他一耳光,又或者他力气再大一些,也能把他掰开。
让一个病得神智不清的病人做决定,本身就是一件非常荒谬的事情。
邵庭阳想通后,很多事都明朗了许多。
顾晏津在疗养院住了一个星期,直到渐渐恢复正常生活后才离开。
邵庭阳在离疗养院十分钟车程的地方租了一栋别墅,卧室是全景落地玻璃房,透过窗户可以看见朝南的日内瓦湖。而客厅另一边正对着的就是斑斓圣洁的阿尔卑斯山山脉。
他聘请了一个黑人保姆24小时看护,因为她会开车、会做饭、有多年照顾病患的医护经验,做事也足够细心认真,而且会说法语、瑞士德语和英语三种语言,基本上可以走遍整个瑞士。平时保姆住在楼下的房间里,邵庭阳在的时候不会上二楼,但他出去保姆就会上来陪顾晏津说说话,她并不漂亮,但朴实诚恳,让人觉得温暖。
住在这里,顾晏津也不能再藏药吐药了,因为每次吃药邵庭阳都会捏开他的嘴检查得很仔细。
比他高中时的数学老师还要严格。
但检查完,邵庭阳也会安抚他,象征性地剥个水果糖给他吃。虽然部分时候、被惹毛的顾晏津会生气地吐到地上、甚至是他的衣服上,但大多数时候——双相抑郁期时,顾晏津会主动张开嘴让他检查。
开始治疗后,顾晏津的双相病情特征开始比以前更显著,有时候抑郁发作、半夜听到水流声惊醒,才发现他在呕吐吐药。也有时候平稳期相安无事,但也只是不那么‘抑郁’不那么‘躁狂’,和正常人的生活反应还差着那么一截距离。
邵庭阳有时候也会忍不住怀疑,是不是治疗反而加重了病情,但医生说这就好像得了癌症但从不去医院检查,哪怕病痛也只以为是风寒感冒,等到隐藏的脓疮肿瘤再也藏不住时,也已经为时已晚。
“双相的治疗阶段大概分为三个时期,急性期、巩固期和维持期,急性期主要是控制住不让情况继续恶化、发展到不可控的阶段,度过急性期后才是真正巩固、稳定的阶段,一般到巩固期后期,患者已经基本能恢复正常的社会功能。再之后,才是积年累月的维持。”
医生如此说。
邵庭阳听完后便不再质疑药物治疗,只是经此一事之后他也意识到自己长期下去可能也会从焦虑情绪转为焦虑症,于是除去带顾晏津复诊外,他也养成了定期去做心理咨询的习惯。
一晃一个月过去,已经将近圣诞节了。
第64章 第 64 章 记忆和现实的碰撞,只会……
对于双相二型来说, 躁狂期并不是那么频繁,大部分时间都在抑郁期,治疗起来也比一型更加棘手。
这段时间顾晏津每周末复诊、被邵庭阳盯着按时按点吃药,病情渐渐得到了控制, 但其他的就不好说了。医生给他开的都是喹硫平这样的抗精神药物或者是心境稳定剂, 一个月就能胖十五斤, 这还是在邵庭阳管控三餐、督促他运动的情况下。
其实要说起来, 顾晏津身材本来就偏瘦, 这么多年了只有肚子上瘦出了两块薄薄的腹肌, 长的这点斤两也只是把他之前食欲不振减掉的那部分补回来了而已。
但顾晏津就是不能接受。
一个月就能胖十五斤,两个月不是要上三十斤?等回国的时候估计直接变成一个大胖子。到时候站在邵庭阳身边, 谁还能认得出他是谁?
光是想想都要炸了。
邵庭阳觉得他是瞎操心, 体重再怎么涨也是有限度的, 怎么可能一下就变成那样?更何况现在只是急性期,等到病情稳定了开始减少药的份量,体重增长的速度自然而然就降下去了。
当然他这话也不乏心虚狡辩的成分, 但不管怎样,总不能为了好看把健康抛在一边吧?
每次上完秤, 顾晏津都得焦虑地刷半天小红薯,邵庭阳晚上收手机、打开搜索记录发现上面全是“喹硫平的副作用”、“16+8减肥法”、“健身操”、“吃麻辣烫为什么会瘦”、“双相有没有不发胖的药物”, 看得他满头黑线。
第二天,邵庭阳起来去给阳台的花草浇水时,听到他在卫生间偷偷打电话。
他竖起耳朵仔细听, 顾晏津问医生能不能把他的药换成舍曲林,或者是另外加也行,原来是昨天在平台上刷到舍曲林的副作用是没食欲、有的人半个月就能瘦十斤。舍曲林和喹硫平一起吃,岂不是可以风险对冲??
“……”
医生嘴角抽了两下, 表示他现在不需要吃舍曲林,以双相二型服用抗抑郁药很容易刺激躁狂、还是要以平稳心境为由拒绝了他的请求。
电话打到最后,不仅没能换药、以前的份量还是照样吃,气得顾晏津像具干尸一样躺在床上、用不吃饭也不看手机跟他们示威。邵庭阳也没理他,关上门去书房地处理隔着七个小时时差的工作电话。
等到了晚上,顾晏津自己从分药盒里把今天的药倒出来温水送服了,都不用邵庭阳催一句,被抓包了也像没事人一样咕噜一口咽了、倒头就睡。
躁狂期跪着求他吃都不行,抑郁就是他求着要吃。
邵庭阳也是服气了。
平安夜那天,顾晏津难得状态很好,早上起来在窗边画了速写,还做了水果燕麦酸奶当早餐,然后就因为大冬天吃冻酸奶被邵庭阳骂了。
不过被说一通也没影响他的心情,等到下午他又开始作妖了,说要去苏黎世过圣诞节,买圣诞礼物,回来正好能赶上看蒙特勒的飞天圣诞老人,再去附近的餐厅吃烤火鸡、芝士火锅和圣诞布丁。
邵庭阳认认真真听完,问了一个问题。
“你有没有想过,今天是平安夜,我们去哪里定还有空位的餐厅呢?”
“……”顾晏津一呆。
瑞士人口不多,但庆贺圣诞的氛围还是浓厚的,二十五和二十六号两天都是圣诞假期。环境好评分高的餐厅早在半个月前就开放了席位预订,现在还开门的要么是人气特别足、热闹的小餐馆,要么就是酒吧舞厅或者商场广场这种娱乐场所。
要说出去逛一逛也不是不行,尤其是瑞士本土文化差异很大、什么德语区法语区和意大利区,不同地区在庆贺圣诞节的方法上都有自己的特色。
但就算是这些小地方也是人挤人,热闹非凡。
医生之前说过,撇去遗传、生活习惯和其他因素,季节和环境也有可能引发双相,像春末夏初是躁狂发作的季节,而冬天则是抑郁的领地。
除此之外,情绪也是诱发双相的因素之一,很可能出门一趟被人插队吵了一架就诱发了躁狂。别说现在还在急性期了,就算是稳定期,也不代表坚持吃药就能不发病,尽量还是避免嘈杂的人群,以免促使神经紧张。
好不容易坚持了一个月,邵庭阳自然不想功亏一篑,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就算带顾晏津出门透风,也是尽量先采点好人少、空气清新、风景秀丽的地方,再带他过去——只不过入冬之后顾晏津社恐发作、已经很少出门了。
当然,对顾晏津不能是这套说辞,生病期心理本来就脆弱,更何况是他这样敏感的性格。邵庭阳费了这么大劲才让他慢慢摆脱病耻感接受生病吃药是件非常正常不过的事,再说这些话反而是强化了他病人的身份,因为他生病了才不能干嘛干嘛。
这些天邵庭阳也没有闲着,除去和医生沟通之外,他自己也开始看一些双相和精神类疾病的书籍,这才知道顾晏津这种症状还算是轻的了,起码他没有脱光衣服去大街上狂奔、没有吞一整瓶安眠药,没有打砸摔抢,也没有大半夜在环湖公路上骑行,更没有因为星欲旺盛而去乱搞男女和男男关系。
只是一个轻躁狂发作时猛猛工作、回到抑郁期就开始躺平刷手机社恐不想出门的小可怜罢了。
人类总是对未知畏惧,在接触过后,邵庭阳心态反而平和很多。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多得是吃完药稳定后继续工作生活的人,他们和有无法治愈的鼻炎患者、常年吃压氏达的高血压病人、甚至是季节性荨麻疹湿疹的人一样,只要控制好病情,就没有太大的不同。
不过考虑到照顾他的心情,邵庭阳还是带他出了趟门,去车程十几分钟的街道边逛了逛,买了点刚烤好的面包和蛋糕。
当然了,挑选和结账是邵庭阳的活,顾晏津自始至终待在副驾上,打着facetime看邵庭阳努力地把视频对准玻璃柜里的商品,而他‘这个’、‘这个’、‘还有那个’几句话轻松结束了云逛面包店的工作。
十二月的瑞士,漫天飘满白色的雪片。
夜色深沉,灯光纷纷亮起,照亮了这座童话般的小镇。回家的路上,他们经过圣诞市场,圣诞老人架着他闪闪发亮的麋鹿车缓缓从半空中飞过,车尾烟花光点飞溅,底下人群发出一道道热烈的欢呼声。
他们挤在马路边看完了这场精彩的表演。
十二月的瑞士可真冷啊。顾晏津发出了如上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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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一月,蒙特勒的山川草地和湖泊都被白雪覆盖,放眼望去一片茫茫,银装素裹,宁静祥和。
天气越冷,顾晏津就越不爱出门了,懒得动弹。家里虽然铺设了地暖,但温度并不算高,要想家里像春天一样暖和只能再配备上热泵或者其他供暖设备,好在天然气虽然紧缺,但只要有钱、是不会挨冻的。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保姆也渐渐融入了他们的生活,空闲的时候还学做了好几道中国菜,味道虽然不说十分地道,但也足够美味。
她生活经验丰富,照顾病人时体贴细心,干起活来十分利索。入冬后顾晏津就很少下楼了,但只要他走出房间、哪怕只是去一楼冰箱拿个苹果,保姆都会给他生起火炉,顾晏津也不好意思让她放下手中的事再去把火炉熄了,就只能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发呆,或者和保姆聊天,反而比他一个人待着好很多。关键是家里有个懂得说法语英语的人,生活都方便许多。
蒙特勒是法语区,这里的人比起英语更习惯用法语来交流,邵庭阳又是一个对法语完全不了解、英语六级都过得很勉强的学渣,每次去超市买生活物品时,询问对方是否会说英语时,对方总回答“oui”(是的),或者有时候回答“Ouais”(比较、类似于yeah),或者是“mouais”(嗯……还行,比较勉强的表达),又或者是干脆的否定“non”。除了一个比较含糊的no之外,其他几个在邵庭阳耳朵里听来就是一群‘喂’在开会,几乎没啥区别。
一开始他没有经验,用英语继续和对方说能否再拿一个纸袋、他担心食物漏油滴到车座上,然后刚回答过的“mouais”的售货员张大嘴巴定定地看了他两秒,然后转头朝同事大喊:这里有个人需要说英语!当然这句话是用邵庭阳这个外国人完全听不懂的瑞士法语讲的。
不过邵庭阳很快也掌握了诀窍,要么出门时带上保姆做翻译,如果是对方不方便自己又需要出门办事的时候,就带上实时翻译眼镜或者人工智能软件,虽然没有同语种沟通起来那么方便,但起码还能听得懂人话。
将近新年,联络也多了起来。
邵庭阳的微博现在发的还是以前的存货,但因为衣服相同,还是被粉丝扒出是旧图。工作室已经好几个月都没发过行程图了,除了偶尔发几条动态其他时候都在装死,评论区一片骂声,但工作人员也很无力,他们老大现在还在国外度假,没有行程到哪儿编行程图呢?
顾晏津的微博也许久没消息了,不过他本来就是这样一个想发就发的性格,也没人在意背后的原因。但偏偏是两个人都没有消息,外界揣测的声音就越来越多。有的说邵庭阳已经半退、有的说上面不支持负面形象、已经半风沙了,还有的说两人已经复婚、去国外领养孩子了,说得那叫一个言辞确凿,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那么多行业内的“知情”人员。
众说纷纭,别说别人了,就连唐遥他们都不免有些担心。
倒不是别的,顾晏津去瑞士后就没了消息,别说打电话了,群内聊天再也没出现过,发他的私聊也经常不回。就连常年潜水感官迟钝的陈世杰都发觉了异样,还询问过唐遥,语气里透着担心和寂寞。
元旦时梁映还打了个视频电话过来,他老婆两个月前就生了,是个顶可爱的闺女,但顾晏津那会儿状态不好、也没露脸,只是露了个额头看了看。邵庭阳出去倒水时还听到梁映悄没声地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怎么都不回消息,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让他一定不要瞒着自己。
那语气整得跟FBI似的,顾晏津开的是外放,邵庭阳听着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捆绑囚禁、杀妻骗保这类十恶不赦的坏事了。
不光是他,邵庭阳爸妈和闫漪梅都打了几次电话,不过目的各不相同。让他意外的是,期间顾远辰也打了一次来。
顾远辰虽然是顾晏津的亲哥,但邵庭阳和他关系算不上熟络,毕竟回他爸妈家的次数都是掰着指头可以数清的。虽然也互留了联系方式,但顾远辰今年已经四十一,和小好几岁的亲弟弟尚且没那么多话要说,更何况是比他弟还小四岁的对象了。邵庭阳对他的印象也只有帮过几次忙、贴补了一下他家里。要说起来其实这些也就是小钱,和顾晏津花钱大手大脚买的那些地皮古董相比,只是零头罢了。
但好像顾晏津爸妈也是这么想的,认为小儿子也没出什么力气,这就让邵庭阳很不爽了,接电话时也有些冷淡。
顾远辰也察觉到了他的态度。
老妈瞒着家里人去了一趟A市,回来就着急得上火,这事她也没敢和丈夫说,只告诉了大儿子,希望他能一块儿想个办法出来。
熟料他根本没吭声。
这次要不是事情闹得大、又许久联系不上顾晏津,他也不会打这个电话。
知道对方不欢迎,顾远辰也没有废话,只道想和他弟弟说两句。
邵庭阳刚想找个措辞搪塞过去,就听他说:“你不用拿那些话来堵我,让他过来和我吭个声,我也好知道他是死是活。你们虽然是复婚了,但是结了又离、离了又结的,你觉得家里人能放心吗?换做你有这么个弟弟,也不会连声都听不到一句、随便糊弄个借口就这么挂断吧?”
邵庭阳沉默了一会儿,电话里的人也没有催。
“他接不接你的话,现在我说了不算,他说了不算……”他顿了顿,“算了,估计你也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做好心理准备吧。”
“?”
顾远辰皱了皱眉,片刻之后他听到轻微的脚步声,邵庭阳抬起手机朝另一头示意。
“你哥的电话。”他的声音有些模糊。
片刻之后,顾晏津的声音像稀释过的电流一样响起。
“他打来干什么?”
邵庭阳沉默,过了几秒才道:“他想让你报个平安。”
听筒里传来被子摩挲的沙沙声,大概是顾晏津翻了个身。
“我不想接。”他说,“你挂了吧。我现在不想接任何电话。”
他点点头,把手机放回耳边,刚要说你听到了吧,顾远辰却道:“你把外放打开,我说两句就挂。”
邵庭阳没出声,顾远辰一时有些恼火,但还是道:“你放心,我不会说什么不该说的,打完这个电话我也不会再来骚扰。但你不接,我妈那边没法交差,到时候再打来的就不只是我了。”
他和邵庭阳之间都隔了快一个生肖循环的年纪,说话时再怎么克制、也难免带上长辈的语气,邵庭阳心里也一阵不痛快,走出门去才继续道。
“你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真奇了怪了,以前几年也没见你们这么多话。现在几个月没见,怎么又换了一副模样了?搞得多关心他一样——”
话音未落,房门咔哒一声,顾晏津扶着门把手走了出来,脸色很差。
他这段时间病情反复,状态很不好,和梁映视频时都是坐在床上说话的,说了没几句就关掉了。
邵庭阳赶紧去扶他,顾晏津却摆了摆手,接过电话。
“……什么事?”他问。
时隔小半年再听到他的声音,顾远辰想起今年发生的这些波折、一时心绪繁杂。他们兄弟俩虽然差了八岁,但也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当年母亲生完孩子回家坐月子的时候,顾远辰还扒在摇篮床边看弟弟,嫌弃他长得像个粉白皱皮猴子,一晃眼三十多年,他们都有了家庭,开始过自己的生活,已经记不起来上一次像兄弟一样的对话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如今话到嘴边,也只剩下一句略显生疏的问候。
“你……最近怎么样?”他问。
顾晏津闭了闭眼,“不好,非常不好。你们是想听这样的答案,是吗?”
顾远辰沉默,没有接他的话。
“爸妈有时候是管太多,你现在也是三十的人了,能照顾好自己。但平时手机最好还是开着,万一有什么事,也不至于联络不上你。”他顿了顿,罕见地为之前的事道了歉,“小满那事你就当没听过。我打你也不是为别的,我知道这事你不同意,但你不能拿那些话羞辱你大嫂,我和她原本都不同意这件事,但爸的性格……”
顾远辰说了一半就收住了。
他们父亲虽然执拗古板,但也不至于真拧到这个份上,当时促成了那样的结果,不止是考虑到顾晏津是同性婚姻,也是因为雪艳家出了些糟心事,她弟弟在外面借钱赌博,利滚利竟然欠下了不少钱,而她父亲也早已经是退休的年纪,还要为了这件事卖房卖车,问女儿借钱。
他自然也掏不出这个钱,要问只能问爸妈借,这下更给了他们牵线的借口和理由。毕竟他们年纪也大了,手里虽然也有些钱,但那是两代人的养老金,不可能就这样拿出去填补儿媳娘家的窟窿。但对顾晏津来说,这点钱只是从指缝里漏下的一点罢了,将来小满过继到他弟弟那儿,三家联系更加紧密,彼此都能互帮互助,小儿子以后也能老有所依。
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也没必要再说这些了。
说了,也不是对方想听的。
顾晏津也没搭腔,说的太晚了,他现在听来丝毫没有触动,好像在听另外一个人的故事一样。
“还有别的事吗?”
顾远辰嗯了一声。
“我和雪艳打算搬出去住了,不过要等年后。这些年我们自己也存了点钱,买套小点的房子应该够了,原来那套就留给爸妈养老吧,这房子是你和他出的钱,以后等送完爸妈,该是你的还是你的。”
他默了默,又道:“爸最近身体不太好,一直咳嗽,前几天刚住院回来。妈的风湿也犯了,腿疼得厉害。等你办完工作、有空的时候就回来看看吧……这几年我和爸妈在一块,有时候猛然抬头都有些认不出来模样,他们……老太多了。”
邵庭阳站在一旁,两人凑得很近,电话里的声音也清清楚楚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垂下目光,顾晏津站在走廊灯光与卧室光交汇的地方,不偏不倚,他神色默然,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但最后又什么都说。
他没有回答,只按下了挂断键。
邵庭阳看着他,“要再躺一会儿吗?”
顾晏津摇摇头、又点点头,他嘴唇都是苍白的,上午因为吃药反胃还吐了一回,午饭的时候什么都吃不下,这会儿更显憔悴。
邵庭阳扶他回到床边,琢磨着要不要给医生打个电话,看看输个液什么的。顾晏津又拉住了他的手臂。
“我想喝点饮料。”他点了点嘴唇,“没味道。”
他最近在吃的药压抑了味觉,吃什么都觉得食不知味,这两个月刚长上去二十多斤、这周又暴瘦三四斤。嘴巴里吃不出味道,还残留着吃药的苦涩,现在正餐也吃不了多少了,反而对零食泡面什么的很感兴趣。
邵庭阳摸了摸他因缺水而有些干燥的唇纹。
“知道了,我让纳迪亚煮些咸奶茶过来。”
纳迪亚是保姆的名字。
顾晏津最近很讨厌吃甜的东西,他味觉没有以前那样鲜明,味道就要偏重一些才能体会到,但甜食吃太多不仅齁,还腻腻地想吐。吐过一次后,顾晏津就不愿意再吃了。
大概顾晏津自己也意识到了,他实在是一个很难伺候的病患。
药物改变了他很多,不止是往好的方向,也有其他的。
之前天气好的时候,他还很愿意让邵庭阳开车带他去湖边逛逛,他喜欢在安静的草地上画城堡或者是冰湖的写生,又或者是拿着从国内一路背过来的相机咔擦咔擦留下各种风景空镜的素材。
但现在他不再出门了,相机镜头也很久没有擦拭。
药物的副作用不是让人丧失表达的兴趣和欲望,而是直接剥夺了表达本身,当某一天他打开相机看着取景框里的画面,内心毫无波澜甚至产生了一丝疑惑,那种感觉好像剪掉了游泳者的双翼一样,又好像是上一辈子的事,而他只是一个苏醒的旁观的副人格。
记忆和现实的碰撞,只会比想象中的还要残忍。
在此之后,顾晏津就再也没碰过相机。
第65章 第 65 章 孙悟空都只有一个石头呢……
一月二十三日, 蒙特勒,雪后转阴。
连下了几天大雪,天气阴沉沉的,远处的山像落了一层糖霜, 灰绿色中间夹着白色, 变得灰扑扑的。从窗外看去, 高高矮矮的房顶和松杉上都落满了一层银白的雪, 云层压得格外低, 让人喘不过气。
顾晏津从昏沉的睡梦中醒过来, 咳了两声,拿起床头柜上的保温杯喝了两口热水。他听到外面咔擦咔擦的声音, 是纳迪亚在铲雪, 以防之后下雨雪冻结成冰、走路时打滑摔倒。
别墅屋顶已经清扫得差不多, 但路面上还是积了一层银白的毛毯,走过时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远远的延伸到门外。紧接着被一道车辙印代替、蜿蜒到山脚下的街道。
那是邵庭阳出门时留下的印迹。
他咳了两声, 嗓子还是一阵钝痛。
纳迪亚听见他的咳嗽声,仰起头来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儿, 发现他站在窗边,连忙大声用英语让他回去。
“先生, 您的病还没好,外面很冷,请躺下好好休息。”她喊道, “我扫完雪就回去煮东西给你吃,邵先生很快就回去了。”
顾晏津想回答自己并不冷、也不饿,只是起来看看时间,但刚要开口嗓子里就传来一阵钝痛, 他想了想,还是回去坐着了。
冬季流感在欧洲爆发,也蔓延到了瑞士,法语区尤其严重。早在十一月的时候邵庭阳就预约了流感疫苗,为了安全甚至连纳迪亚的疫苗费用也报销了,平时更是非必要不出门,但顾晏津免疫力差、还是没逃过。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星期后,他的病好了很多,只是还有些头疼咳嗽的症状。
邵庭阳看他咳的厉害,饭都吃不下,就去了药店想买些止咳药回来。
顾晏津醒的时候,邵庭阳刚开车离开不久。
他在卧室的沙发上靠了一会儿,越躺越觉得倦怠,肩膀和腰都很痛。远处为数不多的日光已经随着太阳的西沉渐渐落了下去,好像又要回到夜晚。
他听到纳迪亚收起雪铲、推门回家的声音,刚想叫她拿些膏药上来,就听到沙发一旁响起一阵怪异的嗡嗡声。
震动又响了十几秒,顾晏津扒开扔在沙发一旁的外套,发现邵庭阳的手机正躺在其中一件外套的口袋里。
国外无纸化并没有那么普及,出门用的最多的还是现金钱包信用卡,定手机的依赖不知不觉就减少了许多。邵庭阳有时出门会忘记带手机,只靠简单的法语来沟通,等到东西买完了回到家才发现。
顾晏津看到上面是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长度看着并不简短,前面也没有+41的代码字样。
他顿了顿,过了几秒才接起。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他耷拉着眼皮问了句:“喂?hello?”
那边还是没回答,顾晏津琢磨了一下,正打算换法语说allo的时候,耳边传来了严肃苍老的声音。
“是我。”
顾晏津缓缓眨眼,还没反应过来,耳边的声音已继续道。
“你现在在哪里?知不知道你妈很担心你,这段时间她给你打了多少电话都不接。怎么?为了个男人、就要闹到和家里断绝关系的地步吗?”
他的话逐渐落下,顾晏津刚才还闲散平淡的表情忽然像落山的太阳一样,渐渐褪去了,只剩下沉静和冷漠。
“说话。”
顾晓钟的声音透过听筒、更显威严。
顾晏津垂下眼睑,神色淡漠。
“有事吗?”
“有事?有事你会搭理吗?你连你妈妈前段时间生病都不知道吧。”顾晓钟沉沉地哼了一声,“罢了,从你高中时非要转艺术班我就知道你是什么德行了,只顾着自己,永远不去为别人考虑。这段时间你妈和你哥联系了你多少次?你还要摆多大的谱才满意?是啊,这个家以后都是你说了算,以后我和你妈、你哥还有你的两个侄子都要看你的脸色过日子。”
嗡嗡嗡——
顾晏津闭上眼睛,嗡鸣声在耳边和脑海里不断盘旋,甚至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但他是听得见的,他听得见顾晓钟这几十年来对他的不满和抱怨。
我有这么差劲吗?我真的这么不讨喜吗?
他在心里问。
为什么他取得的成就都不算成就,就必须要听他们的指责?
到底这个家是谁说了算,到底谁在看谁的脸色过日子?
嘣——
他感觉脑海里有一根神经悄然断裂。
“那你来联系我干什么?”
陡然的一句,让顾晓钟停止了声音。
“什么?”
“我说那你还来联系我干什么,是,我只顾着自己,你既然知道还来找我干什么?你图什么?图钱?我给你打钱的时候也没见你多满意?”
顾晏津从耳朵里听见自己的声音,好像那发出动静的不是他的声带、也不是他的身体。他的声音那样冷漠,大概是有人控制住了身体,替他发声。
“你对老大也没那么满意,为什么偏偏只对我这么苛刻?一边嫌弃我、一边又要控制我,从来没见你因为功课不用功、上班挣不到钱打骂他,要是你的儿子真的这么坏、这么差,你应该早早地就把他掐死打死算了。”
他喃喃自语。
“哦不对,现在也不晚啊,这些年我也算还清了你们生我养我的这笔账了吧,就当没有我的存在,我们各自过生活不好吗?以后我妈就是王一花、我爸是李一岗,你们家也只一个儿子,两个孙子,这样不是皆大欢喜?”
“你到底在说什么胡话……”顾晓钟紧皱眉头,十分不解,“什么王一花、李一岗,这都是谁?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顾晏津却笑了。
王一花和李一岗,是他们现在住的别墅区前面的两块装饰性花岗岩。
之前邵庭阳带他出门时总能看见这奇形怪状的俩货,他就偷偷摸摸取了这个名字,现在看却是刚刚好。
孙悟空都只有一个石头呢,又当爹又当妈的。他却有两个,不是赚了?
“你们要实在想我了,就雕个我模样的木头人吧,放在家里想看就看、想摸就摸,坏了还能再换一个。要是怕我冷,就放棉花里;要是怕我饿、就供点苹果橘子,可千万别放梨啊,我不爱吃那个。”
他喉咙很痛,好像声音钻破嗓子的疼痛,但还是努力发出声音,这让他觉得畅快,“不行、不行啊,这样太慢了,太慢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你是不是疯了——”
“爸,我给你买张机票吧,你早点过来。”他殷切地说,“顺便带一截绳子过来,你年纪大了,我怕你没那么大力气。我之前看到过,过了桥往西边走,那边有个教堂,周末还总有人过来做礼拜,还会有小学生去那边唱歌,多好啊,就是有点冷,不过我已经习惯了……”
他浑身乏力、太阳穴处传来阵阵钝痛,连带着呼吸也呼吸不上来。
顾晏津紧紧握住放在耳边的块状物体,他抬起头却看见眼前乌黑,耳边传来什么刺耳的声音,他听不清、只觉得想吐但又吐不出来。他开始大喊大叫,声音嘶哑尖锐,试图盖过对方让他停下。
邵庭阳推开门猛地闯了进来,看到眼前的景象心里一惊、上前一把箍住顾晏津,他却叫得更加厉害,好像握住他的不是手、是冰凉的刀刃。
挣扎的时候手机摔到一旁发出巨大的响声,但邵庭阳此刻无法去顾及,他朝身后赶来的纳迪亚大喊:“去打电话!叫医生和救护车来!”
情急之下,他甚至忘记把语言切换到英语,但纳迪亚看到情景也明白了自己要做什么,连忙抓起卧室的座机开始拨打。
邵庭阳摸到他浑身发热,好像岩浆从身体里流淌出来一样,顾晏津还在挣扎,但身体发抖、呼吸很乱,好像喘不过气一样。邵庭阳知道他的恐慌症又发作了,伸了两个指头顶住他的口腔,没过两下顾晏津就要吐、松手后开始大口呼吸。邵庭阳还想再试一次的时候,却被他咬住了虎口——
“嘶!!!”
但那疼痛只蔓延了不到四五秒,几秒过后顾晏津失去了力气、头发上浸满汗水,无力地倒在他的臂弯里、急促地呼吸着。纳迪亚已经打完了电话,邵庭阳这次终于切换到了英语系统,让她去楼下拿氧气瓶,随后把人平放在床上、开始掐人中。
邵庭阳是看过视频学习过人工呼吸的救助方法,但不清楚这种情况是否适用、保险起见还是用了土方法,一会儿掐人中一会儿掐虎口,好在几个回合后纳迪亚把氧气瓶送了上来,总算能喘上气。
再一看,人已经头一歪昏睡了过去。
救护车还有几分钟才能到,邵庭阳折腾出一身汗,去捡掉在地上的手机,屏幕竟然还停留在通话界面。他一拿起,就听见顾晓钟和林淑云的声音焦急地响起,“怎么回事,晏津?发生什么事了??到底怎么了?”
“……”
邵庭阳连愤怒都懒得有了,也不想搭理他们,挂断电话后发了个送医抢救、等会儿再说的消息,然后把国内号码设置成了白名单模式。
做完这些,救护车的警铃声也由远及近地响起,他拿了张厚实的毯子把人裹上,氧气瓶的吸氧口就放在他的鼻尖、惨白的脸只留出一双眼睛。纳迪亚带上诊疗包、里面装着顾晏津的过往病历和就诊的身份证件,外面又飘起了雪花,在这场漫天小雪里他们匆忙登上救护车、前往附近的医院。
第66章 第 66 章 窗外,风雪渐停。……
因为不确定还有没有其他问题, 顾晏津先在附近的医院住了两天,该查的项目都检查过一遍、确认病情稳定后才转入私立医院的病房。
这几天邵庭阳都在医院里陪护、寸步不离,好在病房里还有个小套间,有单独的卫生间和床铺, 不至于让人休息的时候都很难受。现在家里的事基本上都是纳迪亚在照看着, 她会时不时地送些吃食和换洗衣物过来。
顾晏津在上一家医院的时候就已经醒了, 但和人交流的兴致不高, 尤其是对邵庭阳。
只要邵庭阳在他身边, 他总是闭着眼休息、又或者是把身体转向另一边, 他也不愿意吃东西,不管睡多久总是很疲惫, 邵庭阳尝试了几次, 最后只能让纳迪亚煮好病号餐后过来、一勺一勺地喂给他吃, 这样顾晏津才能迫于不给别人添麻烦的羞耻和愧疚、硬着头皮坐起来吃两口。
期间,邵庭阳的手机安安静静,一个电话一条短信都没接收到。
未免顾晓钟打扰他爸妈、搞得一大帮人都跟着担心, 他先编辑了信息,只说了一下大概情况。林淑云回复了句“知道了、你也要注意身体”, 怕他在忙,之后没有再发消息来。
纳迪亚这样来回奔波了两天后, 顾晏津终于忍不住了。
“你叫纳迪亚不用来了。这几天都在下雪,她带着东西一路过来很容易摔倒,而且一日三餐都来也很麻烦。”
说这句话时, 他扭过头看向窗外,尽管他那个角度除了高高的树枝、根本看不到其他风景。
邵庭阳前两天恨不得把他的脸掰过来面对自己,现在反而平静了许多。
“你什么时候恢复好,她就不用再来了。”
顾晏津胸口起伏了两下, 才重新变回平缓的直线。
“我已经好很多了。”他垂着眼眸,看着另一侧床头柜上摆着的白瓷盆小叶赤楠,“我可以吃医院的营养餐,不用搞那么麻烦。”
邵庭阳:“我也是麻烦吗?”
他转过头,那动作对现在的顾晏津来说已经算迅速了,但停顿了两秒后他又转了回去。
“你不算。”他沉静的声音响起,片刻后,“……我是麻烦。”
邵庭阳坐了会儿,一直没等到后续才站起身,把他的脸微微扭了过来。
顾晏津的侧脸顺着他左右的力道慢慢转了过来,触碰到他目光的一刹那、他下意识地想躲开,但下巴却被对方的手挡住了。
邵庭阳低下头,目光和他的紧紧贴在一起。
看了一会儿,他才问:“哪里麻烦?”
“……你干什么?”
他推了两下,没有推动,反而让对方凑得更近。邵庭阳的鼻梁很高,他不得不微微侧开,才不会被杵到。
邵庭阳却只是重复:“哪里麻烦?说说看。”
这次声音温柔了一点。
顾晏津安静了一会儿,想挡住他的视线,手抬到一半发现被对方胸口挡着的,就又放了回去。
“我那天,”他忽然说,“是不是很……”
难看,丑陋,又或者是难堪?他问不出口,连自己都下意识回避那一幕。不是没有想过克制,但越克制情绪就越爆发。明明之前从没有这样过。
邵庭阳一定吓坏了吧。
邵庭阳没有回答,静静的看了一会儿后放开了他的手腕,顾晏津以为他要走,没想到他只是换了个姿势、坐在了靠近他的那片床沿。
“其实我一直很奇怪,我们都已经结婚这么多年了,什么没看过什么没做过,你为什么要在意这些?但是后来想明白了,可能就像偶像和粉丝的关系,我在横店拍戏的时候早上六点出妆,那些小姑娘四点就爬起来化妆打扮,就为了在喜欢的人面前展现最美好的样子。每次下班,不管状态多差多累,但想到她们等了这么久就为了见我一面,都要打起精神回给她们笑容。追根究底……是因为怕对方不喜欢,也希望对方会喜欢。”
顾晏津没回答,他不太明白邵庭阳说这些是为什么。
“你生气了吗?”
“有一点点,但也不完全是生你的气,也有生我自己的。”他顿了顿,“想明白后,就又不生气了。”
顾晏津点点头沉默,半晌后,他抬起眼睑。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这么有耐心……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这个听起来有些荒诞的问题,他问得那么认真,那么疑惑,好像在他那儿是完全不一样的答案,因为差异太大才终于想起求证。
“我为什么非要因为你有什么特质才能喜欢你?”邵庭阳也觉得奇怪、困惑,他反过来问对方,“那我也问问你,我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顾晏津不假思索地说:“你长得很好看。”
说着,手不自觉地去抚摸他的脸,但摸到一半就被抓住了。
“外在在我们这行是最不重要的,再说你……”邵庭阳顿了顿,没好意思说那句话,“总之这不重要,还有别的吗?”
“嗯。”他想了想,“你性格很好,开朗大方,总能和人打成一片。”
“你性格也很好啊。严谨认真一视同仁,只要真心向你请教你总愿意解答。你总是擅长照顾和保护别人,可靠、但又太可靠,难以拉进距离。”
“……这样吗?”
他描述的这个人,真的是他?顾晏津都不敢相认。
“要说起来,我也该问你到底喜欢我什么?”他目光落在双眸之间,在顾晏津回答之前,他先打断了一次对话,“我说的不是现在,也不是那些笼统的讨人喜欢的性格。比我性格好的太多了,但在那个时候我一无所有,而你已经功成名就,为什么还会选择我?难道就因为我年轻?”
“当然不是!是、是……”
顾晏津一时间语塞。
“你看,你自己也说不上来,却要问我为什么。”邵庭阳指责他,“人和人看对眼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喜欢和爱本来就是一种缥缈的、难以描述的心情。就好像我问你为什么喜欢拍电影,你还能说得上来吗?”
他张了张唇,一时半会儿地想起当初独自在家拉起窗帘看电影时被荧幕上的光彩所打动的心情,但那种朦胧的心情最多只能被称之为喜欢。但要说爱上这个行业……
他自己也说不清了。
“你是不是在胡搅蛮缠?”他发出疑问。
邵庭阳却笑了。
“不是我胡搅蛮缠,是你总爱钻牛角尖。”他慢条斯理道,“世界上有那么多事,那么多情感,难道你都要追问个清楚明白吗?要是真那么好解释,又怎么会有缘分这个不切实际的词语出现呢?想不明白的话就当做是缘分吧,是上天为你设定的路,是命中注定的选择。”
顾晏津:“……”
真的可以这么敷衍吗?
“还有,你觉得自己是麻烦,但我不觉得,再问一千遍也是一样。”邵庭阳竟然还记得这件事,“你是不是忘记我们已经结婚了这件事?相互扶持相互照顾本来就是应该的。谁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等哪一天我遇到了车祸,被撞得半身不遂,到时候我就是你的麻烦了——”
“你瞎说什么!”
不等他说完,顾晏津就撑着手臂猛地坐起来,但很快就因头晕倒了下去,邵庭阳一脸了然地扶着他躺回去,他只能捂着发昏的脑袋讪讪道:“知不知道避谶?一点忌讳都没有。”
“好好好,我不说这个。”他举起手,“就说万一过几天我流感了,我让你走,说不想麻烦你连累你,你想想你会是什么心情?”
顾晏津没回答。
对于未来顾晏津其实并没有太多幻想,好像过也可以不过也可以,但邵庭阳的话忽然提醒了他一件事。
他们可以早早就分开、也可以一起相伴到老,但人生并非只有be和he两种极端,大多人的故事都是oe,充满了不确定。就像他说的那样万一呢?万一发生什么意外,难道他还要这样半死不活的等到邵庭阳已经五十多岁的爸妈来处理残局、顺带照顾儿子那个精神状况不稳定的伴侣吗?
甚至于他哥,他家的那些事……
“想什么呢?”他问。
“嗯?”顾晏津回过神来,忽然抓住了他的手,“我知道了。”
他忽然一副十分认真的模样,邵庭阳呆了呆,甚至忘记问他知道什么。
顾晏津握住他的手,邵庭阳的指节粗大干燥,常用指节处还有几个上学时磨出来的老茧,这应该算不上一双非常好看的手。但是非常温暖,掌心热得发烫,好像再握下去就会出汗。
这温度好像破开黑暗的一缕光,劈开所有的混沌,让他逐渐清醒了过来。
我在做什么啊?他忍不住想。
这样无休止地颓废、放纵,喜怒无常,并不是在依赖那个愿意让你依靠的人,单纯只是你想挥霍和发泄罢了。挥霍时间和寿命,发泄不满和不公。
但这些都是无用功啊。
他放弃了爱好、放置了工作,与社会暂时断绝了联系,换来的是一堆废弃的无用的情感,连挣扎都不再有了。什么都没有改变。
邵庭阳那么努力,他却放开全身的力气,任由自己仰倒在地面,看着对方辛辛苦苦拖着他的手臂想要将他拉起,还要告诉他这样是徒劳,没有用。
这不是他,不应该是他。
顾晏津抓紧了他的手,邵庭阳不明所以、但也紧紧回握住了他。
“我们回家吧。”他说,“我想吃你做的牛肉炖菜了。”
自从流感过后,顾晏津已经很少“点菜”了,他吃什么都不太有食欲。邵庭阳惊讶地看着他,随后点点头。
窗外,风雪渐停。
第67章 第 67 章 就当没生过他吧,否则你……
尽管顾晏津提出了出院的要求, 但邵庭阳不放心,还是让他留院观察了两天。好在顾晏津的情绪平和了许多,没有不满也没有吵闹。
他住院观察的这两天,邵庭阳也另外有事情要做。
第一件, 就是和顾晏津的家人回电话。
接起电话、那头的声音却是顾远辰。
听他说父母电话里听到晏津出事后情绪不稳定、这几天一直在家休息。顾晓钟有高血压, 怕父亲再出什么事, 所以是他来处理。
对于邵庭阳, 是他还是岳丈都没什么区别。
他简略说了顾晏津患有精神疾病、现在他们在国外疗养的事实, 至于以前的那些过往, 说多了像是怨怼和卖惨,更何况也不能弥补些什么, 索性就一笔带过了。但一笔带过不代表不谴责。
“像双相这种生物学因素主导的精神疾病, 凭空患上的可能性非常低。”他平静道, “我咨询过医生后,怀疑令尊很可能患有自恋型人格障碍。老人这个年纪了,想完全治疗非常难, 但我想你们最好还是去做一次心理咨询,毕竟这也属于一种心理疾病。”
在陪顾晏津做咨询时, 邵庭阳和医生聊到最多的就是他的家庭、他的父母,也是在这时明白了原因。
多子女的自恋型父母家庭里, 常常有出现这样一种结构模式,npd父亲或母亲,被npd精神虐待的伴侣(长年累月下很可能发展成npd的帮手虐待更低一级的子女来换取自尊心和实现价值), 以及一个被npd父母视为本身的投射、自我的延伸的那个子女,也就是金童。
金童接收着父母的宠爱、期望与压力,但只是作为自我的延伸,而并不被赋予完整的独立的人权。许多npd家庭会教唆、挑拨金童和其他子女的关系, 以用这样争斗甚至是霸凌的方式确保自己处于金字塔顶尖的位置。父母的爱是孩子争抢的资源,不管是金童还是替罪羊,最终目光都必须凝聚在父母身上,这样才能完成自恋的循环。而不被赋予父母爱与恶的角色,则成了家庭中的隐形人。
显然,顾晏津同时扮演了替罪羊和隐形人的角色。
他身上反对、叛逆、不乖从不顺从、屡教不改的那些特质,因为并不符合父母自身的特质,无法满足对方自恋的需求,于是被打压、迫害、吸血。越是不听从,就打骂训得越狠,直到被彻底磨灭自我意识。
本我被压抑、超我过度失衡,父亲的掌控与母亲的失权,自我在两个极端之中被弱化撕裂,最终形成了偏执漠视、叛逆冲动的情感障碍。
所谓的次一级的受害人们,在他看来,都是顾晓钟的打手罢了。
他语气里的冷漠和指责并不隐晦,顾远辰只惊愕了一瞬,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我知道了。”他说。
他的反应那么疏松平常,几乎让邵庭阳愤怒起来了,但转念一想他们不就是这样的吗?他还能期望这群人做出什么样的回应呢?
他们恐怕连正常情感应该是什么样的都不知道吧。
“你说的这些,其实我们多多少少也能察觉到。”顾远辰对他的情绪一无所知,继续道,“我爸他性格本来就偏激,尤其是现在快退休的年纪,变得越来越暴躁了。你们恐怕不知道,这几年他带的学生总有很多怨言,前几年有个学生被延毕、差点从教学楼跳下去,今年有个学生直接退学不上了,走之前跑到他的办公室大骂了一顿,闹得沸沸扬扬。”
“是吗?”邵庭阳说,“这不是他自找的吗?”
顾远辰没有开口,过了半晌才道:“我们家看着光鲜,但里面都是一团污秽。过去这十几年我弟弟过得很不开心,我很抱歉,但也请你相信,这个家没有一个人是好过的。他们那个性格,如果我照实说,他们只会认为是晏津性格太软弱,才会得这些莫名其妙的怪病,到时候闹上加闹,搞不好真的会闹出人命。我会和爸妈说晏津生的是其他病,让他不要再打扰你们,但我父亲他……总之我会努力劝说的。”
“你已经努力得够久了。”邵庭阳道,“希望你能拿出个兄长的样子,不要遇事总躲在你爸妈、你弟弟和你老婆身后。晏津这些年付出的从来没比你少过一分,我想这些道理不应该由我来告诉你。”
被一个小十多岁的孩子这样训斥,也实在是难堪。
“……我知道了。”顾远辰点点头,说了最后一段话,“我和晏津虽然感情不那么亲厚,但他毕竟是我唯一的弟弟,如果可以,我也不希望他受到伤害。希望你照顾好他,有什么事打我电话就可以。”
“嗯。就这样吧。”
邵庭阳打给他不是为别的,只是一种通知和警告,说完他该说的就挂了电话。
顾远辰收起手机,刚要从阳台回房间,一转身却看到母亲站在不远处,脸色苍白地望向他、眼角布满了红血丝。
“老大,你刚刚说什么?”她声音都在发颤,“你弟弟怎么了?”
顾远辰面无表情地踩着阳台的瓷砖,心想怎么这么巧就让她听见了,但心里又有另一个声音督促着他:就这样吧,破罐子破摔了。
还能有比眼下更坏的结局吗?
“我和邵庭阳说了,你们不会再去打扰他。”他说,“妈,你们真想走到那一步吗,非要把一个好好的人逼死才算完?我已经受够了这样的生活,以后晏津的事只要不是生老病死的我都不会再管,你最好也不要再插手他们的生活,就当没生过他吧,否则你们连我这个儿子都不会再有了。”
大儿子说完那段话就走了,只剩下她一个人。
客厅没有开灯,闫漪梅穿着老式的睡衣站在斗柜边,袖口露出一截皱巴的、刻画了岁月痕迹的老人皮肤。
她站着站着,终于支撑不住地跌坐在沙发上,捂着脸的手不住地颤抖。
第68章 第 68 章 打完这通电话后,邵庭阳……
打完这通电话后, 邵庭阳的手机终于消停了一段时间。顾晓钟那种老顽固,这个消息大概会在顾家炸出不小的水花,不过这些也和他没关系了。
邵庭阳这两天仔仔细细复盘了始末,最后悔的还是用自己的经验自以为是地给他留了后悔的权限, 却没想到现实远比小说更让人大开眼界。
这大概就是“富人”的傲慢吧, 就像出生就拥有光明的人, 在失去双眼之前, 不可能那么真实地体会、想象到到身处黑暗的孤独和恐惧。
而且一个人如何能完全对另一个人负责?负责他的生老病死、负责他的社交工作、负责为他选择每一条岔路的方向, 这是不可能的事。思前想后, 好像还是留一线最方便,不管前进还是后退都有这一丝余地, 也不必负担起将来可能会后悔造成的内疚与自责。
哪怕是他, 在那一瞬间也会胆怯。
自己解决不了的事, 邵庭阳就去找老妈老姐支招。
听完事情的始末后,邵庭兰也说他太莽撞,没有人可以替另一个人做决定, 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抱有这样的想法,如果害怕做这样的决定, 那么就放着不要做好了,就因为既要又要才会变得这么困难。
顾晏津和他们是血亲、二三十年了都没能完全彻底割断这份亲情, 他又什么资格去帮对方做这样的选择呢?真正有资格决定的那个人是顾晏津啊。
邵庭阳不理解,但还是问:“那万一他做错了选择,怎么办?”
“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你可以帮他躲一次,但不可能能一直躲下去。”林淑云摇摇头,“你是他的伴侣,不是他的人格。就算你是, 一个身体里也会有主人格副人格的说法,他不是你的附属品,是有自我意识自我价值的活生生的人。人生在世哪有不犯错的?你只要负责帮他兜底、让他知道就算选错还有大把的路可以走,不要害怕去闯,这样就够了。”
其他的,都不应该由他来承担。
老妈的这番话让邵庭阳有了新的体悟。
顾晏津总说这是一件很麻烦的事,虽然照顾病人确实很忙碌,但与其说不耐烦,他内心其实是很高兴的。
以往顾晏津总是一副成熟的高冷的自上而下俯视的姿态,毕竟他也有作为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年长男人的自尊心,遇事很少和他抱怨、更加不会和他求助,邵庭阳往往是等到他解决了问题、和自己聊起这个话题时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困难,每次他着急询问:“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我也可以找人问问看有没有档期”,然而顾晏津的语气总是那样理所当然。
“可我自己能解决啊,虽然麻烦些但最后还是找到了。再说,你工作也很忙,又在那么远的地方,我不想你为了这个浪费时间。”
邵庭阳的积极性和爱护的冲动就这样在他的回答中被消磨了。
顾晏津不需要他、就像是家里养的一只猫,猫不需要为主人分担什么,也不会知道主人可能面临合作被撤、调职升职的烦恼,它只需要在主人有空的时候喵喵叫、让主人蹭一蹭柔软的猫爪和皮毛。
但这样单向的、不深刻的“宠物式”恋爱关系不是他想要的。
但顾晏津生病后开始什么事都依赖他,邵庭阳睡觉时起夜去上个厕所,有时都能听见顾晏津忽然惊醒喊他的名字。一天三餐的菜单、吃药的份量、出门散步的地点、什么时候复诊什么时候出院,渐渐地都开始是他说了算。掌控一个人的感觉太美妙了,他需要他,而他也被他需要。
邵庭阳甚至不用担心顾晏津会忍受不了爆发,因为知道他无法离开。
权利和掌控欲如此让人迷恋,直到回过头才醒悟这不健康、也不正常。最重要的是,这样的做法和顾晓钟又有什么区别呢?
对方把权利交到他手上,是出自于爱和信任,而不是受虐的欲望。
不,不应该养成这样的习惯,顾晏津不应该,他也不应该。
邵庭阳深刻反省过后,决定改掉这个“大男子主义”的臭毛病,凡事多询问而不是做决定,等到实在问不出来、顾晏津自己也迷茫的时候,再给他选择的空间。晚上顾晏津提出想推迟下一次复诊的日期时,邵庭阳没有再一口拒绝,耐心询问了之后才知道原来每周三是顾晏津常打的游戏的版本更新时间,但美美出门复诊他的心情都会变差,很难去完成新出的活动任务,等之后精神恢复开始做任务时,想到不免要瑕奖励就很烦躁。
邵庭阳也没想到背后的原因竟然这么简单,完全打破了他之前“抗拒复诊”、“讳疾忌医”的刻板思维。
不过复诊日期是早就定好的医生出诊的时间,不太好随意更改,邵庭阳便提出下次更新他来做游戏任务,保证拿满活动奖励。顾晏津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想了想便同意了。
两个人转换了思维和相处模式,反而比以前融洽很多。
至于要不要和他父母联络,邵庭阳特意挑了个阳光明媚冰雪消融、顾晏津精神状态都很好的日子小心翼翼地说了这件事,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顾晏津反应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强烈。
“你把我爸妈的电话都拉黑,留个我哥的就可以了。”他说,“顾远辰没事不会来打扰的,但要真出了什么事,也不至于接应不上。”
邵庭阳点点头,尊重他的决定,“好,我知道了。”
·
原本定下出国散心的日期是比照电影宣发来的,一月份就应该收拾收拾准备回国了,但中间又发生了一些意外,出于技术和其他原因电影不得不推迟到四月底再上映。这样一来,他们就不必急着立刻回国了。
收到消息后,邵庭阳马上联系了医院出具相关的医疗证明,好在今年放宽了条件,可以以医疗签证延期。
这样待到三月打春,瑞士春景怡人,想来也会对养病有些助益。
等到二月底时,蒙特勒已经冰雪消融、初见春色,邵庭阳经常开车带他去附近的公园草坪散心,顾晏津虽然还是不肯开相机,但是已经有闲情逸致画水彩了,这段时间他积累了不少小画,邵庭阳没学过艺术,也看不懂什么好坏,只觉得每一幅都好看,打算回国后收藏起来。
医生说这段时间他的病情也稳定了许多,回国后坚持吃药和观察,不过分劳累的情况下可以恢复工作,但听到这个之前无论如何都算得上是好消息的结论,顾晏津的反应却很平淡。
邵庭阳想,也难怪他灰心,前段时间他因为焦虑导致失眠、医生给他开了些药,虽然效果不如顾晏津平时吃的那么强烈,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也有种昏昏沉沉、什么都不想做的厌世感。
像他这种每天都要服用的,就更加明显了。
邵庭阳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说回国后医生说可以慢慢减药、说不定到年底就可以恢复工作状态了,顾晏津听完也不置可否。
期间,闫漪梅还打了一次电话来。
当然她是让顾远辰提前确认过后再打来的,电话接通后还压着嗓子小心地问了句晏津在不在身边,得到否定的回答后才松了口气。
她说,没来“骚扰”这段时间,家里变化确实很大。
要说她这个做母亲的偏心,她认;说她有自己的小心思,她也认。但要说她对这个儿子漠不关心,连孩子去死都能毫不在意,这怎么可能呢?毕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这段时间闫漪梅看了很多书籍,也想了很多过去的事,却怎么都想不明白,他们夫妻两个算是大众眼中高知家庭,怎么教育孩子时却如此之失败?难道他们真的错了?
六十好几的人了,要承认自己这二十年三十年的失败,无异于是菜市门口午时斩首般的难以接受,但不管再怎么难接受,只有一点是确定不变的。
顾远辰的态度摆得明明白白,如果不是受够了厌烦了,四十岁的人了也不会突然要搬出去和媳妇单独住。
他们的偏爱和冷漠已经让他们失去了一个孩子,如果还要这样绊着老二,那么最后连珍爱的大儿子也要失去了。
闫漪梅痛定思痛,决定不再忍受丈夫的暴脾气与剥削,她母亲、也就是顾晏津外婆去世之前特意给这个女儿留了一处房产,虽然地方不大、也是老房子了,但一个人住已经足够。
顾晓钟自然不同意分居,都六十好几的人了还闹这出,他受不了独居另说,也让亲戚和邻居们看笑话。但闫漪梅的态度十分坚决,甚至连学校的工作都已经辞去了,俨然开始了自己平淡的养老生活。
彼时一个偌大的房子,就只剩下了顾晓钟一人。
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被亲人爱人和手足抛弃、没有比这更大的打击了。
“现在他爸一个人住,脾气倒是好了很多,三天两头地打电话来,大概也是怕我们真不要他了吧。”闫漪梅感慨。
邵庭阳心中却没什么波动,闫漪梅能做出这样的举动,可见她并不是一个没有魄力没有手段的人,但顾晏津幼年时她没有干涉、顾晏津上大学时她没有干涉、顾晏津被指责搞同性恋让家人难堪时她也没有出面干涉,偏偏在事情闹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时才终于开始挥刀断尾,用这样一出换取两个儿子的怜爱同情和内心的好过。
可是一切都只是亡羊补牢、于事无补罢了。
邵庭阳没有回答,冷淡的反应让闫漪梅有些尴尬,赶紧转移了话题。
“我听他哥说,最近晏津状态好了很多,前两天还和他视频了?”她试探地问,“小邵,你看看能不能找个时间,我想和他通个电话。毕竟这么久了,要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邵庭阳沉默片刻,没有立刻回绝,“我问问吧。”
“哎、好,好。”
闫漪梅点点头,隐约听见电话里晏津在叫他,一时不敢出声,就这样恋恋不舍地听了几秒,直到听到嘟地一声,才意识到被挂断了。
“庭阳,庭阳?”顾晏津一路喊过来,问,“我有个小山羊手套放哪儿去了?就是咱们在苏黎世一家店里买的,是彩色毛线织的。”
邵庭阳收起电话,也找了一圈。
“你之前不是说给梁映和他老婆带的吗?正好买了一对,后面放你那个行李箱夹层里了。”他提醒,“你看看在不在里面?”
顾晏津从收纳间里把吃灰的行李箱拖出来,打开果然发现了一个精美的礼品袋,“真的在这儿。”
“我刚才还和纳迪亚说这个呢,她说她妹妹要过生日了,说想买一条好看的轻薄的围巾,我就想起当时咱们逛的时候那家店有不少丝巾来着。”
说着,他拆开袋子用手机拍了一张,airdorp给了楼下的纳迪亚。
邵庭阳在沙发沿坐下,看着他隔着一层天花板和楼下的纳迪亚聊天。
“不用那么麻烦。周末我去苏黎世一趟,给她带一条就是了。”
“你的归你的,她的归她的。”顾晏津一边打字一边说,“她说妹妹现在成年了,想买点有牌子的这样出去玩也不丢面……你到时候就看着买吧,回来我给你报销,昂。”
“你倒使唤我使唤得利索。”说着,邵庭阳弯下腰,示意,“我替你跑这一趟,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纳迪亚也是你雇的员工呀,你买点员工福利怎么了?”
顾晏津不解风情地锤了他一下,邵庭阳顺手握住他的手,挑了挑眉。
几秒过后,这个男人终于反应过来,笑着在他脸上亲了亲。
“Cest sympa, mon c?ur。”(你真好,亲爱的)
这样一张脸附在他耳畔亲昵地笑着说“mon c?ur”,好像空气都跟着声带震动,这要还能忍下去就真不是人了。
他一把抓过,狠狠亲了一阵,直到两张唇都变得丰满肿胀才分离。
“De rien, mon chouchou。”
他用这一句回敬。
第69章 第 69 章 三月中,邵庭阳和顾晏津……
三月, 冬雪褪去,蒙特勒开始漫山遍野地放绿,随便找个地方散步,眼前就是一幅幅宛若电影镜头般的美景。湛蓝如水洗一般的天气, 绿油油的草坪地和不远处的阿尔卑斯山脉, 不一不送来春气。
赶在天气好的时候, 邵庭阳陪顾晏津去伯尔尼、卢塞恩、卢加诺等等几个瑞士境内有名的旅游城市走了走, 该吃的都吃了, 该玩的也玩得尽兴。只是可惜离得这么近, 也没去采尔玛特滑过一次雪,那里可是闻名的滑雪之城、冰川天堂。
但要说很可惜其实也没有, 本来这次出国就是陪他养病加放松心情, 顾晏津的情况也不适宜滑雪, 大冬天往雪道上跑也怪冷的。两个人也就打打嘴皮子,说说就算了。
三月中,邵庭阳和顾晏津收拾行李、启程回国参加电影宣发事宜。
之前因为某些问题电影不得不推迟到四五月上映, 顾晏津那段时间又处理不了工作,本来以为就这样不了了之。然而谁都没想到年底贲慧心参演的一部群像悬疑剧大爆, 不管是cvb、网播广告数据还是后续的商业价值,都当之无愧本年度的剧王, 再加上《幕后》综艺收官,剧方买的一些营销经营出了圈,平台方顺势把邵庭阳和贲慧心两人以前的热播作抬上了广告位, 狠狠地蹭了一波热度。一下子连带着两个人之前合作过的《惊盗奇情》这部电影也跟着热门了起来,待播电影的热度在同期里也算一骑绝尘。
要不怎么说时来运转呢?机会好不容易落在手里,自然不能错过。
自从转入电视剧后,邵庭阳电影资源已经空缺了两年, 倒不是完全接不到,而是很难有好剧本好角色。要么是被他上一辈或者上上辈的70生85生先拿下资源,要么就是老演员+新流量的配置,播出效果不说,挨骂也是流量演员挨骂,而且电影圈这两年流量电影频频扑街,制作人们也开始对流量不那么买账了,邵庭阳想拓宽市场和戏路,就得让资方看到实实在在的ROI数字,得拿成绩说话。
《惊盗奇情》虽然只是五年前的电影,那时邵庭阳的演技也青涩,但好在熬到现在也变成豪华阵容了,有这份量感满满的配置,在加上名导加持,大众还是愿意买账的。
坐上航班离开瑞士时,顾晏津还没什么感觉,直到飞机落地后手机弹跳出入境入市的宣传提示短信,走出舱门时空姐挂着笑脸一遍遍重复“旅途愉快”、“请小心脚下”的再也不能更熟悉的中文,远处分外熟悉的A市机场,才终于有了那么一丝实感。
邵庭阳打开微信告诉小天他们已经下飞机了,等下坐接驳车过去,让他到国际到达的站口接。
发完消息,他忽然察觉身旁人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任由着旁边的乘客越过他们先上了接驳车。
“怎么了?”他问。
顾晏津犹疑了一下,摇摇头。
“没什么。”
他们乘坐的是头等舱专用的接驳车,上车后车内还有许多位置,两人找了最后一排的连座坐下。
车刚开动,顾晏津就拉开背包开始寻找口罩,邵庭阳从自己的包里翻了一个新的递过去,又问:“怎么了?是不是紧张?”
顾晏津没有回答,先扣上了口罩两边的拉绳,又对着相机前置调整了下位置,确保大半张脸都被挡住。
“等下我们分批次出去。”
“?”邵庭阳疑惑,“为什么要分批次走?你有什么事要办吗?”
“你小声点。”
接驳车里很安静,都是长途旅行后疲惫的乘客,顾晏津环视了一圈,压低了声音。
“最近电影在宣传期,你这张脸一定很出名,搞不好还会有粉丝来接机。”他认真说,“我们分开走这样也能避免麻烦,你不用担心。”
“……”
邵庭阳缓缓道:“我一点都不担心,没有粉丝来,你想多了。”
“你怎么知道没有呢?”顾晏津不认同,“别忘了他们能买到私人行程,还有那些狗仔代拍,那些明星不都有什么机场照吗?”
“……那个要么是自己放出去的消息,要么是官方组织的接机。”
“??”顾晏津难理解,“为什么要自己组织接机?不嫌麻烦吗?”
邵庭阳忽然意识到这么多年他们几乎都是分开工作,顾晏津确实很少接触到他当明星的那一面。
电影圈和电视剧圈追求和体验的也确实不同,而且现在营销手段新奇多样,一些内容连明星都不是完全了解的,更别说导演了。
他耐心解释:“你看到的那些机场照,大部分都是提前约好找人拍的,就是为了制造话题度。这行比表演差更可怕的是没人记住你,没有话题度就没有热度,广告商和资方就不会考虑你。”
“至于粉丝接机,其实也是一样的道理,类似于一种应援吧。粉丝可以和喜欢的明星互动,艺人也能通过粉丝拍摄的视频在平台扩大影响力。之前不就有个选秀团解散了,其中一个人靠和粉丝互动的视频爆火出圈、才能发单人版专辑吗?”
顾晏津:“……”
还能这么干??
“这样啊。”他磕磕绊绊地说,“那也就是说,大部分行程都是工作室透出去的喽?”
“有些是,有些不是。”邵庭阳说,“咱们之前下班被围堵就是被卖了消息,但是也有些是工作室特意放出去搞话题度的……总之这些事复杂得很,你只要看当事人能不能从中获益就知道是谁干得了。”
“负面新闻也是?”
“当然了。”他怎么这么呆,邵庭阳忍不住轻轻笑了,“黑红也是红嘛,只要能翻红都不是事。”
严格来说,他自己也算是黑红翻红,他那一堆辣眼睛的黑历史影视剧到现在还被人喷呢。
顾晏津哦了一声,听得头疼。
他是幸运的,虽然起步低、但是多亏了老师和贵人的赏识扶持,再加上自己能力不俗,发展的速度比一般人可快多了。圈内多得是他这个年级还在打零工的导演,而他已经不需要再去知道、了解这些了。
两人拿了行李出来,果然看到接机口都是一群同样在等待亲人好友的普通人,他们虽然戴着口罩和帽子,但好在春季流感感冒漫行,倒也不是很突兀。
时隔小半年不见小天,顾晏津还有些拘谨,小天倒是没察觉出什么,一路上嘴巴叨叨个不停,最后把睡着的邵庭阳吵醒、扣了两百块钱工资,之后总算能安安静静、相安无事地回家。
小天提前预约了家政上门打扫,四件套这些都已经换上了干净整洁的,之前没有带走的衣服也通通洗了一遍收纳好,衣柜里只放了些当季常穿的,打开门就漫出淡淡的洗衣液香氛气味。
回到阔别许久的家,从窗户往外看去不再是鱼鳞一般排布的法式风情小城镇,和远处盖上糖霜的翠水青山,看手机时不用再换算瑞士和国内的时差,顾晏津还有些恍惚。
不过人是适应能力极强的动物,待了几天后也就慢慢地调整了过来。
进入电影宣传期后,邵庭阳就比以前忙很多。顾晏津的情况知道的人不多,东华那边王总开口给他减少了很多宣发的工作,好在顾晏津本来就是个很内向不怎么积极出来路演宣发的性格,倒也没什么纰漏。
老王这个鬼人精未必不知道那天晚上他白酒兑水唬人的伎俩,但没谁会和钱过不去,更何况他和顾晏津是老交情了,很多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卖个人情罢了。
顾晏津能躲,但邵庭阳躲不了,《惊盗》是老电影了,很多物料那时候还算过关,但放在现在是应付不了大众的口味了,得重新录制。
还有采访、海报、点映路演、主题打卡、共创主题联名语音等活动,合作比较深度的几家代言品牌也纷纷推出应援,既能再吸取一波代言人的死粉购买力,也能花小钱推广一下自己的品牌,属于双赢。
除此之外,网络上的话题营销早就已经铺天盖地,这几天邵庭阳的微博终于停止之前的抠脚状态,开始积极转发宣传,小半年没露面,粉丝们早就开始期待这次宣发、做数据写文案铺宣传时也是格外卖力。
顾晏津在家里也没闲着,他虽然不像邵庭阳那样要到处跑宣传,但也不放心做这个甩手掌柜。
直播连线采访、阐述创作人物的构思,剧情灵感,还有一些视频和文案宣传,都是常规宣发的方式。
只是他们休息了小半年,在电影宣发之前同时出现,也引发了一阵舆论热潮。
去年十月,《幕后》播得如火如荼的时候,顾晏津因身体原因不得不暂时退出录制,之后又拍到邵庭阳每周往返于横店和A市之间,虽然以前也是这样,但明显频率频繁许多,一周只要有空就回个两三趟,好像一点都不怕辛苦。
《幕后》播完、也是邵庭阳顾晏津热度最高的时候,别说是工作人员了,网友恨不得连他俩小学初中同学都扒出来问问前因后果。
然而就是在这波最好把热度转化流量的时刻,这两人却一消失就消失个半年,把那群营业麦麸挣流量的言论给堵得严严实实。
当然,看不顺眼的那部分还有另一套说辞,不是营业麦麸还消失这么久,八成是造成了太多恶劣影响,上面的开始打压恶意炒作的劣迹艺人,至于造成了什么恶劣影响,囫囵半天也没说个明白。
甚至还有说的更严重的,说他们违法乱纪去国外代生小孩,拿了美国护照才回国……搞得两人和身边的亲朋好友都哭笑不得。
对于这些流言,顾晏津一开始还觉得烦,想着要不要搞个声明提告一下,但转念想到邵庭阳前几天说的话,就忍了下来。
电影宣发期黑红也是红,八卦讨论度也是热度,闹太大反而容易被别人指责堵嘴、心虚。
故而顾晏津只选了那几家说得最脏的、造谣最广的发了律师函,其余跳脚想靠他们吃流量挣钱的几家通通拉了名单,等着秋后再算账。
第70章 第 70 章 “喂你个头,来了怎么不……
《惊盗奇情》第一场点映的时候, 虽然平台方和院线没强求他出席,邵庭阳也说自己应付得来,但顾晏津还是偷偷买了点映票,坐在角落里和观众、主创们一起观影。
上一次看到荧幕内容, 还是在他工作室搭建的放映室里, 昏暗的环境下、四周是堆满材料和影碟的收纳货架, 没有留给“观众”的座位, 只有可以放映、暂停倒带的机器。
和坐在观众席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邵庭阳所饰演的申达是一个被迫落草为寇的小人物, 他父亲早亡、靠母亲卖豆腐才挣够和木匠学艺的费用, 他手艺巧、审美也好,时不时就能设计出点新鲜的好看的家具款式, 但也因为这份天赋, 师傅猜忌怨恨他, 将他赶出了铺子、还联合其他同行排挤、甚至日日去他年迈母亲的豆腐摊前找事。
申达为了母亲,只能离开村子去外面边找零工边学艺。幸而机缘巧合下结识了一个做首饰的老匠人,对方赏识他, 愿意将一身本领倾囊相授。申达在他手下学了不少本领,生意也做得红红火火, 老匠人自觉传授不了他更多,便写了封信让他去都城找他的一位老友继续学艺。
申达带着包袱穿过一路饥荒艰难北上, 终于找到了师傅所说的这位陈姓老友,然而陈家当时正面临着一场大难,陈家有个女儿, 长得貌美如花秀外慧中,却不幸在逛花灯时被警察厅副厅长看上,要聘去做他的七姨太。陈老爷子最疼爱这个女儿,知道那是个虎狼窝, 和夫人女儿在家哭得昏天黑地也无法,申达见他们一家被欺压至此,生出了恻隐之心,便提出他有一计可以摆脱婚约,陈老爷子大喜过望、承诺事后将女儿许配给申达。
申达之后果然用计将对方耍得团团转,不再纳陈氏女子过门,但对方出了这场大丑,自然恨上了“罪魁祸首”,那人虽然只是个副厅长,却有个直隶军务督办的远堂姐夫,有这样的关系,谁敢不听从他的号令?一时申达被整得凄惨无比,老家的母亲也被这恶霸派去的人惊吓恐惧病死,师傅也被连累百年老字号就此闭店,而被他帮助过的陈老爷子却因惧怕黑恶势力对他退避三舍,莫说之前的誓言了,申达被揍得像条死狗一样躺在臭水沟里时,陈家人看见不说去扶一把、还快步绕开,深怕被这瘟神牵连。
得知母亲病死的消息后,申达此时带伤一路逃亡躲进深山,他恨透了这些人的虚伪,明白乱世之中无处伸冤、只有力量才能给予、保护他想要他珍惜的东西。
从此申达在山上落草为寇,勾结了一群流亡的难民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一开始他只是抢劫金银珠宝,之后发现多得是比明面上的财帛更值钱的东西。他眼光好、又懂行,出手也十分狠辣,一时间成了都城要塞上贪官富人们闻风丧胆的一环。
然而某次抢劫时,申达过于贪心,在重重官兵护送之下盗走了一枚惊世国宝——和田碧玉镶戒,这和田碧玉成色绝佳、蛋形玉面一圈镶嵌蟠龙祥云纹样,最关键的是在阳光下可以清晰看到“太上皇帝敕宝”的字样,还有一行分不清是满语还是蒙古语的极细小字。先不说这枚戒指上的至高工艺又或者是那极老练精妙的书法,只说“敕宝”这两个字就大有文章,“敕宝”多用于玉玺之中,赋予此章签署诰敕文书类的职权,而这样的字却出现在一枚戒指玉面上,再加上附带的那行神秘小字,不由得惹人猜想。此次军队派了百余人严密护送这枚碧玉戒指入京,而申达却因迷恋这戒指雕刻工艺、一时贪心将其窃走,瞬间引起总统领将帅的震怒,举全省之力围剿山匪。
越是这样大的动静,越说明这是个价值连城、不、有价无市的珍宝,更加叫人难以放手。眼看老窝被官兵清剿,申达壁虎断尾、乔装后逃亡外省,路上遇到同样与官兵交战的女土匪翁雷梅。
这个翁雷梅倒也是个传奇人物,她原本是良家女子、和丈夫一起做些小本买卖,但因老家饥荒被迫逃亡其他省城,然而城内官员们对难民熟视无睹,严禁放人进城,自己在城中喝酒吃肉贪欢享乐,丈夫本就受了伤、再加上太阳暴晒、就这样虚弱而死。
眼看官府还没有土匪可靠,当土匪可没有被晒死饿死的,翁雷梅便投靠了附近山头的老大,做了他的压寨夫人。
然而前段时间从京城开始大规模剿匪,山老大不幸被杀,翁雷梅也是个见识深远的聪明女人、当下扛着锄头别着枪带着一众弟兄们逃亡,她有胆识有魄力、有武力也有决断,官府几次剿匪不成、反而吃尽了苦头。
若不是底下弟兄死的死、伤的伤,也没有喘气恢复的机会,翁雷梅也不至于沦落到现在这么狼狈的模样。申达敬佩她的实力,对她一见钟情,见到她不过五秒后就下决心要救她、带她一起逃亡。
翁雷梅性格彪悍,并不是一个可以被驾驭的女人,但她的大方、聪慧和果断,让申达在征服欲之外又生出了几分自己都摸不清的情愫。他习惯用野性的性去掩盖青涩陌生的情,而见多识广的翁雷梅并不买账,总是拍拍屁股下了床就走人,两人吵吵闹闹争锋相对、却又在逃亡过程中相互扶持相互信任,成为了不是彼此最爱但是最重要最契合的那个人。
两个盗,一段情,才托住了这部电影。
邵庭阳饰演的申达出场时,起初观众并没有什么反应,因为电影的开场是一场暴雨的倒叙,浑身泥泞、勉强才能看得出人样的申达拖着被打烂的右手在山林间爬,直到闪电落下、照亮一双凶狠的、野性的狼眼,观众席间才爆发出一声意外的低呼。
五年前的邵庭阳虽然看着青涩,眉眼中好像还有藏布的影子,但这副青涩却刚刚好契合了前期申达的天真、努力、善良的一面。而中后期的镜头下,申达的五官和山匪妆开始调整得犀利,在演员的演绎下透出狠辣、缜密的一面。
申达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完美主角形象,甚至可以说恰恰相反,毕竟他皮肤黝黑、镜头里粗壮指头上全是做活时磨出来的老茧,爆粗口不讲卫生随地吐痰,他是个没接收过正经儒道文化教育的粗鄙人物,道德几乎没有,还常常游走在灰色地带。这是一个非常复杂、有很多面的人物,但邵庭阳都稳稳接住了,盗窃国宝时的奸诈、贪婪,逃亡时冷静地咒骂和计算,与翁雷梅的交锋时文戏的情欲爱欲交缠,为个人生死存亡和理想冲突争吵时爆出的青筋,还有许多、许多。
IMAX电影厅下即便2D电影表现也足够精彩,4k激光投影、更高的亮度、更宽的画幅和更广阔的色彩空间,给了这部五年前的作品最好的展现力,但这只是不起眼的一环。
时隔几个月再看到这部打磨过无数遍的电影,顾晏津都有些许恍惚。
那些背后无数个浸满汗水、反复重拍对戏的日夜在这一刻都不重要了,两小时十四分钟,当电影厅灯光亮起、荧幕上亮起全体工作人员的staff时,厅内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来围观点映的不仅有普通观众,也有各大业内人士、影评人、影视博主,点映不仅是起到小部分试水放映的作用,而是影响正式上映时的口碑和后续的非预售票房。很多小成本电影就是赌点映时能推一波自来水,后续正式上映时吸引更多受众,也能节省一波营销费用。
《惊盗》不缺这笔营销钱,缺的是观众对电影内容和质量的信任,不管吹得多天花乱坠,观众迟早是要走进电影院见实物的,真实的观影感受无法被营销掩盖。点映的口碑能逆转、打破一切怀疑和不信任。
顾晏津一直都坚信,他们有这样逆转的实力。
点映结束后,副导演、男主角邵庭阳和女主角贲慧心一同上台走流程,做采访和小游戏,还有一些对人物的解读。观众们没有离开,底下时不时传来一阵笑声,顾晏津也没有离开。
散场的时候,顾晏津戴上鸭舌帽混在人潮里离开,他听见周围的人还在讨论电影的剧情。
“好喜欢梅姐,虽然想到他们不会有好结局,但也没想到这样死了。”
“其实吵架那段戏,梅姐说想她不知道什么革命不革命、她只知道要打跑侵略者、赶走那些高高在上混吃等死的军官时,申达明显是有触动的,但他太嘴硬了,其实梅姐等两天申达就心软,跟她去延安了。”
“其实申达也不是嘴硬,主要他的经历让他不那么相信别人了,好不容易过了一段安定的生活,要抛下一切去走一条刀口舔血还这么危险的路,他当然没那么快就决定。”
“梅姐吞戒指那段哭死我了,知道自己被包围走不掉、戒指一旦被发现,那些人找到申达就会立刻杀死他,所以立马吞下戒指,只要找不到申达就不会有性命危险。吞完还抬枪带走了好几个人,呜呜,梅姐又聪明又有魄力,这么好的女人为什么不能活到最后……”
“这个剧情难怪到现在才过审,顾晏津真敢拍啊。”
“申达后面再也没找到梅姐,也没听到戒指的消息就应该就猜到了吧?守城前的最后一晚,他把杯子里的酒泼地上了。”
“啊?我还以为是敬他妈妈和师傅的?”
“不是,桌上有四个酒杯来着,但是师傅他也不知道活没活着啊,所以另一杯没有泼掉的酒是师傅的,地上的两杯是他妈和梅姐的。”
“你们看的也太细了吧……”
“梅姐死了,申达也是城破人亡了,俩人到地下继续做小情侣,怎么不算是一种he呢?梅姐还把结婚戒指带走了,哈哈,哈哈哈。”
“保安快来,这里又有个人疯了。”
顾晏津放缓了脚步,静静听着他们随口发表的感想,下一刻手机在口袋里嗡嗡了两声,他拿起一看,是邵庭阳。
遭了。
他快步走到一旁角落里,捂着手机试探地说:“喂?”
“喂你个头,来了怎么不和我说?”邵庭阳的声音传了过来,“到后台来,等会儿我和你一起回去。”
“……”顾晏津想问裹这么严实这人是怎么发现的,但想想还是不问了,“你等下不还有个签售吗?我要等多久啊?”
“昨天就签完给主办方了,你没看见观众都散场了吗?都是去b口拿电影票换抽奖券抽奖的。”邵庭阳道,“快点过来。”
顾晏津撇了撇嘴,还是老实去了后台。
后台都是工作人员,看到他时还很惊讶,不过很有眼力见地没过来凑热闹,只有副导演老熟人了,才过去寒暄了几句。
等邵庭阳换完装扮后,两人牵着手从后门离开,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