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爱是一种痛觉
事实证明,人在无语到极致的时候,是会发笑的。
听鹿呦哂笑了一声,再看她眉眼之间隐隐有几分生气的模样,陈菲菲关心问:“怎么了?”
鹿呦深呼吸,递过手机。
陈菲菲拧出地铁老爷爷看手机的表情:“什么鬼?明明是那谁见异思迁,怎么好意思污蔑你出轨的?还污蔑我女神背刺,背刺啥了就背刺!怎么想的,在这胡说八道,颠倒是非!”
鹿呦蹙起眉头,收回手机,点开评论区:“谁知道怎么想的,驴一天天啥事不干,净踢这些人脑子了。”
“噗,驴都要委屈死了,好大一口锅。”陈菲菲看她把脑子被驴踢了的话打进输入框,“你这威力哪够,再加一句,再加一句——多心疼心疼自己吧,粉个只会甩锅的厨子,一天到晚被当颠勺使,到处发癫,智商都降成二百五了。”
“你怎么那么会怼人。”鹿呦抓着手机认真敲字。
“被我妈练出来的。”陈菲菲挽着她胳膊带她继续往前走,“不过,有一说一哈,女神做的事,和挖墙脚真没什么区别,没想到女神还是个坏女人,啧。”
“哪有差不多,差很多好不好。”鹿呦几乎是第一反应。
陈菲菲扬眉:“嗯???你之前跟我说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哦!”
鹿呦抿了抿唇。
她是不喜欢月蕴溪做的这事,尤其是在刚得知真相的时候。
回顾与陶芯分手的那天,始作俑者就在她身边,看她伤心,看她痛苦……有没有一丝一毫的歉疚,后悔自己做得太过?
还是心疼的同时还怀揣着一点计划得逞的高兴?
她不敢多想,十分不满月蕴溪如此不尊重她的心情。
气极时,自己也觉得这和挖墙脚没什么区别。
但只有她可以这么说,只有她有资格评价月蕴溪。
别的人说,就不行,她听着不舒服。
“如果陶芯没那些心思,月蕴溪也不会这么做。如果陶芯行得正,放一百个初晓到她身边也没用。不过是提前引爆了一个雷而已,早点爆了也好。”
陈菲菲摇头晃脑,摆动的幅度和眉眼之间满是调侃。
“而且我和月蕴溪,是在我分手以后才热络起来,不能算挖墙脚吧。
而且她第一次表白,都被我拒了。后来西城大碗面爆炸……”
鹿呦心有余悸,顿了顿才继续,“她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感动得要死,也没立刻就答应。换个人遇到我这样的,恐怕早放弃了。
而且她还比那谁更早喜欢我。
而且——”
“停!打住!别而且了!”陈菲菲走进大棚,瞥了眼已经端上桌的菜,“你再这么而且下去,我饭还没吃就要饱了。”
鹿呦撇了下嘴,将输入到一半的评论打完整发出去。
坐到蓝色塑料凳子上,陈菲菲说:“我之前在网上看到一句话,用现在的你身上特合适!”
“什么?”
陈菲菲张着嘴,顿了两三秒说:“忘了怎么说的了,我去搜一下。”
没了话题打岔,鹿呦注意力集中到了照片上。
拖把用来办生日会的半山别墅安保十分严格,门卫都是先核对身份信息,再向租用别墅的总负责人电话询问确认无误后,才会放行。
首先排除狗仔跟拍。
而她们在电梯间僵持的时候,并没见到有陌生人经过。
所以只能是某一位熟人的杰作了。
电梯间的四面都是落地玻璃,运气好的话,也许能从上面捕捉到拍照人的身影。
鹿呦手指按着屏幕,将照片拉大细看,慢慢蹙起眉头。
还真有。
但有两个。
一个在停车场柱子后面,只露了半个身,鹿呦凭借发型和衣服款式认出来是陈西关。
还有一个身影在陈西关的斜后方,太模糊了,无法辨认出是谁。
不知道这张照片是来自前一个人,还是后一个。
陈西关给了她那种隐晦表白的便签纸,应该……不至于这么做吧。
鹿呦将照片保存到手机相册里,犹豫要不要直接去问陈西关。
“YoYo……”陈菲菲忽然开口,像是被什么惊到,几乎都快失声。
鹿呦侧头看过去。
紧接着,陈菲菲眼神成分复杂的目光便迎了上来。
鹿呦心里一个咯噔。
“外面天塌了。”
就在她们与外界断联没有上网冲浪的这几日里,一个接一个的隐雷被引爆。
就在她背熟了乐谱熟练完整地弹奏CollapsingWorld时,世界真的正在崩塌。
塌在倒退的时间里,在每一个被她指尖奏响的乐符里。
……
11月10日,拖把生日会上频繁打呵欠的那位网红在直播时说漏了嘴:“生日那天还看到了桃桃女朋友呢。”
说完连忙捂嘴,又打补丁说:“她们是这么说的哈,我也不确定,能确定的是,那是她青梅哈哈。”
随后看着粉丝弹幕热聊,筛糠子似的越抖越多。
“挺漂亮的她那个青梅,有点人如其名的感觉吧,很像一只小鹿~后来我们玩真心话大冒险嘛,转到那个小鹿了。好像桃和鹿闹矛盾了,柠檬想撮合她们,让小鹿啵啵在场喜欢的人,结果小鹿啵啵了桃桃的姐姐,还说妹妹不如姐姐好,后来两人就失踪了,桃桃在别墅找了半天没找到……放烟花的时候,我看到她们手牵手提前离开了。”
11月11日,视频被多个营销号转载,正值《想对你唱》决赛期,事关陶芯,当天就上了热搜。
有网友通过关键词,获取鹿呦的个人信息,锁定了十月国际业余钢琴比赛第三名就是鹿呦,挖出了那天的比赛视频。
因为“妹妹不如姐姐好”的言论,陶芯粉丝对她格外不满,纷纷留言嘲讽。
【冷知识,她从小就学钢琴的,专业选手跑去参加业余比赛,想显得自己很厉害,结果才第三hh】
【专业的?认真的么?钢琴生路过,她弹琴指法全是错的啊。】
【哪个学校的?敢说这是专业。】
【她是我舍友,我们是调律专业的,她人挺好的其实,什么都会,还会修空调,家里超级有钱,她爸是某品牌的董事长哦,但她特别低调从来不炫富的】
【竟然是调律的学姐,之前经常看她来接我们老师,有一说一,我还偷偷磕过hh】
【修空调很简单的好吧,什么都会,还会出轨[龇牙笑]还有楼上那个,什么都磕,只会害了你!】
【那你又会什么?她开了一家迷鹿清吧,专供大学贫困生兼职,工资高,福利待遇好,暑假还提供住宿。她每个月都会给贫困山区的女孩子捐赠卫生巾和衣服!迷鹿每年赚的钱都会拿出一半给山区建设学校!这些可都是实打实有记录证明的!请问,你又会做什么?】
【桃桃也做了很多好事啊,捐款、捐赠也并不少!出轨这事她做多少好事都洗不白!】
【上个月她给我钢琴调律的呢,很厉害也很温柔的姐姐,我不信她出轨。】
【哇靠,又见女神。我们学校唯一一位连续四年位居学校被暗恋榜榜首的神人,划重点,暗恋她的女生超级多】
【她是我大学同学,她左小拇指断了重接,没接神经,这个指法应该是专门针对她左手修改过的指法,她左手之前弹不了琴的。】
【我有她单手和另一个小姐姐联弹钢琴,跟其他小姐姐在游艇甲板合奏kisstherain的视频哦,巨巨巨好听!】
【看完视频回来了,是全女子业余交响乐乐团!我的天,里面每个姐姐都好好看!吹拉弹奏飒的一pia,怪不得上面说暗恋小姐姐的女生多呢,女人搞事业的时候真的太有魅力了!】
扒得越多,鹿呦风评被扭转得越厉害。
网友辣评:【吃瓜路人转粉的数量,这姐们今天就出道吧,比[桃]有前景。】
陶芯粉丝破防,纯文字整理出一份时间线,咬死鹿呦出轨。
当天晚上,陈西关的个人账号上发布了一条视频。
是鹿呦与月蕴溪在拖把生日收礼环节上交头接耳的画面,视频末尾扫过陶芯,一脸落寞破碎的模样。
一石激起千层浪。
#到底是谁在支持出轨的人#、#陈西关为陶芯打抱不平#、#陶芯陈西关cp#、#关芯cp太甜了#等相关话题登上热搜。
然而不到半小时,事情就迎来了反转。
陈西关删除了视频,并发博:【对话某位请不要利用我本就不多的队友情,我信你才把手机借你用,不是让你背着我用我的号发我保存的视频的。对话cp粉,请不要将我和犯了原则性错误的人捆绑cp。】
正主亲自拆cp,陶芯粉丝的矛头立刻对向了陈西关:【如果不是我们桃桃,你还在小破网吧唱歌呢,不懂知恩图报就算了,还忘恩负义!】
引得陈西关粉丝不满反击:【如果不是我们西瓜作曲,你陶火不了!如果不是小鹿姐一直提醒陶别忘了西瓜,如果不是节目少了个嘉宾,桃根本就想不到我们西瓜,我们西瓜很懂知恩图报,知道应该报谁!】
吃瓜网友在瓜田里上蹿下跳,揪着陈西关所说的“原则性错误”,推测是陶芯出轨在先。
随即有疑似乐队粉对陶芯脱粉回踩,发了很长的小作文,网友总结出关键几个点——
1、鹿呦陪桃度过了最难的时光。桃有很多骨灰级老粉都是鹿发传单引来的,以前桃开演唱会,粉丝应援棒和伴手礼都是鹿亲手做的。
2、桃出名后,鹿跟桃说了很多次帮帮西瓜,但桃怕西瓜比自己火,比自己出名,比自己更受关注,一直不愿意带。
这次还是因为和鹿分手,桃要西瓜站队才推荐西瓜上节目的。
3、是桃没有边界感,与某位粉丝暧昧不清,鹿才提的分手。
随之,初晓的存在被曝光,当初她与陶芯的聊天记录都流了出来。
图书馆30秒文学发生在了自家偶像身上,偶像还是渣的那一方,粉丝纷纷表示天都塌了。
陶芯一夜掉粉四十多万,社交账号评论区前排,几乎都是——
【她只是我的粉丝,粉丝比女朋友可爱一点?[狗头]】
【那姐妹还是给你留面子了,这不叫没有边界感,这叫精神出轨!】
【我本来真的挺喜欢你的,但你真的对不起小鹿】
11月12日,事情再度反转。
凌晨时分,初晓被陶芯粉丝扒出来是某种专门拆散情侣的团队成员之一。
【这个初晓是被桃桃异父异母的姐姐高价聘用,专门来拆散桃桃和鹿的,这样好方便她挖墙脚,众所周知聊天记录都是可以伪造的[微笑]】
【我的天呐,人怎么可以坏成这样?也太恶心了吧?!鹿知道这事么?鹿是好的话,赶紧跟这种人断绝来往吧,为了目的不择手段,这种人也太可怕了。】
【好家伙,前面美美隐身了是吧,这种人还不给她曝光避雷?】
【点了,至少得让鹿知道她的真面目吧!】
【异父异母的姐姐?什么意思?】
【重组家庭那种吧。】
月蕴溪的相关资料全部都被扒了出来,随着她的照片和个人信息曝光,事情便开始朝着离谱的方向发展了。
【抛开事情不谈,这瓜里的姐姐们都有点好看啊。调律师、教授、明星,小说照进现实既视感[笑哭了]】
【楼上什么眼神,一看就是整过和高p的照片,还教授,为人师表,结果做这种龌龊事。咱就是说,@南泉音乐学院,这种人品败坏的教授是非聘不可么?】
【卧槽?这不是月蕴溪么,她爸以前跟一个诈骗犯合伙骗了我们邻里邻居好多人的钱,后来死了,她妈还完钱就带她走了。那会儿附近长辈都不让我们跟她玩的,说她妈跟她都不是好人。】
【楼上老乡啊,不用据说,就是!这女的从小就谎话连篇,小学的时候把我推下楼梯!转学以后还偷班费。】
【小学的时候把人推下楼梯?!!才多大,就这么坏?】
【天生坏种。从小坏到大,很难想象桃桃跟她生活的时候被欺负成什么样[摊手]。】
【看起来就很白莲花的那种。】
【对,就是天生坏种!她爸死在雪地里,被雪埋了两天,雪化了有人遛狗才发现尸体。那会儿听长辈说,她爸晚上应酬完回家,敲门敲了很多下,隔壁都听见了,她娘俩怎么可能听不见,就是故意不开门,就是想把她爸冻死在外面!】
【她爸没钥匙?】
【我妈说她爸以前都带钥匙的,就那天没带,你说巧不巧。其实是她妈也可能是她,故意把钥匙收起来了。】
【极大可能是她,她们没被抓起来,估计就是看她是个未成年。】
阴谋论层出不穷,连月蕴溪老家房屋改建都衍生出了镇鬼的说法,网友看得心惊,强烈要求案件重查。
南泉音乐学院官方号评论区都被偏激网友占领,威逼利诱学校必须处理月蕴溪。
11月13日,南泉音乐学院发了照片和通告。
照片里大提琴教室门口被人摆满了花圈和月蕴溪遗照。
通告:已经报警,拒绝网络暴力,绝不姑息造谣生事的人,也绝不会因为子虚乌有的事辞退月蕴溪。另,给月老师休了假,加强学校安保,外来人员不给进,如校内学生参与网暴,将会公开处分。
发完通告顺手关闭了评论区,主打一个“纯通知”。
被路人网友调侃官方号后面一定是个00后。
南泉音乐学院这波霸气护短,让一部分网友冷静了下来,表示网络上真真假假还是不要跟风的好。
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当天下午陶芯私生饭发了一条视频——
一群人把月韶围在家门口,骂她是小三,勾引别人老公,眼看动手就要打人的时候,被保镖拦下来了。
网友吃不明白瓜了:【不是重组家庭么?怎么又成小三了?】
没多久视频就被送上了搜索榜前排。
寻衅滋事的人很快被扒出来,是一位名叫婠婠的网红找过去的。
婠婠挺着个大肚子拍视频,声泪俱下地道歉并解释,她跟陶父领了结婚证,是合法夫妻。她发现陶父不对劲,找了私家侦探去查,才知道有个女人为了钱做陶父的小三,把她气得不轻,怀孕期间情绪不稳定才想给那女人一点教训。
与婠婠结怨的对家紧跟其后开直播扒她老底:“她之前微博里总发的麋鹿头表情符号,其实是代指她那时候勾搭的老板。麋鹿头挺喜欢她,都想跟她定下来了,还带她去看看自己女儿,但麋鹿头女儿不稀罕见她。她就气嘛,就跟麋鹿头说她怀孕了,这女儿不要也罢。结果麋鹿头不孕不育的。”
“孩子是麋鹿头好兄弟毛桃的,毛桃也是个有钱人,她去香港做无创DNA,检查出怀的是个男孩儿,毛桃想儿子想疯了,又送房又送车,还跟她领了结婚证,说家里产业以后都是宝贝儿子的。”
“她才是小三上位呢,其实她都在小区里打听到了的,那边那个跟毛桃没领证搭伙过日子十几年了。毛桃这边没离开对方的意思,据说是毛桃初恋,破镜重圆得之不易。她又得罪不起毛桃,就只能挑软柿子捏。”
直播还没结束,#心疼陶芯#的话题就已经挤进了热搜榜。
点进词条,课代表总结比直播速度还快。
【重男轻女脚踩两只船的爸,真小三上位怀弟弟争家产的后妈,吃她家用她家连后妈都算不上的阿姨,找人拆散她和女朋友抢她女朋友的姐姐。桃也太惨了吧,也是有点怜爱了。】
网友热评:【只能说,月的妈妈不是小三也是寄生虫,吃人家的住人家的用人家的,月怎么还有脸抢桃女朋友的?】
不过一句话,便又将舆论引回到了月蕴溪身上。
月蕴溪社交账号的评论区全部沦陷。
很多评论都上升到了人身攻击,简直可以用不堪入目来形容。
举报都举报不过来。
而月蕴溪本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别的八卦主角一天登录微博几十次,她一次都没有,没有一点上网的迹象-
云竹出现在陈菲菲家门口的时候,鹿呦正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咬着手指,盯看着手机在屋里来回转悠。
看完八卦博主按时间线整理的瓜后,她脑袋里就像被抹了一层浆糊,所有事都粘稠的糊成了一片。
第一反应是给月蕴溪打电话过去,哪怕她为如今的感情状态感到尴尬。
然而手机里,是冷冰冰的女声播报对方手机已关机。
她急得团团转,转念一想,如果真的没上网,也好。
犹豫了几秒,鹿呦又给月韶打了电话。
也没人接。
第三通电话,她拨给了保镖,这回终于被接通了。
保镖告诉她:“昨天做笔录调解,折腾到挺晚。晚上回来以后,隔壁女主人就搬走了,月小姐让我们跟着去那边,还让我们晚点再通知你。说你早上起的迟,中午要午休,我想下午再通知您的。”
鹿呦问:“搬去哪儿了?”
保镖报了个小区名,鹿呦脑子一团乱怕过会儿就忘了,挂断电话前说:“发给我。”
结束通话不到两分钟,保镖发来了具体的地址。
鹿呦将行李箱放倒,蹲在行李箱面前,估算时间给自己定了回南泉的票,随后起身,一边收拾,一边给云竹拨了通电话。
云竹直接给她掐了。
鹿呦愣了一下。
掐了总比没人接的好,她又拨了一个过去,又被掐了。
再拨过去,这回没被掐,但也没被接通。
鹿呦盯着手机看了片刻,决定还是先去找陈菲菲跟她说一声。
才想起来,从喜宴回来后,陈菲菲说去烧水,结果烧得人都不见了。
鹿呦出房间,正准备往小厨房走,忽地听见后院传来陈菲菲的声音。
“……那你把我当什么?一桩能谈成功的生意?还是一场你输不起的博弈?”
鹿呦脚步一转,走过去。
推开门的一瞬,只见陈菲菲将云竹按在墙上,眼看就要上演强吻的戏码。
鹿呦连忙往后退,结果撞得门“哐当”响。
听见动静,陈菲菲立马松开了云竹,余光扫鹿呦一眼,觉得尴尬,背过身面壁思过。
差点被强吻的云竹则显得淡定得多,低眸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三个未接来电,视线抬回到她脸上,无奈地叹了口气。
仿佛在叹,怎么都躲不掉她这个碍事的电灯泡。
鹿呦也管不了她俩是个什么情况了,开门见山地对云竹说:“我联系不上月蕴溪,你能联系到她么?”
云竹耸肩,不置可否。
这态度可谓十分微妙。
不知是在恼她几次三番破坏了气氛,还是为了月蕴溪的事,对她感到不满。
鹿呦抿了抿唇,转而对陈菲菲说:“菲菲,我准备今天回南泉。”
“啊?”陈菲菲知道她是在担心月蕴溪,没多问,转过身说,“几点的票,我等会儿送你。”
话音刚落,陈菲菲睇了眼身旁的云竹,借机赶人:“让她送你,她车坐得舒服。”
云竹盯了一会儿陈菲菲,问鹿呦说:“你回南泉,是纯粹想回去了,还是担心老月,想找老月?”
鹿呦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云竹态度缓和了许多:“找老月的话,老月不在南泉。”
“她在哪儿?”鹿呦问。
“我们聊聊吧,聊完我再告诉你。”云竹安排说,“聊完,你收拾行李,我送你去机场。”
机场?
鹿呦拧眉。
世界地图太大了,她就只能顺着云竹的意思才可以知道月蕴溪的地址。
“去小厨房聊吧?别在这儿杵着了。”陈菲菲走上前,挽住鹿呦胳膊,把她俩往小厨房带。
“菲菲,我们去你房间聊可以么?”鹿呦说,“我想节省点时间,把行李给收拾了。”
云竹应得极快:“我没问题。”
“……没人问你。”陈菲菲嘟哝完,勉强答应了,“看在你的份上。”
回到房间,陈菲菲火速将自己随手脱在床上的丑睡衣卷起来塞进被褥里,拿了椅子给云竹坐,强调:“不许坐我床上,不许动我东西!”
云竹撇了撇嘴。
陈菲菲转头对鹿呦说:“如果她欺负你,就叫我,我就在外面。”
而后贴心地关了门出去。
关门声“咔哒”落下,云竹毫不拖泥带水,随即便开了口:“你奶奶之前住院,那个单人高级病房是我找人给她安排的,主治医生也是我找人请的专家。”
“……谢谢。”
“我说这个不是想你跟我道谢的,而是因为我有帮忙,那天在你到之前,我跟老月都在一起,见证了一些事。”
鹿呦叠衣服的手一停。
“你奶奶那会儿特别不舒服,老人家可能觉得自己情况不太好,死死拉着月蕴溪的手,哭着求她找月阿姨帮忙,去联系你妈妈。
她说如果她有什么三长两短,根本不能指望你爸爸,所以希望你还有妈妈能陪你、照顾你、关心你。
其实根本不需要找月阿姨帮忙,因为我们和钟老师很熟,钟老师跟你妈妈……“云竹微妙的一顿,直接跳过了描述,“所以我们跟你妈妈也有联系。”
鹿呦心不在焉地把衣服放进行李箱:“然后所有人集结起来制定了计划,为我营造出一个楚门的世界,让月蕴溪试探我的态度,好在最佳时机让我跟她相认,是么?”
“你这么形容,我都不知道我该说‘是’还是‘不是’了。
你还在怪老月骗你?不跟你说实话?
她是无数次机会跟你坦白,但讲真的,她没法跟你说。”
鹿呦收拾床头柜的数据线和平板,闻言,抬头看向对面的云竹。
“她早跟长辈们提过,直接告诉你比较好。
但是你奶奶,一把年纪了,跪下来求她再拖一拖。你妈妈也是泪眼汪汪地笃定你接受不了。
你要她怎么跟你说呢?跟你说了,你奶奶和妈妈那边她不做人。不跟你说,你又怨她不站在你这边。”
鹿呦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
前半段让她惊讶,无法想象的画面,但她知道云竹没夸大。
后半段让她难受,她不傻,能听出来云竹是来当嘴替的。两个人有感情矛盾,横插进来第三个人,哪怕是来解开误会的,也让她感到些许的不舒服。
鹿呦说话不自觉地带了刺:“跟我说了,难道奶奶她们就一定会知道么?难道就不可以跟我说清楚这些,跟我商量出一个万全的方法么?”
“她要怎么跟你说?”云竹向她分析道,“说你的家里人,你最亲近的奶奶,你未来会亲近的妈妈,将她一个外人夹在中间,一群长辈要她一个小辈从中斡旋,把她架火上烤,让她左右都为难。
这些话告诉你以后,你会怎么想?是不是会想你的亲人越过你,自以为是的安排一切,要你的心上人来试探你,还一点不听她的意见。
因为她们是你的长辈,因为想让你的余生可以拥有一直渴望的母爱。
所以你的心上人没办法,就只能顺着她们的意思去做事,她当时能想到的最妥帖的办法,就是尽可能地铺垫你的情绪让你少受点伤害。
而你的亲人们,把你的心上人当什么了呢?
想到这些,你要怎么自处?”
鹿呦把手里东西扔进行李箱,坐到床边,撑在床上的手慢慢收紧,抓着被子皱出拧巴的褶痕,“所以呢?她跟你说这些就没压力,跟我说就满是顾虑,现在让你来跟我说,又让我怎么自处?”
“你这样说有点不讲道理了欸!”云竹急得站起身,忽然反应过来,“你在吃醋?”
鹿呦不说话。
“别吃我跟她的醋,跟我说没压力是因为我们仅仅只是好友而已。对你满是顾虑是因为她在乎你。
现在我来跟你说,她并不知道我会跟你说什么、说多少,她管不了我这张嘴,没法考虑你怎么自处了。”
云竹坐回到椅子上,“我也不是来让你难堪的,我只是想,她个闷葫芦不好说的,我作为她的朋友帮她说清楚,作为你的朋友让你知道得清楚,免得你视角太单一,当真觉得她坏的不可救药了。”
鹿呦抿唇不语。
“明明不管你家里这些事,她就能跟你好好的,二人世界多幸福。明明知道你会生气,她还是这么做了,你以为是为什么?”云竹低声而无奈,“因为求她的人是你奶奶、你妈妈,因为事关你。”
鹿呦抓着被子的手一点一点地松开,肩线往下重重一沉,“你还知道什么?”
“还知道你记性挺差的。”
鹿呦眼睫颤了颤,轻掀起来,冷淡的目光里夹杂了两分不满。
云竹笑了声:“你还记得么?以前有人用匿名给你发过消息,说陶芯不是真的喜欢你。”
鹿呦眉头很轻地一拢,她有印象。
“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得么?”不等她回忆回答,云竹直接说道,“你回的是——我女朋友喜不喜欢我,我心里清楚。”
“然后她就去找了初晓?”鹿呦问。
“原本没打算找,听说你们冷战,你想分手,她巴巴等着,结果等来你俩和好的消息。你俩和好的那天,陶芯给她打了个电话,我就在旁边,听着像是喝醉了,什么话都说。”
云竹欲言又止地看了鹿呦两眼,那眼神仿佛在说内容实在是难以启齿。
“我大概知道陶芯的心思。”鹿呦说,“不用跟我细说了。”
云竹如释重负:“初晓是我推荐给老月的。我家那个圈子特别复杂,夫妻过不下去的时候,就是斗智斗勇的时候,都想抓对方把柄捞多点财产。还有阔少爷、公主千金追求纯爱,对对象百般试探。”
“你试探过菲菲么?”鹿呦插了一嘴问。
“这种试探,没有。”云竹摇头,“暧昧的试探很多。”
鹿呦盯着她脸看了片刻,确认她没说谎,才放心。
“这事要怪就怪我,我出的馊主意。后来你分手,她看你难过,她也不好受。那段时间,她跟我说最多的话是——我后悔了,应该还有其他办法的,我不应该这样。
但说实话,我觉得没其他办法了。你扪心自问,当时,如果她站在你面前,跟你说陶芯不好,陶芯不仅喜欢你,还喜欢她,陶芯一直在骗你,其实两个都想要,你会信她么?你又凭什么信她呢?”
鹿呦动了一下嘴唇,没说话。
扪心自问,放在当时,她与月蕴溪接触并不多,又是这么离谱的发言,她不会信。
也许她还会脑抽,愚蠢地直接去询问陶芯。
“网上传的那些有关她的事,你都看到了吧。她爸死了之后,她是一次一次地被带到警局询问,然后就开始有她和她妈都是杀人犯的谣言传出来了。
她爸出事那晚,她妈吃了安眠药很早就睡了。所以那晚只有老月知道发生了什么。谣言出来以后,她妈就问她,是不是故意不开门的。
问得挺委婉,但其实也是确认她是不是有想把她爸冻死在外面的心思。”
“……只是不开门而已,一个小孩怎么控制一个成年人冻死在外面。”鹿呦说。
“是这个道理啊,所以传谣信谣的都没脑子。”云竹补充说,“不过她妈是压力太大。她爸那会儿欠了很多钱,把债全部转移到了她妈头上。她爸人不好,阿姨很怕她成为她爸那样的人。
总之,她回家妈妈不信任她,去学校同学霸凌她,班里丢了什么都觉得跟她有关,每回老师都把她当犯人一样审问。”
鹿呦抬手捂在胸口,感觉到那里在看网上谩骂月蕴溪时被扯开的口子,一下又被云竹吐露的每一个字符音节划拉得更大。
“你让她这样一个人,怎么相信自己说实话,是可以被无条件信任呢?”云竹说,“哪怕是你,何况还是那时候跟陶芯远比跟她更亲密的你。”
后一句刺得鹿呦闭了闭眼,几乎是没有思考的,酸溜溜地说:“你知道她好多事。”
她声音又闷又重,像在水里过了一遍。
云竹一点跟她计较乱吃醋的脾气都没了,“这些对她而言算不得好事,人在面对自己喜欢的人时是会自卑的。不是她不想跟你说,是她不敢跟你说。你要介意她这个闷葫芦什么都不跟你说,等你见到她以后找她算账去。”
鼻尖泛酸,喉咙隐隐发堵,鹿呦长长地呼了口气,整个人从最初浑身竖刺的状态软化得没了脾气,低低地说:“那先把你知道的、想跟我说、能跟我说的,都跟我说了吧。”
云竹说:“那我就想到哪儿说哪儿了——她每次出国,都会给你准备伴手礼。”
“这个我知道。”
“那知道其实是每年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么?”
“不知道,都不是生日当天送的。”鹿呦咕哝,“一年送好几次……”
她又不是一年过好多次生日,这哪能联想到生日礼物。
“你那会儿不是非单身么,总得避嫌不是。送好几次是因为知道你担心奶奶身体,借着送礼没事帮你探望探望老人家,还有每次把伴手礼送你家的时候,都希望能够偶遇你。”
“她刚开始去求钟老师教你弹琴的时候,钟老师还不知道你是章阿姨的女儿。钟老师那人,你接触了就知道的,有点艺术家的乖戾,人情世故*是不懂的,做事全看自己乐不乐意,她一点都不给老月面子,求一次拒绝一次。还是后来有一次,被你妈妈听见了。章阿姨挺敏感的,直接问老月是替谁求的……然后钟老师才应下来。”
“章阿姨给你置办的那栋小洋房——”
“小洋房,”鹿呦出声打断云竹,“是她……是章给我买的?”
——“本来就是给她准备的礼物,哪有送礼还收钱的。”
她想起在月蕴溪家,行至卫生间门口,听见月蕴溪和钟疏云打电话的内容。
——“她不会要的。”
——“她不会要的。”
记忆里异口同声的两道嗓音,轻划在脑海里,落下的线条将很多事都串联到了一起。
“小洋房的事,你还是自己问章阿姨吧,我就不多说了。”
说话说一半,鹿呦算是知道陈菲菲吐槽的是谁了。
“那你还提。”
“我想说的是,屋子里的手办,基本都是你以前出掉的。
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以前你出手办出得特别快,挂出去不到半天就会被人拍下。
其中一大半被章阿姨买回去的。
还有一小半,被我买了,我帮老月买的。
题外话,你妈的手速可真快,我都抢不过她。”
鹿呦说:“……听起来像骂人。”
“我那会儿真想骂人,老月是怕你特地跑国外给发小和她送东西花钱太多,回国以后自己吃不上饭,才让我有空就去买你出的手办嘛。
我那时候抢不过你妈,就气呼呼地去跟老月说——都已经有人买了,她都回血了,我不买了!
她就说,还是买吧,很多都是绝版的,量又少,怕你以后想收都收不回来。”
鹿呦问:“那时候,她……多少岁哇?”
“这我哪记得,我现在自己多少岁都不记得,老觉得自己还是22,其实已经28。”云竹问她,“问这个做什么?”
鹿呦说:“想确定一下,她那时候是不是……喜欢我。”
“年龄我不记得了,但我记得我问过她是不是喜欢你。
她说不是,说你人好,是除了月阿姨以外,唯一一个关心她在国外过得好不好的人,你比月阿姨关心她还要多。
我觉得她那会儿是喜欢不自知。
后来倒是知道自己心意了,但她害怕,怕表露出来以后,她连你的‘蕴溪姐姐’都做不了,她不知道你的性取向,也不想把你掰弯。
你别看她光鲜亮丽的,其实她总觉得自己挺差劲的。
她以前跟我说她小时候的事,有一段话我印象很深刻。
她说所有人都怕她成为像她爸爸那样的人,成为满嘴谎话的骗子、成为一个伪善的坏人。
但没有人教她该做个怎样的好人。
她们的每一次的提醒,反而像个指标,每一次的霸凌就像是推手,推着她朝着指标的方向变化。
她觉得,从一开始,自己就被已经被贴了标签——她不是个好人。
所以她畏手畏脚不敢太靠近你,觉得自己不配。”
鹿呦没接话,满脑子都是云竹告诉她的、网上看到的,有关月蕴溪童年的冰山一角。
——“若是姐姐也不好,你还会想要么?”
她闭了闭眼,想起那晚月蕴溪伏在她耳边,如同情人的低喃。
怪只怪那时气氛太好,月色过撩。
以至于她没能捕捉到月蕴溪语气的微妙。
她们本就是情侣,怎么会有如同情人的调情感。
是那一刻,月蕴溪的配得感低到将自己移出了身份之外。
她捂在胸口的手逐渐收拢,她感觉到疼,同时想到不知在哪儿看过的一句话——
爱是一种痛觉。
“我怂恿她去跟你表白,很可惜,她还没来得及去,你就被人偷了,她没身份把那些东西送给你,就跟章阿姨收回来的那些,一起放进了小洋楼的手办柜里。”
“偷?”鹿呦抓住重点,为什么用了这么个字眼?
“你还不知道?”云竹讶异,视线落在行李箱里的蓝色文件夹上,“你还没看过这个?”
“……一直想看,一直没看。”鹿呦有点心虚,她是闹脾气才一直没看。
幼稚得像个小学生。
云竹舔了舔干燥的唇,憋了好一会儿才说:“于情于理,我应该让你自己看那玩意儿。但以防万一你又不看,我还是跟你说些吧。《食野》副歌部分的歌词和曲子都是老月写的,手稿就在里面。除了手稿,还有其他一些,我无意窥探过一点……总之你有空自己看吧。”
饶是有猜到这种可能性,确切得知以后,鹿呦还是控制不住地感到惊讶并心悸。
“知道你是因为《食野》才和陶芯在一起以后,老月特别难受。我不知道怎么跟你形容,那天是我见过最不正常的月蕴溪,她看起来特别平静,但我感觉她快要疯了……”
鹿呦一怔。
“当然这个用词也可能不太恰当。那天我去找她的时候,她就坐在她们家书房门口的平台上。你有看过赎罪那部电影么,她就坐在那里,像极了电影里最经典的绿裙子那幕,但给人的感觉,就像一具丢了魂的空壳。”
她见过,仿佛随着云竹的话音,又回到了记忆有好好存储的那天,她搂着一件开衫外套,踩着月光去陪喂蚊子的月蕴溪。
“我走到她面前,问她怎么了。
她眼泪直接就掉下来了,我第一次看老月哭。我们在国外,被老外骗了身上全部的钱,大晚上连住哪儿都不知道。我们谈生意被刁难,喝酒喝到胃出血,她都没有哭过。
但那天,她眼睛通红,红得不知道熬了几个大夜。我都怕她会流出血泪。
她锤着心口跟我说——
云竹,我好不甘心啊,我可以不做个好人么,我可以也抢她一次么?”
可过去的月蕴溪,心病没有心药医。
云竹解不了她的心结。
“我真受不了她那样,我也真看不惯陶芯,那天之后,我从二姐那里知道了初晓这样的人存在,我就要来了联系方式推荐给了老月。”
“说实话,我看你俩在一起挺开心的,我觉得找初晓干那事儿,也不算全错。
老月那时候说服自己去找初晓的时候也说,如果陶芯能经得住考验,如果陶芯对你是真心的,那她会努力释怀,真心实意祝福你们。
但陶芯没有啊,说难听点,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初晓她们团队宗旨里也写得清清楚楚,他们只是让本就存在的问题显露出来而已,不是去创造问题的。”
“你俩分开以后,你让我去陪老月,我那天去看她,听她说了你俩的事,我回家之后越想越不对。我没忍住打电话骂她,骂她是真傻,为什么不一次性跟你说清楚,就不怕就此跟你彻底错过么?
自己的人生都是破破烂烂,还要在这里给女朋友缝缝补补。女朋友但凡有点心,都能理解的呀,对不对?”
后三个字满是试探。
“你这是把我架起来了。”鹿呦直言戳破。
云竹轻笑了声:“你真的很聪明,难怪老月算那么多,最后还是全乱了套。”
“如果感情需要靠算计去维持,那这份感情走不长久的。”鹿呦意有所指,话里有提醒的意味,“真诚才是永远的必杀技,隔壁那个很喜欢菲菲的小丫头就特别真诚。”
云竹那点笑意僵在了脸上:“我对菲菲没有算计。”
原本还挺成熟的人,瞬间委屈又执拗,像只小狗。
“……抱歉,我是之前听到了菲菲说什么生意、博弈的,主观臆测了你。”鹿呦说。
“哦。”云竹不知道在想什么,走神了几秒,回神后将话题扯回到了原有的轨道。
“……老月的算计,也不能算是算计吧,那些都是以你为中心的。”
鹿呦没认同,但也没反驳。
“她被夹在中间,就只能好好谋算,怎么才能让你更容易接受,算最坏的结果给你留个退路,算你对她的感情,给自己留一点后路。
她是人,不是神,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她拥有过自己梦寐以求的人,哪里还舍得放手?
她习惯性去想最坏的结果,自然会去为自己谋算,要怎么做才能尽可能留住,要怎么做才有机会重新拥有。
你真当她愿意每一天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去想以后分手的事?真当她想以分手为前提跟你谈恋爱?
也许在章阿姨这件事上,她真的有欠考虑,她可能是有更好的做法。但……不要对她太苛刻了。”
沉默了片刻,鹿呦问:“你打电话骂她,说了那些以后,她是怎么回你的?”
“她说她不是好人,错过她,一点都不可惜。”
鹿呦呼吸一滞,眼眶立刻泛了红,又心疼,又气得想笑。
错过她,一点都不可惜。
“真的是这样么?”
云竹轻声问,像怕声音大了会惊到她蓄在眼里的一层水雾晃漾出来。
鹿呦眼睫颤了又颤,声音里染上凛冽的潮湿气息:“错过是胆小鬼的常态。”
“……她是考虑太多,才显得像个胆小鬼。”云竹为月蕴溪辩驳道。
“她当初用陶芯刺激我迈出一步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怎么不考虑这么多了?”
“那是你跟她暧昧久了,她贪心了呗。”云竹揉了揉太阳穴,眼见鹿呦动了嘴唇,赶忙说,“等等!冤有头债有主,我知道你有气,留着撒给正确的人。”
“……”鹿呦没好气地说,“你是她代言人,说给你也一样。”
“什么意思,你不准备去看她了?”
鹿呦闷声否认:“没有。”
云竹松了口气:“我今天跟你说这些,是希望你是在知道这些之后,再做决定,还要不要这个不太好的闷葫芦胆小鬼。”
鹿呦默了默,问道:“她现在在哪?”
“佛罗伦萨。”云竹看向地上的行李箱,目光定格在蓝色文件夹上,“你继续收拾吧,机票我给你定,晚上十点和零点都有航班,我们坐零点的吧,不用太赶,得先开车去申城机场,四点之前出发,你看着点时间。”
“好。”鹿呦问,“她这几天……还好么?”
“感冒发烧,每天不是收花圈就是收遗照,之前为了女朋友拒绝老师邀请,现在去还人情,刚好避开脑残粉。去的第一天就被抢劫了手机和钱,为了个破手机,追了人两条街,把人惹急了捅了她一刀,还好,不深,没伤到要害,可惜手机还是没追回来,其实丢了也好,不用被那些脑残粉骚扰了,就还行吧。”
鹿呦睁大眼睛,凛了神色,心脏高悬,被这些话紧紧缠绞住,疼得她脸色愈发苍白。
空气也好似一下变得稀薄,她快要不能呼吸。
还行个毛线!
鹿呦面色沉冷地把行李箱合上:“现在就走,赶十点那班。”
“我觉得你看完那个文件夹再走吧。”云竹半是安慰半是认真地说,“真不用着急,她真没事,也不会更糟了。”
鹿呦几乎是把行李箱摔到地上,“哐”的一声响,她拿出了那份文件夹,颤抖着手拉上拉链,而后竖起行李箱推着走到云竹面前,举起文件夹,
“我在路上看,可以了么?”
她一开口眼泪就控制不住地落下来,手也无力地下垂,近乎恳求:“现在就走可以么……”
第92章 蓝色文件夹(修)
云竹嘴唇动了一个“我”字的口型,但没出声。她咬着下唇迟疑了有十几秒,才勉为其难地答应:“好吧。”
“谢谢。”鹿呦随手抹了把脸颊,拧着把手推开门。
坐在客厅的陈菲菲立马起身,盯着鹿呦红通通的眼睛。
鹿呦别过了脸。
陈菲菲知趣地没多问,扫了眼行李箱,看向云竹问:“月老师在哪儿呀?”
“意大利。”云竹说。
“跑这么远?”陈菲菲想起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的,“跑远点也好。”
鹿呦脸色肉眼可见的沉下去,用压低声音克制火气:“好毛线!”
穿过客厅,走到长廊,有两层台阶,她提都不提一下行李箱,直接拽下去,滚轮撞得哐当响。
陈菲菲一把拽住从身边经过的云竹问:“什么情况?”
“老月在国外出了点事,没把自己照顾好,小鹿这是又心疼又生气呢。”
“出了什么事?”
“手机被抢,她追了人两条街,追到以后被人捅了一刀。”
陈菲菲倒抽一口气:“严不严重?”
“不严重,没什么事。”
陈菲菲松了气,十分不理解:“手机里有什么?”
云竹瞥见走在前面的鹿呦步子明显一顿,“我问了,她没说,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吧。”
“那你们是先回南泉办签证,等签证下来再过去?”
“小鹿没有签证么?!”云竹语气里满是讶异,“不是,那会儿,我还以为……”
“我不知道啊。”陈菲菲摆手说,“我就是随口一问,得问呦呦。”
鹿呦把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这会儿已经停下了脚步,将行李箱放倒在了地上。
正拉着拉链,云竹走了过来向她确认:“小鹿,你有意大利的签证么?”
“有。”
不仅有,而且就在身边,就在她面前的行李箱里。
鹿呦打开行李箱,一时有点恍惚。
仿佛同时打开了盛放有相关记忆的匣子,她想起搬去小洋楼前在月蕴溪家收拾行李的那晚。
——「她蹲在行李箱前,手里抓着个有小鹿刺绣的棕色钱包,翻来倒去地玩,看月蕴溪帮她整理箱里的东西。
“蒸汽眼罩我给你又买了两盒,盒子太占地方就都拆了,给你铺在下面的夹层里了,到那边以后别忘了拿出来。”
“喔。”
她手一滑,钱包掉进了行李箱里。
月蕴溪顺手拿起来:“这什么?”
“我的离家出走专用包。”她掰着手指头说,“身份证、护照、现金、信用卡、银行卡都在里面。”
月蕴溪拉开钱包拉链,从里面抽出了她的身份证。
“欸,你别——”她连忙伸手去抢,“我身份证照片拍得可丑了!”
月蕴溪坏心眼地扬手避开,见缝插针看了看,温声笑说:“这不是挺好看的么。”
鹿呦垂下手,摊开掌心到月蕴溪面前:“我也要看你的。”
“好~等会儿我拿给你。”月蕴溪答应的语气可谓是惯纵,随后又从钱包里拿出她的护照。
护照里有贴着申根签证。
“往年都是按行程安排,时间卡得紧紧的。今年可稀奇,给了三年多次的。”鹿呦问,“你签证有效期是多久?”
“五年。”
果然人比人气死人。
鹿呦撅起嘴。
月蕴溪瞥了她一眼,歪头亲她,很温柔地厮磨揉抿。
好软好软的触感,鹿呦嘴角压不住地上扬,坏心情都被亲吻碾散了。
“你说这是离家出走专用包。”月蕴溪指尖抚摸她签证上的照片说问,“如果哪天我们闹矛盾,你要离家出走了,会想去哪个国家?”
“你猜。”鹿呦笑说。
“意大利,翡冷翠。”月蕴溪几乎说不假思索。
鹿呦嘴角瞬间拉直,伸手环住月蕴溪的脖颈,半个人都挂在她身上,没好气地说:“你个蒙王!国家对了也就算了,城市居然也对了!”
月蕴溪抓着她胳膊,咯咯直笑:“你以前说过。”
“有么?”她俨然是忘了。
月蕴溪打趣说:“你这记性,怎么背乐谱的?”
“脑容量就这么大嘛,都用来塞乐谱了。好好好,你嘲笑我记性不好是吧!”鹿呦不满地咬月蕴溪耳朵,听她呼吸加重再也蹲不住跌坐在地毯上,才放过她问,“我什么时候说过?”
“以前大家一起出去玩,去看夕阳的时候,你说你想去佛罗伦萨看日落。”
“那你呢?你想去哪里?”鹿呦仍旧环着月蕴溪,脸颊贴着她的脸颊。
鹿呦想,她也要记住月蕴溪的答案,在今年,就在今年,她们一起去那处地方。
而月蕴溪回答她:“我不想跟你吵架。”
鹿呦愣了一下,感觉到心脏裹住这几个字,变成了一团被揉得皱皱巴巴的纸,展开以后软得不成样子,“我不想跟你吵架”挤在折痕里,笔锋都落在心跳上。
随着每一下的跳动,渗透得更深刻一点。
“那……”她无法保证未来那么长,她们永远不会吵架,只能问,“那不吵架,去‘度蜜月’你想要去哪里?”
月蕴溪讶异一瞬,似是被她用词取悦到,轻笑了声,“度蜜月啊,那得好好想想。”
没有想很久,月蕴溪说:“维也纳吧,我还没有跟你一起去过。”
“那就等我比赛结束,我们去维也纳过圣诞好不好?维也纳圣诞的时候最好看了。”
“好。”
护照和身份证都被月蕴溪塞回了钱包里。
最后,月蕴溪将她的钱包放进了行李箱的收纳袋里说:
“出门必备专用包,要收收好。”」
见她半天不动,云竹小声问:“是不是忘带了?想起来放哪儿了么?”
鹿呦神思回笼,手撑着行李箱上层,拉开收纳袋的拉链,伸手进去拿了钱包出来,打开看了看。
护照和身份证都在里面。
鬼使神差地,她又将现金拿出来数了数。
很好,多了一半。
云竹松了口气:“我就说嘛……”
鹿呦闻言,眼尾不受控地一跳,“云竹。”
“嗯?”
鹿呦从行李箱拿出挎包,兜到肩上,将钱包和文件夹都塞进去,不急不忙地合上行李箱,试探地问:“她是怎么跟你说她受伤的事的?”
有点反应不过来她无端的询问,云竹呆愣了两秒才说:“她一个闷葫芦哪会跟我说这个,是师姐联系我,让我帮老月冻结手机号和各个支付方式,我才知道的。”
“师姐?”
“我师姐。”云竹解释说,“也是老月老师的女儿。这次就是她在意大利有演出,但是同台演奏的大提琴家出了点意外,她妈就找了老月。”
云竹舔了舔唇,似乎还有什么想说的,但没说出口。
鹿呦追问:“她知道师姐跟你说了这些么?”
“知道。”
“那她有跟你说过,我有签证的事么?”
知道云竹演技浮夸说谎能力跟她半斤八两,鹿呦认真看着云竹,企图从她的神态里捕捉到真实的信息。
然而云竹十分敏锐,没有立刻回答她,目光深沉地审视了她片刻说:“你是不是想问,她是不是早告诉我你有签证,故意让我告诉你状况不太好,她算准了你会心疼她,立马动身去找她?”
鹿呦蹙眉,恍然意识到在人际关系极为复杂的家庭中长大的云竹怎么可能演技差。
那次云竹根本就是故意将群名改成了“国家一级保护废物”,有意暴露自己就是出给她演唱会门票的人。
好让她怀疑到月蕴溪头上,试探也好,私下查也好,她都会因此对月蕴溪再多几分关注。
也许还会装模作样地告诉月蕴溪自己露馅了。
给月蕴溪提供一个机会。
或者跟她来回拉扯,或者主动承认拉近关系。
好心机,好算计……
鹿呦咽了一下喉咙,盘桓在脑海里的问题与不悦,在这一刻仿佛不受她控制。
“是。我就想知道,这次是不是又一切都在她计划以内。”
云竹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笑意里满是不高兴与嘲讽,“你在这种时候,想这些?我要是说——对,都在她的计划以内。你就不去看她了是么?你气她算计你,远远大于你担心她身体是么?”
鹿呦也被带起了情绪,哂笑说:“是谁跟我说的,真不用着急,她真没事?”
云竹再度被气笑,“行,那我告诉你,对,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她算到会有网暴,知道以我的能力控制不了。知道你会被牵连,所以提前雇了水军扭转你的风评。
这是她算计的第一件事。”
鹿呦眉头跳了跳。
“她也算到自己以前那些破事会被人挖出来,她把自己算计进漩涡中心,以吸引全部火力,她算出所有最坏的可能性,什么遗照花圈恐吓信骂人的电话都在她的预料范围内。
也算到会有神经病像当初对你那样对她,去砸她家玻璃,划烂她的车,扎破她的轮胎。
她全算到了所以才躲过这些破事,绝对不是因为我不放心,请了保镖去护着。
她每天两眼一闭一睁,就在颅内下棋,每一步都走在精心计划的局里呢。”
云竹可谓是阴阳怪气到了极致。
鹿呦眉头不跳了,直接拧了起来。
“她没像处理你的舆论那样处理有关自己的舆论。
她跟我说这是她应得的,她应该受那些罪长长教训,因为她干的‘好事’,差点让你经受她如今的境遇。
你瞧她说得多冠冕堂皇。
她肯定是想我把这话传给你。
这肯定是她算计的第三件事。”
“肯定”两字咬的极重。
反话就像是一根被反过来插进心口的绣花针,另一头更粗。
以至于过程更顿,也更痛。
“那些有关她的事都挂在网上,朋友看了都心疼,何况是恋人。
所以呢,她受虐狂一样经受这些,就是要你看了心软,看了心疼她。
这样你就会很轻易地原谅她之前做的那些事。
这绝对是她算计的第四件事。”
又一根反向插入心口的针。
鹿呦垂下了头,仿佛被云竹的话按压在冷水里,不自觉地咽了好几下喉咙,才找到呼吸。
“她就是个神算子,掐指一算就知道师姐搭档出事,师姐一定会找她。到了意大利,她把包和手机拿在手里挥舞等着人来抢,身上不带刀的还不给抢。
她还能算到自己一定能追上对方,对方一定会给自己一刀,这一刀一定不致命,还能让你更心疼。
她在昏迷中都能算到师姐会联系我,垂死病中惊坐起,大喊,鹿呦有签证!叫她来看我!”
“云竹!够了!”陈菲菲听到后面,差点忍不住笑,但当下的形式不允许,她只能用咳嗽压住,“你别太离谱!”
“我离谱?”云竹睨了眼鹿呦,蓦地闭了嘴,长长地呼了口气。
鹿呦低着头,指尖掐着掌心,只觉得心像一个表皮皱巴的红色西柚。
内里干涩而发苦。
她明明是很担心月蕴溪身体的。
不管云竹说什么,她都会去,什么答案都不会影响她去亲眼看看月蕴溪的状况。
可在确认钱包月蕴溪帮她收拾进行李箱的那一瞬,她被骤然上头的各种复杂情绪湮没了。
“YoYo现在问清楚,总比后面突然发现自己的担心和心软都成了复合的筹码好。没有当然是最好的了,感情就是要用真诚维护才能更长久。谁都不会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的。”陈菲菲低头不再看云竹,低轻而软声地说,“你不是也最讨厌被人掌控,最烦勾心斗角了么?”
云竹唇线抿得笔直,肩线却是软软地往下塌了一截。
“还有!没有就没有嘛,你就不能好好说话!”陈菲菲越想越气,锤了云竹一下。
“嘶——好痛。”
陈菲菲有两三秒的心疼,但很快还是板了脸说:“你说那些话,yoyo听着也痛。”
“你倒是在乎你好姐妹。”云竹酸溜溜地说,“她说那些话,作为老月的好姐妹,我听着也痛。”
“……行呗,你给你姐妹出气,我给我姐妹出气,扯平了。”
云竹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又像被什么堵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后凝成了又气又无可奈何的叹笑。
陈菲菲凑到鹿呦身边,学鹿呦早上看她的样子,歪着头看,“哭啦?”
鹿呦眨了眨眼睛,把水雾都眨散了说:“没有。”
“还去么?”陈菲菲问得小心翼翼,怕她被云竹气得不想去了。
“去的,我不放心她。”鹿呦推着行李箱继续往停了车的后院走。
云竹跟在后面,清了清嗓子,缓和了语气说:“昨天,我跟老月视频通话的时候,我问她要不要把受伤的事告诉你。”
鹿呦脚步停滞了一下。
云竹到她身侧,并排往前走着说:“她犹豫说算了。我觉得她是想告诉你的,但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就说还是我来告诉你吧。然后我又想你要是没签证,来也来不了,说了也没用,还是不说了。
老月就说好,说如果你问了,如实告诉你,告诉你她没事就行了,叫我别添油加醋。
没问就不说了。
就只说了这些,其他什么都没多说。
是我寻思她欲言又止的样,又想起来你朋友圈置顶视频的发布时间和定位,推断你应该是有签证的。
刚刚你又那么着急走,我理所当然地当你肯定是有签证的了。
所以菲菲说你可能没有的时候,我才会很惊讶。而不是因为我提前知道你有。”
鹿呦静静听完,一时无话。
她想象着月蕴溪当时挣扎纠结的模样。
也许有那么一瞬,想见她的心情攀上顶峰的那一瞬,月蕴溪有动摇过,有想过借云竹的口,利用她的心软,拿捏她会心疼,操控她踏出国,漂洋过海地去看她。
但还是没直接这么做。
如果道歉无法得到原谅,不如不道。
嘴好硬的一个人。
还是行为更诚实。
起码,这次她有尊重她的心情。
云家的司机从mpv驾驶位下来,帮鹿呦放好行李,拉开车门。
鹿呦坐进车里,见云竹依依不舍地不想上车,后知后觉,自己火急火燎想去见月蕴溪,完全忽略了云竹的需求。
她扶着车门提议:“云竹,要不,让你家司机送我去机场,我自己打飞的去那边?”
“你自己可以?”云竹问。
“我又不是小孩子,也不是第一次出国。”
云竹迟疑不定,看向陈菲菲。
“你别看我。”陈菲菲说,“你还是跟鹿呦一起去吧。”
“我一个人绝对没问题的。”鹿呦看了眼腕表,催促道,“你快做决定。”
云竹从包里拿出裹了东西的纸袋说:“这是给老月重新准备的手机,弄了新的手机卡,银行卡得等她回来自己申请解冻了,里面有我和月阿姨给她的信用卡。意大利小偷和抢劫的很多,你要注意点。”
“好。”鹿呦接过纸袋,放进自己包里。
“她说,对你做了不好的事。”云竹怕她多想,连忙打补丁,“她没细说,我也没多问。她说她想跟你道歉,但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成年人,脸面、自尊总是很碍事。
等到那边,你给那个闷葫芦把嘴按上,让她好好给你道个歉。”
“……好。”鹿呦顿了顿,“谢谢。”
“谢就不用了。”云竹又恢复到以往慵懒随性的状态,“考虑一下进我的全女子业余乐团呗?”
鹿呦也弯了嘴角:“行,我一定认真考虑。”
ˉ
小提琴演奏的古典音乐流淌在车厢空气里。
沿途属于冬季的荒凉风景随着车子移动不断倒退在窗框里。
鹿呦收回视线,从挎包里拿出那份文件夹。
挺薄的一本,目测只有十几二十页的厚度,她将文件夹放在腿上摊开。
里面的透明袋中塞了乐谱。
第一面的乐谱最上面有介绍各种颜色代表的标注含义。
黄色框框:交响乐里,大提琴可自由发挥的部分。
红色:注意不要出错。
蓝色:音阶不稳定
紫色记录运弓,绿色备注指法,青色简单介绍作品背景。
橘色,记录的是情绪。
第一份乐谱的最下面,月蕴溪用橘色的笔,写了她的名字。
【鹿呦】
一笔一划,很认真的字迹。
在背乐谱走神的空隙,空白的思想随着笔尖沁出墨,被两个字填得满满当当。
想法冒出来的瞬间,鹿呦心脏漏跳了一拍。
她捏着透明袋,顿滞许久,将它轻轻翻开。
目光一下定格在橘色部分。
【凛冽,像冬天,篝火,火苗跳跃而欢快。】
备注着属于旁边一小节的情绪。
后面是一段摘抄。
【那一午后我归来,莫名地,有一种生命被紧紧拥住的半疼半喜。——简媜《四月裂帛》】
再下面,写着:
【今天降温了,翻衣服穿,忽然想到以前,她总跟我说是“顺鹿的事”,顺鹿……顺着一只小鹿的意思么?挺有趣的是不是?】
橘色的字,落在欢快的小节旁,仿佛在和乐谱对话。
难怪……小时候总觉得月蕴溪好厉害,什么谱子都记得。
难怪云竹会说月蕴溪能把谱子倒背如流。
情绪衍生的事件用来加深记忆。
什么啊,这么好的方法居然不教她。
她每次背乐谱想死的心都有……
【每次弹奏你,都会调动出一种感觉,你知道那是什么么?
像一只调皮小鹿在心间乱撞,而我不敢上前,生怕惊跑了她。】
鹿呦翻到第二张,勃拉姆斯为大提琴和钢琴作的《第一大提琴奏鸣曲》。
这首曲子她也很熟悉。
旋律细水流长像落日的余晖,它悠远,也有临近黑夜的沉重,而变奏犹如一个彷徨走在黑夜的孩子,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
【慢慢来,这真的是一个非常优雅尊贵的词。尤其是在一切都追求速度的时代里,能有人对你说“不着急,慢慢来”,这真的是从心底泛出的温柔,无可匹敌。】
似乎也是一段摘抄,因为鹿呦在网上看过这段话。
后面写的是:
【我亲爱的女孩,她不会知道,我望着她时,眼睛里的光有多亮,亮到我在某一天无意窥见,连自己都慌了一下。】
【竹子总是怂恿我勇敢点。但是我很怕,很怕莽撞以后,是我后悔都挽回不了的局面。】
【要不,就先这样吧,慢慢来,你觉得呢?
前面的摘抄,和后面的字迹不太一样。
仿佛一个凝滞情绪的停顿。
第三张《杰奎琳之泪》的乐谱里,遗憾而悲怆的小节旁,她写:
【原来她是可以喜欢女生的。】
【遗憾么,胆小的暗恋者。】
【真正的强大不是对抗,而是允许发生。允许遗憾,愚蠢,丑恶,虚伪,允许付出没有回报。当你允许这一切之后,你会逐渐变成一个柔软放松舒展的人。】
又是一段摘抄,鹿呦在月蕴溪的书房读过,出自莫言《晚熟的人》。
第四张《a小调大提琴协奏曲*》,月蕴溪备注其为,从头到尾都是敏感而细致的内心流露。
【你是流动画面上唯一的静止,这使我的眼光逡巡得再远终会回到你。——简媜】
【看夕阳的时候,她突然朝我看了眼,可能是夕阳下的她太美好,我没有控制我的目光。
幸好红日与晚霞都热烈,她没有发现我目光里的炽热。】
【喉咙疼,上次感冒发烧好像是很遥远的记忆了。
她跟我说露营是来玩的,不是来遭罪的。
可是,我却没办法跟她说,如果不遭罪,就没有和她一起玩的机会了。
塞翁失马吧,没有一起去玩的机会,有了她送我去医院的机会。
又是“顺鹿”的事。
嗯,顺一只小鹿的心意。】
而在终曲里的嬉戏轻松的段落旁,她写的是:
【原来是因为食野,食野,食野。】
字越写越重,即便没有写全,鹿呦也能读懂其中的情绪——不可置信,怏怏不平,而无可奈何。
鹿呦手捂住心口,沉缓地呼吸,然而每一次的呼吸都像是在勒紧文字连成的绳子,缠绞得她快要不能呼吸。
【她感觉暗恋是一件很难过的事。
其实暗恋并不是很难过的事,当它还存有希望,它是酸涩与隐晦的甜感交织。
真正让人难过的是,它再不能窥见天光。
当它不再存有希望时,就像能反射出光的玻璃都碎成了渣。
而暗恋者把玻璃渣藏在手心里,生怕被人看见,捏得很紧。
于是扎得很痛,很痛很痛,却连一个痛字都不敢说。】
【她开心就好。
她开心,我就可以将被偷走的一切经历,都吞回肚子里。】
“偷”?
鹿呦继续往下翻。
第五张圣哥伦布的《悲泣》。
这回不是摘抄开头了。
【没事,只不过是恢复原状而已。
我本来就是一无所有的。】
“一无所有”四个字上,有眼泪打湿的痕迹。
鹿呦手指抹上去,早就被风干的触感,可潮湿还是通过她的共情能力传递进了神经里。
月蕴溪,你说心疼是心动的开始。
那无数个心疼叠加在一起呢?
【可以不做个好人么?可以不做个温柔的人么?我可以也抢那个人一次么?】
鹿呦指尖往下一滑,落在后一句上。
【但她不是谁的所有物,所以我不可以。】
橘色的字体被潮湿洇开笔迹,在模糊的视线里,仿佛一颗剥开的橘子,而橘汁溅在她的眼睛里。
第六张。
【明朗而灿烂的事物将我慰藉,在蓝天下看着时光流逝就已经足够——佩索阿】
又恢复到了摘抄开头。
【我不喜欢和她们俩一起出去。
可我又想和她一起出去。
你也觉得很纠结对不对。
真想回到还没心动的时候。】
明知是过去式,鹿呦还是为这最后一句话,为月蕴溪后悔对她心动,狠狠揪了一下心脏。
【我很喜欢她的敏感细腻,她总能第一时间察觉我的情绪。
我也很怕她的敏感细腻,怕她把我看穿。
更怕她担心,她似乎总会因为别人的心情,影响到自己。
但我并不想影响她。】
【请用绝对清醒的理智去压抑不该有的情绪。】
第七张。
【我一想到你,就像在我的有病的灵魂上抹上药一样。——陀思妥耶夫斯基】
【我知道,我不该在喝醉的时候来记你,但没办法,谁叫你最催眠呢。】
【谁叫梦与酒精,是我靠近她的通行证呢】
最后一个“呢”字,写得龙飞凤舞,笔画都横插到乐谱里,是舒曼的《梦幻曲》。
旋律优美而柔和,确实很助眠,还能织出梦幻般的梦境世界,让人忘却烦恼。
醉鬼,什么啊……醉了都不忘背乐谱,醉了都不忘跟乐谱说话。
鹿呦笑了下,积聚在眼底的水汽却是更浓郁。
第八张。
【我对她的爱是不可理喻的,这在我也是不可理喻的秘密。——陀思妥耶夫斯基】
【给她备了一份甜品,是我做的焦糖布丁。】
鹿呦还记得焦糖布丁,是和陶芯冷战的某一天,她回蓝湾睡了一天一夜,睡醒下楼,看到桌上放着月蕴溪送的伴手礼。
其中就有一份焦糖布丁。
她还以为是陶芯让月蕴溪送的。
【让我心神不宁的,不是她们两情相悦,而是我的求而不得。】
【香樟树每一片新叶子生长的时候,都会掉落一片旧叶子。
等旧叶子都掉完,我就不喜欢她了。】
第九张:
【明知没意义,却无法不执着的事物,谁都有这样的存在。——东野圭吾《单恋》】
【香樟新叶生长时,旧叶就会脱落。
而我的枝桠,旧心事不肯掉落,很难再接受下一个春天了。】
【你说,爱是什么呢?
你的旋律告诉我,爱是慰藉,是透破黑暗的光。
我也这么认为。
像我这样总在黑夜里行走的人,总会被光诱惑。
但我不喜欢太阳光,它太热烈,它落下时,会让黑夜显得更加黯淡而漫长。
我喜欢月光。】
【她是月光。】
【是盈于我之上的月光。】
第十一张。
【我的爱沉重、污浊,里面带有许多令人不快的东西,比如悲伤、忧愁、自怜、绝望,我的心又这样脆弱不堪。自己总被这些负面情绪打败,好像在一个沼泽里越挣扎越下沉。
——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
终曲的小节旁备注“不平”、“激愤”、“释怀”。
【再试一次,释怀与放下。】
单看这句分不清,是再试着拉这首曲子,还是,放下其他什么。
直到看见最下面∶
【总觉得她有什么魔力,有让人一次又一次为她心动的魔力。】
第十二张——
【情感已被某种永恒的失落感磨钝——托妮莫里森《最蓝的眼睛》】
【我知道,我的期待与渴望总是会以失落收场。】
【再把你背一遍,背完,我就去爬山了。】
【山顶有风,想一寸,风就吹散一寸,淡了就会好的。】
第十三张——
【没有人能像你,让我的身体和灵魂都失控。——简奥斯汀】
【人生是空旷孤寂的峡谷,而她是天上月,峡间风,谷中河,是构成枯燥生活里的一切美好存在。】
【守着一个寂静无月的夜,难以控制地等着月亮出没,很难再为星星而心动了。】
第十四张——
【你是非常可爱的人,真应该遇到最好的人,我也真希望我就是。——王小波《爱你就像爱生命》】
【但不是,都不是。】
【总是一瞬间自以为想通,然而下一秒就又不行了。】
【暗恋者不配吃醋。】
【放弃?继续?这种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她把“放弃”都划掉,“继续”却只划了一半。
第十五张——
【一切情感的终极,就是几近疯狂。——伍尔夫《奥兰多》】
【我控制不了自己,就像我躲避不了对她的感情,就像人类每天都要经历日落月升一样。】
【所以你要理解,理解我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第十六张——
【我爱你,以整个意志和心灵的琴弦——罗赫维茨卡娅】
【一次又一次的心动。】
【你要问我为什么会这样,我想你得问我的自由意志和心灵的琴弦,是它们,奏响了这个答案。】
第十七张——
【我生命中泛起的波纹都是徒劳的,我无法越过它——伍尔夫】
【你充满了希望,又充满了绝望。】
【我总是记不住你绝望的调子。】
第十八张——
【你并非爱的目的,而是让我去爱的唯一动力。——黑塞《克林索尔的最后夏天》】
第十九张——
【我爱你,用爱,用温柔,用欲望爱你——加缪情书集】
内容越来越少,也许是月蕴溪已经不需要再这样记录每一小节可以调动的情绪了。
也许是随年龄的增长,属于一个成年人的情绪出口也变得越来越小。
而她,仿佛见证一个闷葫芦的形成。
连乐谱都不能对话时,很多事就只能闷在心里了。
鹿呦颤抖着手翻到最后一页。
乐谱是德彪西的《月光》,橘色的笔写着《食野》的副歌部分。
涂涂画画,改了好几个版本。大到一整句都被划掉重写,小到一个字反复斟酌修改。
鹿呦眼泪砸到手背上,随着指尖慢慢摩挲过上面每一次的涂抹痕迹,洇在纸上。
她想起月蕴溪慢条斯理地将拉拉队玫瑰弄成永生花的模样,仿佛透过那一幕,看见月蕴溪写歌作曲的样子。
细心的、认真而柔软的。
【谨以此歌,献给二十五岁的我自己。】
【写歌还真挺难的,等我再多喜欢她一点,再多喜欢她一点,就能再完整一点。】
最后,月蕴溪又一次写了她的名字。
【鹿呦】
【出自食野。】
好不容易才出来的几句歌词、几段谱子,浓缩了所有情感的歌名,没有等到月蕴溪用更多的喜欢填补得更完整,就成了别人的东西。
而她……就是因为这首歌,因为这些被一遍遍修改过的文字,因为上面被一遍遍斟酌过的曲谱,同意了一个“小偷”的虚伪追求。
命运好像给她们开了个巨大的玩笑。
而最痛苦的部分,早早地落在了月蕴溪的身上。
犹如凌迟,千刀万剐,没有一处不是绝望的。
怎么……甘心的啊……
她无法想象。
世界上没有真的感同身受,除非亲身经历,她所能共情的部分,还不知是月蕴溪承受的几分之一。
——“她不是谁的所有物,所以我不可以。”
鹿呦心如刀绞,摊开的文件夹被捂向胸口,记录着歌词的那一页紧紧挨着心脏的部位。
她感觉到痛,痛得她忍不住弯下腰,大口喘着气,眼泪随之大颗大颗地落了下去。
月蕴溪……
那时的你,是不是也这样难过。
第93章 燃起一整个心脏的悸动
机票是云竹买的,定的是头等舱,作为没有陪同她一起去的补偿。
鹿呦也没跟云竹客气,她太需要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消化积淤的思绪。
文件夹摊放在桌板上,乐谱都被她从透明袋里抽了出来。
旁边的手机,界面停在简言之先前发来的折花教程上。
鹿呦拿起一张乐谱,再看上面的橘色内容。
或是名著名言的摘抄,或是由流淌在乐符里的情绪衍生出的心情随笔的散布在特殊位置的和声或者结构旁。
只一遍,就能让人记住对应的乐句和小节。
果然,越深刻的东西,越难忘。
真是极好的记谱方法。
音符仿佛成了心情的伴奏。
以至于让人差点忘记,记录在乐谱上的心事,不过都是加深记忆的锚点罢了。
而从她翻开乐谱的那一刻开始,这些锚点,便精准地、深刻地钩嵌进了她心脏里。
——“我想你没看我那份蓝色文件夹吧……”
——“算了,不重要了。”
脑海里闪过月蕴溪说这话时的模样,失落、无奈、绝望……
像极了孤注一掷的赌徒,失去了最后的筹码。
回过神,鹿呦将手中的乐谱对折。
此刻,她才理解,为什么起初月蕴溪碰都不让她碰这份文件夹,后来却能大方地交给她。
如果过早地被她看到上面的内容。
只会是她发现成熟稳重的恋人还有“对话乐谱”这样可爱的一面。
只会是她揣着一点心疼,形容月蕴溪曾经的情绪出口是卡通月亮的形状,哄月蕴溪开心,告诉她都过去了。
那这份文件夹,就只能起到增添几分情趣的作用而已。
它最该在她们争吵的那晚之前被她看见。
那将会是月蕴溪在赌局里逆风翻盘的机会。
因为于她而言,这是一针诱发心疼、促使心软的强心剂。
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云竹会想要她看完文件夹再去找月蕴溪了。
这会儿给她扎一针,虽然迟,但真不算晚。
她依旧会心疼。
而无法再计较早已超时失效的算计。
就这么半梦半醒地眯了一阵,无端惊醒,鹿呦按亮手机,不由自主地打开月蕴溪的聊天框。
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争吵以前。
手指悬在屏幕上,好多想说的,却是不知道如何开头,用怎样的开场白打破她们这么多天的沉寂。
最终,她点了两下月蕴溪的头像。
【我拍了拍“月蕴溪”说:“我爱你。”】
ˉ
飞机降落在佩雷托拉机场时,文件夹里前面十九张乐谱都被鹿呦折成了花束。
准备花束的过程,让她有种两人从未发生过矛盾的感觉。
而晚上的拍拍至今都没收到任何反馈,又在提醒着她,这只是个错觉。
也许,月蕴溪正在修养身体,根本没精力看消息。
也许是不想再看陌生人,所以月蕴溪断了网。
鹿呦一面告诉自己事出有因,不该苛求一个伤患。
一面又因为距离见面越来越近,心情愈加复杂而忐忑,心不由主。
只不过没收到回复而已,一件小事罢了,却犹如多层床垫下压着的小小豌豆,让她在意。
机场外有云竹提前安排好的华人司机接机,直接载她前往佛罗伦萨月蕴溪居住的地方。
鹿呦让司机帮忙找了家花店,将乐谱花束好好装扮了一番。
回到车里,感受到手机振了一下,鹿呦连忙拿出手机。
陈西关发来的消息:【在么?】
鹿呦肩线被失落感压得重重往下一塌。
没立刻回复陈西关,而是明知没有新消息,仍旧忍不住地点开了被她置顶的那个聊天框。
毫不意外,记录停留在——
【我拍了拍“月蕴溪”说:“我爱你。”】
她再度想起第一次拍出这句提示的情景,心跳如那时一样,漏了一拍。
不同的是,此刻,她腾空的心回不到原位,在沉沉地往下坠,而下不见底。
长而缓地呼了口气,鹿呦切出去回复了陈西关:【我也正打算找你,有几个问题想问你。1、我看到电梯间照片里有你和另一个拍照的身影,你为什么要拍我们?2、另一个人是谁?3、谁拿你手机发出的那段视频?】
过了三四分钟,陈西关才回她:【因为我喜欢你,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可能是觉得那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机会了,所以就去拍了。】
陈西关:【2和3都是一个人,是柠檬。】
鹿呦愣了一下,她还以为后一个会是陶芯。
陈西关:【电梯间的照片,是柠檬看我拍,跟着拍了一张,后来她和拖把八卦,把照片发给了拖把,拖把又和别人……就这么传出去了。后一个视频,是当时她以为你先背叛了桃桃,刚好用我手机看到了我保存的视频,就发出去了,想帮桃桃出气。】
陈西关:【虽然不是我发的,但都跟我脱不了干系。
你要是怨我,也是应该的,但我还是希望,你别太怨我。】
鹿呦一时不知道回什么了。
若说一点不介意,是假的。
但是……
她低垂的目光落在手中的乐谱花上,依稀还能看见层层叠叠的花瓣里,曲折蜿蜒的乐谱缝隙之间,安静趴着的橘色文字。
但是她也没办法,言辞犀利地去怪罪与月蕴溪拥有过同样心情的陈西关。
不知过了多久,鹿呦才慢腾腾地打字发过去:【谢谢你喜欢我,谢谢你有隐晦地帮我说话,也谢谢你今天来找我,愿意回答我的问题。】
陈西关:【今天我来找你,还有一件事。】
陈西关:【食野这首歌,是我在桃桃笔记本里看到,然后我跟她一起扩写的。】
鹿呦微微睁大了眼睛:【抱歉,我没太懂,可以说得再具体一点么?】
陈西关:【应该说除了副歌部分,曲子都是我作的,剩下的歌词,最后一段采用了她的,其他也是我写的。】
鹿呦呆怔住,她还在消化这段内容,陈西关下一段文字就已经发了过来。
陈西关:【我是个很阴郁的人,从小到大都没什么存在感,我很感激桃桃组建了乐队,感激她在人群里发现了我,感激她邀请我加入乐队,感激她带你来听我们唱歌,能让我听见你说“在舞台上的西瓜,是个很耀眼的人”,让我能够更勇敢地脱离原生家庭,追寻我的音乐梦想。我一直这么告诉自己,好让自己不要介意桃桃没有将我的名字写在作词作曲人里。】
大概是早就准备好的话,一段又一段,没有停顿地从左侧弹出来,排列在屏幕上。
陈西关:【但这件事在我心里憋得十分难受,尤其是在桃桃火了以后,每次我看她唱食野,想到她用这首歌收获了爱情和事业。
而我还挣扎在温饱线上,我就特别不甘心。最不甘心的时候,我去质问她,我说要曝光她,然后她给了我上节目的机会。
于是我又怂了,我太需要这个机会了。
可我憋的更加难受,难受到自己完全消化不了,然后我倾诉给了一直陪伴我的粉丝。】
陈西关:【她在网上和桃桃粉丝对峙的时候说漏了嘴。我经纪人,也是桃桃的经纪人,来问我怎么回事,我就全说了。】
陈西关:【现在,经纪人觉得桃桃的不确定因素太多。她打算同领导商量,给我一个公道。】
陈西关:【在决赛之前。】
说得相当委婉了,如果不是后面补充的一句,鹿呦都领会不到更深层的含义。
决赛之前给个公道,势必会影响到陶芯的人气。如今节目里,陶芯和陈西关对打,只要陶芯出了差错,冠军必然会是陈西关的。
这意味着,公司打算放弃陶芯,力捧陈西关了。
陈西关:【虽然你们分手了,但我知道桃桃跟你一起长大,知道她以前对你很好。你照亮过我人生里的晦暗时光,她也照亮过你的。我知道你们是特别好的朋友。我怕你会觉得我在这时候背刺桃桃没良心,我怕你会讨厌我……】
陈西关:【但比起让你讨厌,我更怕再回到地下室生活,再回到前途一片晦暗的时候。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跟你都坦白了,我问心无愧,也算是提前通知你,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陈西关:【不用回我了。】
车窗外,粉色气球从行人手中脱离,在倒退的景色里越飘越高、越飘越远,直至车拐弯驶入新的一段路,再也看不见。
鹿呦感觉此时被陈西关带出的情感,就像那个气球一般。
剥离在车窗外面,冻在了早就过去的风景里。
她还是回了陈西关:【我不太喜欢你用喜欢我当作你最初不敢争取自己权益的理由之一。这两者并没有直接的关联。
其次,我支持你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最后,希望你不要像她一样,爆料的话,记得备注除了副歌部分。】
陈西关:【你说得对,是我自己太怂了。我会叮嘱公司备注的。】
陈西关:【不过有件事,我不太确定,感觉说起来像挑拨离间,但还是跟你说一下吧。】
陈西关:【我第一次在她笔记本上看到食野副歌部分的时候,随口问了句,问是不是她写的。她最开始回答说不是,是在她姐姐的乐谱上看到的。但我说想试试扩写的时候,她又说,她记错了,这个是她写的。】
陈西关:【她没有在食野作词作曲上写我的名字,所以我总在想,她最开始的回答才是真的。】
停滞了一会儿,陈西关说:【也可能我小人之心了。】
鹿呦刚看完,手机振了起来。
心脏又一次经历一段过山车,被期望提起来心跳,很快便被失望拽落下去。
是云竹的来电。
鹿呦按了接听,将手机挪到耳边。
“到了么?”云竹问。
“没那。”鹿呦问司机还有多久。
司机瞥了眼导航说:“还有十多分钟。”
“有个事。”云竹说,“针对网上那些,我做的计划是这样的,第一步、曝光食野副歌是老月写的,先让脑残粉们闭嘴,不闭嘴就不留面子了,直接告侵权。
第二步、那天陶打来说喜欢老月的电话,我吧,不小心录进录音笔了。曝光出去,解决初晓的事。
第三步、警方发通告。
第四步、第四步、网上那个一直造谣的男的,已经查出来了,叫李睿。告他!
第五步、老月以前的班长,还有以前拍到李睿进女厕所的人,巧了,她俩孩子想学琴,还想加入我们乐团。她们会帮忙澄清。
三四五能解决谣言问题。
第六步、老月以前被校园霸凌的事曝光。”
听到这里,鹿呦插话道:“这第六步,是必须的么?”
云竹调侃:“哟,心疼了?”
鹿呦抿了抿唇,没吭声。
云竹说:“老月已经不在意了。”
鹿呦:“哦。”
当事人都不在意了,她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云竹说:“第六步走了,第七步才更好走,第七步,水军带舆论风向。”
计划这么周密,怎么一点扭转的迹象都没有?
鹿呦问:“现在到哪一步了?”
云竹:“卡第一步了。”
果然。
云竹:“能证明乐谱是她写的东西,在你手上。”
鹿呦:“……”
云竹:“月阿姨说,自从上次你被私生饭骚扰过后,陶就没在粉丝群里乱说话了。她还发微博强调了不希望亲朋好友的生活被打扰。”
鹿呦并没有被特别地触动到。
因为类似的话,她和月蕴溪很早就提醒过陶芯,粉丝群鱼龙混杂,别在群里说太多。
早这么做,什么事都不会有。
云竹说:“跟她同公司的艺人说,她本人是想帮你和老月澄清,但公司让她做哑巴。
还有她粉丝,听说从她上节目开始,大粉就一直在对她指手画脚的,总在挑她的刺,要求她该怎么做。感觉她的大粉,都不是真的爱她,把她当傀儡一样。
现在闹成这样,也都是粉丝作怪,这两天都开始骂她公司和经纪人了。
你别说,我一个不喜欢她的人,看她粉丝行为,都有点心疼她了。
然后这些吧,老月出事前,我跟她说了。”
鹿呦问:“她怎么说?”
云竹说:“老月的意思呢,不管现在怎么样,以前陶芯对你挺真诚的,对她吧,也好过。所以她犹豫有没有必要做那么绝。
因为计划里有关陶芯的事一旦爆出去的话……嗯……你懂的。”
鹿呦闭了闭眼,没说话。
一旦全部爆出去,连同陈西关最后发来的那段内容。
再加上公司还陈西关公道的时间。
陶芯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站在大舞台上唱歌了。她梦想的火苗,还没燃烧到最热烈的状态,就将被自己做的事湮没在可以腾升的前夕……
但属于月蕴溪的东西,才算是真正的物归原主。
云竹:“现在,我也不好再问老月,让她伤神操心这个了。既然第一步的棋子在你手上,要不你来做个决定?是杀对方片甲不留,还是等一等?”
鹿呦:“等什么?”
云竹:“互联网没记忆的,等时间过了,事情自然就这么过去了。”
云竹生怕她选的不是月蕴溪,又补充:“保前任还是保现任?”
陈菲菲在旁边插话:“这还用选!欸,对了,我昨天说特合适你的话,我找到原话了!我等会儿发给你哈!”
鹿呦没回云竹,直接挂断了电话。
她将陈西关的聊天记录截了图,而后拿出包里的文件夹,将保留下来的最后一份乐谱拍了照,一并发给了云竹。
云竹:【虽然我很赞同,但还是要提醒你一下,要是真这么发出去,她就真完了。】
同一时间里,屏幕上方跳出陈菲菲发来的话。
【爱从来都不是民主的,爱通常偏心得有些疯狂。】
ˉ
车开进庄园酒店,停在了独栋的别墅前面,司机开了车门锁说:“到了。”
鹿呦跳下车,脱离了温暖的环境,外面的寒气瞬间侵来,叫她打了个冷颤。
司机帮忙卸了行李说:“这边偏郊区了,冷得很,您快回去吧。”
鹿呦搓了搓手,接过行李道了谢,径直往别墅大门走。
密码锁,她按下云竹提前告知她的密码。
“咔哒”一声,开了锁。
鹿呦探头探脑往里打量,感觉自己特别像个鬼鬼祟祟的小偷,尤其是在听到人声的时候,偷感一下变得更加强烈。
因为那道柔美的声线,不属于月蕴溪,而是来自另一个女人。
搞了半天,是有佳人在旁,没空搭理她。
她应该问一句“有人么”,但喉咙像被什么堵住。
将行李箱靠在墙边,鹿呦松了拉杆,鬼使神差地,依旧没有出声。
鞋柜里有新的素色拖鞋,她拆了一双换上,顺着声音的方向轻手轻脚地往里屋走。
别墅的装修属于托斯卡纳的风格,有种远离城市喧嚣的温馨舒适,一楼没什么特别的。
上到二楼,有个露台,能看到远处的百花教堂。
但现在,她没闲情雅致欣赏外面的风景。
女声越来越清晰,说的也许是意大利语,也可能是其他国家的语言。
总之,叽里咕噜,鹿呦一句都听不懂。
鹿呦往前走了一步,刚好对方从拐角出来。
两人打了个照面,彼此都愣了一下。
美丽二字都不足以形容的年轻女人,一头金色的卷发,蓝色的眼睛,有着意式美人明艳浓丽的五官,还有其他国家血线混合的高质感。
换作平时,鹿呦一定会心思单纯地欣赏对方的颜值。
但现在,她直觉对方和月蕴溪关系匪浅,以至于她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她心生出类似自卑的心理,促使她不自觉地将抓着乐谱花束的手背到了身后。
见到鹿呦,对方对着手机那端又说了两句,挂断了电话,歪头看向鹿呦,眼神里满是疑惑。
注意到对方拎着小提琴包。
鹿呦猜测应该是云竹的师姐,用英文做了自我介绍。
“哦~你就是那个小鹿!”对方操着一口算是流利的、稍微夹杂了点口音的汉语对她说,“你好,我叫Elena,是蕴溪的……好朋友、好搭档。”
中间的停顿,不知是在思考中文该怎么说,还是在思考关系该怎么定义。
鹿呦嘴角扯出一点礼貌的弧度:“她在房间么?”
Elena说:“嗯哼,她刚睡下。”
这应该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但中文的博大精深,让她忍不住多想,这句话是不是在委婉地提醒她,不要打扰一个已经休息的人。
鹿呦紧了紧手问:“我想看看她,可以么?”
明明没分手,她还算是月蕴溪的女朋友,现在却要问另一个女人,可不可以看看她。
“当然!”Elena说,“有你在我放心极了,我还有事,就先离开了。”
鹿呦点点头,Elena的友好与直接,让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月蕴溪睡在第二间房。
鹿呦站在门口,慢慢地吐息,做了无数个深呼吸,犹豫是应该敲门,还是直接进去。
半晌,她敲了两下门。
很轻,怕里面人真睡着了,被她吵醒。
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听见里面传出任何动静。
鹿呦这才握住门把手,沉了力气轻轻往下压,一点点推开。
下午三点多,日光还算柔暖的时间段,但窗前闭着厚重的窗帘,将整个空间都笼在了昏暗里。
房门关上,只剩下缝隙里透进的一点日光。
鹿呦放轻了脚步,走到床边。
深色的四件套,衬得被子里的人脸色更加苍白,不知是睡得不好,还是伤口会隐隐泛疼,月蕴溪眉头轻蹙着,搭在脸颊边的手也微微动了一下。
但没有要睁眼清醒的迹象。
鹿呦脱下挎包,连同乐谱花束一起放在床头柜上。
动作轻得像是被慢速播放的镜头。
放好后,鹿呦搓了搓冷冰冰的手背,又贴嘴前哈了热气,等手背温度恢复正常了,她弯腰,伸手去探了探月蕴溪的额头。
温度比她的体温高些。
不好判断是在正常范围内,还是在低烧。
鹿呦松了口气,收回手,慢慢在床边蹲下身,手轻轻搭在床边,支着脑袋,静静注视着床上的人。
安静里,依稀能听见腕表里时间跳动的声响。
她在一分一秒里,借着那一点朦胧的光,用眼睛用目光一遍又一遍地抚摸月蕴溪的五官。
瘦了很多。
才十几天没在一起而已,怎么瘦了这么多。
怎么能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啊。
手机没了就没了嘛,追毛线追。
视线越来越模糊,鹿呦眨了两下水雾弥漫的眼睛,站起身,手捏着被子边沿。
她很想把被子掀开,看一看月蕴溪具体伤在了哪里,伤势情况如何。
但不能,至少,现在不能。
停顿不过两三秒,鹿呦将被子往上拽了拽,动作轻缓地去抓月蕴溪脸颊旁的手,打算给她往被子里塞。
指尖刚碰触到肌肤,对方一个反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鹿呦心脏骤停。
还没来得及侧目去看这人是做噩梦了,还是醒了,手腕又被骤然往下一拽,她身体瞬间失了平衡,不受控地往前倾倒。
怕压到月蕴溪的伤口,鹿呦慌忙伸了另一只手撑在月蕴溪头另一侧。
柔暖的手臂擦过她的耳朵,带着不轻不重的力道抚在她后颈的皮肤上。
“鹿呦。”
极少数的,叫她全名。
说不清道不明的语气。
而她想到了乐谱第一页,最下方,月蕴溪用橘色的笔写她的名字。
——你的名字,无数次淌过我的思绪,滋养我的舌尖,在张开口的唇瓣里。
鹿呦别扭的撑着身体,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动不了,也失去了言语,只有眼睛还能控制。
她眼睫颤了两下,目光下落,坠入月蕴溪深暗乌黑的瞳色里。
“……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不是质问。月蕴溪望着她,那双水润的眼睛,含着某种渴求。
“云竹说你受伤了,我……”
鹿呦话没有说完。
“所以你来探望我。”月蕴溪温声接了她的话茬,指尖也在温柔地摩挲着她的后颈。
鹿呦像被柔抚的动物,温顺地“嗯”了一声。
“……以什么身份来探望我?”
鹿呦滚了一下喉咙。
月蕴溪微眯了眯眼睛,在她出声之前,抚在她后颈的手,重重地往下一压。
鹿呦差点撑不住,从手掌变成了*用整个小臂支撑身体。
鼻尖相触,两人距离挨得极近,近到呼吸与体温交缠,挤压在狭窄的空隙里。
近到在昏朦的氛围里,还能清晰看清对方虹膜的纹路。
月蕴溪攥着她腕骨的手卸了力,抬起,抚上她的脸颊。
“怎么办,我只想听一个答案。”
指尖缓慢地游走在她的眉骨、眼尾、鼻梁,停留在唇上。
“……女朋友。”
是想听的答案,也是对她的称呼,月蕴溪叫得小心翼翼。
鹿呦一下就感觉到,心尖被什么掐了一下,酸酸地瘫软成了一片。
指尖在她唇上只停留了很短的一瞬,月蕴溪抬了抬下巴,薄粉的唇轻启,咬住她的下唇。
还带着扯的力道。
被拉扯的轻微刺痛,刺激得鹿呦呼吸一滞,心跳快了一拍。
忍不住溢出的痛哼声,被吞没在唇齿之间。
而后舌尖探入,彻底搅乱了心跳的节奏。
鹿呦浑身发软,因为舌根被。吮得发疼而下意识地用手撑着床,想拉开距离,却是遽然被月蕴溪带着翻了个身。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仰躺在了床上,手都被箍在了脑袋一侧。
而月蕴溪在上方,微拢着眉头,水汽氤氲的眼睛望着她。
像被牵拉到了伤口,疼到眼泪漫出来。
又像,只是因为感情浓度太深,湿了眼眶。
吻很快又落下来,落在她唇角,缓慢地逡巡到她唇瓣上。
轻柔的,小心的。
温柔的好像一把没开刃的刀。
在凌迟着她。
而她感到痛,不是因为吻得强制。
而是——她在亲吻里,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情感的波动与渴望。
在来的路上,她想过好多种与月蕴溪见面的场景。
也许会相顾无言,感到微妙的尴尬。
也许又会发生争执。
她就是没想过会是这样的。
会是这样——一个吻,就好似燎原的火,落在她荒凉芜杂的心田里。
燃起一整个心脏的悸动。
到了侧颈,月蕴溪在她耳边,以唇摩挲着她的耳朵:“……我很想你。”
鹿呦的情绪犹如被气音撩拨的弦,在产生共鸣的刹那,绷不住了。
“我很想你,很想认真的告诉你那天没能说出口的话。
我并不想分手,所以不是在为分手做准备,而是在为不分手做准备。
如果不得不分,那我也希望,多一点能够复合的可能性。
所以我要用反差的刺激感,刺激你对我的感官。
要用寂静夜里,我的喘息,撩拨你敏感的听力。
要用我们一起,做过的快乐事,占据你的记忆。
我自私地想要你记住我,记住我神态癫狂引诱你的样子。
我想你在失去我的时候,在床上辗转反侧,不由自主地想起我。
想起我身体与灵魂都在你手里失控的样子。
想起那是我爱你的模样。
我想你夜不能寐的时候,会记起自己对我毫不收敛的占有欲。
记起,那是你爱我的证明。”
鹿呦眼泪不断地往下滑落,连身体都在颤抖,为月蕴溪说的这些话。
不是害怕这样偏执的爱。
而是自己有了感觉,一种陌生的空虚感,明知是张危险的温柔网,也想就这么栽进去,被名为爱的粘丝缠裹住,想被爱意渗透填满的感觉。
月蕴溪的吻,从她的额头,到她的眉尾,到她薄薄的眼皮,到她潮湿的眼睫。
鹿呦被亲到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只记得训斥她完全不在乎伤势的行为,顺便还击她言语带给自己的影响力,哽咽地说:“你真是……疯了。”
吻在滑到她眼角的眼泪上,月蕴溪低轻道:“……是疯了,还疯得不轻,我竟然在这种时候,欢喜的想,最亲密的事,不是接吻,而是在对方面前掉眼泪。”
鹿呦听清月蕴溪声音里明显的哭腔,感受到她尾音落下的瞬间,有滚烫的潮湿落在自己脸颊上,一下哭得更厉害,呜咽声控制不住地往外溢。
月蕴溪将她扶坐起来,整理她的头发,别到耳后,轻柔擦拭她脸上的眼泪。
温柔而细致的动作,却叫鹿呦的眼泪决堤一般,止不住地流。
在很长一段时间的安静后,月蕴溪开了口,她被泪水浸潮的嗓音又哑又轻,话音里的内容却是重。
向风里细密的雨丝,全飘进了鹿呦耳里,洇湿了心脏,将里面所有的心绪都泡软。
——她说:“呦呦,我错了,我跟你道歉,我们和好好不好。”
第94章 你总是会让我这里感觉到疼
鹿呦低垂着头,眼眶潮热,氤氲在里面的眼泪大颗地滚落到被褥上,洇了更深的痕迹。
一个“好”字已经临到了嘴边,又被她咬住下唇抿了回去。
胡乱擦了擦眼睛,她扭身旋开了床头灯。
屋里实在是太暗了,而她并不想让这份昏暗由她造成的阒静,将两人之间的气氛挤得压抑。
钨丝灯泡橘黄的光亮从祖母绿玻璃灯罩下淌出,直漫到床尾。
鹿呦转回头,望向对面的月蕴溪。
宽松而单薄的素色睡衣罩着纤瘦的身体,她坐在柔暖的灯光里,却透着单薄的冷感,脸上没什么血色,只有灯光映照的一层薄暖,眼眶里漾着粼粼的水光。
没有得到她的回应,月蕴溪湿漉漉的长睫轻轻一颤。
凝在上面的眼泪滴了下来,顺着苍白而漂亮的面颊滚落,犹如凝结在花瓣上的露珠。
这不是鹿呦第一次看月蕴溪落泪。
就在不久前那个刮风落雨的寒夜,她也见过。
只是与上回病态的癫狂不一样。
此时此刻的月蕴溪,脸颊上每一寸的潮湿都在诠释“我见犹怜”四个字。
鹿呦闭了闭眼,艰难地将视线往下沉,放柔了语气说:“……先让我看看你的伤。”
余光里,她看见月蕴溪放在腿上的手,指节慢慢蜷起,越收越紧。
也许是为她突然要看伤口。
也许是因为她回避和好的话题。
也可能两者都有。
月蕴溪没吭声,也没有要给她看的举动。
鹿呦抿直唇线,直接伸手过去。
尚未碰触到睡衣的料子,猝然被攥住了手腕。
“……不好看。”月蕴溪声音微哑,残留潮湿的气息。
“……”鹿呦斜过目光,看向自己小拇指上没有尾戒遮挡的疤痕,“哪有伤口是好看的。”
桎梏着她的力道松了点,但没完全放开。
“你给不给看?”鹿呦试探性地挣了一下,没能挣脱。
显然,月蕴溪还是拒绝的状态。
鹿呦定定地看着她,把心一横,咬牙道:“我数到三,不给看我就走了,三——”
几乎没有停顿的数数,仿佛三个数数完,月蕴溪还是这样僵持着跟她耗下去,她便会立刻用力地甩开手,头也不回地离开,绝不拖泥带水。
“二——”
月蕴溪一下将她攥得更紧。
鹿呦感觉到轻微的疼,不由蹙起了眉头。
“一……”
月蕴溪松开了她,收回手抓着睡衣下摆,没了下一步的动作。
鹿呦双腿挪到床沿外,找到刚刚一番混乱中掉落到地板上的拖鞋穿上,作势就要离开。
“不是要看么!”月蕴溪深长的呼吸,低声又重复了一遍,“不是要看么?”
鹿呦侧转回身。
只见月蕴溪面朝她坐在床上,双手抓着睡衣下摆往上撩,直掀到浑圆露半边,才蓦地停住。
圆弧下方,大概一指的距离,狰狞的一条缝线,揪起皮肉,侧面一排还有把肉深深钉下去的凹洞。
碘伏的颜色混合渗出的血色,触目惊心。
只是看一眼,就让人仿佛也有皮肤被刺破、拧绞的痛感。
鹿呦慢腾腾地沿着床边蹲下,颤抖着手伸过去,隔着一点距离,沿着缝线游走,隐隐觉得自己肋骨部位的表皮也在泛疼,她不敢真的碰上去,更不敢去想,缝合之前这处是怎样的皮开肉绽。
“是不是很疼……”她鼻音很重,又红了眼眶。
静默了好一会儿,月蕴溪长而缓地呼了口气,柔声而认真地回答她:“全麻缝合,缝的时候没感觉,麻药过后,挺疼的。”
鹿呦喉咙梗塞,眼底水雾顷刻便又漫了上来。
又心疼,又生气。
“被伤的时候……”月蕴溪放下了衣摆,停了话音。
鹿呦抬起头。
月蕴溪波光潋滟的一双眼盯着她,“只觉得很冷——”
“够了。”鹿呦手指按压到她唇上,“别回忆那时候。”
别回忆痛苦。
撑放在床上的左手微微收握,只有小拇指不受控地微翘着。
她有体会过,极致的痛所带来的濒死的寒冷。
鹿呦收回手,换了话题:“多久换一次药?”
“……每天一到两次。”月蕴溪软着声调说。
年上的示弱,很像大型的食肉动物受了重伤匍匐在脚边。
展现出来的,不仅仅有乖顺,还有几分脆弱。
鹿呦抿了一下嘴唇,再开口,态度柔和了些许:“自己换?”
“嗯。”
“今天换几次了?”
“今天还没换过。”
“现在能换么?刚刚看那边,渗血了,得处理一下吧。”
月蕴溪扭身指了一下对面的墙角,“药在那边。”
那边有个小推车,鹿呦走过去看了眼,换药所需要的东西,都在上面,一应俱全。
她将小推车推到床边,脱了外套搭放在化妆桌的椅子上,捋起袖子。
月蕴溪看了眼她一直在掉泪的双眼,不忍道:“我自己来吧。”
鹿呦用手臂擦了下眼睛,“换药这种事,我比你熟练。”
断指重接以后,也需要每天给伤口做湿性愈合,但鹿怀安不负责,没有按时带她去医院换药,导致结痂发炎,她遭了不少罪,清楚地知道靠人不如靠己,便开始学着自己换了。
就因为最开始没有处理好,疤痕再也淡褪不了。
月蕴溪不说话了,配合地掀起衣服。
鹿呦挤了免洗的消毒洗手液细细擦着手,瞥看了眼那条缝线。
心疼之余,心里郁结的闷气也变得更加浓郁。
做了个深呼吸,鹿呦小心翼翼揭了敷贴,“你不是第一次来意大利吧?”
很突然的一个问题。月蕴溪愣了愣,没能及时回答。
丢掉敷贴,鹿呦取了一根碘伏棉签,“我记得,上次你跟我通话,差点遇到危险,是在威尼斯。”
用完一根又取了一根。
“所以你应该很清楚这里有多不安全,偷钱的、抢劫的有多猖狂。”
在短暂的安静中涂抹完碘伏,扔掉棉签,鹿呦压抑的脾气几乎快克制不住,“你是明知道危险还要去追,那个手机就比你的命还重要?”
月蕴溪动了动唇,却是一声没吭。
鹿呦越说越不稳定的情绪,在她的沉默里起伏得更加厉害,“我以为你主动道歉了,是终于长嘴了,结果这张嘴,还是只会用来强迫人接吻是么?”
月蕴溪一怔,后知后觉,在刚刚的亲吻里,鹿呦并没有回应她。
也终于在前半句里明白,鹿呦为什么会回避她和好的问题。
因为她们之间存在的矛盾还没有解决。
草率的答应,就像结了血痂的伤口,看似没事,实则里面还没有痊愈。
而尚未恢复的伤口,会在痂下积聚细菌,发炎、溃烂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此刻,鹿呦不止是在给她清理一个肉眼可见的伤口而已。
“没有比命重要,但里面有——有很多我不想丢失的……你能明白我当时的心情的……对么?”
月蕴溪温和而蛊惑的声音,说出口的内容,像顺毛一般,将鹿呦的情绪稍稍安抚下去了一点。
她能明白。
不止是知道手机里有她给月蕴溪录过的情话,明白月蕴溪的心情。
还因为,她忽而想起,类似的事她经历过,类似的心情她也有过。
在章文茵离开后没多久,章文茵下给她用的手机丢了。
发现的那一刻,她慌乱得将去过的地方找了一遍又一遍,想哭,却是连哭都哭不出来,好似身体里有什么也丢了,空落落的地方,溢满了绝望。
但,能明白,也只是能明白心情。
看到缝线,想到月蕴溪为了个手机不顾自身安危的行为,她还是会气不打一处来。
“我不明白。”鹿呦视线落在缝合痕迹上,“你说它没有比命重要,那你告诉我,这伤怎么来的?小偷图财不图命,拿刀出来威胁你的时候,你是看不到刀么?不知道躲么?你是傻的么?”
越说越气,话音越来越颤抖,她咽了下喉咙,没再说下去。
月蕴溪声音轻轻的:“那几天状态不好,没能反应过来……下次不会了。”
鹿呦拧起眉头,眯着眼睛凶巴巴地瞪她:“你还想有下次?”
月蕴溪牵唇说:“不想了,疼。”
“活该!疼死你算了。”鹿呦摸了鼻子,她知道月蕴溪的意思是因为疼,不想再有下次了,但还是为她一个“疼”字,在用生理盐水清理血痂时放轻了动作。
月蕴溪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口是心非。”
碍事。
鹿呦没好气地挥开她的手,心想我还明知故问呢,接着便问:“手机里有什么?能让你追人两条街。”
月蕴溪盯着被挥开的手,蜷了蜷手指:“……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这人有意思的很!录了情话的手机丢了,你知道追,能追小偷追两条街。”
鹿呦没好气地将用过的棉签都扔掉,小垃圾桶的盖子被撞得哐当响,“给你录情话的人被你气跑了,距离你还没两条街远,你不知道追。手机可能是没有比你命重要,但肯定是比我这个人重要。”
“不是。”月蕴溪否认。
“不是个毛线!”
“鹿呦……”
又是全名。
“你别叫我!”鹿呦声音沙哑,透出哭腔,“你知不知道,我等你一句道歉,等了好多天。我不明白,为什么第一次让你道歉的时候,你就那么不愿意,为什么那些话,在那时候,你不对我说。”
“……因为很多时候,太过浓烈的感情,没有办法和稳定的情绪相互并存的。”月蕴溪深呼吸,用更温和的语气解释,“呦呦,面对你的时候,我的喜怒哀乐都会被你的态度所牵动。就像现在,我需要不断地用——你在乎我、在意我才如此生气,才会冲我发火,来稳住自己的情绪。”
因为在那个当下,我对你的情感,太过浓烈。
浓烈到,我控制不住由它们衍生出的情绪。
此时此刻的鹿呦再明白不过这个道理。
鹿呦不说话了,拿了红霉素软膏慢慢湿敷在伤口。
她冷硬的态度、被气愤控制的心情、上头的情绪在抹药的过程里,也跟着逐渐湿润软化。
“……从一号到今天,我又没有把你拉黑,你有功夫把你那个昵称里的月亮改得乌漆麻黑,都没功夫来找我。”鹿呦瓮声瓮气地说。
时间在阒静中被拉得漫长。
许久。
也许也没有多久。
月蕴溪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有遥远的飘渺,也有很近的份量,而份量,都坠在每一个字的尾音里。
“……因为我怕,怕你不回应我,又怕你回应我。”
鹿呦一条一条贴着减张贴,接了话茬说出未尽之意:“你怕我回应你的答案,不是你想要的,对么?”
“嗯。”
“所以,你在这时候跟我道歉,是因为笃定我心里还有你,猜到答案会如你所愿。”鹿呦顿了一下,忐忑不安地问,“是这样么?”
忐忑于,她担心,又会发生像那一晚一样的争执。
不安在,她害怕,这个问题不是她想要的答案,而她根本没想清楚,如果月蕴溪回答是,她该怎么办。
而月蕴溪用含着泪的眼睛很受伤地望住她,冷硬地将她害怕听到的,摆到了明面上,“如果我回答你——是,你是不是就拒绝和好了?”
鹿呦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我不是质问你,也不想再跟你吵架,就只是想要问清楚而已,不要给我这种假设性的问题做答案,我不想让感情里有太多的算计和猜忌。”
又是一阵安静。
片刻后,月蕴溪深呼吸说:“……对不起,我好像让你在应该纯粹的感情里,变得格外紧张它是否还纯粹了。”
鼻子骤然泛酸,鹿呦咬住下唇,才勉强抑制想哭的冲动。
“手机是被抢的。”
月蕴溪轻颤的声音里,洇出浅浅一层委屈。
鹿呦手顿了顿,已经贴完了减张贴,她放下月蕴溪的衣摆,仰起脸问道:“什么意思?”
视线对上的瞬间,月蕴溪说:“被抢的时候,我正在输入框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打着那些想对你说的话……”
然而手机被抢了,那些话也就没能发给她。
月蕴溪眼里闪着眼泪的光。
“缝合后有点发烧,做了很多个梦……好几次,不是梦到手机没丢,就是梦到手机被我拿回来了……梦到那些话我都发给你了,梦到我们和好……也有梦到你跟我说……我们彻底结束吧……醒来的时候,一时庆幸还好都是梦,一时有遗憾怎么都是梦……”
鹿呦听她断断续续说这段话,坐在地板上,慢慢佝偻起腰背,垂下脑袋,整个人软塌塌地矮了一截,视线越来越模糊。
月蕴溪深吸了一口气,稍平和了些说:“我很高兴你来看我,我也窃喜你心里有我。你在乎我,是可以增加我们和好的可能性。但这不是我跟你道歉的决定性因素,而是我能当面跟你沟通的契机。”
鹿呦低垂着脑袋,眼泪一滴一滴地砸落在地板上,“月蕴溪……”
月蕴溪跪坐到了她面前,在短暂的寂静里,等着宣判的结果。
等待的过程里,被台灯光亮熏到枯黄的空间,显得沉闷又压抑。
仿佛稍重的呼吸都能将它挤压变形,以至坍塌。
月蕴溪本能地,微微屏住了呼吸。
“……我喜欢你这样,喜欢你能够把事情都告诉我,把你心里想的都告诉我,喜欢你这样跟我好好沟通……”
停顿了一下,鹿呦微颤着声音,郑重地开口,“喜欢我和你感情是可以朝着很长远的未来,良性发展的……”
月蕴溪重新拥有了呼吸,轻而缓慢。
鹿呦双手捂住脸,抑制不住的抽噎声夹杂着间断的话音,从被眼泪打湿的指缝溢出。
“我总是害怕感情不能长久……而又渴望自己能够拥有一段可以长久的……你可能不知道,朝你踏出一步,几乎用尽了我在爱情上可以投注的全部勇气……因为在决定跟你在一起以前,我总会惶惶不安,幻想我们结束的那一刻,我会像之前一样无比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我会想如果你一直是蕴溪姐姐就好了。”
月蕴溪几乎发不出声:“呦呦……”
“听我说完。”鹿呦哽咽道,“可我还是踏出了这一步,我跟你在一起,不是只想跟你度过秋天而已,我还想跟你一起看……看你跟我说的甜梦爆花……”
甜梦爆花,在四月下旬。
月蕴溪即刻便领会了她的意思。
——我想跟你从春天到秋天,一起度过一个无限的四季。
稍缓了缓,鹿呦说:“所以,以后……别再做锯嘴葫芦了,别再这样跟好多人一起瞒着我了,更不要再让我有你在为分手做准备的错觉了,好么?”
“……好。”月蕴溪喉咙微痛地梗了一下。
“如果哪天你不想——”
“没有如果。”月蕴溪打断她,“不要做这种假设。”
鹿呦抿住唇,点了点头,低声问:“那……你有什么想说的么?”
“……别再在那种事上还我了。”
鹿呦低垂着头,一边露出的耳朵漫上有热度的红,“不会了再那样了,我跟你道歉。”
“鹿呦。”
月蕴溪叫她的名字。
牵扯心口,生出满涨的痛意。
“我始终觉得,爱一个人是一种能力,我很羡慕你拥有这样的能力。”月蕴溪朝她那侧耳朵伸手,“在恋爱上,你也比我有经验,以后多教教我好不好?”
鹿呦像被什么击中心脏,疼得厉害,而又软得不像样。
她总觉得那并不是什么好的恋爱经历。
于她而言,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一段,她甚至不想将它归类进自己的恋爱史里。
对于月蕴溪,更是“不可说”。
可现在,月蕴溪告诉她,那段经历并不是是一根让人介怀的刺,它只是一段来时路而已。
那段路留给她的,不只有泥泞,还有将下一段路走得更稳当的经验。
鹿呦轻轻地吸了吸鼻子,一下抓住月蕴溪的手,而后,将她的手贴向自己心脏的位置,“……你总是会让我这里感觉到疼。”
“是么。”月蕴溪感受她着那处的跳动,隔着衣服传递到她的掌心,顺着鼓噪的血液,淌入深处。
她闭了闭眼,在一行清泪从一侧眼落下时,柔声说:“那我们也算是共享同一种感受了。”
鹿呦潮湿而沉重的眼睫重重一颤,缓慢地掀起来,抬头看向月蕴溪。
昏黄的光晕里,月蕴溪眉目如融雪后的远山春水,静静望着她。
目光里有着扯天连地的潮湿与柔情。
鹿呦说不出话来。
在这个当下,她只想与她,一起踩空台阶坠落到夜的怀抱里。
鹿呦身体坐直、前倾、凑近,仰起头,亲了一下月蕴溪总是单边流泪的那只眼,用唇轻抚她的泪痣,用鼻尖似有若无地磨蹭她高挺的鼻梁。
撩拨的每一下,犹如在给心脏通电,让那处柔软随之悸动,一下又一下地跳动,跳得越来越快。
快到电流感流窜全身的一霎,温热的触感实实在在落到了唇上,衔着微咸的眼泪。
从短促如细雨的碰触,到越来越凶猛的疾风骤雨,将从唇角渗入的咸涩都熔化。
月蕴溪抚摸着鹿呦的耳朵,指腹与微微汗湿的掌心柔抚到她的后颈,在感受到她舌-尖自唇间侵入时,融化在她主动释放的爱意里,慢慢用力,紧紧搂住她,热切地回应。
很软,很好亲,在柔滑的触感里,香甜的气息越发浓郁,她们互相勾缠、吮。吸、占据、掠夺彼此的氧气。
行将不能呼吸。
血液仿佛在沸腾叫嚣,神经在跳动。
而心脏、肺部甚至是伤口都在因为缺氧隐隐作痛。
让人能真切地感受到内外生命的颤动。
因而知道。
自己终得救赎,彻底活了过来。
鹿呦平复着呼吸,睁开迷离的眼睛,目光掠过月蕴溪流露几分媚态的眉目。
视线轻撞的瞬间,月蕴溪有着泪痣的那只眼睛滑落下一行清泪。
鹿呦指腹轻轻抹上去,视线沿着又一行泪下坠,定格在她被吻得又红又润的唇上。
看见被她亲得更加饱满的红唇一张一合,听见月蕴溪在重重喘息下鼻音很重地问:“现在……算和好了么?”
也感觉到她攀在肩头的手,与声音一致,都在微微颤抖。
鹿呦捕捉她话音里透露的低安全感,眼眶一热:“不然呢?”
她轻轻抿上的唇,再度碰触月蕴溪的唇,吻得缠绵而用力。
体温在热吻里节节攀升,浑身发软,像是要融化了一般。
分开时,她脸烫得厉害,微张着口,喘着气:“够明显了么?”
“怎么办,还是觉得不太够。”月蕴溪话音里染上笑意,紧紧环着她的后颈,近距离地盯着她。
视线里有得偿所愿而满足,也有几分欲望贪恋显露,复杂地交织在她身上。
说眼神会开车,原来不是夸张。
就这么被看着,都让鹿呦面红耳热,她有一下没一下亲这月蕴溪,在间隙中说:“来的路上我有联系你,在微信上,但你没回我。”
“冤枉,我是没有手机。”
鹿呦破涕为笑:“云竹让我给你带了一部新手机,还给你补办了手机卡。”
“不知道能不能同步消息。”
“也不是不可以当面说。”
月蕴溪柔软的唇亲擦她的耳廓,流连在她侧颈,落在耳后,诱哄的语气都敛在气音里:“给我发了什么?”
耳朵发痒,鹿呦呼吸在她撩拨下加重,直听到她的问话,勾起唇角。
好大的阵仗,就为了个好奇心。
鹿呦双手捧住她的脸,摆正她的脸,轻抚了两下她的头,深深地望进她的眼睛里。
那样柔情的目光,有着像要将全部的她都吸纳进去的深邃。
月蕴溪心里一震。
而后在激烈的心跳中听见鹿呦湿润温软的声音,含着笑意与微微的哭腔,精准地落拍在她的心脏上。
“我爱你。”
第95章 你对我的非难,也是嘉奖
月蕴溪眼底涌上潮热。
她曾引诱鹿呦说过很多次“喜欢”,蛊惑她逐字增加“喜欢”的份量,唯独不敢引导鹿呦说“爱”。
唯独“爱”,是她极度渴求想要,而又不敢亵渎越界的线。
而此刻,鹿呦说了出来。
温软的嗓音仿佛在拨弹着那根线,在月蕴溪心里,奏响一个永恒的弦音,有着掀起惊涛骇浪的效应。
鹿呦原本是想说完这句便退开,她还顾虑着月蕴溪的伤,没想到伤患自己是一点都不在意,抚在她后脑勺的手用了力,让唇与唇之间毫无空隙。
这一次的吻,不似先前的激烈,更加绵长温柔。
尚未熄灭的火苗在不断加深的吻里,重新被焚燃。
像是把接连半个月的冷静都作了燃料,将这么多日里的栖栖遑遑都焚烧殆尽。
已经不能只满足于亲吻。
很怕月蕴溪扯到伤口,鹿呦完全处于被动,顺着力道,手撑着地板往后倾倒,情不自禁地扬起脸来。
月蕴溪的吻随即落在了她下颌褐色的小痣上。
鹿呦眼睛乱眨了几下,感受着月蕴溪的唇顺着脖颈轻抚的轨迹,同时也感受到她温热的掌心从耳后逡巡道脸颊,沿着侧颈不断往下,停在了腰上。
揭开的毛衣下摆里蹿进冷空气,而后,又被微凉的指腹调升体温。
鹿呦感觉自己像在被一点一点地温煮,热气团积得越来越多,在身体里乱窜着找不到出口。
心脏如同被重重敲击的琴键,跳跃在高亢与空白之间,完全失去了正常的节奏。
随着月蕴溪的手又往下滑了一截,鹿呦心跳漏了一拍。
耳边是月蕴溪沉重的呼吸,有难耐的意味,不知其中成分有几分为情。欲,又有几分为伤口隐约的疼。
不可以再继续了。
鹿呦睁开眼,找回理智,用力拽了一下月蕴溪的衣袖。
于是,温热的掌心蓦地停在了她内。衣边沿,没再继续为非作歹,但也没收走。
鹿呦手指抵在月蕴溪唇上,气声犹如靡靡之音:“想要我?”
“……”月蕴溪喘着气,不说话。
想到之前自己怎么撩拨这人都坐怀不乱,现在倒是急不可耐了,鹿呦唇角上扬,笑得狡黠,“不可以哦,这位伤患,你得回床上躺着休息了。”
月蕴溪意犹未尽,蹙起眉头,仍旧不舍退开。
鹿呦推开她先起了身,再伸手将她也拉起来。
月蕴溪惯性往前挪了两步。
两人靠得很近,鹿呦的气息都拂在月蕴溪唇瓣上,“谁叫你受伤了呢。”
说话的调调恍如灯泡里钨丝,弯弯绕绕,散发着柔黄的光,调动昏暗的气氛,而又有灼人的热度。
月蕴溪一下眯住眼睛。
“早点恢复哇。”鹿呦轻笑,“我还想在你生日那天,跟你一起去看翡冷翠的日落呢,女朋友,听话。”
半哄半撒娇的语气,让听觉犹如在蜜碗里过了一遭。
一声“女朋友”,就足以让人妥协。
“知道了,女朋友。”月蕴溪亲昵地蹭她的鼻尖,“我听话。”
“给我看看伤。”鹿呦掀起她衣摆检查了一下缝合处,松了口气,“还好。”
没被拉扯到再渗血。
鹿呦将她按坐到了床上。
月蕴溪进了被窝商量说:“睡不着,我看会儿手机行么?”
“行叭。”鹿呦挪步到床头柜前,敞开包,在里面翻找手机。
拿出手机时,注意到月蕴溪从床另一边拿了个靠枕垫在身后。
而靠枕原先的位置上,有她录音的小鹿玩偶没了支撑,歪倒下去趴在了床单上。
余光里,月蕴溪伸手过来。
鹿呦回过神,正要递给她手机,却见月蕴溪将床头柜上的乐谱花束拿了过去。
月蕴溪指腹摩挲过“花瓣”,看清夹在层层叠叠缝隙里的橘色字迹,微微一挑眉,“‘借’走乐谱,就打算,这么还我?”
“哪里是借,分明是你存心上赶着给我看你那些……”鹿呦咳了两声,含混不清地糊弄了过去。
月蕴溪唇边的弧度倏然僵住,目光落到乐谱花上,避开了她的视线。
不知是因为感到社死,还是为她说的“上赶着”。
鹿呦有意要惩罚她给看乐谱的目的不纯,调侃道:“说起来,真是没想到,月老师你有这么特别的——强化谱面记忆的方式。”
月蕴溪不动声色。
鹿呦把玩着手里的手机,将它翻过来倒过去,“有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
拖腔带调,好似话里有话。
月蕴溪抬眸朝她看了一眼。
目光复杂而短暂。
鹿呦拎着手机一角,晃荡到月蕴溪面前:“怎么不说话?”
月蕴溪接过手机,微不可察地吐了口气,温声解释说:“感觉关于这份乐谱,你有很多问的,所以我在等你问我。”
“是有很多想问的。”鹿呦不急不忙地整理小推车上的东西。
“……”月蕴溪摩挲手机被她捏过的边角,静静等着她的发难。
然而下一秒,却是听鹿呦说:“但我不想问了。”
月蕴溪倏然看向她看。
鹿呦将小推车推回到原位,用免洗洗手液抹了手,“我之前说,以后别有事瞒着我。以后的意思是,在今天之前,你对我做的事,不管有多荒唐,我现在都不计较了。”
究竟是为什么给她看;是否如她猜想的那样;
上面的内容是什么时候写的;这20章乐谱里还有没有藏着瞒她的事……
她一个都不想问了。
不想再计较已经翻篇的事,也不想为了寻根问底剖开那些好不容易愈合的旧伤。
“不过,”鹿呦坐到月蕴溪对面,煞有介事地警告,“如果以后你再像之前那样欺我瞒我,我肯定是会翻旧账的,到时候,你就是罪加一等,会直接判你无妻徒刑*。”
月蕴溪弯唇笑起来,目光深邃,“哪个妻?”
被盯得心律不齐,鹿呦移开视线,气势弱了大半,“重点是这个么?”
月蕴溪偏头寻她眼睛,“这个也是重点。”
“你这是顾左右而言他。”鹿呦睨了她一眼,“还有……明知故问。”
月蕴溪笑意加深,这才柔软而认真地回说:“不会再那样了。”
鹿呦下巴往上抬了抬,显出几分骄矜,视线落在乐谱上。
她伸手过去,摊开掌心说:“那这个乐谱,就这样了,你要不要的?不要就给我,我要。”
话音还没落下,手先被牵住了。
月蕴溪一声叹息,“你知道么,这里面每一张乐谱,都有对应的奖杯,它们不仅承载有我的痛苦,还有我的荣耀。”
鹿呦辨别不清月蕴溪这么说的目的。
是想说乐谱很重要,她不该这样?
还是别的。
“你想说什么?”鹿呦无意识地动了动指节。
手一下被月蕴溪攥得更紧,拉得更近。
与此同时,月蕴溪抬高她的手,望着她的眼睛,柔声回答她:“我想说——别人对我的赞美,不过是灰烬。你对我的非难,也是嘉奖。”
鹿呦张了张口,只有缓而轻的呼吸。
她看见,月蕴溪垂眸,视线胶着在她微启的唇上,而吻,落向了她的手腕。
温润的嘴唇,隔了微妙的距离,沿着她跳动的脉搏,描绘她的掌心的纹路,摩挲到指腹,最后定格在由她亲手折出的花瓣褶痕上。
似有若无的距离,好似克制与放纵欲望交替,吻在手心,犹如臣服与亵渎交织。
这是比主动献身,更显露痴迷的行为。
鹿呦心脏剧烈的跳动,仿佛快从胸膛里跳出来,被亲到手都忍不住颤抖,从耳后根上涌的热度,像要将她整个耳朵都燃烧。
月蕴溪终于松开她的手,拢着乐谱花束到胸前,望着她笑,“所以这花我要了,才不给你。”
她脸颊被灯光染出薄淡的红,温暖而柔情的色调,应着她说的这句话,有些娇憨的意味。
娇憨。
除非醉酒,很难能与月蕴溪挂钩的形容词。
就像在乐谱上书写心情用以加深记忆这种事。
也让人难以想象,会和月蕴溪这样的人搭上。
这样一个从小就有着超出同龄人的成熟的人。
鹿呦想到网上那些流言蜚语。
是因为她过早地承受了超出年龄的经历,是因为在最该天真的年纪,压抑了自己作为孩子的需求。
早熟的人,总是晚熟。
成熟稳重不过是很早就撑起的名为“自尊”的躯壳而已。
——“我始终觉得,爱一个人是一种能力,而我很羡慕你拥有,以后,你教教我好不好。”
要放下多少自尊,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怎么一副要哭的样子。”月蕴溪手指抹过她绯红的眼角。
鹿呦神思回笼,忽闪了两下眼睫。
月蕴溪半是关心半是哄她开心地开玩笑说:“是被我感动了到快要泪流满面了么?”
鹿呦破涕为笑,“嘁”了一声,起身说:“我是觉得你不用被教,也很会爱人。”
月蕴溪随着她站起来的举动抬头看她。
“我很喜欢,不,是我很爱你认真爱我的样子。”鹿呦弯腰,低头,飞快地亲了月蕴溪一下。
她的话,仿佛给蜻蜓点水的吻灌注了沸水,有滚烫的温度,也有潮重的份量。
让月蕴溪微微睁大眼睛,食指抚在唇上,一时反应不过来。
等心跳平复回过神时,鹿呦已经在好几步远外了。
月蕴溪垂放下手,好笑道:“亲完就跑?怕我把你吃了么?”
“是哦。”鹿呦脚步轻快地到了房门前。
“去哪儿?”
“我行李箱还在楼下呢。”鹿呦拉开门走出去,骤然停住,往后退了半步,扶着门框探回去半个身,歪头看向月蕴溪问,“对了,你这还有没有多余的房间给我睡?”
月蕴溪愣了愣,“你要跟我分房睡么?”
“是啊。”鹿呦转了转眼,摸了一下鼻子说,“我怕你把我吃了。”
月蕴溪凝重的神色缓和了些许,牵唇说:“没有。”
“真没有假没有?”鹿呦半信半疑。
月蕴溪挑眉,不答反问:“真怕被我吃了?还是假怕?”
鹿呦恨铁不成钢地打了一下摸鼻子的手。
月蕴溪轻笑出声。
“你学我说假话,所以也不是没房咯。”鹿呦说。
月蕴溪嘴角弧度一秒拉直。
鹿呦知道她心思,坦白道:“你知道的,我睡觉特别不老实,我怕碰到你缝合的地方。”
“我自己会注意的。”月蕴溪说,“缝合那边不靠着你就好了。”
“你睡着的时候呢?怎么注意?”鹿呦板着脸,“别告诉我说你可以,我只会觉得是你为了一起睡,控制自己不进入深度睡眠。”
月蕴溪肩线往下沉沉地一塌,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靠楼梯口的那间。”
闻言,鹿呦走了出去,开门进了那间房。
很小的空间,挤着一张单人床和衣柜,应该算是次卧,床上的被子是两张床单夹着一床被芯。
以前欧洲旅游入住酒店遇见过,一觉睡醒乱七八糟。
鹿呦十分不喜欢这种三明治被子,又折回了主卧。
屋里,月蕴溪抓着乐谱花束,环顾了一圈四周,最后相中了化妆桌上用来放化妆刷的藤编网眼收纳桶。
插了乐谱花束的收纳桶被月蕴溪放到靠窗的小圆桌上时,鹿呦抓着门把手,推开了半人宽的空隙,扫了眼空空的床,捕捉到圆桌前月蕴溪的身影。
听见动静,月蕴溪转过身来。
“怎么下床了?”鹿呦问。
月蕴溪横移了一步,给她看了看有“花盆”的乐谱花束,笑问:“来突击检查?”
鹿呦跟着笑起来,“不是,我是想来问你有正常的被套么?”
“没有。”
有前科在,鹿呦将信将疑,朝床上投了一眼。
“真没有,就这一床。”月蕴溪解释说,“还是……别人带来的。”
许是怕说了她也不认识,月蕴溪中间停顿了一下,用了“别人”一词。
而这个词,勾起了鹿呦与之相关的其他记忆。
——“在决定要不要喜欢我之前,你有尝试过去接触别人么?”
——“有。”
“Elena么?”鹿呦轻声呢喃。
月蕴溪对她知道Elena没有显露丝毫意外的神色,只是轻描淡写地“嗯”了声。
鹿呦还在发愣。
月蕴溪走近她,勾住她的衣领领口,笑说:“别挣扎了,跟我一起睡吧。”
放轻柔的嗓音,有诱惑的意味。
鹿呦神思回笼,“哼”了声,拿掉她的手,扭头就走,长发甩出了个潇洒的弧度。
直到听见从楼梯口方向传来的开门声,月蕴溪蜷了蜷手指,才挪步坐回到床上。
捞过旁边的小鹿玩偶,掰了下鹿角。
小鹿肚子里立即便传出鹿呦的声音:
“我,鹿呦,在此留证,特许皎皎一个补偿,有效期为无限期。”
与此同时,鹿呦抱着被子很不潇洒地撅着屁股顶开了主卧房门。
听见自己的声音,鹿呦尴尬得头皮发麻。
在原地僵了两秒,她像没上油的机器,卡顿地扭动脖子,侧头看向月蕴溪。
姿势可谓滑稽。
四目相对,月蕴溪拎起玩偶挡了小半张脸。
半是遮羞,半是藏笑。
鹿呦面无表情地收回眼,摆正了姿势进屋,状似不在意地问:“不小心碰到的?”
“什么?”
“那个。”鹿呦朝她怀里的小鹿玩偶努了努嘴。
“喔,这个,是习惯性碰到的。”月蕴溪声音闷在玩偶身后,像也被填充了棉花,有种低沉的柔软。
鹿呦步子顿了顿,耳朵被“习惯性”三个字咬热
她不敢想象,在分开的日子里,月蕴溪一天要听几遍这玩意儿。
“把被子抱过来做什么?”月蕴溪噙着笑问。
“还能做什么,睡觉啊。”
闻言,月蕴溪露在小鹿脑袋上面的一双眼顿时弯成了月牙,揣着明白装糊涂继续问:“不是要分房睡么?”
“这不是不放心你么。”鹿呦像水泥工扔麻袋似的把被子甩到床上说,“想到可以像在菲菲家那样分被窝睡。”
“在菲菲家,你们睡一张床?”
鹿呦察言观色:“怎么,你吃醋啊?”
月蕴溪承认:“有点。”
“叫菲菲来找我,给我收拾行李箱的时候,不是挺大度的?”鹿呦低哼一声,“谁叫你不早点道歉的呢。”
月蕴溪不说话了,低着头捏着小鹿玩偶的腮帮子。
鹿呦弯腰整理分家的三明治被子,抬眸看她一眼,开口道:“有个问题,我很好奇。”
“什么?”
“我们闹矛盾那天,包括后来,你怎么没有用这个……”鹿呦看了眼被月蕴溪搂在怀里的小鹿玩偶,“没用我留给你的凭证,要求我跟你和好?”
鹿呦记得清楚月蕴溪那时候有试探过她的口风。
分明也是作为“不想分手”和“重归于好”的筹码,才让她录音留证。
“应该不是没想到吧?”鹿呦补充。
“有想到,也有想过。”月蕴溪承认得坦荡。
“所以是为什么?”
“因为……”月蕴溪顿了顿,笑说,“强扭的瓜不甜。”
好老的梗。
鹿呦无语地笑一声,“甜不甜的,都没试过,怎么知道。”
月蕴溪歪身侧躺,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一手支着头看她拢被子,一手将小鹿玩偶放在了两人中间。
鹿呦察觉到月蕴溪的动静,手上动作停了下来。长睫微微一抬,一下撞进月蕴溪的眼睛里。
橙黄的光从月蕴溪眼角染进乌黑,浮了一层戏谑与撩拨的暖昧,顺着她拖长的音,缠上鹿呦的视觉与听觉神经。
“原来你好这口。”
“……”
鹿呦低头不看她了。
月蕴溪一声轻笑,温和而又不乏揶揄的低笑。鹿呦很熟悉,但许是有一阵没听了,无法对其免疫。
鹿呦又羞又恼又尴尬,一下转回脸,单腿跪上床,手撑着,将上半身都探过去拉近了距离,直勾勾地盯着月蕴溪的眼睛,“是啊,我就好这口。”
月蕴溪眼睫颤了颤。
“后悔么?”鹿呦目光落在玩偶上,“没用这个强制我。”
“不后悔。”
鹿呦挑眉,视线重新攫住月蕴溪的眼睛。
月蕴溪脸上开始显色,但没有避开与她对视,“它必须被用在刀刃上。”
“那时候不算是刀刃上……么?”
插座上的门铃播报器响起布谷鸟叫声,惊得鹿呦一怔,退回到了床边。
月蕴溪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说:“应该是送餐的到了。”
“我去拿。”鹿呦说着便动了身,没注意到月蕴溪微张了张嘴唇有话想说的样子。
下了楼,拉开门,鹿呦一下呆愣在原地。
门外,Elena背着小提琴包,两只手拎了有七八份装纸袋,边同她打招呼:“Hi!鹿呦。”
边缩着脖子进了屋。
“Hi,Elena。”鹿呦立马关了门,隔绝了外面的冷空气,放慢语速用中文问,“需要帮忙么?”
“哦!谢谢,你真是个好人!”Elena换了拖鞋说,“我带了很多好吃的,我们三个人,绰绰有余。”
鹿呦愣愣地应了声“好”。
两人并排往楼梯走,Elena问:“Selena醒了么?
月蕴溪的英文名么?写成Selena?跟Elena就差一个字母。
鹿呦:“就没睡。”
“哈?是见到你太开心了嘛。”
鹿呦笑了笑。
“没见到你的时候,她总是在看手机,结果手机被抢了,在意大利,到处都是小偷,他们最喜欢迷茫的游客了。”
鹿呦总是会被手势吸引注意力,没来得及回应。
“我说算了吧,但她并不听我的。她们都说Selena拉大提琴的时候,很有JacquelineMaryduPré的感觉,疯狂又荒唐,我觉得不止是在拉大提琴的时候。”
鹿呦不知道回什么了,或许Elena也不需要她回什么。
果然,Elena完全不带停顿地说:“你是不是不太喜欢说话?”
鹿呦:“……”
哪有说话的机会。
“你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Elena看了眼她和她怀里的一堆纸袋,“不过,比想象中还要美丽大方。”
鹿呦愣了一下,“没见到我之前,你就已经知道我了么?”
“嗯哼。”Elena说,“最开始,是Lonicera说Selena有个喜欢的人可是却没有表白。”
Lonicera是谁?
“我很好奇,后来大家玩游戏分享故事,我有机会问了Selena,她提到了你。”Elena看了眼鹿呦,“我觉得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因此我无法理解她为什么不向你表白。我认为这行为愚蠢又懦弱,我们争论起来,无法分出输赢。”
Elena往楼梯上走,一只手抓着扶手,一只手将小提琴包往上提了提,顿了顿说,“为此,我们分手了。”
鹿呦心里咯噔一下,差点踩空台阶。
楼梯上到三分之二,头顶传来月蕴溪的声音:
“Elena,明天开始,不用再送吃的过来了。”
鹿呦抬起头。
月蕴溪手缓搭在栏杆上,正往楼梯口走,身上穿着她脱放在卧室椅子上的棕色翻领毛绒大衣。
鹿呦只觉心情像刚打开的冰镇苏打气泡水。
迸溅的气泡里充斥着愉悦感,而凉冰冰的水,是无法忽视的拧巴心理。
以为这俩要旁若无人交流一番,却是听Elena对月蕴溪说:“你的意思是,从明天开始,鹿呦会为你准备食物吗?看样子,我是无法邀请她跟我一起出去吃饭了是吗。”
鹿呦:“?”
不按套路出牌?
上到二楼,Elena转过犹如雕塑的脸,碧蓝的眼睛望住鹿呦问:“或许,你愿意现在就跟我一起出去吃饭么?这些完全够她吃的,所以我们完全可以不用管这个把自己弄受伤的疯女人了。”
“Staizitta,Elena.”
月蕴溪的音色犹如在冰水里过了一遍,每个单词都带着冰碴子。
鹿呦还没反应过来,手腕一热,紧接着便被月蕴溪一把拽进了怀里,半箍住她的腰身。
像是真怕她被Elena给拐出去吃饭了。
月蕴溪说的大约不是什么好话,Elena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声音很大,语速很快地吐出一连串鹿呦听不懂的外语。
鞭炮似的炸在鹿呦敏感的听觉上,她尽量控制着嘴不动,小声问月蕴溪:“如果现在有人去箍住她的手,会让她说不出话来么?”
月蕴溪为了听得更清楚,贴她更近,从鼻腔发出一声轻哼,“有人,是指谁?”
“……”
鹿呦没说话,心道,我还没吃醋呢,你倒吃起来了。
月蕴溪:“没用的,Elena也不是意大利人。”
鹿呦讶异:“我以为她说的是意大利语。”
“这会儿说的确实是。”
“翻译一下。”鹿呦问。
月蕴溪默了默说:“在骂我。”
鹿呦咬唇忍了笑,换了问题:“所以Elena是哪国人?”
“她有奥地利和美国的双重国籍。”
奥地利让鹿呦恍了一下神,回神的时候,Elena也结束了对月蕴溪的言语攻击。
她看了眼腕表,再次对鹿呦发出邀请:“去TrattoriaDalloste吃美味的T骨牛排吧,我们不要理这个疯女人了。”
鹿呦思忖该如何婉拒。
与此同时,月蕴溪认真道:“听着,Elena,她现在是我女朋友,所以她是不会抛下我的。”
Elena露出诧异的神色,像是惊讶于她们的关系怎么从不可说的暗恋发展成了恋人,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的样子,但碍于月蕴溪还在继续。
“你只有两个选项,跟我们一起享用晚餐,或者独自离开这里。”月蕴溪平声提醒说,“你必须尽快做出选择,因为食物快要冷了。”
因为最后一句,Elena咽下了不关紧要的话:“去吃饭吧。”
吃饭的地方在二楼客厅,靠近露台,类似阁楼的设计,有一整面倾斜的天窗,也能看到圣母百花教堂。
侧墙放置着一架施坦威三角钢琴,斜对面还砌有一个壁炉。
鹿呦放下怀里抱着的纸袋到茶几上,很感兴趣地围着壁炉研究了片刻,“这个可以烧么?”
“可以,和酒店申请一下就行。”月蕴溪说。
鹿呦眼睛一下被点亮。
月蕴溪:“不过之前咨询过,烧这种炉子需要果木少胶的木种,申请以后可能需要等几天。”
“能烧就行,等几天无所谓。”
鹿呦说着,走到钢琴前,弹奏了一小段goldenhour试音色。
有几个键的音不太准,可惜调律工具在楼下的行李箱里。
“我有个大胆的想法!不如你来跟我在音乐会上合奏吧!”Elena忽然提议。
果然很大胆。
鹿呦坐到月蕴溪身边,抬起左手,展示僵硬的小拇指以及上面的疤痕给Elena看,“如果是街头表演,我也许可以,但在正规的音乐会上与专业的小提琴家合奏,目前,我还不够格。”
听出来是婉拒,Elena失望地塌下肩,揉着太阳穴说了一长串意大利语。
月蕴溪的回复都是鹿呦能听懂的中文和英文,是以她能推断出两人交流的内容——
两个搭档接连出意外,Elena很头疼新搭档的人选。
而月蕴溪提出来的人名,都被Elena挑剔地否定了。
月蕴溪:“昨天我和老师电话,她说最近在给自己放假。”
“No!No!”Elena无比抗拒,“你知道她有多磨人!”
“但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月蕴溪拎起保温壶往面前的杯子里倒水。
Elena顿时失去了全部言语。
见Elena情绪低落,鹿呦转移了话题:“Elena,能不能教我几句意大利语?”
“哦!当然!”Elena火速从郁闷中抽离,热情地问,“你想学什么?”
临时起意,鹿呦没想好要学什么,不知怎么的,想起下午威胁月蕴溪就范的场景。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我数到三,三、二、一。这怎么说?”
闻言,月蕴溪一口水凝成固体,差点把伤口咳崩开。
第96章 她被柔软迎面击中
“Contofinoatre,Conto是数,fino是直到,tre是三,二是due,一是uno。”Elena顺便教了她从1到10的意大利语,“再教你一首儿歌,叫,我有十只小狗。”
Elena哼唱了一遍给她听。
曲子很欢快,歌词大部分都是重复的。
但没学两句,鹿呦就卡在了弹舌发音上。
她照葫芦画瓢:“得了啦~得儿啦啦啦……”
身侧一声低笑,轻得只有气音,能听出来已经很克制了,奈何她听觉敏感。
鹿呦耳朵瞬间烧起来。
笑个der!
与此同时,Elena耐心地为她又示范了一遍弹舌发音。
鹿呦一口气提起来,瞬间泄下去,摆手放弃道,“我舌头可能是死了,弹不动一点。”
话才说一半,月蕴溪再忍不住笑出了声。
Elena:“ohmygod!你需要去看医生。”
鹿呦:“……那倒也不用。”
余光里,月蕴溪手虚虚捂在了伤口处。
不知道是不是笑的时候拉扯到了伤口。
鹿呦正想问,Elena忽然挪着摇椅靠近,吓了她一跳。
Elena严肃道:“给我看看你——”
“Elena,舌头死了只是一句形容而已。”月蕴溪打断道。
反映过来Elena是想检查她舌头,鹿呦捂住嘴说:“对,只是一种夸张的说法,意思是我笨,学得慢。但没事,她会教会我的。”
她趁势看了看月蕴溪,手没有再捂着伤口了,大约是不疼了,但脸上透出的病态比先前深了几分。
四目相对,月蕴溪从微愣的状态回过神,弯唇笑得温柔。
还笑。
鹿呦瞪她一眼。
月蕴溪再次愣住。
鹿呦转回脸时,Elena已经连人带摇椅退回到了原位,嘴里嘀咕着中国话太难了。
注意到腕表上的时间已经过九点了,Elena惊呼:“oh!我得回去泡澡了。”
“我送你下楼。”鹿呦转头对跟着起身的月蕴溪说,“你回屋去看看伤口怎么样了。”
月蕴溪眸光一漾,柔声应:“好。”
等Elena收好小提琴,鹿呦同她下楼,目送她离开后,去拿了行李箱,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顺着视线抬头。
只见月蕴溪正站在二楼围栏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鹿呦问:“伤口怎么样了?”
月蕴溪:“还没有去看。”
鹿呦歪了歪头:“?”
懵然的模样太可爱了点。
月蕴溪笑起来,温软道:“现在去。”
见月蕴溪从围栏前离开,鹿呦才拖着行李箱往楼梯口走,在滚轮声中埋汰:“一点都不听话。”
爱姐的小姬崽们到底知不知道,姐姐任性起来,比年下还小孩子气。
腹诽中,鹿呦将行李箱拎上了楼。
回到房间,淋浴间里亮着灯,有水声从里面传出来。
她走过去敲了敲浴室门。
里面水声停了,而后传出月蕴溪的声音:“没事,放心。”
鹿呦放下心来,着手收拾行李里的东西。
将两只小鹿玩偶并排放在枕头中间的时候,月蕴溪从淋浴间里走了出来。
鹿呦拽过小推车,蹲下身,准备给她换药。
月蕴溪配合地撩起衣服。
柑橘橙叶的清香萦绕在空气里,跟家里洗发水的味道很像,但要更加馥郁。
鹿呦确认了香味都来自月蕴溪的身上,“好香啊,用了什么。”
真的很香,越闻越上头的香。
月蕴溪看不得她动物一般带着几分单纯地凑近嗅,不自觉地收紧了小腹,微微偏头,发丝遮住染上脸颊的羞燥,“香氛身体乳。”
“酒店提供的嘛?还是你特地买的?”
“当然是——”月蕴溪故意卖关子,“买的。酒店提供的是鸢尾花香味,也挺好闻的,你可以试试。”
“你怎么不用?”
“用了睡不着。”
“那你还要我试。”
“你可以不睡觉的时候试试。”
“……”
闲聊期间,鹿呦给她换好了药。
神经放松下来,疲倦感便侵袭而来,贴最后两条减张贴的时候,鹿呦已是呵欠连天。
“去洗漱吧。”月蕴溪看了眼小推车,“放着我来收拾。”
鹿呦移开小推车,睨她一眼:“有点伤患的自觉行不行?”
“你没来之前,我都是自己换药收拾的。”月蕴溪不在意地说,“没那么娇气。”
鹿呦抿了抿唇,“你都说是之前咯,现在你的呦来了,你可以娇气了。”
末了,她抬起手,拇指按着食指比了个爱心。
月蕴溪被逗得直笑,笑到伤口犯疼,拧眉嘶了一声。
鹿呦急忙去看她伤口,确认没事,放下衣摆,不快道:“才疼过,还不知道悠着点。”
“下次一定!悠~着点。”
月蕴溪柔声把“悠”字拖很长,仿佛再说另一个“呦”字。
鹿呦“呵”了声,不满道:“下次下次,每次都是下次。”
月蕴溪勾着她的手轻晃了晃,“这真没办法保证没有下次,万一你又……”
“我?”鹿呦抓着她手不让晃了,“我怎么?”
“把好好一句感人的话,说的那么——”月蕴溪斟酌说,”逗。”
“我看你是想说那么油吧。”
“那倒也不至于。”月蕴溪嗓音里含着的笑意在话里轻漾,像湖面泛的柔光,“别人说这话或许是油,但你不至于,你太干净,像……舒肤佳。”
鹿呦忽闪着眼睫,被夸得不好意思了,偏开脸,清了清嗓子说:“我那么说,是怕你太感动,再说些什么煽情的话,再惹我哭。”
小推车推回原位,她侧转过身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哭得眼皮现在又累又重,我还没带眼贴,明天肯定要肿成悲伤蛙了。”
“坏了,要变异了,这可不得了。”
“月、蕴、溪!”
月蕴溪笑着打开床头柜柜门:“过来拿眼贴。”
鹿呦上前,看到里面有整整两盒未拆的眼贴,心情转晴,哼着刚学的儿歌,薅走一盒放到自己那边的床头柜上。
“对了,还有没有多的睡衣?”
“衣柜里有。”月蕴溪指导她拿了件米色对襟款睡裙,随口问,“怎么连睡衣也忘带了。”
“还不是收拾行李的时候,云竹一直在跟我说你的事,我光顾着听她说话了,好些东西都没带。”鹿呦从先前放进衣柜的收纳袋里拿了条内。裤,后悔道,“我应该让Elena教教我去超市购物的常用语怎么说的。”
关上衣柜门,转过身,便见月蕴溪冲她招手,“过来。”
“怎么了?”鹿呦走了过去,“是伤口出了什么问题么?”
不等月蕴溪回话,鹿呦将衣服放在一旁,一手撑在床上,弯下腰,一手直接去抓月蕴溪的衣摆,正要掀起来查看。
月蕴溪忽然伸手过来,捏住了她下巴,用了力,迫使她抬起脸。
鹿呦不明所以,“?”
没来得及问更多,月蕴溪双臂攀上她的肩,环住脖颈,倏然拉近距离。
“就知道要Elena教你,我是摆设么?嗯?”月蕴溪在她耳畔轻声说。
呼吸随着话音,一下一下地抚摸耳朵,很痒。
“哎呀,没想起来你也会。”鹿呦甩锅,“谁让你也没直说呢。”
“谁几分钟前还要我教弹舌的呢?”
鹿呦眼睛滴溜溜地转,“会弹舌,也不代表会意大利语呀。”
月蕴溪语塞了几秒:“伶牙俐齿。”
鹿呦好心情地笑起来。
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月蕴溪偏头,轻咬在了她耳垂上,而后将她整个耳朵都包裹住
鹿呦不由自主地轻哼了声,想躲开,偏偏她怕碰到月蕴溪的伤,只能忍着,连声讨饶:“错了错了,我错了……”
月蕴溪没再继续,但也没撒手,就这么拥着她,好整以暇地听她在耳边细细喘着气。
片刻后,月蕴溪突然问:“怎么就那么笃定我会。”
“会什么?”鹿呦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哦,你说弹舌,你不会你敢笑话我?”
“哪有笑话。”
“我可都听见你笑了,别想狡辩。”
“不是笑话。”月蕴溪温声解释,“是觉得你太可爱了点。”
鹿呦:“哪里可爱?”
月蕴溪想了想:“弹棉花可爱。”
“……”
月蕴溪低低地笑。
“好好好。”鹿呦负气道,“别人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你是伤都没好就忘了疼是吧。”
月蕴溪立刻收敛了笑意。
鹿呦忽然想起来问:“Elena撺掇我抛下你跟她一起出去吃的时候,你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月蕴溪又咬了她一口,“闭嘴。” ?
鹿呦闷声说:“我要洗澡去了。”
月蕴溪依依不舍地松开手。
鹿呦拿了睡衣,走到几步远外,扭头对月蕴溪做了个鬼脸,“略~就不闭嘴。”
转过身,没走两步。身后,月蕴溪轻咳了一下,悠悠地提醒:“这谁的内。裤落下了呢。”
鹿呦脚步一停,原地拐了个大弯。
只见月蕴溪以鸭子坐的姿势坐在被褥上,朝她伸直了手臂,纤长的食指上勾着一条侧边系带的黑。
黑色的细绳缠绕在莹润的白净上,很强的视觉冲突。
“不过来拿么?”月蕴溪嗓音含笑,有种蛊惑的意味。
穿过细绳的食指无骨似的冲她勾了勾,连带着那点布料都在晃动。
鹿呦面红耳热,走过去,一把将内。裤捞回来,胡乱团进睡衣里。
随即,听到月蕴溪一声轻笑,格外抓耳,“Staizitta,是闭嘴的意思。”
鹿呦僵在原地,只觉整个人都要烧起来,卡顿了几秒才应了声:“喔。”
月蕴溪柔声说:“洗澡去吧,牙刷给你拿好了,在漱口杯里,毛巾杆上干的那条是你的,拖鞋在洗手台下面,先穿我的。”
“喔。”鹿呦强作镇定地背过身往浴室走。
“要洗的衣服放脏衣篓里就行,明天再洗,一楼有洗衣机。”
“喔。”
“我在床上等你哦。”
“喔。”
身后传来得逞的笑声。
鹿呦一步一卡的步子终于顺畅起来,越走越快。
进了浴室,掩上门,缓了缓,她才转过身。环顾打量了一圈,挪步到洗手台前。
两只相同的漱口杯上用眼线笔分别画了月亮和小鹿。
牙刷一黑一白,相同的款式。
打开抽屉,里面有一摞不同款的备用牙刷,还有几条不同图案的备用毛巾。
而毛巾杆上的那两条,图案一模一样,只有颜色不同而已。
鹿呦勾起嘴角,无声笑起来。
真是,好明显的心思-
洗完澡出来,月蕴溪正坐在床头捣鼓着新手机了,听见动静,立马抬头看了过来,笑说:“这条睡裙很适合你。”
“是么,那以后它就是我的了~”
月蕴溪嘴角上弯的弧度里满是纵容:“在我这里,你喜欢的,都是你的。”
鹿呦打趣道:“人也是?”
“你觉得呢?”月蕴溪反问
“我觉得啊~”鹿呦掀开三明治被子,“首先是你自己的,然后是我的。”
月蕴溪落在她身上的眸光发柔,无声勾唇,“我很喜欢这句话。”
鹿呦得瑟地哼哼两声,躺了下去。
月蕴溪温声问:“现在要关灯么?”
“先不关。”鹿呦问,“亮度还能再调低点么?”
月蕴溪将台灯亮度调暗了点。
昏黄色灯光从床头倾泄过来,朦胧的空气里浮着沐浴过后的柑橘芬芳。
薄薄一层甜味的暖调,属于她们在一起时特有的味道。
鹿呦面朝月蕴溪侧躺着,头枕在胳膊湾里,像以前一样,起了个话头闲聊,“正常一点的被套,用意大利语怎么说?”
“copripiumino.”
鹿呦跟着读了两遍。
见她没有将小鹿玩偶搂进怀里,月蕴溪笑问:“又不困了?”
鹿呦也笑:“洗澡的时候*,脑子里忽然冒出来好多问题。”
“什么问题?”
鹿呦用食指撩过月蕴溪一绺弯弯绕绕的长发,漫不经心地问:“Lonicera是云竹么?”
“嗯。”月蕴溪问,“Elena跟你说了什么?提到云竹。”
鹿呦缓慢地往上抬起眼睫,眯了眯眼问:“怎么就知道是Elena提的?”
“不然还有谁会莫名其妙提云竹的英文名。”
鹿呦弯唇笑起来,确实。
“吃饭闲聊的时候,她没提过云竹。”月蕴溪推测问,“所以是你送她下楼的时候提到的?”
“嗯~”鹿呦否认,盯住她,慢慢悠悠地说,“是上楼的时候,她说起你跟她的感情史,提了一嘴。”
月蕴溪一挑眉,“她怎么跟你说的?”
“她怎么说的不重要。”鹿呦捏着她那绺长发的末梢,轻扫在她脸颊上说,“我比较在意你怎么说。”
月蕴溪一把攥住她的手,在她松开那绺头发时,将脸颊贴向她的掌心,“那么,女朋友,你想我从哪开始交代呢?”
脸颊肌肤温热细腻,而掌心是柔凉的,还有着被调律工具磨出的薄茧。
鹿呦微微一愣,心底那一点硬邦邦的介意,在柔嫩的触感里被摩挲得淡薄。
“从——”她声音低低的,“你们怎么在一起的?”
“嗯……”月蕴溪拖腔带调地回忆说,“第一次合作演奏结束后,她问有没有机会再发展一下感情。”
“然后你就答应了?”鹿呦问。
月蕴溪听她的语气,不答反问:“不高兴了?”
“没有,我就是……八卦一下而已。”鹿呦收回手抹了一下鼻尖,“Elena有才华有能力,优秀耀眼,热情真挚,开朗明媚,就像太阳一样,答应也正常。”
月蕴溪轻声笑,弯着食指刮了一下她的鼻梁,“可我这样的人,更需要、也更喜爱月亮。她光泽温润,柔亮得刚刚好,无论雨雪风霜,她始终在,有着各种模样,抬头就能看见,就算是很遥远的时候,也让我感觉,贴近心脏。”
鹿呦撑起上半身凑过去想吻月蕴溪,然而即将碰触时,她又骤然收了势,埋头在月蕴溪的肩窝。
鼻子很酸。
她感到触动,为这段告白。
也感到难过,为这段告白的开头。
哪样的人?
是活在黑暗里,习惯了黑暗,畏惧而又渴望光的人。
月蕴溪手指抬起她下巴,看见她微微颤抖的睫毛和氤氲水雾的眼睛,“哭包。”
说着,俯下脸去吻她。
比白日里或轻如晚风朝露、或重如翻云覆雨的吻,更让鹿呦有心悸感。
她被柔软迎面击中。
月蕴溪抚着她的脸颊,稍稍拉开了点距离,呼吸很重,声音很轻,“Elena问我能否发展之前的那段时间里,我每天都很矛盾。放不下,不甘心,当时,我就有想过去破坏你们。”
鹿呦抬了抬眼,对上月蕴溪坦荡的目光。
“只是想想而已。”月蕴溪笑了笑,几分自嘲与无奈,“转念又想,也许她是真心的,也许你也在相处中动心了,也许……你们很合拍。”
每说一个“也许”,她便移开一寸视线。最终,目光落在两人中间的虚空。
“我不断地告诉自己,任何一种感情都不是生活的全部,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生活还在继续,我要让它变得更多姿多彩。Elena提的时候,我已经被这个道理洗脑了。”
鹿呦因为心疼紧蹙的眉头也跟着舒展开,禁不住笑。
“在当时,我已经不喜欢你了。”月蕴溪目光深邃,胶着在她慢慢拉直的嘴角上,停了话音。
鹿呦滚了下喉咙问:“怎么不继续说了?”
“看你为这句话露出难过的表情。”月蕴溪声色柔得不像话,“我很不厚道地为此感到高兴。”
“……”鹿呦默然一阵,朝她挪近了点,目光与话音都是意味深长,“以前只知道月亮是颗夹心软糖,不知道夹的是什么心,现在是知道了。”
月蕴溪沉静地回望她,平声问:“吃过那么多次,都还不清楚么?”
鹿呦:“……”
“夹的什么心?”月蕴溪的气声被愉悦拉得意味不明。
“黑心!”鹿呦脸发烫,“黄皮!”
笑意攀着灯光染进月蕴溪的眉眼,明媚得过分。
鹿呦面无表情看她。
月蕴溪收敛了些。
鹿呦言归正传道:“听那句话,我是有点难过,但你做得对……等等,不是!你都被那么有道理的话洗脑了,不是应该一心扑在事业上了么,你怎么又答应Elena了呢?”
空气都变酸了。
月蕴溪再度笑出声,缓了好一会儿,才控制住。
“因为她几乎每天都会很直接地表达她的情感,问我要不要试试。婉拒是没用的,直接拒绝又不太好,毕竟还要一起演出。”
“哦~好女怕缠娘。”鹿呦拐着弯的声音,像加了柠檬汁的汽水里咕嘟咕嘟冒的泡,灌满了酸味。
月蕴溪好笑道:“我还要继续说下去么?”
“当然。”鹿呦调整到了正常的语气,“如果我一点反应都没有,那才叫糟糕。”
月蕴溪颔首表示认可。
鹿呦:“然后呢?”
“如你所说,她是个很优秀的人。所以我就想,也许我可以试一试。”月蕴溪话锋一转,“我曾经以为这是促使我答应她的主要原因,后来发现,这应该算作次要的。”
“……那主要原因是什么?”鹿呦问。
月蕴溪闭了闭眼:“她身上没有一处,能让我找到同你有一点点相似的影子。”
随话音扇动的长睫,像扑在橘色灯光下的蛾翅。
有一只隐形的飞蛾,扑进了火红中,那里是鹿呦的心脏。
网上流行着这样的话,“后来我遇见的每个人都像你”,以标榜情深专一。
鹿呦很不喜欢这话,因为鹿怀安就是这样的人。章文茵离开后,他谈的每一任,或多或少都有着章文茵的影子,或是眉眼相似,或是性格相同。
仿佛爱的不是一个复杂多变的人,而是一个固定不变的模板。
谁都可以,只要有一处符合模板设定就行。
是以,她固执地认为,真的用情至深,心里的人该是无可替代才对。
月蕴溪没有解释这句话,鹿呦从惊诧到为之动容的神色让她知道,无需解释。
鹿呦咽了下喉咙,哑声问:“……再然后呢?”
月蕴溪说:“再然后,只试了两天,第三天我们就结束了。”
鹿呦诧异:“这么快?”
月蕴溪温声说:“第一天确认关系,第二天乐团庆功宴,玩了个类似真心话的游戏。她问了我有关你的事。”
鹿呦静静等着下文。
停了半晌,月蕴溪理清了那天的事,才再开口:“那天喝的有点多,兴头上每个人都拿起手边的乐器演奏自己最喜欢的音乐,不论古典、爵士、摇滚、流行,氛围很好,导致喝的更多。”
鹿呦想象着现场的热闹与欢快,很感兴趣地问:“你奏了什么曲?”
“食野,副歌部分。”
鹿呦感觉心脏被抓了一下。
“大约是酒精作祟吧,Elena问起你的那一刻,让我觉得积压的情绪拥有了一个出口。我跟她说了很多,说你这个人,说我们的事,说我遇见你,是三线遇到了G谱号,我心里奏出的每一个升降号都是为你。”
鹿呦侧卧在那里,一动不动,可是身体就像是游在了五线谱里,音符簇拥着她,每一片里都有月蕴溪的情意。
“在Elena所拥有的国籍里,同性婚姻是合法的,在她的成长环境中,身边的每个人会很热烈地表达自己对人事物的喜欢。所以她理解不了暗恋这种隐晦的情感,极度不赞成暗里着迷不争不抢的行为。”
“Elena说你们为此争论起来,没争出输赢。”鹿呦接话,“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跟她争的。”
“像复读机一样,强调这是文化差异。”
鹿呦笑说:“你这样,有点气人。”
月蕴溪承认,“她被气得睡不着,凌晨打电话跟我说,等你和陶芯分手了,她就去追你,好让我知道后悔的滋味。”
鹿呦愣了一下,哭笑不得。
“她很少开玩笑,我能感觉到,她对你十分好奇。我也十分确信,你们如果接触了,她会喜欢上你的。”
鹿呦眼睫重重一颤,恍然明白了,为什么Elena想邀她出去吃饭,会激发出月蕴溪对她的占有欲。
“第三天早上见面,我们同时向对方提了分手。”
简直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不可思议的神情在鹿呦脸上凝固了好几秒,才被收敛下去。
她扯过枕头旁边的玩偶搂进怀里,只在心里感叹,没吭声。
见状,月蕴溪柔声道:“问题都问完了?准备睡了?”
鹿呦含混地“嗯”了声。
“那我关灯咯。”
“好。”
月蕴溪扭身旋转台灯开关,犹如退潮一般,昏黄的光晕逐渐缩小,光亮渐渐暗淡。
直到黑暗将整个空间铺满。
与她前些时日半夜睁眼的场景太像了,而那时,月蕴溪不在她身边。
“月蕴溪。”鹿呦支着耳朵听着动静。
“我在。”
窸窸窣窣的声响里,鹿呦捕捉到靠近的气息,放轻的呼吸,以及橘柚的清香。
柔凉的吻落了下来,着陆在鼻尖上。
鹿呦笑着抬了抬下颌,黑暗中摸索到月蕴溪唇瓣,将自己的唇送上去,“在这里。”
月蕴溪含住她下唇,揉捻轻抿。
在厮磨的空隙里,鹿呦向她确认:“你是故意亲我鼻子呢,还是没找到地方?”
“没找到。”月蕴溪话锋一转,“但,匹诺曹的鼻子也很值得一亲。”
鹿呦用鼻尖胡乱蹭她脸颊:“哪里匹诺曹了,哪里匹诺曹了。”
鼻尖尖是凉的,时不时会碰触到脸上的唇是微湿柔软的,而拂面的呼吸是温热的,像羽毛,挠得有点痒。
月蕴溪笑说:“听说PiazzadiSanLorenzo广场,有路边小摊卖手工的木雕匹诺曹。”
鹿呦感兴趣地一挑眉,却是佯装矜持地问:“然后呢?”
月蕴溪柔声提议:“等我好了,我们去买好不好?很可爱的。”
鹿呦几乎快装不下去:“那你赶紧好咯。”
月蕴溪似是因为她答应而感到满足,又似是已经看穿她,低低地笑了声。
在寂静的夜晚,有种撩人的突兀。
被体温烘过的香味,似乎有安神的功效,偏偏低笑声抓耳。
鹿呦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跃动在困意里,挣扎出舍不得睡的轨迹。
“跟我说说,你以前在乐团经历过的趣事吧。”
“嗯——”月蕴溪拖着长音,想了想,开始了叙述。
她有意说些很温暖的日常,不会激起情绪的波澜,温柔的话音像淌在耳边的清泉。
清泠而柔滑的调调,叫人昏昏欲睡。
鹿呦眼皮耷拉下去,又被费劲地抬起,渐渐的,越来越抬不动。
见状,月蕴溪撕了一袋眼罩给她戴上。
窸窣的声响,将鹿呦游离在涣散边缘的意识稍稍拉回。
她搂紧玩偶,陡然想起被遗漏的问题,“对了,录音……什么时候,才算是,用在刀刃上?”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月蕴溪的声音,放得很轻,而内容乃至标点都注有潮湿的份量。
像窗外骤然落下的细雨,淅淅沥沥地,往下坠,直落进她心里。
“当我感觉到,你不再爱我,而我又任性地不想放手的时候。”
鹿呦正犯困,没多想,哼笑一声,随口调侃:“强扭的瓜不甜。”
“也许,但一定解渴。”
鹿呦从快入梦的状态短暂抽离了一下。
月蕴溪抵着她的额头,语气虔诚而歉然,说的却是:“对不起,可以不用原谅我的卑劣。”
鹿呦迷迷糊糊地想,真成强制爱了。
她并不对此反感,只是有点惊讶,一面觉得月蕴溪的阴暗面比想象中的还要黑,一面又被一种柔软的情绪包裹住。
因为知道,这个杀手锏是由月蕴溪的低安全感和低配得感组成的。
更知道,“任性”一词,对月蕴溪来说,堪为奢侈。
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鹿呦捉住月蕴溪的手,摸索着让她摊开掌心,而后,将自己的手放上去。
是比任何言语都有力的回应。
——我将自己交给你,默许并纵容你的任性。
第97章 醒来觉得甚是爱你
鹿呦睡醒时,眼罩已经不知道被扯到哪儿去了,强撑开的视线里,厚重的遮光帘垂顺地挂在窗前,室内昏暗一片。
被子像长条抱枕被搂在怀里,半边身体晾在外面,没什么热乎气。
蜷进被窝里,发觉“被套”都堆积在小腿处,她才陡然反应过来,这里是佛罗伦萨。
翻身睁开眼睛,月蕴溪睡相极好地躺在另一床被窝里,秀眉紧紧蹙着,睡得很不安稳。
鹿呦伸手过去,轻轻地抚平她的眉头,而后撑起身给她掖了掖被子。
手慢慢停了下来。
鹿呦抬眼,在昏暗的光线里,看月蕴溪已经舒展的睡颜,唇角不自觉地上扬,眼眶却在发热。
原来,醒来觉得甚是爱你,是这样的感觉。
她越凑越近,亲了亲月蕴溪的脸颊,微微的凉,很软的触感,像软弹的果冻。
见月蕴溪毫无睡醒的迹象,她又得寸进尺地去碰嘴唇。
碰了一下,没忍住,又碰了一下。
蜻蜓点水的两下,轻而短暂。
月蕴溪睡得依旧很沉。
不知道是睡得晚,还是因为受伤了精神不足,比她这个舟车劳顿的还要困乏。
鹿呦慢腾腾地转正身体,大概整理了一下好床单式的被套,躺下去,摸到手机按亮屏幕。
上面挂了一串消息提示,鹿呦顾不上看,先将刺眼的亮度给调低了。
身后一阵窸窣,鹿呦拿着手机被子蓦地被掀开,一团温软紧跟着就贴靠了过来。
月蕴溪手臂搭在她腰上,“早。”
“早。”鹿呦说,“我身上凉。”
“没事,我给你暖。”月蕴溪声音有刚睡醒的沙哑,被笑意晕染出一股慵懒的韵味。
鹿呦又无语又觉好笑,没说什么,因为知道说了月蕴溪也不会回自己的被窝。
她也不敢转身把人赶回去,怕无意中弄到月蕴溪的伤口。
“几点了?”月蕴溪问。
鹿呦看了眼手机,倏然睁大眼睛,“19点23?!我们俩是猪么,这么能睡?”
“……是不是没开自动调整,显示的还是北京时间?”月蕴溪柔声提醒她,“在设置通用里。”
鹿呦点进设置里,沉吟道:“还真是呢……行叭,只有我是猪。”
月蕴溪轻笑,打趣说:“悲伤蛙进化了。”
“可别提悲伤蛙了,我眼睛好累,肯定是肿了?”鹿呦用手机相机照了下,可惜太暗了,看不太清,但她能感觉到,不由懊恼道,“不知道等会儿怎么出门。”
“出门做什么?”月蕴溪问。
“买吃的呀,顺便买个正经的被套。”
“可以点外卖。”
鹿呦张了张口,想问app是什么,忽地感觉到月蕴溪的额头轻磕在了背上。
“多陪陪我。”
或许是脸低下去了,又或许是还有点困,月蕴溪的声音变得有些低轻。
以至于这句话像极了撒娇的口吻。
鹿呦抓住搭放在腰上的手,“好的吧。”
月蕴溪指尖微微动了一下,“什么时候醒的?”
“没多久。”鹿呦笑说,“睡醒亲了你好几下,你有感觉到么?”
“有一点,以为是在梦里,又觉得有点真实,睁开眼发现你就在身边。”月蕴溪笑了声,褪去沙哑的声线格外温柔,“看见你就在我身边,这种感觉真好。”
鹿呦心一下软得不成形状,牵着她手放在自己的心口,缓声说:“真巧,我也是这样的感觉。”
月蕴溪几乎是心脏停了一拍。
隔了睡衣的面料,依旧能感受到心脏的跳动,一下,又一下,鲜活有力。
就跳动在她的掌心之下。
又一个,不是梦的证据。
月蕴溪柔声细气地同她说,昨晚看着她舍不得入睡,细想被她斥责仅仅只隔了两条街却没追的话,回想那天两人分开的场景。
一遍又一遍地设想其他的处理方式,强制也好、死缠烂打也好、但凡能撬开嘴多说一句,也许都不会让两人分开那么久。
而她在这个过程里,一遍又一遍地品尝自己的情绪,最深刻的,叫后悔。
鹿呦听她娓娓道来,无法形容自己听时的心情。
像泡在温暖的海水里,浪潮时不时会漫到口鼻,是咸涩的味道。
“以后,我们闹矛盾不过夜,好不好?”月蕴溪轻声说。
她说“好不好”,不是商量的口吻,而是恳求。
鹿呦再也受不住,小心翼翼地转过身,依偎进她怀里,“好。”
两人就这么挨靠在一起,贪恋彼此的体温,如同冬季里难舍暖和的被褥。
无声温存了一阵,鹿呦关心问:“伤怎么样?还会疼么?”
月蕴溪:“好多了。”
“等会儿起床给你换药。”鹿呦想起来问,“对了,外卖怎么点?”
月蕴溪伸长了手臂,从枕头下摸出手机交给鹿呦说:“开机密码是你生日,里面呱呱到家是中餐外卖,Esselunga是超市。”
鹿呦输入0428,问道:“一直是这个么?”
“后来改的。”月蕴溪笑说,“这个是学你的。”
鹿呦“啧”了一声,划拉了下手机屏幕,随口问道:“那之前是什么?”
APP是按照功能分类布局的,文件夹的名字一目了然,外卖软件都归类在“三思而后行”里。
就在鹿呦准备点开时,月蕴溪回答她:“之前是5408,再之前是2820。”
两人的生日结合。
鹿呦手上一顿,愣了两秒,抑制不住地笑出声,挑衅意味十足的评价:“之前那个,我的手机尾号倒是比我的生日更适合做你的开机密码。”
月蕴溪一点好胜心都没有地承认了下来:“是。”
鹿呦有些意外:“你怎么……回得这么爽快?”
月蕴溪笑说:“因为,你有在很努力的做1,那我配合做0也没什么。”
内容很扎心,偏偏她语气温柔得让人发不了脾气。
鹿呦哑口无言,从鼻腔发出一声轻哼,食指在屏幕上戳戳点点,选了家中餐馆下了单,又切进超市APP里,挑挑拣拣选了一堆东西。
麻利地起了床,鹿呦先给月蕴溪换了药,之后拿上手机去洗漱。
边边走边查看微信未读消息。
黎璨性子直爽,开门见山:【别理网上那些造谣生事的低智商低素质生物,也千万别被那些傻子的发言影响心情,记住,他们不配让你不高兴!!】
[鹿]:【好!!】
简言之内敛细腻,发来了几段搞笑视频,逗她开心,又问她:【乐谱花做了么?】
像在转移她对的注意力。
鹿呦将手机里存的照片发了过去。
简言之回得很快:【牛皮纸做出来的好有复古感呀,比白色效果好。】
[鹿]:【也许彩色会更漂亮。】
简言之:【!】
简言之:【我给黎璨做的那束被婶婶给拿走了,我来试试彩纸。】
鹿呦发了个点头的表情包。
钟弥发了一个抱抱的表情,再没有其他话。
但小丫头换了头像,hellokitty拿了把AK扫射电脑。
点进头像,进入朋友圈,小丫头连发十几条动态diss造谣的人。
大约是怕她还在生气不敢多发,私底下却是没少为她冲锋。
鹿呦勾了勾唇,没有回复。
倒不是不想回,而是知道回了以后,钟弥肯定会发来更多的消息,而她这会儿没太多精力闲聊。
最后几条都是云竹发来的:【老月以前的班长已经发了澄清小作文了,然后这是律师名片,你加一下。】
云竹:【这是李睿进女厕的视频。】
视频下面的一条消息,内容很多。
鹿呦把手机放在洗手台上,边用月蕴溪的牛皮筋把头发给扎了起来,边继续往下看。
云竹:【然后还有一件事。云家幺妹在圈里工作,昨晚她出了点事,我去处理的时候,听她说,陶芯在经济公司的待遇不太好,早期经常被打压辱骂,还被强制性地带去参加一些目的不纯的饭局,因为拒绝陪酒还被打过。
唱给你听这档节目是她背着公司报名参加的,有了流量,公司给她的待遇才好起来。
我是觉得,不管怎么样,路是她自己选的,任何一种后果,哪怕是苦果也是她该咽下的。她靠着不属于她的东西也吃到了红利,怎么曝光她都是她该的。但菲菲觉得应该把这事告诉你们,由你们评判。
这事我没发给老月,因为不太确定她现在的状态,你看情况跟她商量决定吧。】
挤出来的牙膏蹭在刷毛的边缘,没挂住,滑落了到了水池里。
鹿呦正打算重挤的时候,月蕴溪走了过来,无意瞥见她的手机屏幕。
聊天窗口的界面,悬挂着很长的白底黑字。
再抬头看向鹿呦,神思不属的模样,牙膏又没挤好。
月蕴溪看不下去,拿了她手里的牙膏和牙刷,将牙刷挤好牙膏后递给她,“跟谁聊天呢,魂不守舍的。”
鹿呦回过神说:“lonicera.”
月蕴溪挑了挑眉,垂眸又扫了眼台面上的手机。
已经熄屏了。
“聊的什么?”月蕴溪问。
鹿呦刷着牙,含糊不清地说:“唔,跟陶芯有关。”
月蕴溪举着牙刷几乎跟她同步的频率在刷牙,通过一面镜子与她对视,那双墨色的瞳仁里一片平静。
像是毫不在乎。
“陶芯之前有给过我一封信。”鹿呦说。
月蕴溪轻缓地眨了眨眼睛,叫人分不清,那一瞬的波澜是被眼睫掀动,还是因为情绪有了起伏。
“哦,私相授受。”
鹿呦又无语又好笑地用手肘怼了她一下,“私相授受你个毛线……你就不好奇她写了什么给我?”
月蕴溪一时没说话,漱口、洗脸。
间隙中,也没听到回答,鹿呦时不时地拿眼瞄她。
直到月蕴溪开始慢腾腾地涂抹水乳,鹿呦憋不住地问:“你就一点不好奇?”
月蕴溪侧过身,挪步凑到她面前,低垂的视线胶着在她唇上,“你会告诉我的。”
柔声细气,蛊惑人心。
明明没有亲上来,鹿呦却有种被话音吮了一下唇瓣的感觉,她咽了下喉咙,思考是应该先接个吻,还是应该先交代。
屋里的门铃布谷鸟叫声骤然响起,外卖到了。
鹿呦:“……”
好得很,还有插队的-
还是在壁炉那边用餐,月蕴溪坐在茶几前布菜,鹿呦回了躺卧室,将陶芯的那封信拿了出来。
“我觉得这个信,你也看一看比较好。”鹿呦征求她的意愿,“你要看么?”
“看呀,我女朋友都说了,看一看比较好。”月蕴溪用湿纸巾擦了手上油渍才接过信封,“睡衣不记得带,信倒是随身带得紧。”
酸得要命,还这么尊重对方的信封。
“哇,有加餐欸!”
“哪里?”月蕴溪纳闷地勾过包装袋往里面扫了眼,空空如也。
她刚核对过外卖单,不多不少。
抬头便见鹿呦意味深长地盯着她,牵唇说:“你呀,醋泡蛋。”
月蕴溪默了几秒,唇角往上翘起来,带了几分无奈。
鹿呦解释:“本来呢,是想拿这张信质问你的,所以放随身带的包里了,但是后来舍不得这么对你了。”
用偷抢者信里最后一句去质问月蕴溪,将两人归为一类,这太羞辱月蕴溪了。
闻言,月蕴溪有点好奇信里的内容了。
她那份午饭比较清淡,索性捏着陶芯的那封信边看边吃了起来。
鹿呦坐在她身侧,吃两口睇两眼,观察着月蕴溪的神态。
像刷牙那会儿一样平静,长睫微垂,遮挡住了眼睛,让人看不清里面蕴含怎样的情绪。
直到看到信的末尾,月蕴溪蹙了蹙眉,又轻又快,像神经抽动了一下。
如果不是鹿呦刚好捕到,错过就会连痕迹都无法发现。
月蕴溪将筷子和信纸都放下,擦干净手,才折好信纸塞回到信封里。
鹿呦调出云竹发来的那条消息,把手机推到月蕴溪面前。
这回她看清楚月蕴溪的神情。
像薄薄冰面下的水,看着冷,深层却是渐暖的。
月蕴溪将手机还给她,见她已经放下了筷子,“吃完了?”
鹿呦点点头。
“接下来什么安排?”月蕴溪问。
鹿呦说:“休息一会儿,给那架钢琴调律,练琴,换被套。”
月蕴溪颔首,“比赛曲目定下了么?”
“你提醒我了。”鹿呦拿起手机调出钟疏云的微信,“钟老师可嫌弃我选定的曲子了。”
月蕴溪笑问:“为什么?”
“我怀疑她是不爽我选的不是古典音乐,瞧!我说什么来着。”
鹿呦翻转手机举给月蕴溪看。
钟疏云:【明年我给你报的比赛,无论什么性质的,都以古典音乐优先,爵士乐其次。】
月蕴溪说:“下次选梦中的婚礼。”
鹿呦一下笑出来,竖起大拇指,“好主意。”
钟疏云又发来消息:【听云竹说你去了意大利,别忘了月底的比赛。】
[鹿]:【不会忘的】
上面显示“正在输入”好一会儿才消失,鹿呦猜测,钟疏云大约是想跟她说章文茵的事,但出于种种原因,最终还是没有跟她提。
鹿呦只当没注意到这个细节,收起了手机,开始收拾桌面。
最后只留了陶芯的那封信在茶几上。
鹿呦坐到单人沙发上,与月蕴溪面对面,犹豫问:“这个……你有什么想法么?”
“有点乱。”月蕴溪说,“我是说我的想法。”
这是真乱了,连语言系统都乱了。
难怪,看完以后就岔开话题了。
月蕴溪:“说说你的想法,让我参考参考。”
鹿呦没说话,倾身捏住信封拿到面前,拆开,又看了一遍。
时间隔了太久,里面的内容都模糊了大半。
月蕴溪没有催她,静静等她看完,等她搂着抱枕若有所思。
沉默在时间指针里缓慢地流淌。
鹿呦腾地站起了身,去拿了调律的工具过来。
在着手给架在这里的斯坦威调律的过里,程间隙她问月蕴溪:“这段时间,她有联系过你么?”
“有过。来关心了我的状况,发了几张用小号为我说话的截图。说实话,有点触动,但不多。”
鹿呦表示理解:“如果换作我,也会跟你一样的心情。”
月蕴溪毫不意外她的站边,笑了笑,又补充:“也许是愧疚不敢提,关于你和那首歌,她只字没提。”
不知是被她的态度取悦,还是对陶芯有恻隐之心,又或者是都有,说这句时,月蕴溪的语调明显温和许多。
鹿呦静默了好一阵,听音调律调结束后,说了陈西关告诉她的事,“西瓜说,她的经纪人会和公司商量放弃陶芯,在节目决赛之前把食野是她写的曝光出来。”
“商量。”月蕴溪揪住重点,“是准备去商量,但是还没有定下来的意思?”
鹿呦想了想,拿出手机确认了聊天记录,“应该是这样。”
她恍然大悟:“你是觉得,她们公司并不一定会在决赛那天公布这个事,对么?”
月蕴溪“嗯”声:“自己坑自己的艺人,粉丝要闹的,主办方那边也不好交代。感觉更像是稳住陈西关的说法。”
鹿呦一边调律一边思考着这件事,“那你觉得,在比赛之后,经济公司会曝光这件事么?”
“也不一定。”月蕴溪分析说,“陈西关和陶芯都在他们公司,自家艺人有什么好对打的呢。”
鹿呦:“也就是说,她的音乐梦几时醒,全由我们来定了。”
看出她在为难,月蕴溪走过去揉了揉她的头说:“又不是什么大事这么愁眉苦脸做什么?如果你想原谅她,我们就原谅她,不用顾虑我,我不跟她计较,因为我现在很幸福。”
鹿呦瘪嘴,心里像被什么细小发涩的东西扎了一下。
有点疼。
懂事的小孩总在自主地原谅,可是连该有的道歉都不曾获得。
“我只是看了云竹发来的那些,有点感慨,她为了能站在更大的舞台上唱歌,很不容易。而这些我们都不知道。
所以有点纠结,曝光她错误行为的时间。
我认可云竹说的那段话,自己结的果,再苦,她也得生咽下去。
她拿着不属于她的东西,享受了很多不属于她的荣誉,她是盗取别人珍贵的东西的小偷。
凭什么就这么原谅她!这样对你很不公平。”
鹿呦声音逐渐发颤,像是过于激动,又像是已经徘徊在了快哭的边缘,
“我告诉你,你不许原谅她,她到现在都没有跟你道歉!”
月蕴溪眸光晃漾,轻轻拥住她:“那么你自己呢?被浪费了那么长的时间和感情。”
“……最开始我是这么想的,怨她浪费我的时间,但是现在,有别的看法了。”鹿呦从月蕴溪怀里退开,用湿润的目光注视着她的眼睛说,“我要谢谢她做错误的示范,我知道该怎么更好地爱你了。”
月蕴溪压抑着呼吸,缓而沉,手托着她的脸颊,掌心触感柔腻。
对应的是胸腔里心脏的鼓动,澎湃如同山谷里回荡的钟声,余韵都能引起风的颤动。
不是风动,是心动。
“那我要谢谢你。”
鹿呦忽闪了两下眼睫:“谢我什么?”
“谢谢你让我知道,情感是有分量的。”
鹿呦身体微微一颤。
因为月蕴溪温热的唇,落下的吻,是烙在她湿润的眼角。
而下一秒,她尝到了月蕴溪唇上的潮湿。
淡淡的咸涩。
鹿呦跌坐在琴凳上,后背靠着钢琴,腿上承接住月蕴溪,手指紧紧攥着她腰间的衣料。
橘色的针织毛衣,松软的像冬日阳光下午睡的橘猫。
吻有多温柔,血液里腾升的某种渴望就有多浓烈。
想到这人还受着伤,什么都做不了,鹿呦就窝火。
在欲望到达临界点之前,两人拉开了点距离。
她缓了一会儿,听月蕴溪加重的*呼吸撩拨在耳边,越缓越难受,只能扯个话题分散注意力,再度问起陶芯的事。
“你觉得,在决赛结束之后再曝光怎么样?”鹿呦分析说,“也算是尊重她给自己争取到的机会,如果她真有实力,总会有伯乐惜才的。也许,还能有内娱以外的发展空间。”
月蕴溪埋头在她肩窝没说话。
“还是,你想在决赛之前?”
月蕴溪闷声说:“这种时候还提她,是不是太煞风景了。”
“……我觉得更煞风景的是这个。”鹿呦等她看向自己,低头指了指她受伤的地方。
月蕴溪顺着她手指方向看过去。
鹿呦顺势伏在她耳边低低地说:“我想要……”
月蕴溪呼吸一滞。
“又得不到!”鹿呦瞬间恢复正常音量:“你说是不是很煞风景。”
月蕴溪没忍住,轻咳了一声。
鹿呦笑得身体都在颤抖。
月蕴溪一把抓住她的手,直接坐了上去,伏在她耳边说:“别掂我。”
鹿呦也分不清楚自己是笑热了,还是被掌心微润的触感和这句感觉很微妙的话给撩拨得感觉在发热。
她猛地收回手,听月蕴溪闷哼了声。
从耳朵开始,整个人都烧起来。
月蕴溪做了两个深呼吸,抵着她额头说:“等她那档节目的决赛结束吧。”
鹿呦指腹捻着掌心说:“……我还想,在跟她当面沟通一次,我们一起。”
“好。”月蕴溪顿了顿,手抚上她的唇,“那现在,我们可以好好接吻了么?止止渴也是好的。”
鹿呦衔着笑吻上去。
纵容自己沉溺于温暖里,像埋在橘猫被晒热的柔软腹部。
第98章 如果情话有味道
当晚临睡前,鹿呦找到班长的账号,看见了云竹所说的小作文。
【班费不是月蕴溪偷的,是阿婆怕那么多钱被我弄丢了,在书包里缝了个暗袋,却忘记告诉我。学期结束换书包我才发现那些钱,假期补课的时候还给了老师。
可能怕大家传谣言是我偷了故意污蔑给月蕴溪,也可能是因为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老师没有再提。
而我那时候,年纪小,胆子也小,懦弱地没敢站出来去澄清,揣着侥幸的心理,就这么让事情翻了篇。
后来,经历自己被冤枉,看一些洗冤的电视剧,总是会想起这件事,想起因为我的疏忽,对方被霸凌。
我不敢想对方在那个时间段里经历过多少绝望。
我有多后悔自己的软弱,就有多庆幸她活得坚强。
我钦佩她强大的心脏,并由衷地为她如今生活得很好感到开心。
如今,我在家乡建了一所希望小学,我不希望我的孩子们像我以前那样。同时希望她们如果遭遇这种事,可以像月蕴溪一样坚韧不屈。
我想告诉我的孩子们,犯了错没事,一定要勇于承认错误。
遭遇人生低谷也没事,别回头,只管大步向前走。
最后,我要对月蕴溪说一声迟到的,对不起。】
小作文的后面,是一张小学的大合照。
鹿呦将照片放大,一眼就注意到了第二排的边角位,清瘦白净的女孩子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与其他笑意盎然的人仿佛不在同一个图层。
“这个是不是你?”她拿着手机递给月蕴溪看,指了指照片里她认为是月蕴溪的小女孩,“这个,冷脸的小女娃子。”
月蕴溪微微睁大了眼睛,从她手里接过手机,讶异道:“哪儿来的照片?”
“先别管这个。”鹿呦追问,“是不是哇?”
月蕴溪抬起脸,看她求知若渴的模样,红唇轻启:“你觉得这个是我?”
“不是么?”鹿呦咬了咬唇,她认错了?
不应该啊。
鹿呦歪身靠过去,又仔细看了看照片上的小月蕴溪,蓝白相间的校服,及肩的卷发,让她像个炸毛的冷脸洋娃娃。
再看看旁边的人,眉眼还是有几分相似的。
“头发这么卷,真不是你?”
“真——”月蕴溪拖腔带调,“是我。”
鹿呦没好气地捧着她脸使劲揉了揉,“小时候那么可爱,长大这么坏!”
月蕴溪笑:“说反了,小时候,没人夸我可爱的。”
鹿呦松开她的腮帮子,用食指戳了戳照片里小蕴溪的脸:“小御姐。”
仿佛能从冷硬的触感下,感受到应该有的软弹。
月蕴溪盯着她抚摸屏幕的指尖,双手捧住自己的脸,残留的触感便从掌心淌到了心里。
“哪个是你们班长?”鹿呦问。
“第一排正中间。”
瘦小又斯文的女孩子,面相看着很舒服。
鹿呦指腹滑动了一下屏幕,切到了小作文的界面,这才回答她的问题:“合照就是她发的,这是她给你写的澄清和道歉。”
月蕴溪很耐心地看,看到最后,恍然想起道:“难怪云竹之前说,她资助了一所女子希望小学,想让里面对音乐感兴趣的女孩们都加入乐团,这样就能跟着乐团团建出去玩了。”
“云竹跟我说的是,她想让孩子学琴,所以愿意帮忙澄清。”鹿呦顿了顿,“她道歉写得挺诚恳的。”
月蕴溪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
“我当时还以为她说的孩子是班长自己的小孩呢,原来是指希望小学的孩子。”鹿呦说,“这么看,你们这个班长,还挺优秀的。”
月蕴溪撩起眼皮,好整以暇地盯着她看。
“你更优秀!”鹿呦立马说。
月蕴溪轻笑了一声:“她现在是挺优秀的。”
“以前不好?”鹿呦试探问。
“以前她还小。”月蕴溪没多说。
“你会原谅她么?”鹿呦问。
月蕴溪反问:“不原谅的话,是不是会显得我很小气?”
“不会。”鹿呦说,“这是你的权利,而且,你原不原谅,她也不知道嘛。”
说到这里,鹿呦恍然明白为什么月蕴溪的态度这么模糊了。
班长的对不起,不是建立在能求得她原谅上。
只是为了让自己心安。
月蕴溪看了眼鹿呦的账号主页,是个刚建的小号,连系统名字都懒得改。
鹿呦回过神时,月蕴溪已经从主页退了出来,点进了评论区。
留下了一条评论:没关系。
没关系不是我原谅你了,而是我已经放下了。
迟来的对不起虽然没了愈合伤口的功效,但能淡疤。
鹿呦弯了弯唇,她为月蕴溪旧时的疤痕又淡褪了两分而高兴。
片刻,她猛然想起来:“欸,等等,这是我的账号呀。”
回应她的,是月蕴溪明知故用的低低一声笑。
ˉ
次日,班长发的小作文在各大平台上都有人转发,鹿呦砸了很多钱钱投放,找了营销号宣传。
但效果算不得很好。
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事实真相已经明晃晃地摊开在了眼前,愚昧的人就是不信,不仅不信,还要质疑真实性。
而李睿造谣月蕴溪推他下楼、污蔑他偷看女厕所的言论,更是轻轻松松就煽动出了一场围剿。
鹿呦盘腿坐在床上手指都要将手机屏幕摩擦冒烟。
原本是在收集证据,结果收集得她一肚子火,实在忍不住,跟对面争论起来。
“靠!居然把我拉黑了?说不过人就拉黑,真不要脸!”鹿呦气得把手机摔出去。
被她捂热的“板砖”落在柔软的被褥里。
月蕴溪刚给老师打完电话,回房间就听鹿呦气呼呼地蹦出这么一句。
顺着声扭头看过去。
只见,鹿呦跪在床上,朝手机爬过去,得意地说:“哼哼,我还有号~”
月蕴溪笑得不行,走过去,抢在她前面拿起了手机说:“算了,别与傻瓜论长短。”
本就在气头上,又被泼了这么一盆凉水,鹿呦拧眉抬起脸,眯眼看着她,不满道:“我以为你会谢谢我为你冲锋陷阵呢。”
“我是担心你。”月蕴溪坐到她对面,顺毛似的揉她的头发。
鹿呦跪坐下去,甩了甩被揉乱的头发,仍旧不太高兴:“担心什么?有什么好担心的。”
“担心你看多了这些,乳腺增生长结节。”月蕴溪说得特别认真,像是真的在担心她身体健康,完全没其他的意思。
以至于鹿呦表情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她开始反省自己满脑子黄色废料属实不好。
看看姐姐多正经,正经养生人。
“那你平时都是怎么预防的?”鹿呦问,“揉揉?”
“……嗯。”月蕴溪说,“少生气,多揉揉。”
默了好一会儿,鹿呦滚了下喉咙问:“怎么揉?”
视野里,月蕴溪的神态几乎没有变化,而她的手,挨着她的腰际,短暂的迟疑后,往上托住。
鹿呦垂眸,慢慢睁大了眼睛,呼吸放轻。
想起在陈菲菲家的时候,陈菲菲收拾出来一个解压玩具给她。
雪白的馒头状捏捏,隔着透明袋,用力捏上去会在指间变形,松开便会回弹。
由解压产生的联想,鹿呦这会儿已经完全不记得跟人争论的事了。
月蕴溪一本正经的示范,在她的感觉里,已经完全偏离了应有的轨道。
她眯着眼睛,咬住下唇,不由自主地手撑着床,前倾身体靠近过去。
像乞求人类抚摸的小动物。
月蕴溪偏头吻她的唇,掌心挪了一下,从正面团住。
鹿呦打了个颤,从刺激的眩晕里清醒过来,跪坐回原位,一下将两人的距离拉开,“谢谢月老师,我学废了。”
说着动作麻溜地窝进了自己被子里,昂着头去看。
月蕴溪正垂头看向自己的伤口处,几分懊恼。
鹿呦躺下去,笑得花枝乱颤。
月蕴溪挪过去,对着她耳朵孔里轻轻吹了口气。
鹿呦整个人都麻了,拎着被子将头也盖住。
听见被子外面,月蕴溪笑问:“不闷么?”
“不闷!”她在里面闷声闷气地说,“外面有吃人的妖精。”
不到两分钟,她就受不了闷在被褥里的热,掀开被子露出了脑袋。
眼前落下一片阴影,鹿呦闭眼,认命地承接唇上温热的重量。
在舌根发麻中,听月蕴溪轻笑说:“味道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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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有位自称是月蕴溪同学的网友发布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小男孩自己摔下楼梯的瞬间,而画面中月蕴溪的身影在好几步远外。
这位同学也发了条小作文:【小时候,家里人给我买了个相机,我很喜欢,就背着相机到处拍,还不太会用,所以经常会无意按到拍摄键,拍到莫名其妙的画面。
挺巧的,抓拍到了这一张。
那时候有关月蕴溪家的谣言特别多,很多小朋友都不喜欢她,经常欺负她。我虽然没有欺负过她,但旁观者也像个帮凶。
我的孩子上周从学校回来,非常冷漠地跟我说班里谁谁欺负了谁谁。我为她的冷漠感到不适的那一刻,突然就想起了过去的自己。
今天看到以前的事又被扒出来,我想给我的孩子做个好榜样。
有关月蕴溪的言论,全部都是谣言!
如果月蕴溪需要打官司,可以随时联系我。】
鹿呦找到了这位网友,要来了照片原件,同收集整理好的证据一起,发给了律师,委托律师全权处理。
与此同时,李睿偷看女厕所的视频也曝光了出来。
虽然刷到视频的人还不多,但是舆论的风向已经有了改变的趋势。
鹿呦心情大好,下午练琴,goldenhour都快弹出了爵士的架势。
月蕴溪调侃她:“钟老师要是在这,心情估计得大坏。”
说曹操曹操就到。
“这不是不在嘛。”鹿呦敲下最后一个音,注意到当成乐谱用的平板上,绿泡泡闪烁了两下,点进去看了眼,不由感叹,“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月蕴溪剥了个橘子,拿去给她时,顺势看了看。
钟疏云:【曲目已经报上去了,跟她说,虽然是娱乐性质的比赛,也要重视起来。
这是给你增加信心的比赛,在我的预判里,你最差也只能第二,绝对不可以因为疏忽大意,给我掉第三去。】
钟疏云:【万一掉下去了,出门在外别说是我教的,说是章文茵教的。】
鹿呦:“……”
钟疏云:【在国外别只顾着玩,离比赛没多久了,每天腾6小时练琴。】
“还玩呢。”鹿呦委屈,“门都出不了。”
月蕴溪喂了她一瓣橘子说:“怪我。”
“嗯哼。得多提提,让你下次再这么莽撞。”鹿呦乖乖回了钟疏云,叫她放心。
忽然意识到,钟疏云好像不知道月蕴溪受伤的事,前两天黎璨和简言之来关心她们,也不像是知道这事的样子。
鹿呦问月蕴溪:“你受伤的事,是不是没跟她们提?”
月蕴溪摇摇头:“说了也是让她们担心。”
鹿呦“啧”声:“对我怎么不是这样?还要云竹特地来通知我。”
“我想让你担心我。”月蕴溪又递了一瓣橘子,“想看你为我着急的样子。”
声音很轻,雾一般缥缈。
“那里有你爱我的影子。”
她听过月蕴溪说情话,听过很多次,但是依旧对此没有免疫力。
耳膜鼓胀,像在封锁这句情话。
鹿呦启唇,就着月蕴溪的手,一口咬住橘子。
橘汁迸溅在指尖,被温软的舌舔去。
如果情话有味道。
她想,应是橘子的清香。
ˉ
第五天,练琴的时候,收到了薄明烟的关心。
鹿呦同她聊了几句,忽地注意到北斗七星群里有消息提示。
切进去一看,黎璨发了一张截图。
截图里是一条造黄谣的评论。
黎璨:【他大爷的,举报不掉。姐妹们上线!给我喷死他!】
简言之:【@黎璨姐,你发错群了。】
紧跟着消息就都被撤回了。
鹿呦原成打算在群里问怎么了,思忖片刻,还是私聊了陈菲菲。
陈菲菲群:【大家都挺关心你们的,又怕关心多了给你们压力,又看网上那些话看得气不过,就建了一个小群,遇到特别过分的,集中火力一起去对线。】
陈菲菲:【我跟你说,你绝对想不到,之之骂人好狠啊,而且她打字速度特别快。她跟黎璨,俩真不愧是堂姐妹。早该知道的,流着同样的血液,怎么可能是小白兔么。】
鹿呦心里暖融融的,连带着眼眶都在发热。
月蕴溪在沙发上躺着看书。鹿呦懒得走过去,截图分享到月蕴溪微信上给她看说:“我要给她们买东西!”
“买,今天就给她们想清单。”月蕴溪应得温柔又宠溺。
与此同时,陈菲菲又发来一段:【还有件好玩的事,钟弥昨天在学校打架了,老师说请家长,她把简言之叫过去了,老师不认,她又把黎璨叫过去了,最后我和云竹也去了,老师都无语了。】
[鹿]:【为什么打架?】
陈菲菲:【也不算打架吧。那小孩是陶芯粉丝,最近冲浪,看了网上那些谣言信以为真,在班里各种诋毁你俩。弥弥跟她理论,把人惹哭了,小姑娘的姐妹就来推弥弥要她道歉,弥弥直接给人撂倒了[滴汗]】
鹿呦顿时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她对钟弥的情感相当复杂,她知道在母爱分割这件事上钟弥是无辜的,甚至作为她的“替代品”,弥弥都可以算是一个受害者。
但她又很羡慕,甚至是嫉妒,钟弥轻而易举地就拥有了她渴望而又得不到的母爱。
她问月蕴溪:“钟弥为什么这么喜欢我?”
默了片刻,月蕴溪开口道:“我想,大概是因为——她是听着你的成长经历长大的。以前听弥弥说,你的名字就像是章阿姨的口头禅。”
鹿呦搭放在琴上的手猛地蜷了一下。
“阿姨经常会跟弥弥提起你,不是那种把两个人放在一起做对比的提及,更像是在说睡前故事。弥弥说,阿姨说故事的语气特别地温柔。”
鹿呦喉咙发堵,她知道,她听过的。
虽然记忆被时间冲刷得薄淡,但她始终记得那种感觉,就像床头的灯光。
是柔暖的色调。
“她和弥弥说的每一个睡前故事,都关于你。具体怎么说的,就不知道了。但有一次,看过弥弥的作文。作文题目叫我从未见过的姐姐。里面有句话,让我印象很深。”
“什么?”
月蕴溪回忆说:“有关于姐姐的回忆,很少,是妈妈每天都要喝的药,我反复听过很多遍,像看了很多遍的爱莎公主,我像喜欢爱莎一样喜欢姐姐。”
鹿呦在钢琴前呆坐着,陷入了沉默。
月蕴溪从沙发上起身,走上前,停站在鹿呦身边。
鹿呦环住她的腰,埋头靠在她怀里,“回去以后……帮我约她出来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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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天,鹿呦抽空给奶奶打了通视频电话。
第一通视频拨过去,奶奶没有接。
鹿呦算了算时差,确认还没到奶奶休息的时间,便给刘姨打了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刘姨像是捂着嘴说话:“老太太正在跟鹿老板讲电话呢。”
“鹿怀安?”鹿呦皱眉,“他打电话来做什么?
说话间,隐约听到奶奶的声音。
鹿呦将手机音量开到最大。
听见奶奶提高了音量在叱责鹿怀安:“你当初怎么跟我说的?你又是怎么做的?!你怎么能把阿茵送到那种地方呀!你还要骗我……还要骗我!我告诉你这房子就是哟哟的,你别想拿走……你敢!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混账东西!”
医生特别叮嘱过,老人家情绪波动不能太大。
鹿呦连忙对刘姨说:“快去把电话掐了!别再让她动气了。”
刘姨也着急,直接挂了电话。
没多久发来了短信:【老太太血压飙升,吃了降压药,还是感觉不太舒服,我打了120,现在送去医院看看,等回来再给你打视频,别担心哈。】
鹿呦等着刘姨来报平安,一首练到能倒弹的曲子被她弹得乱七八糟,最后一个音当地回响在安静的空间里,震得她心脏猛跳。
就在她坐不住的时候,面前递来一杯水,杯口还冒着热气。
“先别弹了,也别乱想。”
鹿呦双手捧着水杯,汲取着从里透出来的热度,感受月蕴溪柔凉的手穿过她亚麻棕的长发,按摩在她头皮上。
她不安定的心跳逐渐平缓。
日落的余晖从露台漫进屋里,淡黄的光线攀在钢琴上,尽头的光影交界处压着还没有动静的手机。
忽而震动了两下。
鹿呦连忙拿出来看。
刘姨:【刚到家。】
刘姨:【下午那通电话,鹿老板把你和月老师的事情都抖落出来了。】
鹿呦一怔,拿不准这句提醒背后,奶奶持有着怎样的态度。
还没来得及回,手机震在掌心,奶奶的荷花头像跳跃在屏幕上方——老太太拨来了视频通话。
鹿呦按了接通。
奶奶拢了一件厚棉的睡衣外套坐在床头,眉眼之间的笼了一层疲惫感,盯着小窗口看的褐色眼睛里盈着滟滟的光点。
视频的画质不是很清晰,叫人分不清是水光,还是天花板灯的投射。
“还在菲菲家?”奶奶哑声问。
鹿呦憨笑两声,老实交代说:“在意大利了呢,意大利的佛罗伦萨,就是我跟您说过,日落的时候整座城市都会被阳光笼罩的那个地方。”
奶奶惊讶:“怎么跑那么远哇,一个人么?还是跟菲菲一起?”
“我跟……”鹿呦举着手机挪步到月蕴溪身边,将镜头对准她,手机下方,空着的那只手紧紧攥住月蕴溪的手,她说,“我跟皎皎在一起。”
视频里,月蕴溪轻缓地眨了一下眼睛,愣了两秒,才找回自己的素养,礼貌地向奶奶打招呼。
奶奶笑着点点头,连声应“好”,没多问她俩的事,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问鹿呦:“什么时候过去的?”
感觉到被牵着的手收紧了几分,鹿呦摩挲了两下月蕴溪的指节,回应奶奶:“有几天了。”
奶奶瘪嘴,怏怏不悦道:“跑那么远都不和奶奶说一声了。”
鹿呦撒娇道:“我错了。”
奶奶小孩子似的哼一声,又问:“什么时候回来?”
“……这边有点事处理完就回去。”鹿呦挪开镜头,看向月蕴溪,视线往下,飞快地扫了眼她受伤的地方。
月蕴溪对着她竖起一根食指。
鹿呦补充:“大概一个星期左右。”
奶奶说:“还要这么久呀?”
鹿呦打趣:“哟,小花花想我了?”
万花女士被逗乐,喜笑颜开,“是呀,想你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是嘛。”
万花女士笑呵呵地承认:“是呀。”
“我尽量,尽量早点回去。”
视频电话的最后,万花女士说:“好好地哈。”
顿了一下,老人家又加了一句:“你们,好好的。”
不算太意外,万花女士还是那个最支持她的奶奶。
鹿呦用力地“嗯”了一声,歪头轻轻撞了一下月蕴溪的脑袋。
月蕴溪弯唇勾出清浅的弧度,“嗯。”
掷地有声,她感觉到心中有什么,随着这一声,稳稳落了地。
第99章 心如凛冬火
第七天,鹿呦按照月蕴溪教导的步骤,约来了私立医院的医生上门检查伤口恢复情况,预约了拆线的时间,并开具了淡疤的药膏。
下午,Elena拎了水果和披萨上门探望,上了楼,坐到壁炉旁的老位置,她想起来问鹿呦:“你的弹舌学会了么?”
鹿呦抿了抿唇,心道:你不提,我都把这事忘了。
“对不起。”她用手捂住脸,佯装羞愧,语气特认真地保证,“下次,一定。”
下次,永远是下次。
月蕴溪秒懂,掩唇轻笑,气声却是从鼻腔出来,没有遮掩,显得毫不收敛。
鹿呦张开手指,从指缝里递了个眼神过去。
看破不说破,好歹收敛点!
紧跟着,月蕴溪唇角的弧度就拉直了。倒不全是为她这一记警告的眼神。
还因为Elena安慰鹿呦说:“没有学不会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
鹿呦愣了一下,乐坏了,对着Elena竖起大拇指:“说得太对了!”
她耳朵动了动。
身侧传来一声较重的呼吸。
像刚刚的笑,添了叹息在其中,揉成了纵容的意味。
鹿呦去洗了蓝莓和草莓,猕猴桃对半切,放了小勺,装盘端上楼,往壁炉那边的小客厅走,隔了段距离,视线与月蕴溪遥遥一撞。
听见月蕴溪对Elena说:“你得多用中文,才能说得更好。”
鹿呦嘴角不由往上扬了扬。
“……好吧,但是,你们中文真的太绕口了。我刚刚说到哪里了?”
Elena根本不需要提醒,自顾自地点了两下脑袋就想起来了。
“哦,托你的福,老女人找我了,她说会在音乐会之前到这里来,跟我一起完成演奏。天知道,上一次合奏还是在我九岁,他们还没有离婚的时候。”
鹿呦步子停滞了一下,走过去放下水果盘。
“时隔二十年的母女合奏,很有意义。”
“他们现在就是这么宣传的。”Elena耸肩,从包里拿出两张音乐会门票,分别递给她俩。
递交给鹿呦时,Elena说,“如果她到时候还是不方便,你得来哦。”
月蕴溪歪头靠在鹿呦肩上,酸溜溜地说:“中国有句老话,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不方便的话,她肯定也不方便。我方便,她才方便。”
Elena拧出黑人问号脸的表情,“太绕了!你们结婚了么?什么时候?在哪里嫁的?什么嫁什么?”
月蕴溪:“……”
鹿呦笑得不行,凑热闹地问:“你是鸡,还是狗?”
月蕴溪低下脸,咬在她肩头。
肩头细微的痛感被这一声拉扯成了酥麻感,蔓延到四肢百骸,鹿呦僵直了脊背,而后捕捉到月蕴溪压低的一声。
“嗷呜。”
鹿呦顿觉像被狠狠戳了一下最敏感的部位,软软地塌下了肩。
Elena看不下去秀恩爱了,戳着胳膊“咦~”了一声。
这场闹剧最终结束在月蕴溪跟不客气地赶客。
两人一起送Elena下楼。
感觉到兜里的手机在震,目送Elena离开,关了门后,鹿呦手揣进口袋拿出手机看了眼。
律师联系她,说是李睿那帮人,已经按照要求在相关媒体上公开赔礼道歉90日,并赔偿了损失费。
鹿呦随手打开一个APP去看了眼。
传播谣言最过分的几人都发了道歉声明,李睿发了一条道歉视频。
他怕被网友骂,提前关闭了评论区。
鹿呦在心里骂脏话,嗤了一声。
月蕴溪问她:“怎么了?”
“造谣的渣渣们给你道歉了。”鹿呦停下了脚步,带着浓烈的不满情绪戳着手机,给道歉视频砸钱投放。
“一点都不真诚,跟昨天的班长和那个拍照的女同学根本不能比。
他们压根就不是真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只是在害怕了而已!
以为关了评论区就不会被喷了么?
想的美!”
月蕴溪听着她的碎碎念,像个不倒翁,倾斜着身体,歪了歪头,看到她的操作,“判决出来了?赔钱了么?”
“赔了呢。”
“赔了多少?”
鹿呦皱眉瞪她:“别告诉我赔得多你就原谅他们咯。”
“怎么可能。”
“赔了3个w。”
“那……多投点,羊毛出在羊身上。”
“这话是这么用的么?”鹿呦吐槽完,恍然笑道:“不是,你好坏啊。”
月蕴溪伸臂去搂她,跟着笑,“你第一天知道么,早跟你说过了,我不是好人。”
她说过很多次这种话,总是充斥着犹如不祥预告片的冰冷提醒,总会给鹿呦一种不安定感。
这是第一次,含着笑意,在轻松的语气里,像糯米团子,裹上名为“调情”的芝麻甜粉。
鹿呦转了个身环住她的腰,去啄吻她的唇,“我喜欢。”
“喜欢什么?”
“喜欢你,好的你,坏的你,完整的你。”
ˉ
第八天,北斗七星群里,陈菲菲发了张照片。
她的家乡下雪了。
镜头里那辆载过她的小摩托披了一层厚厚的雪衣,坐垫上用雪夹子夹出来的小鸭子整整齐齐排成一列。
没多久,简言之也发了张照片,是南泉音乐学院那条梧桐小道,枯枝的空隙里涂抹着灰蓝色的天空。
云竹:【这是什么?】
简言之:【这是雪。】
陈菲菲:【???恕我眼拙,哪儿呢?】
云竹:【南泉也下雪了?】
简言之又发了一遍照片,圈出一小块地方。
鹿呦把照片放大,眼睛都快钻到屏幕里,才看轻红圈里盐粒子一样的小点点。
甚至分不清,究竟是雨还是雪。
鹿呦感慨:“果然是南泉,第一场雪永远是雨夹雪。”
与此同时,网上也在因为道歉澄清声明的传播下起了一场反转的雪。
【校园霸凌的人长大了又开始网络霸凌了呢。】
【@我有一部相机这个小姐姐有lr偷看女厕被yyx抓包的视频。】
【小时候偷看女生上厕所,长大了造谣女性,煽动网络暴力,y基因到底还有什么优点?】
【有点喜欢这个小姐姐了,小时候会勇敢地站出来制止不正确行为,现在会霸气地用法律武器保护自己,被校园霸凌也没有放弃自己[哭],她还会拉大提琴,还是教授!】
【是的是的,是我们教授,超级厉害,还特别漂亮,每次都有其他专业的来听课哦。】
【她女朋友也来听过[捂嘴笑]】
【[图片]教学楼玻璃窗打卡拍网红照,无意抓拍到[月亮]老师给女朋友拍照,两个人好配的,特别好磕。】
【什么都会磕只会害了你!一个三,一个出轨的,真亏你们磕得动。】
【@11这个账号里发了时间线,是[桃子]有问题,[鹿]没有出轨,[月]也不是三,造谣小心律师函警告!】
【去看了11爆料,说食野这首歌就四句是陶写的,副歌是月写的,其他是西瓜写的,真的假的[捂头]】
【就看今天晚上唱给你听决赛她敢不敢唱食野咯。】
网上闹得沸沸扬扬,陶芯、陈西关和唱给你的关键词被轮流顶上热搜。
对此,鹿呦没去关注,便也一无所知,她今天的注意力都在壁炉上了。
酒店管家拨来了电话,派人来烧壁炉。
吃完无饭,鹿呦便眼巴巴等着,根本没心思做其他的事,结果等来一通延迟派送的电话。
“不是说要洗头么,先去洗澡,洗完了说不定就送来了。”月蕴溪说。
“好主意。”鹿呦说。
这个天单独洗头太痛苦,鹿呦索性冲了个澡,裹了一身热气吹干了头发。
出来的时候,壁炉已经烧起来了,旁边放了一筐木材。
里面刚刚烧上,木柴里埋着忽明忽暗的火光,还没有完全燃起来。走近了,才感觉到高于室温的灼热。
鹿呦心情就像那一撮探头探脑的火苗般雀跃。
没见着月蕴溪人。
鹿呦在二楼晃了一圈,哪里都找不到她,摸手机拨了个电话过去。
铃声很近,顺着声音,她又回到了壁炉旁。
茶几上,响铃的手机压在平板上震动。
挂断电话后,鹿呦捕捉到了楼下传来的动静,小跑到楼梯口,只见月蕴溪抱着装满水果的玻璃碗,手里拿了两只罐装。
鹿呦踩着楼梯下去,从她手里接过玻璃碗,“手机也不带。”
“想着在家就没带了。”
鹿呦好笑地纠正:“这是酒店。”
“每天跟你窝这里,太有在家的感觉了。”
上了楼,将水果碗和饮品放到茶几上,鹿呦才看清那两罐是橘子汽水。
“哪儿来的汽水?”
“酒店管家送的,延时补偿。本来送的是酒,我跟她下楼换了汽水,挺多口味,给你挑了橘子味的。”
鹿呦笑着亲她脸颊一口,“谢谢。”
想离壁炉近一点,鹿呦拿了抱枕,直接坐到了壁炉前的地毯上,身体歪靠着沙发扶手部分,抱枕垫着腰,伸长手想拿茶几上橘子汽水。
够不着。
月蕴溪提起一罐,从口袋里摸出三个橙黄色的小橘子一并递给她。
鹿呦眼睛被油光滑亮的橘子皮点亮,愉悦地笑了起来,“你好懂我。”
“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月蕴溪问,“为什么那么喜欢橘子*味的东西。”
鹿呦将易拉罐暂时放在了一边,玩杂技似的掂着小橘子说:“其实一开始不是很喜欢,籽太多了!小小一瓣,怎么能有那么多籽,那个籽还那么大!还很酸!”
月蕴溪笑问:“后来是怎么喜欢上的?”
“你知道有一部动漫叫柑橘味的香气么?”
“知道。”
“第一次看的时候,刚好在秋天,看到这个名字,就在想,这名字真好听呀,想着想着,忽然感觉好像真的有香味从屏幕里溢出来一样。好奇怪哦,我吃过的橘子明明是酸的,可我看那部动漫的时候,想像的却是甜的。导致我特别想吃橘子,就拉着奶奶去买了。”
“……大馋丫头。”月蕴溪笑她。
鹿呦也觉得自己很好笑,“那天是奶奶挑的,皮薄水多籽也少,很好吃,水润润的,很甜,橘子皮特别香。”
“对了,奶奶还教我用橘子皮做玫瑰花……你等我一下。”鹿呦站起身,找了做乐谱花束剩下的花枝和透明胶带过来。
剥橘子的过程中,月蕴溪忽然跟她说:“今天是周五。”
鹿呦粘着橘子皮到仿真树枝上,没多想,只顺着在意的事问:“我记得是推荐你明天拆线,周末医院开门么?”
月蕴溪停了一下,笑说:“私立医院开门的。”
“那就好。”
短暂的沉默后,月蕴溪犹豫开口:“我是想告诉你,节目开始了。”
“?”鹿呦抬起脸,“什么节目?”
月蕴溪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鹿呦恍然想起来,周五,是唱给你听总决赛的日子,“你想看?”
“你不想?”
鹿呦眯着眼睛盯她看,“我要说想,夹心软糖会变成醋泡蛋么?”
月蕴溪一时没说话,好似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并纠结是否应该这样。
鹿呦笑道:“怎么还是这么没有安全感。”
月蕴溪身体往后倚在沙发靠背上,扯了个抱枕抱在怀里,头微仰,垂着眼静静看着她,不吭声,仿佛默认。
这样的姿势,让陷在沉默里的她,有一种孤傲感,孤寂,又骄傲地昂着她纤长白皙的脖颈,维持她清寥的尊严。
壁炉里,木柴被烧得哔啵一声。
鹿呦坐到沙发上,歪着脑袋,去亲她脖子。
月蕴溪呼吸一滞,倏然加重,滚了滚喉咙,低下脸,去寻她乱撩人的嘴唇。
鹿呦顺势搂住她的脖子说:“已经选定了一条路,另一条路上的风景如何,都与我无关了,所以看不看都行。”
月蕴溪扬眉:“那就看吧。”
看见她嘴角压不住地上翘,鹿呦终于反应过来:“……好哇!你故意要我心疼呢,又用美人计,又用苦肉计!”
“哪有。”
“你要不照镜子看看自己,全写脸上了!”鹿呦笑起来。
“那我……再用个走为上计?”
鹿呦抄起当腰靠的抱枕,撞她怀里那个。
嬉笑打闹过后,月蕴溪打开了平板,倒腾了一阵,打开唱给你听的直播。
现在是一个不太熟悉的歌手在唱歌,因为网络延迟,直播有点卡。
卡顿期间,鹿呦搞定了一枝橘子皮花,捏着枝条晃在月蕴溪眼前,注意到她正拿着手机刷微博,也没有在认真看节目。
月蕴溪视线落在橘子皮上,从她手里接过,认真欣赏了一番,夸说:“好看。”
“你在看什么?”鹿呦边吃橘子边问,给她也塞了一瓣。
“看她们公司账号和经纪人账号还有热搜。”
“怎么说,有发食野有关的声明么?”
月蕴溪摇了摇头。
屏幕里,镜头切到了陈西关,还是往常的那个样子,沉默地坐在角落,安安静静地听着竞争对手唱歌,喜怒不形于色。
因而看不出来她状态如何。
之后,镜头切给了陶芯,与陈西关相反,很明显地不在状态。
吃到一瓣橘子,有点酸。
鹿呦连忙拿起易拉罐,扣开拉环,举起来准备喝,忽听月蕴溪呢喃了一声:“十一?”
十一?
不就是陶芯么。
鹿呦扭头看向月蕴溪,晃了个神的功夫,橘子汽水没能灌进她嘴里,撒了大半在身上。
凉冰冰的一片,像冰块落在皮肤上。
鹿呦倒抽一口凉气,坐直了身体,下意识地移开拿着易拉罐的手,另一只手扯开领口。
橘色的水珠还在往下淌。
手上骤然一松,还剩一半的易拉罐被月蕴溪拿走了。
鹿呦抬眼去看。
月蕴溪的目光从她领口里往上抬,对上她的视线。
壁炉里的火光映照在墨色眸子里,眼为情苗,心为欲种。
鹿呦不由扇了下眼睫。
让人想到被风吹颤的烛火下,渴望烛心的蛾翅,歇落在瓷白的灯盏上。
而她刚刚瞥见过,另一种橙色的蜡油,淌在更白的软玉上。
月蕴溪顿觉先前被吻过脖颈的触感,又攀了上来。
喉咙里微微的痒。
几乎是完全被某种欲.念所掌控的,她凑了过去,落下一个吻。
落在沾着橘子汽水的锁骨。
鹿呦愣住,情不自禁地顺着她的力道,往后仰起头。
下一瞬,她倒抽了一口凉气,颤抖了一下,腾地站起身。
易拉罐随之落在地毯上,发出闷闷的一声,橘色的果汁染黄了白色的地毯。
大抵是无意的。
也可能是有意的。
总之结果是,剩下的半罐里,有一半,都倾倒在了她裙子上,还是在最尴尬的部位。
不算厚的纱裙,橘子汽水很快就渗透了进去。
月蕴溪没打算因为这么个小插曲就停止,跟着起了身,捧住她的脸又吻了上来。
沿着橘子汽水的痕迹,幅度很小,很轻。
心如凛冬壁炉火,烧出室内半边春。
月蕴溪的手挨在她的腰际,坐到了沙发上。
而她扶着月蕴溪的肩,脚尖抵着沙发站立,柔软的腹部随触感与呼吸起伏。
立放在沙发上的平板里还在播放着节目,因为网络问题,直播很卡,里面人唱的歌都是断断续续的。
间隙中似乎听到了女主持人宣布下一个登台的歌手就是陶芯,为大家带来的是她新创作的歌曲,叫做《三人行》。
鹿呦全部的注意力都凝固在了月蕴溪的举动上。
——她在一点一点地舔掉她身上的橘子汽水。
节目中陶芯登场的时候,月蕴溪平躺到了沙发上,叫鹿呦提了裙子坐过去。
“……”
鹿呦脸发烫,她快分不清是因为自己太听月蕴溪的话,做这么羞耻的事,还是因为壁炉的火已经烧到了最旺。
平板里传来陶芯的声音,她的声音很有特色,听一耳朵就能辨认出来。
分神的一霎,被轻轻咬了一下。
鹿呦闷哼一声,差点要哭出来,再无暇去听这首歌什么调子,写了怎样的歌词。
她面朝这壁炉,跪坐在沙发上,没有完全坐下去,也坐不下去。
纱裙像绽开的一朵花,遮挡了所有的画面,但垂眼,就能看见月蕴溪弯弯卷卷的长发,海藻一般,从长裙的边沿漫出来。
像会传电的,被弯曲的钢丝,从她的视觉里给她头皮发麻的酥感。
没有思考的,她撩起那缕长发,颤声问:“月蕴溪,你在做什么?”
月蕴溪只能在她腾出的空隙里回答她:“……在教你弹舌。”
壁炉里火焰噼啪作响,红色的火焰不断地往上燎。
那簇火像是烧上身来。
鹿呦跪得腿发软,往下沉了一截。
想到有一次去健身房,同教练学习的瑜伽,动作难度逐渐提升。
那会儿陈菲菲沉迷看些有颜色的小说,去上课的时候,做青蛙趴又趴不下去的时候,跟她说了个荤段子。
说这样适合被……
那个字眼卡在嗓子眼,没有被还要点脸皮的陈菲菲说出来。
但现在,正在被月蕴溪做出来。
炙热明亮的火焰在炉膛里轻轻摇曳,像蛇信子,舔舐着木柴。
平板里节目进行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开始评分投票,背景音乐故意选的激昂,调动人的情绪。
女主持人猛抽一口气,发出了一声惊呼。
鹿呦似哭非哭的闷哼声几乎都被盖住。
结果出来的那一刻,她翻身滚到了柔软的地毯上,不小心带到了平板。
平板就落在她手边。
她小手臂遮挡在发烫的脸上,就这么躺在地上。
像滞留在滩涂水洼里的鱼,身上湿漉漉的,却感觉极度缺水。
鹿呦移开手,瞥了眼伸手,扶住沙发。
月蕴溪搭了把手。
鹿呦坐回到了沙发上,浑身乏力地靠着背靠,哑声说:“我想喝水。”
月蕴溪凑上来吻她。
口里还有属于她的气息,鹿呦脸立马烧起来,没好气地推了她一下:“不是这个水!”
月蕴溪笑:“我去倒。”
“伤口没事?”鹿呦搂住她。
“当然没事。”她好好平躺在那里,能有什么事。
鹿呦小声说:“真是疯了。”
“什么?”月蕴溪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摆明了是知道她在说什么,就是装不懂。
鹿呦撇了撇嘴,伸手到她嘴里,一通乱搅,最后,捏住软软的舌尖,说:“我说,不愧是会弹舌的人,好灵巧啊。”
如愿以偿地看到月蕴溪因为羞涩红了耳朵,鹿呦满意地笑了起来。
月蕴溪捏着鹿呦的脸颊说:“脸皮变厚了。”
“跟你学的。”
她们抵着彼此的额头,笑如春风。
屏幕上,银色的闪片像一阵纷飞的大雪,落在陶芯的头上,她站在矮陈西关一截的台子上,捧着标志着第二的银色奖杯,拿着麦克风,低着头,眨眼的瞬间,眼泪落进了奖杯里。
最后她深呼吸说:“关于网络上的传言,事情的真相,我都发在了小号上,我的小号,叫十一。”
第100章 说你爱我
沾了橘子汽水的地毯被清理干净,用电吹风吹干。
鹿呦洗完澡,一身清爽地依着沙发坐在壁炉前的地毯上。
添了新柴的火还在烧着,火焰烘烤着近处的空气,晾在热空气里的皮肤,像茶几上放着没吃的橘子瓣,绷了一层皮。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很喜欢看里面的火焰,燃烧中变换的形状,像在跳一曲拉三的旋律。
偶尔迸溅火星在炉膛里,炸开一小簇烟花。
月蕴溪拎着另一罐橘子汽水过来,用罐身轻碰了碰她的脸。
凉冰冰的,微微的潮湿感,像溜溜球黑色的狗鼻子,凑在脸上嗅。
里面细微的气泡,像给炉膛里浮起的火星配音,噼里啪啦地响。
拉环已经被扣开了。
刚喝过一杯水,但还是渴。
鹿呦接过,直接仰头喝了一口,甜滋滋的,气泡在她嘴里,欢快地蹦跳。
“陶芯在热搜第一了。”月蕴溪坐到沙发上,腿挨着她。
鹿呦“喔”了声,问道:“得第一了么?”
这么问的时候,她有点恍惚。
想到陶芯还没放弃大提琴的时候,第一次登台比赛。她同月蕴溪一起陪着去了。
那天,她重感冒,戴着口罩整个人昏昏沉沉,坐在观众席上,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她脑袋歪枕在月蕴溪的肩上,手里被塞了个充电的暖手宝,尚有余温。
然后她揉了揉酸重的眼睛问了月蕴溪同样的问题:得第一了么?
月蕴溪没有看她,很轻地“嗯”了一声。
但这次,月蕴溪看着她,回答的是:“没有,陈西关得了第一。”
月蕴溪将平板递交给她。
微博热搜栏的界面,点进#陶芯唱给你听#的词条,弹出来的热门微博是娱乐八卦账号发出来的一段视频。
视频封面里,陶芯身着灰色纱裙礼服,一手抓着银色奖杯,一手紧握着话筒,莹白的脸颊被灯光照出两分暖意,杏眼含泪,水光潋滟。
内娱无代餐的清纯无辜脸,倒不是随便贴的标签。
点开视频,陶芯隐约含着哭腔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为什么要叫十一呢?因为,家人、朋友、恋人,笔画都是十二画。而在我的人生里,每一个都差那么一点。
家人差一点,恋人差一点,朋友差一点。
我渴望完满,渴望与之建立的情感能够充沛到满溢,却又畏惧这一点又一点的空缺会变得越来越大。
因为这份恐惧,我慌不择路,拆东墙补西墙,最后落了个全部坍塌的结局。
这几天我挺纠结的,恐慌自己全部交代之后,熬心费力争取到的一切,更大的舞台、能有更多人听到我的歌的机会、我的音乐梦,我会失去它们。
但又不想再看见自己在乎的人滞留在旋涡的中心。
所有的事,你们吃瓜想了解的全部真相,都在十一的号上整理出来了。大号被公司掌管,所以只能在小号上发布了。”
最后,陶芯眼眶里氤氲的泪水滑落在脸颊上,她弯下挺得笔直的脊背,鞠躬道歉:“对不起,我又让你们失望了。”
视频播放到这里戛然而止。
鹿呦捧着平板,心里五味杂陈,有一霎,因为那个“又”字生出悲悯之心。
壁炉里哔卟一声响,像干冷的木柴被赤红的火灼出了裂缝。
鹿呦长舒了一口气说:“小时候,应该是在班会吧,老师问我们,最想对父母说,但是又最说不口的话是什么?”
月蕴溪没有作声,手指理着她披散的长发,示意她,自己有在认真地听。
“轮到陶芯的时候,刚好下课了,所以她就没有像其他小朋友一样说出自己的答案。”
“但你肯定在私底下问她了。”
鹿呦笑了笑,点点头说:“那天晚上去蹭饭,饭后跟她一起在琴房练琴,嘶——”
细软的发丝从月蕴溪瓷白的指尖垂落下去。
鹿呦捂着发根给扯痛的地方,犹疑地瞥她一眼。
“不是故意的。”月蕴溪好脾气地承接她的怀疑,温声道,“然后呢。”
仿佛真的不是因为吃醋,故意扯她一下。
鹿呦没再多想,继续道:“然后屋里突然停电了,你陪月阿姨去找物业,我俩就窝客厅等你们回来。然后我就想起来老师提的那个问题,问了陶芯。”
“她怎么说?”
——“抱歉啊,又让你们失望了。”
记忆里,陶芯散漫不羁的语调,与她故作轻松的语气重合。
“她是笑着说的。”鹿呦握紧了手里的易拉罐,情绪随着轻颤的长睫低落下去,沉声说,“我以为她是笑着说的。”
鹿呦咽了下喉咙,“我以为她是已经看开了父母偏心的事实,不再执着于得到认可,不再在乎父母的打压、对比与否定,能够肆意潇洒甚至是带了点挑衅意味地说:抱歉啊,又让你们失望了。但是没关系,我很满意我自己。”
然而并不是。
到今天,鹿呦才反应过来,在那个停电的夜晚,她听到的不是笑声。
是陶芯隐忍的哭声。
没有被人正确指引的小孩,从始至终都没有满意自己。
不聚焦的视线里是陶芯礼服的颜色,由上而下、从深到浅渐变的灰,也是她这个人如今的底色。
不再是年少时那份纯粹的白,但也没有晦暗得彻底。
是以,既让人无法释怀她犯的错,又让人无法忘却她曾经真切的好过。
“老实说,我没有想过她会自己站出来承认错误,有点惊讶,也有点……欣慰。我不喜欢她的任性、霸道,厌恶她不问自取,但也不得不承认,除此之外,我还承接过她出自好意的关心和照顾。也能理解她的不配德感,执着地渴望被爱,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与她也有点相似性,都有不好的一面。”
鹿呦皱了皱眉头,想说是完全不一样的性质。
但月蕴溪几乎是没有停顿地说:“你让我知道一百减一……哪怕减去十,减去二十,它都不会归零。这对我适用,对她,也可以适用。”
鹿呦愣了愣,抬起脸看她,眼神里透露出几分迷茫和不解。
“我的意思是,”月蕴溪捞起她一缕长发紧紧缠绕在指节上,将整根细白的食指都包裹住,停滞了两三秒,慢慢松开,“既然她已经鼓足勇气自己站出来了,那我们也把计划改一改,改成,曝光她经济公司打压她的事吧,她的事,在我们这里,就算是过去了。”
那一绺长发,被月蕴溪的指节弯出了柔软的弧度,轻飘飘地落在鹿呦的掌心里。
“哦,还要跟她沟通。”月蕴溪平声补充,对比先前温和的语气,显得冷淡许多。
好不情愿的样子。
鹿呦伏在她膝盖上低低地笑,伸长垂放在她腿上的手拎着易拉罐,橘子汽水在里面轻轻地晃漾,清香萦绕在空气里。
明明嗅着是甜的,却是让鼻子泛了酸。
怎么能这么好。
“有点担心呢。”月蕴溪忽地又开口。
“担心什么?”鹿呦瓮声瓮气地问。
“担心,你会不会有一瞬地后悔,没有早点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或许——”
“不会。”鹿呦伸手捂住嘴打断她,“没有或许。”
鹿呦单腿盘坐到沙发上,环住月蕴溪的脖颈,注视着她的眼睛,“我又不是个傻的,你这么好。放着这么好的女朋友不想方设法地取悦她,想那些有的没的,我怕不是有病。”
月蕴溪眸光微动,眼里浅浅地漾开笑意。
她总说自己不是好人,从没有人否认过。
她在这方面的情感已被某种永恒的失落磨钝,而今,又被刹那的怦然抚摸得光滑锃亮。
看清其中一个完整的自己。
“那么,你想好怎么取悦我了么?”
鹿呦啐了声,起身就准备走,弯曲被压那条腿有点使不上劲,落地就发软。
手腕被攥住,月蕴溪只是轻拽了一下,她就跌坐回了原位。
还没反应过来,一个柔凉的吻便跟着落了下来。
炉膛里的木柴在火里烧得哔啵响,夹杂着其他的细微而又深远的动静,是晚风低拂过花叶,骤然腾升,摩擦枝条的呜咽,啪在了整面墙玻璃上。
城市沉睡在灯光稀疏的夜晚,黑色幕布上的月亮,照亮一个荒诞的开始。
月蕴溪又教了她一回弹舌该怎么做,还用一只惯会拨弄琴弦手慢条斯理地在外给她抹了次“弦”。
教学和弹奏都是慢节奏,鹿呦难受得紧,委屈得直哼哼。
月蕴溪在她耳边轻哄:“乖,再忍忍,我也难受。”
“你难受……那是活该,又不是我叫你受伤的……你要是伤好了,我……”
大脑逐渐空白,鹿呦眼神慢慢失焦,也没了话音。
只听到月蕴溪在她耳畔低声说,“你确定我是活该?”
“……”居然下重手。
鹿呦闭了闭眼,嘴上娇滴滴地讨饶,心里的小人却是插着腰想,总有讨债的时候!
结束,鹿呦毫不顾忌形象,屈着一条腿,大大咧咧地躺在地毯上,手臂遮在眼睛上。
只要她自己看不见,就可以不在乎月蕴溪眼里自己是个什么模样。
身上落下一团毛绒绒的柔软。
这个触感鹿呦知道,就几分钟前,月蕴溪在她耳边低喃:“好想把你捏碎了揉进身体里。想要很多很多,填补安全感”时,她心里如触电,一阵一阵地麻,将这团布料紧紧得攥在了手心里。
是月蕴溪身上的睡袍。
鹿呦从地毯上起来,将睡袍拢上身,随手系了个结,踱步到茶几前,捞起那半罐汽水,仰着头,一口气喝了大半。
低垂的视线里,月蕴溪赤着脚走近。
最后一口,鹿呦一把搂过走到身边的月蕴溪,直接渡给了她,搅混了她嘴里残留的味道,“说你爱我。”
月蕴溪心跳猛然跃起,悬停,落下时,心脏好似鼓胀的气球。
好神奇,这竟然比鹿呦一遍一遍对她说情话,更让她觉得,心里的空谷一下子被春风灌满。
“我爱你,爱到从这里一直到月亮,然后再绕回来。”-
第九天,鹿呦睡到近中午才醒,腰腿都酸得厉害,起码有一阵,她都不想再做青蛙趴了。
那半边的被窝空空荡荡,月蕴溪不在床上。
淋浴间里没有亮灯,鹿呦支着耳朵,也没有捕捉到任何声响。
似乎都不在屋里。
她把手伸进被褥里探了探温度,冰冰凉凉。
应该是早早地就起了。
鹿呦摸到手机,解锁屏幕看了眼。
二十分钟前,月蕴溪给她发了消息说:【老师来了,入住同一家酒店,我去看看她。】
[鹿]:【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呀?】
等待回信中,鹿呦像往常一样,百无聊赖地点开其他App逛了一圈。
陶芯一个人就包揽了热搜前五。
【大爆冷!唱给你听收官决赛,原本稳拿第一的陶芯,不顾劝阻,放弃演唱火出圈的食野,一意孤行地展示新歌,结果只得了第二!】
【她也不敢唱食野啊,[翻白眼]食野里只有最普通的那四句是她写的,当初全网都在吹食野好听的时候,我就说了,就那样。】
【我收回我之前站陶芯发表的所有言论,脸都要被打烂了,为她冲锋的我就像个小丑,从今天起,我是粉转黑了。】
【辱追粉算什么粉】
【吃完瓜了,只想说有什么样的老子就有什么样的女儿,她爸疯鸭一个不领证玩劈腿,她是偷蒙拐骗玩出轨。】
【U1S1,我还蛮佩服她这波自爆的,本来不粉,现在有点粉了,看着还有点心疼。】
【粉个爱出轨的你没事吧!心疼208你没事吧!你没事吧!多心疼心疼自己吧。】
【我敢说以前维护她的和现在骂她的都是同一批人。】
关了软件,鹿呦去联系了云竹,说了昨天和月蕴溪商讨的结果,决定最后再帮陶芯一次。
云竹:【OK】
云竹:【你还没考虑好进不进我们乐团么?】
鹿呦拍了拍脑袋:【忘了忘了,考虑好了呢,团长~】
云竹:【答应了?】
[鹿]:【嗯嗯】
云竹:【……】
云竹:【你该不会是因为想让我帮[桃子]才答应的吧?】
鹿呦:“……”
[鹿]:【跟她无关,是发现你们还有小群的那天我就想好了。】
月蕴溪还是没有回信,鹿呦琢磨要不要拨个电话过去,又担心会破坏气氛打断月蕴溪跟老师叙旧。
在床上又赖了一会儿,鹿呦起了床,洗漱过后走到窗前朝两边拉开了窗帘。
暖黄色的日光犹如倾倒的金粉扑进屋里,撒了一地,将木地板涂抹得像是炭烤的板栗。
靠窗的小圆桌上放着她叠的乐谱花束,旁边立着橙红色相间的易拉罐,三角状的开口里插着一支橘子皮做的玫瑰花,在阳光下明艳地绽放着。
鹿呦举着手机对两种不同材质的“假花”拍了照。
拍到第三张时,手机震了一下,弹出月蕴溪发来的微信消息。
[满月]:【回来了。】
鹿呦愣了一下,欢快地小跑出卧室,噔噔噔地下了楼。
她听见从门缝里漏进来的脚步声,熟悉的,属于月蕴溪的。
握住门把手一把拉开,火红的玫瑰,犹如昨日壁炉里热烈而明亮的火焰,烧入眼帘。
玫瑰花移开,是鲜眉亮眼的一张脸,她眼皮下白色入烧瓷的皮肤,被瑰丽鲜艳的花染出潮红,像正午的日光落在插画的瓷瓶上。
盈着笑意的眼睛,是被雨水洗涤干净的黑色鹅卵石。
鹿呦张了张口,一时不知道该问这花是怎么回事,还是该直接从月蕴溪手里接过。
“喏。”月蕴溪将玫瑰塞进了她怀里,随即,另一只手拎起纸袋递给她,“刚出锅的板栗。”
还是热的,炭烤的甜栗子,甜不腻又温润的味道。
“都是给我的么?”鹿呦低眸,目光落在柔软的花瓣里。
“是啊,可惜时间不够,找的代购,不然就自己去买了。”
有几朵花型不够饱满,她不是特别满意。
“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买花呀?”鹿呦眯了眯眼睛,“该不会是给你老师准备的时候顺便给我也来一束吧。”
月蕴溪伸手弹了她脑门一下,“你以为都跟你一样。”
鹿呦捂着脑门,“我哪样?”
“第一次听我音乐会的时候,送钟老师花,顺便送我一束。”
“……”鹿呦眨巴眨巴眼,很没气势地为自己辩驳,“那时候不是还不熟么。”
“现在呢?”月蕴溪笑得有点意味不明。
“现在,”鹿呦没多想,弯起嘴角,特别狗腿地说,“当然是亲亲女朋友啦。”
月蕴溪也嘴角弧度便加深了几分:“那么,我的亲亲女朋友,我可以进去了么?”
鹿呦愣了一下,赶紧侧身让道。
玫瑰映照着脸颊染上几分绯色,窜进屋里的风拂过花瓣,颤动在她眼睛里,
月蕴溪反手关了门,背抵在门上,伸手环上她的腰,将她搂近,慢慢推开隔在中间的花,“很早就想给你买花了,在你送我乐谱花束的时候。我在想,送花的人,是不是也会想要收到象征爱情的花束。”
完全移开花束,鹿呦顺势吻了上去。
玫瑰开在脸颊旁,空气里浮的一缕馥郁芬芳,都被裹卷在了舌尖上。
这是她收过最明媚的一束花。
听过最触动她心的送花理由。
两人吃完午饭,按照预约的时间,去医院拆了线。伤口恢复得很好,但针眼愈合前还得多注意。
医生开了医嘱给配了疤痕贴和预防感染的软膏。
回去的路上,云竹发来了消息说已经安排了内部员工出来爆料公司打压艺人的事了。
鹿呦给月蕴溪看了看,“这短时间好麻烦云竹哦,你的事,我的事,还有不相干人的事,回去要不要请她吃顿饭。”
她说“不相干”是针对云竹。
却是给月蕴溪听得暗爽了,勾着嘴角笑说:“不用。”
“这不好吧。”
“云竹是个商人。”月蕴溪被她牵着手上车,“她会等你新指法完全掌握后,使唤你无偿跟她演奏的。”
鹿呦手环着她的腰将她护在身前,“那有的等了。”
“我也在等欸。”
“喔,那我再努力努力。”
她听见月蕴溪纵容又无可奈何的一声叹,绷不住笑起来。
无论车怎么开,从窗户往外看,总能看到百花教堂。
佛村有规定,市区范围内不允许建楼超过百花教堂的高度。
像是这里人们的一种信仰。
信仰高于一切。
百花教堂像框在窗里的画,玻璃里倒映月蕴溪的身影,拓印在画上。
鹿呦看着,认真道:“放心,我一定会抓紧跟上你的脚步,去往更高的位置。”
月蕴溪抓握着她的手轻捏了捏,“不着急,慢慢来。”
鹿呦下巴搭在她肩上,“我好喜欢你说慢慢来。”
好温柔。
ˉ
第十天,网上铺天盖地都是有关陶芯的瓜,经济公司长期打压艺人的事还没流传开,谣言已经升级到陶芯所有的歌都是偷来的。
甚至有人造假时间线,诬陷陶芯抄袭。
同时,公司发布了声明,一纸状告陶芯违约,要求赔偿100w。并将陶芯新写的《三人行》版权据为己有,以后作为陈西关的歌,一下就激化了两家粉丝之间的矛盾。
网上吵得不可开交时,鹿呦正和月蕴溪商量citywalk的攻略。
佛罗伦萨很小,走流程地逛下来只需要40分钟,月蕴溪根据自己的身体情况提议可以分三天左右逛完。
于是,两人出了门,先去吃了个下午茶,尝了一杯意大利的国民饮料Spritz。
是由葡萄酒、苏打水和一片柠檬组成的饮料,月蕴溪喝不了,鹿呦一个人喝了一口,咂摸出一条评价,“就是觉得好喝的人会觉得很好喝吧。”
评了跟没评一样,月蕴溪索性拽着她的衣领把她拉近了,通过她的嘴尝了味。
同样的方式还尝了尝很漂亮的蓝色冰淇淋,像吞了一嘴的牙膏。
提拉米苏很甜,口味层次特别丰富。
老奶奶牛肚包,搭配特制的酱料,鹿呦也吃不惯,有点想念国内的肉夹馍。
月蕴溪倒是还好,帮她解决了咬两口就不想吃的牛肚包。
遗憾的是,卖匹诺曹手工木偶的摊主没有出摊。
不过,遇到的同胞将摊主PiròFirenze的ins账号推给了她们,可以关注了解出摊的时间。
新市场南面有一尊金猪喷泉,猪鼻子被摸得锃亮。
月蕴溪给了她一枚硬币,告诉她:“硬币投到金猪嘴巴里,等它落到下面的许愿井里,然后摸摸猪鼻子——”
“愿望就能实现啦。”鹿呦抢答,并把硬币放进了金猪口中。
听到硬币滑落到井里的声响,她把手放在了金猪鼻子上,闭上眼睛,虔诚地许下愿望。
睁开眼睛后,月蕴溪准备带她去走一走周杰伦MV里的老桥。
“你不许愿么?”鹿呦诧异地问。
月蕴溪摇头。
“没有愿望?”鹿呦将信将疑,轻笑打趣:“别告诉我你的人生已经无欲无求了。”
月蕴溪笑了笑:“如果我的人生真的快要无欲无求了,你也会是唯一的贪恋。”
很绕,但鹿呦听懂了,她不是无欲无求,“那为什么不许愿。”
月蕴溪静默地看了她片刻,忽而温声说:“因为赢了的一场豪赌,花掉了我所有可以实现愿望的机会,不敢再奢求未来会如何了。”
鹿呦一怔,“如果我用我的机会给你加注,再你让你赌一次,你会赌什么?”
她看见月蕴溪往金猪口里放了一枚硬币,伸手摸在猪鼻子上。
听见月蕴溪声音低轻而微沉,像和煦而又裹挟着份量的风拂过她的脸与心脏。
“赌你长情不消,同我朝暮与共,行至此生白头到老。”
她的心脏便如同余晖下的阿诺河,烫上一层金箔,涟漪漾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