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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夏至“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把她找出来。……

    六月十二,夏至。

    魏宣帝携皇后,率文武百官于地坛行祭祀大典,祈愿秋日丰收,百姓不受暑热与瘟疫之苦,望风调雨顺。

    出席祭祀大典的皇嗣中,魏宣帝亲自任命襄王赫连殊为写下祭文之人,此等殊荣无人可以比拟。

    此前还有赫连鸿能与其争锋,但如今赫连鸿已被封为郡王贬谪出京,便只剩襄王独占鳌头。

    襄王一党更是在祭祀大典之中出尽风头,反观十三皇子留在朝堂上残存的党羽,屡遭襄王一派打压,连参加大典的资格也被剥夺。

    两个时辰后祭祀大典方结束,魏宣帝携皇后先行离去,文武百官方才敢散去。

    赫连殊容光焕发,在一众朝臣簇拥之下隐有几分东宫太子的气势。他与赫连鸿不同,他贤仁宽厚,在朝堂内外素有贤名,是一众皇嗣里最早封了亲王之人。

    他和善的与百官谈论完,径直走向人群中的陆乩野,笑道:“陆少将军。”

    陆乩野止步,漫不经心地睨赫连殊一眼,“襄王殿下。”

    “陆少将军回都城时日颇久,我却一直未能寻到机会与陆少将军叙旧。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我做东相邀陆少将军,还望陆少将军能匀我几分薄面。”

    他们二人并无私交,赫连殊用叙旧这二字实在言过其实。

    陆乩野不假思索,“我今日还有要事。”

    赫连殊十分体贴,“那我便改日再让人到陆少将军府上下帖子。”

    陆乩野不置可否,抽身离去。

    “殿下,这陆少将军气焰甚高,看上去并未将您放在眼中。”跟随赫连殊的朝臣在赫连殊身后,如是说。

    “他兵权在握,权倾朝野,连十三弟那样胆大妄为之人都被他赶出了都城。他又怎会轻易将我一个亲王放在眼中。”

    赫连殊目送陆乩野离去,若有所思道:“也罢,此条路行不通,那我们便另寻一条路。你去为我写一封请帖送到翰林院陆长廷处,今夜我便先招揽了此子。”

    祭祀大典在郊外山中举办,离都城相距甚远,坐马车折返都需得花上两三个时辰。

    陆乩野没上马车,命傅严给他另备了匹快马。

    他翻身上马时,瞥见不远处的树荫下,同朝为官的柳徽与裴洺二人正在悄声言说些什么。

    陆乩野递一个眼神给傅严,“再去瞧一瞧,往后不止是要盯着柳云莘,柳徽也一并盯着。若他们父女二人敢往外胡言,便杀了。”

    傅严领命,“是,公子。”

    陆乩野这才扬鞭策马,扬长而去。

    树下,柳徽语重心长的对裴洺低声道:“你寻了公主几月光景,臣子本分已尽,既寻不到便就此罢手吧。”

    裴洺着一身绯色官袍,芝兰玉树,温润如玉,只身形消瘦的厉害,眉眼间更是藏不住的倦怠。

    “柳大人,我若就此罢手既对不住娘娘,更对不住公主,还对不住……”裴洺嗓音黯然,“对不住我自己的心。”

    柳徽闻言长叹一口气,裴洺与芙蕊公主从小便是他看着长大的,二人无论是学识、出身还是外貌,都是极为般配的一对。而裴洺更是对芙蕊公主一片痴心,若不是晋国已不复存在,他们二人恐怕早已成亲生子,成为晋国百姓人人都艳羡的神仙眷侣。

    他端详裴洺憔悴的形貌,有心告知他芙蕊公主还活着的事,但又恐自己脱口而出连累了公主,便仍旧守口如瓶,规劝道:“风钦,万事不可强求。”

    裴洺却只是摇了摇头,他如不强求,公主便再也没有可能出现在他的眼前。

    日头高悬,树上蝉鸣不绝于耳。

    他恍惚的走出树荫下,喃喃自语:“今日夏至,公主你又在何处过生辰呢……”

    将军府中,殷乐漪用过午膳之后便被两个婢子带到了镜前梳妆。

    从挑选裙衫到盘发上妆,两个婢子都极为上心。

    “少夫人平日里都打扮的极清雅,连妆容都懒得化,今日我们二人一定要将少夫人盛装打扮一番……”

    魏国女子好浓墨重彩,在妆容裙衫上更是如此。而殷乐漪常常在府上都不施粉黛,鬓间更是只别一支步摇妆点,十分素雅。

    倒不是她不爱红妆,只是她如今连府门都难以踏出,便是打扮的再隆重,也不过是给陆乩野一人瞧罢了。每日在陆乩野面前做小伏低,低眉顺眼已经足够耗费殷乐漪的心神,她不愿为了再取悦陆乩野,还要变着花样的花心思打扮。

    她今日被陆乩野叮嘱了要出门,婢子们兴致勃勃的为她上妆,她不想拂了她们一片好意,便由着她们了。

    这一精心梳妆,便耗费了两个时辰才大功告成。

    两个婢子惊叹于铜镜中的少女容颜,“夫人真是倾国倾城,平日里不梳妆打扮都教我们两人移不开眼,这一打扮了更是让我们叹为观止……”

    殷乐漪从镜子里看向她们二人,抿唇浅笑,“帮我将帷帽取来。”

    婢子不解:“夫人今日如此貌美,为何还要用帷帽遮挡?”

    殷乐漪不知该如何解释,便将陆乩野搬出来搪塞她们,“你们将军不喜我面无遮拦的出门。”

    “我若是男子能娶得夫人这般倾城貌美的娘子,我也不愿让夫人面无遮拦的出门去,免得惹他人觊觎……”

    婢子边说边取来帷帽,为殷乐漪戴上,“夫人,走罢。”

    府门外,傅谨在此处已候了多时,待殷乐漪上马车后,他便开始驾车。

    时值傍晚,夕阳西下。

    殷乐漪独坐在马车内乱七糟八的想着事,一会儿忧心母后的安危,一会儿又愁她自己能在陆乩野的羽翼下苟活多久,来来回回便是这些她理不出思绪,又无力解决的事在脑海中不停的转,她被这些事情压的胸中愈渐烦闷。

    她随手掀开一角帷幔,外面的清风飘进来,有那么一瞬吹散了她胸口的几分郁结。

    马车驶出大街,转角行入一条巷子之时忽然停了下来。

    殷乐漪回神,问询道:“可是到了?”

    在陆乩野刻意的训诫下,傅谨对皇室和京中百官不及陆乩野了如指掌,但也了解颇多,一眼辨认出迎面而来的那辆马车是出自哪家府邸。

    “公主,襄王的车驾在前方,我将马车挪到一旁避一避,您稍安勿躁。”

    殷乐漪一听来人是魏国的皇室,心一下子便提了上来,即刻放下帷幔,屏声静气。

    傅谨勒了马绳,正要将马车挪到一旁,骤变突生,数十名蒙面黑衣人从屋顶上跳下来,将他们与襄王的马车

    团团包围。

    “有刺客!保护襄王殿下!”

    襄王的护卫大喊一声,两方人马便开始拔刀相向,傅谨这方更是被当做成了襄王一脉,刺客二话不说便向他们袭来。

    傅谨只得拔出兵器应敌,大声对马车里的殷乐漪道:“不要出来!”

    殷乐漪听见打斗声和傅谨的呼喊,躲在马车里大气都不敢出,但傅谨那一声虽是为了警醒殷乐漪,却也同时暴露给了杀手们马车里有人的讯息。

    数把刀从马车四周插进来,若非殷乐漪反应快,险些被刀刺中,这马车再待下去也只会让她成为刀下亡魂,她果断地推开马车门。

    傅谨正陷入苦战,见殷乐漪从车上下来,便想去护她,“小姐!”

    殷乐漪循声看去,傅谨被杀手包围,她过去便是送死,还会拖累傅谨,“我去寻人来帮忙……”

    她本是想让傅谨安心,可这话一出,几个刺客竟堵了出巷的路,转而向她袭来。

    殷乐漪只得往后跑,前方襄王的马车被刺客砍断了缰绳,驾车的马被惊跑,马车轰然倒下,赫连殊从里面摔了出来,正好摔到殷乐漪脚边,她逃的匆忙不慎被赫连殊绊倒在赫连殊身旁。

    赫连殊摔的头晕眼花,扶额正要站起,一睁眼便瞧见他身侧倒着个身穿石榴红裙的婀娜女娇娥。

    娇娥因赫连殊摔倒,她头上的帷帽微微歪斜,落下的轻纱未能遮掩住她的容颜,露出她半张侧颜。

    肤白似雪,红唇如火,媚眼如丝,美的惊心动魄,让赫连殊怔住。

    一把刀从他们二人头顶向下劈来,赫连殊瞬间回神,拉起身侧的女娇娥往旁边一躲,“小心——”

    避开这一击后,赫连殊忙不迭将少女拉起,在护卫的掩护下跑出巷子。

    赫连殊道:“娘子受我拖累了……”

    殷乐漪并不愿与赫连殊一同逃跑,但身后追兵不断,她不得已只能跟着赫连殊,想着只要跑到大街上人多的地方,她便和赫连殊分开。

    未成想,赫连殊竟一脚踹开了巷子里一户楼院的后门,带着她躲了进去。

    从后院步入前院,又入到楼中,见杀手未曾追上来,赫连殊这才停下来。

    殷乐漪立刻将手从赫连殊掌心里抽回。

    赫连殊愣了一下,旋即望着她笑道:“是我冒犯了,敢问娘子芳名?家住何处?我改日定是要亲自去娘子家中登门致歉的。”

    原路返回不可取,殷乐漪对赫连殊的话置若罔闻,一言不发的转身便要离开,赫连殊伸手想去拦她,“娘子?”

    被殷乐漪察觉,厌恶的拍开赫连殊的手推了一把。赫连殊方才摔出马车时腿便受了伤,被她这一推便更是没能站稳,一下子摔倒在地,怔怔的看着那抹红衣倩影消失在他的眼前。

    殷乐漪上了楼梯,顺着嘈杂人声一路往前走了片刻,闻到酒香,见到胡姬,才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家酒肆。

    外边日头早已落下,正是入夜之时,酒肆灯火通明,宾客满座。

    丝竹弦乐声不绝于耳,艳丽的胡姬游走在宾客之间劝着酒,行着酒令,对着诗词,好不风流。

    殷乐漪无心欣赏,她身在酒肆二楼,站在阑干处环视周遭,寻到酒肆出口的位置,正要抬步走去,便见两个身穿官袍的男子架着一个白衣男子往她这边走来。

    她看清那男子的面容,吓得脸色煞白,推开一旁厢房的门快步躲进去,那三人却径直朝着这间厢房而来。

    “裴大人年纪轻轻又生得相貌堂堂,到底是何事让您如此郁结,竟然醉成这般人事不省的模样……”

    “是啊,这一个人喝闷酒便是极易醉的,裴大人又何必如此啊?”

    他们推开厢房门,将裴洺架到床榻上躺下,见裴洺醉晕了过去,便又命酒肆的小二煮了碗醒酒汤给他喂下后,这才抽身离去。

    待厢房之中彻底安静下来,殷乐漪这才敢推开柜门,从柜子里走出来。

    她屏声静气,脚步动作都放的轻,绕到床榻边时顿了顿,掀起帷幔,望了一眼榻上的裴洺。

    青年眉头紧锁,面色通红,一看便知醉的不省人事。

    殷乐漪垂下睫羽,放下帷幔轻纱掩住面容。

    她不再停留,抬脚正要走出去,身后突然响起裴洺沙哑的一声唤。

    “公主……”

    魏国都城不设宵禁,入夜亮如白昼,繁华更盛白日,为百姓便利城门更是大开着。

    傅谨驾着马车在城门旁候了多时,远远地见一匹骏马从城外奔袭而来,马上的少年郎君发如霜雪,在夜风中翻飞,极是醒目摄人。

    傅谨忙不迭翻身下车,拦住这匹马,“公子——”

    陆乩野及时勒马,马儿发出嘶鸣的刺耳之声。

    他居高临下的看向傅谨,凌厉眉眼不怒自威,“你为何在此处?”

    傅谨在他马下跪下,负荆请罪道:“公子……小姐她丢了……”

    骑在马上的少年背对着城门下的灯火,火光将他那一头清冷的白发浸染的暗红似血,透出摄人的妖冶。

    他神情隐在阴影中瞧不真切,只听得他声气毫无起伏,挟着一丝寒若冰霜的笑意,令人不寒而栗。

    “将城门封了,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把她找出来。”

    第42章 寻她红裙妒杀石榴花。

    酒肆里热闹非凡,胡姬载歌载舞,宾客欢声笑语,二楼的一件厢房中却一片死寂。

    裴洺醉的头晕眼花,又被灌下醒酒汤,昏昏沉沉中窥得一袭熟悉的身影,强撑着从床榻上坐起。

    “公主,可是你来寻微臣了?”

    殷乐漪以为是裴洺将自己认了出来,正要快步离开,又听见他自言自语:“旁人都说公主死了,我不信,娘娘也不信。果然那些旁人说的都是错的,公主你还活着……”

    “娘娘?”殷乐漪脚顿住脚步,转身面朝裴洺,见他眼神恍惚还是一副醉态,敏锐地质问:“你口中所说的娘娘是谁?”

    她嗓音清丽如珠翠般悦耳,和裴洺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他要从床榻上下去急切地想去寻殷乐漪,“公主公主,当真是你公主……”

    “你别过来!”殷乐漪警惕的朝后退了一大步,她不确定裴洺是装醉还是真醉,和裴洺保持着一段距离,“裴风钦,我未曾忘了你裴氏一族通敌叛国的事,你如今又奉了魏宣帝命令搜寻我的下落要将我置于死地,眼下就不必在我面前装出深情款款的模样惺惺作态。”

    裴洺闻言一怔,脑海中涌出许多想要解释的话来,但因醉酒他的动作和反应都变得迟缓,只能勉强开口应答:“……公主,我从未想过要取你性命……我寻你只是为了平安将你带回到娘娘身边,让你和娘娘母女团聚……”

    “……你口中一直说的娘娘究竟是谁?”殷乐漪谨慎。

    “自然是公主的母后皇后娘娘。”裴洺甩了甩头,“不……娘娘如今是魏国的贵妃,不再是晋国的皇后了……”

    殷乐漪身形僵在原地,帷幔下的容颜血色尽褪。

    裴洺从床榻上下来,在殷乐漪愣神之际,摇摇晃晃的走向殷乐漪,逾矩的将她抱住。

    不是鬼魂,亦不是裴洺的臆想,馨香柔软的身躯真真切切的被裴洺抱在了怀里。

    他倦怠的声线难掩深情,迫切地唤出他从前不敢唤她的称呼:“姮儿,姮儿……”

    殷乐漪推开裴洺,压下心头动荡,冷静的思索:“裴洺,我不信你。你们裴氏一族已经背叛过大晋一次,你说这些话无非是想要哄骗我,好让我乖顺的跟你回去见魏宣帝邀功而已。”

    如果她母后真的成了魏国的贵妃,身为魏国权臣的陆乩野又怎会不知?但陆乩野却告诉她,他并不知晓她母后在何处。

    这和裴洺的言论相悖,所以裴洺和陆乩野两人之中必定有一人在说谎。

    殷乐漪并也非完全的信任陆乩野,但陆乩野与裴洺相比,陆乩野虽恶劣无比却从晋国到魏国这一路,一直都在护佑她的性命。

    而裴洺和裴氏一族的所作所为早已失去了她的信任,她不可能仅凭裴洺的三言两语便相信了裴洺和他走。

    裴洺醉的浑身乏力,殷乐漪一推便让他倒在地上。

    他勉力清醒,缓声道:“公主,从前之事你怨我怪我都是理所应当……但娘娘思女心切,她一直都在等着微臣将公主您寻回去,公主你就信微臣一回吧……”

    他向殷乐漪探出手,殷乐漪抗拒的

    后退,不慎将花瓶撞倒摔在地上砸出声响,被外面的人听见。

    “是哪间厢房里传出的动静,快让人来瞧瞧,可别出事了。”

    殷乐漪心中一紧,若是来人听了裴洺的命令将她留下,她到时想脱身都难。

    不容她再多想,殷乐漪重新理好帷帽,见屋外暂且无人,从裴洺的厢房中抽身离去。

    裴洺醉的头晕眼花,想追上去却有心无力,酒劲一个上头,他又醉晕了过去。

    离开酒肆后,殷乐漪孤身一人走在街上。

    那群蒙面的黑衣人要刺杀的是襄王赫连殊,她不过是无辜受了牵连。只要不和赫连殊有牵扯,那些黑衣人也不会对她穷追不舍。

    她此刻理应回骠骑大将军府,但裴洺方才说的那番话不得不让她重新开始思考自己的处境。

    若裴洺对她字字皆真,那陆乩野便是在诓骗她。

    他骗她说裴洺苦寻她是为了杀她斩草除根,还骗她她的母后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他也无从得知。

    殷乐漪脑海里思绪乱作一团,她不知该信陆乩野还是裴洺,但若能确定母后如今的身份和所在,她便能知晓究竟是谁在说谎。

    “都闪开——”

    一队身穿甲胄的骑兵策马过街,百姓们纷纷退到道路两旁让了路,殷乐漪也跟着被挤到了人群中,听见百姓们窃窃私语。

    “这究竟是出了何事?怎的弄出这么大的阵仗,竟连铁骑都出动了……”

    “何止是出动士兵,我听闻连城门今夜都封锁了,像是为了寻什么人。”

    殷乐漪闻言心念一动,晋国皇后成为魏国贵妃这样的事,于晋国人而言是奇耻大辱,于魏国人而言却又未必。

    魏国民风开放,这样骇人听闻的事若是真有,一定会成为魏国平民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殷乐漪轻拍一拍身边老妪的肩,柔声道:“会不会是宫里的公主妃嫔们丢了?不然又怎会出动铁骑来寻人。”

    老妪点头又摇头,“小娘子说的在理,不过宫里有位得宠的公主近来才犯了大错刚被幽禁,不该是她……”

    殷乐漪自然的与他们攀谈,“那便是嫔妃了,能被如此看重,必定是新得盛宠的娘娘。”

    她将话已引到此处,果然便有一个老伯接话道:“要说新得盛宠的必定是那位贵妃娘娘了,但走丢的必不会是她。”

    殷乐漪追问:“为何?”

    老伯压低声音:“小娘子难道不知?那贵妃可是从前晋国的皇后,她这样的身份不被严加看管都算好的了,陛下又怎会轻易放她出宫还让她走丢……”

    老伯老妪们之后再说了什么,殷乐漪一个字都未能听进去。

    她浑浑噩噩地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嘈杂声、喧闹声、交谈声,那些声音她全都听不见,只有那一句“贵妃是从前晋国的皇后”在她耳畔不断地响。

    她大约明白素有暴君之称的魏宣帝为何一反常态没有将她殷氏皇族赶尽杀绝,反而网开一面留了他们性命。

    是母后……是母后委身了魏宣帝,这才换来她殷氏皇族一干人的活路。

    母后如今孤身在敌国皇宫,每日都要面对有着血海深仇的仇人。而她却独自躲在陆乩野的羽翼庇护下苟活,不闻世事,不知母后艰辛,日日过的懵懵懂懂的,如同陆乩野掌中的鸟雀。

    殷乐漪思绪恍惚,不知不觉走到一座拱桥上撞到了一行人。

    “没长眼睛的东西,连爷都敢撞!”

    被撞之人是个油头粉面的青年男子,衣衫穿的松垮看上去吊儿郎当。

    殷乐漪道:“是我失礼,还望郎君大人不记小人过……”

    她细若蚊呐,嗓音却是极清丽动听,这男子听得眼前一亮,又观她身姿婀娜,气质出尘,一看便知是个不俗的美人,又见她孤身一人外出,便浪荡的去掀她的帷帽。

    “让我瞧瞧你的模样,若生的好我便饶过你,如若不然我定有你好果子吃!”

    他身后跟着的一群纨绔争先恐后的将殷乐漪围住,朝她伸出手要来掀她的帷帽。

    “对,生的好我们李公子便饶过你,快将帷帽取下给我们瞧一瞧……”

    殷乐漪风无处可逃,帷帽被他们拉的歪斜正要扯下之时,耳畔忽然响起凌厉的破空之声。

    她太熟悉这声音,数月间练弩箭,她听得最多的便是这箭矢离弦,划破长空的声音。

    下一刻,围在她四周的五个男子轰然倒地,尖锐的箭矢贯穿了他们的胸膛,人群里传出百姓们惶恐的尖叫声。

    夜风骤起,掩住殷乐漪容貌的纱幔,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翻卷。

    桥的另一边,分明是火树银花不夜天,墨蓝华服的少年郎君却骑马立于灯火阑珊下,银白如雪的发梢在他身后翻飞,手中举着的弓箭方才五箭齐发,直取人性命。

    他放下弓,露出挡在其后的面容,烛光火影在他轮廓上落下昏暗的影,俊美容颜变得不真切,独独注视着殷乐漪的一双眼眸亮的惊人。

    少年的眸漆黑如夜,冰冷摄人。

    殷乐漪与其对视便仿佛跌入他为她设下的天罗地网,彻骨的寒意和压抑的窒息让她的恐惧从心底最深处涌出来,不及思考,身体先有了反应。

    她与陆乩野相反的方向逃去,一袭石榴红裙迤逦垂地,肩头披帛落在石阶上,头上摇摇欲坠的帷幔被桥上的凛风卷走,掉入水中。

    身后无法忽视的视线如蛆附骨的投射在殷乐漪的背上,她感受到比刺骨的寒意更令她惊恐的杀意。

    生的本能迫使她停滞脚步,身子僵在原地半分也不敢挪动。

    她若此刻敢回一回头,便能瞧见那骑在马背上的少年郎君重新挽弓搭了一支箭矢,箭尖正对她纤弱的背影。

    她要是再敢往前逃一步,这支箭便会离弦朝她射去。

    所幸,她停下了脚步。

    陆乩野丢了弓箭,翻身下马,从灯火阑珊处走上拱桥。

    那几具尸首身上流出的鲜血染红了桥面,数条血线顺着桥上的石阶从高至低的往下流去,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殷乐漪听见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垂在身侧的左腕忽的被攥住,对方以不容她抗拒的力道将她整个身子往后一拉转向他。

    陆乩野居高临下,含笑问她:“殷姮,你方才是想逃跑吗?”

    少年嗓音低沉悦耳,挟着笑声更添几分少年郎君的人畜无害,但只有殷乐漪知晓此刻笑着的陆乩野究竟有多恐怖。

    殷乐漪睫羽轻颤,对他的惧怨与今日得知真相的悲痛具数涌上心尖,她望着陆乩野,眸中泛起泪光。

    少女今夜妆容极盛,桃腮粉面,红唇如焰,额心正中描一朵鲜艳的芙蕖花钿,殊色娇颜被妆点的艳丽逼人,一双美目又含着盈盈泪光,美的摄人魂魄。

    陆乩野却不为眼前美人落泪动容,攒着最后一丝耐心,轻飘飘的重复:“回答我。”

    殷乐漪哭着摇头,“我遇上了歹人才想着要逃跑,可刚跑几步又想到是不是你来寻我了,所以我便停了下来。”

    她不由分说的扑进陆乩野的怀中,“我和傅谨走散了,我又不认识魏国都城的路,我也不敢报官,我都不知道该去哪里寻你……”

    靠在陆乩野胸口的少女哭得身子一抽一抽,煞是惹人怜惜,但她抓着陆乩野衣衫的手却捏得极紧,好像无助的小兽终于回到她赖以依靠之人的身边,依赖的不肯放开。

    陆乩野眸中笑意渐止,他抬手搂住殷乐漪的后背,“你可以问百姓,陆乩野的府邸在何处。”

    “……我怕。”殷乐漪从他胸口抬起头,“我被赫连殊连累追杀,街上又忽然多了很多官兵。我怕那些人不是你的人,怕他们是裴洺和你们陛下吩咐来搜寻我取我性命的……”

    少女睫羽染泪,柔情似水的眸里满是恐惧与无助。

    陆乩野心头的疑虑竟被她慢慢打消,他松开她的皓腕,指腹转而摩挲她泛红的眼尾。

    他口吻淡漠:“殷姮,在这个魏国只有我一人愿意庇护你,也只有我一人能护住你。莫要想着从我身边逃走,你离开我便只有死路

    一条。”

    殷乐漪听懂他语中暗含的威慑,她心惊担颤的同时,却又觉得讽刺。

    诚然魏国只有他陆乩野能够庇护她殷乐漪,但陆乩野却是在蒙骗她,将她可以选择回到母后身边的退路掐断,让她不得不委曲求全的依附着他,做被他囚在一方宅院中的掌中雀。

    殷乐漪心中千思万绪,面上却丝毫未显。

    她轻吸一口气,泪如断线珠落,踮起脚尖双腕环上陆乩野的脖子,柔声细语:“陆郎……我好怕你不会来寻我了……”

    陆乩野眸光微敛,难以自持的收紧抱着怀中少女的手臂。

    她若是知晓,陆乩野在得知她失踪的这几个时辰里是何模样,她一定讲不出这话。

    襄王府、大理寺、柳太傅的府邸、裴洺的府邸以及城内的数条大街小巷,每一个店铺每一户,他几乎要将整个都城都翻过来搜寻她的踪迹。

    陆乩野怎会不去寻殷乐漪。

    他分明发了疯似的寻她。

    终于在这桥上寻到她,见到她被几个登徒子刁难,他立刻拔箭将那几人诛杀,而后见到的不是殷乐漪向他奔来的身影,而是她想逃离自己。

    他的理智在那一刻被她亲手推到了悬崖边,幸好她未曾真的离开,此刻更是依赖的靠在他胸口将他当做惟一的倚靠。

    所以陆乩野愿意不去深究她的企图离去,也愿意信一次她的解释。

    只是他不愿让殷乐漪知晓他今夜因她的失态,她若知晓,必定会觉得自己在他陆乩野心中非同一般。

    陆乩野掌心抚着她脊背,嗓音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你若乖顺,便是丢了我也自会去寻你。”

    殷乐漪下巴靠在他肩膀上乖顺颔首,泪眼朦胧的视线里窥得不远处的岸边被铁骑封锁,平民百姓早被这阵仗吓走,四周都是陆乩野的士兵将其围得密不透风。

    她在心中后怕不已,幸好自己方才没有丧失理智逃跑,否则这会儿她也必定被陆乩野的人抓回来,此刻恐怖正承受着陆乩野的怒火。

    身子忽的被少年打横抱起,殷乐漪吓得双手将他脖子搂的更紧,将脸往他胸口一埋,任由他将自己抱上马背。

    陆乩野在她背后翻身上马,一手从后揽着她的腰,一手勒着缰绳,骑马离去。

    殷乐漪犹记得上一次坐陆乩野的马,险些要了她半条命。但这次陆乩野却驾马踱步,沿着湖畔一路缓行。

    夏日晚风轻柔,月上柳梢头,这一刻她与陆乩野之间竟难得有了几分宁和。

    行至一处渡口,一座画舫正静静停靠在岸边。

    陆乩野下马,把手递给殷乐漪。殷乐漪顿了顿,将手放到他掌中,他抱她下马,牵着她走进画舫。

    殷乐漪不解,“陆少将军,我们不回府吗?”

    画舫灯火通明,陆乩野推开一扇房门走进去,“殷姮,你莫不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是什么日子?”

    陆乩野从怀中掏出一个檀香木盒递给她,她狐疑的接过打开,只见里面躺着一支簪子。

    翠绿的叶片簇拥着粉红的花蕊,做工精致,巧夺天工,式样是朵清雅别致的并蒂芙蕖。

    “我的簪子……”

    父皇送她的遗物失而复得,殷乐漪惊喜不已,忙不迭将并蒂芙蕖簪从里面取出,放到眼前一看后却陡然发现这支簪子并不是她遗失的那一支。

    “陆少将军,这支不是我的那支。”

    “你的那支早已遗失,我派人寻工匠为你打了一支一模一样的补偿给你。”陆乩野从殷乐漪手里取过簪子,为她别到鬓发上,“便当作你十七的生辰之礼。”

    殷乐漪微愣,她都忘了今日夏至是她的生辰,陆乩野竟记得。

    少女站在烛灯旁,澄澈柔和的烛火映清她云鬓娇颜,红妆在她脸颊上艳丽无边,一袭石榴红裙更是烈焰如火,美的惊心动魄。

    灯下观美人,别有一番道不尽的妩媚风情。

    陆乩野靠近她,沉声问:“我送你并蒂芙蕖簪,你可欢心?”

    殷乐漪垂下眼避开他的目光,“自然是欢心的……”

    她说罢,腰肢便被陆乩野一双手桎梏住,往后方的床榻上带去,“那便该轮到你让我欢心了。”

    第43章 生辰“漪漪,我不会丢下你。”

    昆明池上湖水幽静,三层高的画舫驶在湖中央,画舫上灯火通明,将湖心都映照的亮如白昼。

    画舫最高处的厢房内满室旖旎,烛影摇晃处,掩着藏不住的春色。

    陆乩野的发梢垂落在殷乐漪的颊边,她鬓间散落的青丝和他的白发纠缠在一处,难以分割。

    她未着寸缕的皓腕紧搂着身上少年的脖子,昳丽眉眼难耐的轻蹙着,柔声细语的求饶:“陆郎,轻些可好……”

    陆乩野在这事上一向是蛮横的,回回都要将殷乐漪折腾的梨花带雨,可今夜的陆乩野比往常还要凶悍上几分,每一次的力道都狠厉的恨不能要了她这条小命。

    可少年对她的求饶充耳不闻,握着殷乐漪腰肢的手臂更是越发的紧,不给她半点退缩逃跑的机会。

    殷乐漪实在不知陆乩野今夜又是发的哪门子疯,骨子里的恶劣和狠劲都尽数用在了她的身上。

    她身娇肉贵的根本受不住陆乩野这般折腾,在他耳畔泫然欲泣:“今日芙蕊担惊受怕了一日,陆郎就不能待芙蕊温柔些吗?”

    陆乩野从殷乐漪脖颈间抬起头,他神情淡漠,白发清冷,面容俊美如画中谪仙,若非他此刻正握着少女纤细的腰行那浪荡之事,任谁也无法将他这张脸与男女风月联想到一处。

    他薄唇轻启,声线暗哑:“你要我温柔待你?”

    陆乩野身下的少女浑身只着一条凌乱的石榴裙,莹白的肌肤被这石榴红色衬着白的晃人眼,额心处一朵红艳的芙蕖花钿,给她容颜更增几分娇媚。

    少女噙着泪光的含情美目朝他望来,“嗯,求陆郎温柔待芙蕊。”

    殷乐漪说罢,更是主动的仰起脸在陆乩野唇畔吻了一下,讨好的意味明显,“求你了陆郎……”

    从前她受不住他时,也惯会哭着讨饶扮乖。但殷乐漪不知她每每露出那般撒娇逢迎、楚楚可怜的神态时,只会更助长陆乩野心中掠夺她的欲|望。

    她今日失踪,陆乩野为寻她攒了一腔的怒火无处发泄,重新寻回她的那一刻陆乩野便想将她紧锁在怀中压在身下,抽干她的力气磋磨她,让她体会到陆乩野今日是如何的因她失态。

    但她此刻正乖顺的伏在陆乩野身下,求他温柔待她,让陆乩野生平第一次品尝了一回失而复得的滋味,他脑海中那些想要加注在她身上的阴暗念头竟也因此诡异的收敛了几分。

    陆乩野抬起殷乐漪的腰肢往上一掂,他顺势躺倒在枕上,两人身形颠倒交换时一下子入的极深,殷乐漪被刺激的霎时泪花四溢,紧绷着身子倒进陆乩野胸膛。

    陆乩野听着怀中少女难耐的啜泣,抬手把玩她鬓边落下的青丝,“你自己来,想如何温柔便如何温柔。”

    他看似把主动权交到了殷乐漪手中,可这样的姿势无论她如何小心翼翼都不可能温柔得了。

    殷乐漪只得又攀着他脖子,讨好的又吻一吻他,“今日是芙蕊生辰,陆郎就不能再对芙蕊温柔小意一些吗?”

    她的姿态几乎低进尘埃里,望能换陆乩野几分怜惜。

    可偏偏她遇上的是个凉薄恶劣之人,带着薄茧的掌心在细腻的腰线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划过时留下的粗粝感令她无法忽视。

    “殷姮。若你不动一动,今夜我们便这样安寝。”陆乩野沙哑声调拖得缓慢,透着说不出的慵懒,“这滋味尚可。”

    殷乐漪因他这句话羞耻的肩头发颤,他那物什有多折腾人殷乐漪一清二楚,若就这样放任不管过一夜,殷乐漪都不敢想自己明日能够下得了床榻。

    陆乩野不就是想磋磨她,要她对他予取予求,那她便顺应了他的心意。

    把玩着的青丝从陆乩野指间溜走,他掀起眼帘,见少女柔荑撑着他肩膀坐起上身,云鬓散了一半,如瀑青丝垂落在她身后。

    帐中帷幔薄如蝉翼,澄明烛火印入床帐之中,照得少女浑身上下仿佛被镀了一层淡淡的柔色金光,让陆乩野将她的身子窥得清清楚楚。

    她娇弱无力,只能借着陆乩野的肩膀缓慢的起落,她鬓边那朵并蒂芙蕖花跟着她轻轻地颤,身上衣不遮体的石榴裙艳如火,雪肤红裙,花枝乱颤,美若摄人心魄的仙娥。

    陆乩野无声地注视着她这番风情,眸色黑沉如化不开的浓墨。

    心底要将她据为己有的念头在疯长叫嚣,她这幅模样只能让他瞧见,若她胆敢在除他以外之人面前露出这样的风情,他一定会挖了那人的眼珠,让那人生不如死。

    殷乐漪满面红潮,香汗淋漓,水眸恍惚的见陆乩野修长的指,勾住她摇摇欲坠的齐胸束带。

    他不紧不慢地扯下这条束带,沉哑的嗓音里挟着笑,“并蒂芙蕖出水清,红裙艳杀石榴花……”

    束带被少年吟着应景的诗文,轻佻的拉下。

    殷乐漪无力地跌入陆乩野胸膛,后知后觉的回味过来他这两句诗是在说她今日的红妆。

    诗确是好诗,但用在此情此景,更像是陆乩野来揶揄她的淫诗艳词。

    她阖着眼帘,咽下屈辱,乏力的靠在陆乩野胸口柔声:“……陆郎,今夜就到此可好?”

    陆乩野坐起上身,将她整具身子揽入怀中,“殷姮,你累了我可还没尽兴。”

    画舫外忽然响起烟火之声,陆乩野掀开帐子,抱着她走下床榻,吹灭烛火。

    厢房内陷入昏暗,窗外的烟火忽明忽灭的照进屋中。

    殷乐漪却根本分不出丝毫力气去欣赏,她缩在陆乩野胸口被他面对面抱着在厢房内缓步行走。

    他每走一步,殷乐漪的身子便控制不住地颤一分,她被磋磨的哭声连连,连乖顺都装不下去,“陆欺,你要将我折腾死吗?”

    紧闭的窗户被陆乩野打开,夜风钻进来,殷乐漪吓得往他怀里躲,“……你疯了!”

    陆乩野把她放在地上,揽着她盈盈一握的腰肢将她身子一转,正对窗外。

    少年高大的身形从后方压下来,温热的吐息拂过殷乐漪的耳畔,“殷姮,睁开眼睛。”

    殷乐漪睫羽轻颤的睁开双眸,窗外正对湖面,绚烂明艳的烟火升入天边争相绽放,夜空与湖面两相辉映,花树银花将这夜色与湖水映照的亮如白昼,如梦似幻。

    殷乐漪凝视着这场烟火,动了动唇,终究什么也没说。

    陆乩野找到她后便马不停蹄地将她带上画舫,送她一模一样的并蒂芙蕖簪,再让她观这场盛大的烟火。

    陆乩野做的这一切,即便只字未言,殷乐漪也约莫能猜到他意欲何为。

    “殷姮。”陆乩野掌着少女的后腰,笑声问她:“你可欢喜?”

    殷乐漪腰肢发软,双腕撑在窗沿上,“……自然是欢喜的。”

    陆乩野握住她下巴将她脸转过来,垂首含着她的唇瓣吮吻。这姿势极别扭,殷乐漪身子不由自主的想往前躲,被陆乩野察觉,箍着她腰肢的有力手臂变得更紧。

    “殷姮,不准躲。”

    陆乩野把她唇上的口脂吃干抹净,残余的一点嫣红色花出她的唇外,让她看上去好似一朵被摧折的芙蕖,楚楚可怜。

    陆乩野直勾勾的盯着殷乐漪,视线中噙着令殷乐漪心尖发颤的笑意,他不容置喙道:“你要乖顺些,我才会待你温柔,让你欢喜。”

    殷乐漪闻言,心中方才生出的一丁点动容瞬间被他掐灭。

    乖顺,乖顺,陆乩野永远高高在上的要她乖顺。

    可他对他的诓骗和恶劣又有哪一点值得殷乐漪真心对他乖顺。

    他不过是将她视作掌中雀儿,她乖顺逗得他欢愉,他便赏她一颗枣,她生有异心和他抗衡,他便用他强硬的手段让她不得不得低头,依附在他身边苟活。

    以前她是走投无路,但现在她还可以选择另一条路。

    她不会再继续委曲求全的留在陆乩野身边。

    殷乐漪紧咬着下唇,屈辱的泪珠从眼尾落下,腰肢被撞的失了力,她腿一软身子险些滑到地上,被陆乩野捞起腰肢转回来正对着他。

    陆乩野看见她腮边的泪,声线发沉的厉害:“殷姮,你又哭什么?”

    殷乐漪咽下委屈,双腕抱住陆乩野的脖子,“我看不见你的脸,又想起方才自己孤身一人在街上走……”

    她抬起身子迎合陆乩野,依赖的将下巴靠在陆乩野的肩头,“陆郎,往后都不要丢下芙蕊一个人了……”

    陆乩野心神微怔,纵使他们已行过数次鱼水之欢,但从来都是陆乩野强势的迫着殷乐漪和他痴缠,她从未主动撩拨过他,更何谈迎合他。

    此刻体会过她的相迎,陆乩野方知他从前的单方面一味索取有多么的索然无味。

    他紧紧搂抱住怀中少女的娇躯,吻她颊上泪珠,嗓音粗重:“漪漪,我不会丢下你。”

    少女云鬓里别着的并蒂芙蕖簪从她鬓发里缓缓落下,殷乐漪伸手接住,簪子静静地躺在她白皙的掌心里。

    窗外烟火璀璨未停,绮丽的光影在簪身上流转,簪子的每一处都巧夺天工,精致无比。

    和她从前的那支几乎一模一样。

    窗户被抱着她的少年合上,光影褪去,簪身变得暗淡。

    陆乩野揽着她重回床榻,她再无力去握那支簪,心中想的却是即便一模一样,这支簪子也不是她从前的那一支。

    昆明池上一夜绚丽,烟火亮彻魏国都城,深夜方休。

    翌日,襄王当街遭遇刺杀一事震惊朝野,魏宣帝大怒,下令大理寺彻查此事。

    裴洺被重重的敲门声唤醒,“裴少卿!裴少卿!有急案……”

    他头疼欲裂的从床榻上坐起,“莫要吵闹。”

    “裴少卿,这可是关乎刺杀皇嗣的大事,还请您赶快出来去查明此事!”

    裴洺甩了甩头清醒,勉力回忆着昨日的梦境。

    他昨日梦到了芙蕊公主,他与公主殿下交谈,还逾矩的将公主抱进怀中。搂着心上人入怀的触感太过真实,裴洺从床榻上走下去开了房门。

    “裴少卿,您总算醒了!快跟我走罢……”

    “不急,我还有件要事。”

    裴洺招来酒肆中的小二,询问道:“昨日我醉酒后房中可进过什么人?”

    小二回忆道:“除了郎君的两位同僚进过之外,再无旁人,”

    裴洺不信昨日的公主只是他醉酒后臆想出来的美梦,他又问道:“那我两位同僚走后,我的房中可出现过什么异样?”

    “郎君的房中昨日碎了一只花瓶,我们听到声响后便派人进来清扫了。”

    裴洺没有打碎过花瓶的记忆,他重新回到房中,仔仔细细的将每一处都搜寻过一遍后,在一个柜子里寻到了一支珍珠步摇。

    裴洺目光灼灼的注视着这支步摇,几乎可以断定昨日的一切并非他的虚梦一场。

    芙蕊公主还活着,他的公主殿下还活着,她昨日真的来过。

    “近来没有女客住进过这间房,怎的会有女子遗落的步摇?”小二纳闷。

    裴洺掩住心中动荡,不动声色地将珍珠步摇藏进怀中,“是我买来赠给心上人之物,险些遗失了。”

    结完房钱,他随大理寺同僚一同走出酒肆,听着对方讲述昨夜都城中发生的两桩大事,除了襄王被刺杀外,陆乩野竟封锁城门出动了铁骑,在都城挨家挨户的搜寻。

    裴洺询问道:“他是为了替襄王找出刺客?”

    “应当是,不然整个都城有谁能请动陆少将军如此兴师动众。”

    裴洺沉思,陆乩野年纪轻轻便少年得知,行事狂悖眼高于顶,向来只有陛下的命令能请动他。若是陛下下令倒他出兵也算合理,若只是因为襄王而出兵,便有些奇怪了,且他在朝中并未听说过陆乩野与襄王有私交。

    公主从他眼前出现又消失,陆乩野兴师动众寻找刺客……裴洺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总是出现在陆乩野身侧的女子身影。

    无论是在教坊司还是大理寺,陆乩野的妾室从未在裴洺面前露出过真容,但裴洺却总是觉得他的妾室极为熟悉,甚至将她错认成过公主。

    芙蕊公主乃是由陆乩野一手从晋国押回魏国,莫非……

    千丝万缕的细节在裴洺脑海中串联起来,一个可怕的猜测在他心中浮现。

    他后背生出一阵寒意,若他的猜测是真的,那他的公主不知受

    了多少磨难。

    裴洺暗暗在心中压下这个猜测,若要探清此事的真假,他势必是要登一回骠骑大将军府的府门才能查清此事,他还需要一个契机,急不得。

    从画舫回到将军府,殷乐漪倦怠的在房中躺了小半日。

    昨夜陆乩野不知餍足的索取她,她浑身的力气都被他剥得干净,躺到晌午时她记起一桩要事,起身吩咐婢子,“替我熬完避子汤来。”

    只要与陆乩野行过房事后,她每回都谨记着喝一碗避子汤,保自己不怀上他的子嗣。

    她躺在枕上,身子乏力的紧,脑海中却在想她该如何离开陆乩野,顺理成章的回到母后身边。

    两个婢子在厨房熬好避子汤后用碗装盛,折返回殷乐漪的院中,路上两人窃窃私语。

    “我们少将军又未娶正妻,夫人虽是妾室却极得少将军宠爱,我实在不知少夫人为何每每都要喝避子汤,难道她不想怀我们少将军的孩子吗?”

    “休要胡说!这天下间哪有娘子不愿怀夫君孩子的道理,我猜定是因着我们少夫人出身不好,所以少将军这才不愿让少夫人怀他的长子。”

    “姐姐说的在理,可我们少夫人那般的国色天香,性情又温柔娴静,连说话都从来是轻柔的。我一个女子见着她都心生怜爱的紧,少将军又怎么狠得下心让她喝这一碗碗伤身的避子汤啊……”

    两人正在为貌美温柔的少夫人扼腕,在廊下冷不丁和她们少将军撞上,吓得手一抖避子汤摔在了地上,两人忙跪下来请罪。

    “少将军恕罪,我们二人往后再不敢在背后议论少将军,还请少将军饶过奴婢们这一回……”

    陆乩野才从宫中出来,因着他昨夜调动铁骑封锁城门一事,在御书房向魏宣帝陈情了一番。

    他垂下眼帘,扫过流了一地的汤药,“避子汤伤身?”

    两个婢子面面相觑,心知她们方才的话果然被少将军尽数听去。

    其中一个婢子大着胆子回禀:“回少将军,避子汤确是伤身的,女子喝多了往后极易不能有孕……”

    殷乐漪年岁尚幼,过了昨日生辰也不过十七芳华,连初尝情事都是半知半解,全靠着陆乩野一手引导,她又怎会知晓避子汤伤身。

    而陆乩野虽长她三岁,但他从少年时期不是在苦读科考,便是在战场上运筹帷幄,对女子闺中辛秘之事知之甚少,更不知这避子汤背后的损毒。

    他心思稍动,瞥过两个跪在地上的婢子,“将你们的嘴都管严实了,若往后再让我知晓你们在背后议论是非,便发卖了赶出去。”

    “多谢少将军,奴婢们往后再也不敢多说半个字……”

    另一个婢子连忙收拾地下残片,“少夫人在还屋内等着奴婢们,奴婢二人即刻便去重新熬一碗来。”

    “重新端一碗她喜欢的吃食来。”陆乩野语气冷淡,不容置喙,“往后谁也不准再给她熬避子汤。”

    “是……”

    吩咐完婢子,陆乩野才步入殷乐漪的院中,见她的屋门半掩,便轻车熟路的径直走进去,挑开珠帘,穿过屏风,果然见她还在沉睡。

    陆乩野不自觉放轻脚步,在殷乐漪床边坐下。

    她睡相极佳,姿态端庄规矩的很,只是眉眼却轻轻蹙着,像是梦魇了,睡得很不安稳。

    陆乩野探手抚了抚她眉心,将她唤醒:“殷姮。”

    殷乐漪睁开沉重的眼帘,朦胧中看清陆乩野的脸庞,什么睡意都瞬间消散无影。

    “……陆少将军,你回来了?”

    正这时,两个婢子折返回来,将手中的东西放到床边的案几上,规矩的退下。

    殷乐漪避子的事情陆乩野是知晓的,她并不避讳他,端起案几上的碗执起勺正要喝下,却发现碗里的汤药被换成了荔枝燕窝羹。

    “我的汤药怎么被换成甜羹了……”

    殷乐漪正要唤婢子进来问清缘由,手中的碗便被面前的少年端走。

    “是我吩咐的。”陆乩野舀了一勺荔枝燕窝羹喂到殷乐漪唇边,“往后你都不准再喝避子汤了。”

    殷乐漪偏头躲开他的喂食,不解道:“为何?你分明允过我喝的,为何又要出尔反尔?”

    没有那碗避子汤她便极有可能怀上陆乩野的孩子,她不敢想象到时候她大着孕肚,如何从陆乩野的手中逃出去。

    她浑身上下都写满抗拒,陆乩野没料到一碗避子汤会让她反应如此之大,她在他面前作出的那些乖顺伪装,顷刻间都被她收了回去。

    她果然还是心口不一。

    陆乩野扯了扯唇角,露出似笑非笑的弧度,“我出尔反尔又如何?殷姮,你如今在我的屋檐下,我不允你喝你便不能喝。”

    他将那勺荔枝燕窝羹再次喂到殷乐漪唇边,强硬的不容她抗拒,“吃下去。”

    殷乐漪憋屈的眸中生泪,柔声向他恳求:“……我吃下去,陆郎可允我喝避子汤?”

    “不允。”陆乩野眼尾一弯,笑的极是人畜无害,语气里却透着冷意:“往后你都别想再喝避子汤,怀了便生下来。”

    殷乐漪面上血色霎时褪尽,整个人如坠寒窖。

    偏偏陆乩野还不肯放过她,将那一勺荔枝燕窝羹喂进她嘴里后,偏头在她耳畔恶劣的提醒她:“你是我的妾室姮娘,怀我的孩子理所应当。”

    第44章 步摇折她、辱她、掌控她。

    陆长廷今日休沐,在越国公府待了半日后,便打算出府。

    临出门前他先去给母亲请了安,告知去向。胞妹陆聆贞和母亲在一处,听闻他要去的陆乩野府上,立刻自告奋勇:“阿兄,你容我先去梳妆一番,我与你一同去!”

    陆长廷摆了摆手,“我今日是有要事去找你表兄相商,不便带你。”

    “不行,我就要去!”陆聆贞回房梳妆前,不忘叮嘱她母亲,“娘亲,你帮我看着阿兄,可别让他撇下我偷跑了!”

    “你安心去梳妆,娘亲帮你看着。”

    陆聆贞风风火火的去了,陆长廷蹙眉道:“母亲,我的确是有要事,不便带聆贞。”

    “你在翰林院不过一个闲职,能有什么要事?”陆夫人厚此薄彼,对长子与爱女的态度截然不同,“依我看,让聆贞和陆欺多增进增进感情,让你妹妹嫁入骠骑大将军府,我们亲上加亲才是要事!”

    嫁入皇室爱女还得看皇家脸面过活,可嫁给自家嫡亲的表哥,那便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她女儿必定在夫家能顺遂一生。是以陆聆贞一心想嫁陆乩野,陆夫人在背后没少给陆聆贞灌迷魂汤。

    她又上下打量一眼陆长廷,“等你妹妹嫁给陆欺,我们也好请他开口上表陛下,为你谋个一官半职,娘这也是在为你着想。”

    陆长廷身为陆家嫡长子,本该是身份尊贵的,却因为一直未能入得朝堂的事情备受母亲的鄙夷。

    陆长廷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但今日母亲分明是为了胞妹的亲事,却愣是要将此事说成是为了他,他纵使心胸再过宽厚,也不由得生了怨气。

    “母亲好伶俐的口才,母亲若是男子只怕都城第一状师都要给母亲您让贤。”

    他在长辈面前一向是最为有礼的,陆夫人被他这句话噎的半晌没缓过神:“……你、你个逆子!怎可如此对母亲说话?”

    “那母亲可曾想过自己对我这个儿子又说过几次好听话?哪次不是夹枪带棒的讽我入不了朝堂,没得个一官半职,被表弟抢尽风头?依我看,母亲也不必求着表弟做你女婿,将我一脚踢出了越国公府的门去,母亲再将表弟迎进越国公府做母亲的儿子!”

    “横竖表弟如今也是姓陆的,到时候你们母慈子孝我陆长廷绝不来叨扰!”

    陆长廷一番长篇大论后,头也不回的拂袖离去。

    “逆子!逆子!我十月怀胎生养他这么大,他竟敢对我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陆夫人气得心肝痛,泪

    流不止,“若我夫君在身边,他怎敢如此对我这个娘……”

    夫人与公子大吵一架,丫鬟们匆匆赶来给陆聆贞报信,她一听也顾不上梳妆,拿起一幅画便往府外跑,就怕被陆长廷撇下今日见不到表哥。

    索性紧赶慢赶终于被她赶上陆长廷的马车,她气喘吁吁地坐进去,“阿兄啊,若不是我跑得快就要被你撇下啦……”

    陆长廷面色不虞,见到他这个一心只有陆乩野的妹妹更是心情不佳,“下车去,我今日看见你便厌烦的紧。”

    “那可不成,我特意把压箱底的宝贝给找出来,就是为了去讨表哥欢心。正好表哥生辰也快到了,我提前送给他一定让他记忆犹新!”

    陆聆贞自顾自的把画轴打开,“兄长你看,这可是咱们那姑丈生前给姑姑和阿爹画的画像,当年萧家被抄家灭族,府上的东西全被搜刮的一干二净,还好我有一副姑丈生前的真迹,拿去送给表哥他一定开心……”

    陆长廷往那画上一瞧,练武场上,兄站台上挥舞着长枪,妹在台下笑意盈盈的看向台上的兄长,场面分外温馨。

    陆聆贞指着画中女子的面容,“阿兄,你看姑姑的鼻子是不是和表兄生得一模一样,真是秀雅,不像我们随了阿爹鼻子就……”

    “陆聆贞,你是真的想嫁给你表兄还是想跟他结仇?”陆长廷拧眉训斥,“姑姑去了这么多年,他从七岁到我们家后就再也没去给姑姑上过坟,你还敢拿着姑丈画的姑姑去眼巴巴的送给他,你是没长脑子吗?!”

    他用折扇狠拍了陆聆贞的手背,陆聆贞疼的拿不住画,他顺势接过将画重新卷好,仔仔细细的收捡起来。

    “这幅画往后我来保管,你也少做些想嫁给你表哥的白日梦,他连娉婷公主都瞧不上,又怎么瞧得上你?”

    不是陆长廷说话难听,但他是知晓他这个妹妹的底细的,即便强嫁给陆乩野,他这胞妹往后恐怕要吃苦受罪一辈子。

    “依我看,你表兄那眼高于顶的性子,不是个才貌绝世的佳人是入不了他的眼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陆聆贞很不服气,“阿兄可是见了表兄的妾室了?她是生的不错,可家道中落,纵使有千万般的才情也不配与我相提并论!”

    “我没见过那妾室,也不知她才情样貌如何。只是凭你出身比那女子高贵又如何,你表兄既选了那女子做妾室,便说明你表兄不在乎门第,只讲一个他心仪。”

    陆长廷将折扇一合,看得长远,“他如今又无婚约在身,等再过个两三年那妾室为他生下个一儿半女,他再把那妾室扶为正妻,既顺理成章,又堵了像你这等在背后鄙夷他妾室出身的嘴。”

    男子与女子在这婚嫁事情上看的大不相同,陆长廷讲这番话本意是想让陆聆贞死心,但却也是凭着自己对陆乩野多年的了解才敢这么揣测。

    陆乩野那样的性子,谁敢逼他娶他不愿娶之人,前车之鉴娉婷公主的下场还摆在那儿。

    更何况像他们这样的出身门第,娶正妻大多是为了家族或门楣,情分能有多深?往往只有纳的妾室才是心中所爱。

    陆聆贞被陆长廷数落的一肚子火气,一路上愣是没再跟陆长廷说过一句话。

    待他们抵达骠骑大将军府时,大理寺的人正站在府门口和陆乩野的属下傅谨正在交涉什么。

    陆长廷下车询问:“出了何事?”

    傅谨向陆长廷作了一揖,“大公子,是大理寺的裴少卿为襄王一事来我们府上例行询问。”

    襄王当街被刺杀一事闹得都城人心惶惶,上至达官显贵下到平民百姓这几日无要事都足不出户,街道上冷清不少,都等着大理寺找到幕后真凶,绳之以法。

    陆聆贞从陆长廷身后走出来,眼神不善的看向裴洺,“襄王刺杀与我表兄何干?你是怎么办的案?”

    裴洺翩翩君子,不与陆聆贞动气,解释道:“襄王遇刺当日,这位傅郎君刚好在场,我便免不得要登门来问上一问。”

    陆长廷望向傅谨,“当真?”

    傅谨颔首,“是有此事。”

    裴洺又作了一揖,“陆少将军光风霁月,傅郎君为陆少将军左膀右臂,为人必定也是高风亮节。只是下官受陛下嘱托,不来府上例行问询一番,恐辜负了陛下对下官的信任,还请傅郎君行个方便。”

    傅谨面色如常,“裴少卿想要登门,还需问过我家少将军才行。”

    正这时,傅严从府中走出来,将弟弟傅谨拉到身后,“裴少卿请进。”

    裴洺领着大理寺的人步进府中,陆长廷看今日这阵势不对,嘱咐陆聆贞,“你今日先回。”

    陆聆贞才不死心,紧跟着迈入府门,“阿兄只管去办正事,妹妹我也另有要事去办。”

    她没跟在裴洺身后,让婢子引着去了后院,陆长廷这才略微放心,紧跟着裴洺步入前厅。

    “公子。”

    前厅内,一干人聚集于此,婢子为客人奉上茶。

    陆乩野略过裴洺瞥一眼陆长廷,“你今日来是为何事?”

    陆长廷道:“我的事容后再议,裴少卿的事更为要紧。”

    裴洺开门见山,“陆少将军,襄王殿下与我说遇刺当日您的属下傅谨驾的马车正好也碰上了那群刺客,下官敢问陆少将军与傅郎君,那辆马车上所坐的是府上何人?又是为何要出行?”

    陆乩野拿起一旁的茶盏,轻茗一口,漫不经心地道:“裴少卿究竟是来查刺杀襄王的凶手,还是来过问我府中的私事?”

    “下官自是不敢过问陆少将军的私事,只是此事牵扯襄王殿下安危,下官不敢掉以轻心。”裴洺说着便从怀里拿出一支步摇,亮到陆乩野跟前,“至于为何要问马车上所坐何人,乃是因为下官从襄王殿下被刺杀之地找到了这支步摇。”

    “襄王殿下一行人中并无女眷,下官便猜测这支步摇是傅郎君所驾那辆马车内,府上某位女眷之物。那日刀光剑影,女眷慌乱中掉一支步摇也不算稀奇。只是若此物不是陆少将军府上女眷所掉之物,那下官便怀疑这支步摇是刺杀襄王殿下的杀手所遗留的。”

    裴洺从椅子上站起,拿着手中的步摇又朝着陆乩野跟前走了几步,不卑不亢:“敢问陆少将军,此物可是将军府上女眷之物?”

    此时屋外日头正盛,灿金日光透过窗落在裴洺手中拿着的这支步摇上。

    素银的簪身上串着上好的合浦南珠,每颗珠子的大小都一般无二,质地圆润透亮,做工更是精致无比,一看便知这珍珠步摇的昂贵。

    而陆乩野更是数次在殷乐漪的云鬓上瞧见过这支珍珠步摇。

    他将茶盏往案上一放,声响不大却有些沉,他旋即起身从裴洺手中取过珍珠步摇。

    裴洺下意识的想去夺,“陆少将军,这可是证物……”

    “我府中的女眷,裴少卿真正想问的莫不是我那爱妾?”陆乩野把玩着手中的步摇,意有所指道:“裴少卿上回在大理寺诏狱里见了我爱妾便失了礼数,此刻又拿一支珍珠步摇来便想探听我府中女眷之事。”

    他余光睨着裴洺,眸中虽是含着笑意,眼神却凌厉无比不怒自威,“裴少卿,你究竟是安的什么心?”

    裴洺被他气势震慑,掩在衣袍下的手不自觉握紧成拳。

    他不确定陆乩野的妾室是否就是他要寻的芙蕊公主,所以他才想借这支珍珠步摇来探一番虚实,没想到这陆乩野竟如此敏锐。

    裴洺作揖道:“天地可鉴,下官所做一切只为查案,绝无冒犯陆少将军夫人之心。”

    陆乩野扯了扯唇角,不知信了几分,“既是为查案,裴少卿此刻便该回大理寺结案了。”

    裴洺迷惑,“陆少将军此话是何意?”

    傅严从旁解释道:“裴少卿,我家公子半个时辰前便已修书给大理寺卿,将刺杀襄王一案的幕后主使在信中尽数告知,此刻大理寺卿恐怕已经去拿人了。”

    裴

    洺主管此案,却未曾得到丝毫风声,面色当即便变得极为难看。

    但这样大的事陆乩野必不会与他玩笑,他向陆乩野伸出手,“还请陆少将军将证物还于下官,下官这便回大理寺查清来龙去脉。”

    陆乩野赏玩着步摇上的珍珠,“这珍珠步摇我瞧着极是漂亮,我爱妾见了必定喜欢。我先留下几日找个工匠为我爱妾打一支一模一样的,过后再差人送回大理寺。”

    他说罢,笑看一眼裴洺,“裴少卿可有异议?”

    若此案幕后凶手已找到,那这支珍珠步摇便根本算不得什么证物了。陆乩野位高权重,莫说是将这步摇留下打一支一样的,便是他扣在手中不还给裴洺,整个大理寺也不敢将他陆乩野如何。

    裴洺棋差一着,不舍的看向那支步摇,却无能为力,只得一拂手,“……陆少将军自便,下官还有要事先行告辞!”

    陆长廷将折扇唰的一下打开,扇了两扇,“这大理寺查案是越来越敷衍了,还得靠你帮他们来找刺杀襄王的幕后真凶,真是一群酒囊饭袋!”

    陆乩野余光瞥着裴洺离开的背影,眸中笑意渐渐褪去。

    此人凭一根殷乐漪遗落的珍珠步摇便敢借襄王的事来登他的府邸,还想借此诈出他府上的女眷身份,又怎么会是个酒囊饭袋。

    “说罢。”陆乩野收回视线,“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陆长廷正色,“我也是为襄王之事。”

    “你可是想说襄王对你以官职相许,让你归附于他门下?”

    朝中百官都有眼线,陆乩野有不算稀奇,但让陆长廷震惊的是他的眼线竟能网布到这些罕为人知的事。

    “你为何连此事都知晓?”

    “我连是赫连鸿留在都城中的残党想杀他都能查到,你这件事难道还算得上什么隐密吗?”陆乩野不以为意,“如今这个时候并非你入朝堂的好时机,你若当真想入朝为官,且再等一等。”

    陆长廷欲言又止,襄王以官职诱他并非是为了借助越国公府的势力,而是知他家中被打压,不及表弟陆乩野,想助他扶摇直上,为襄王铲除异己。

    这个异己里便有不为襄王所诱的陆乩野,但他未将这话讲出来。

    演武场内,殷乐漪面色苍白的在练着弩箭。

    她箭箭虚发,次次不中,却还是不知疲惫的继续练着。

    昨日陆乩野勒令伺候她的婢子将所存的避子药尽数丢弃,且吩咐了她院中所有的人,往后都不得给她熬制避子汤药。

    她躺在床榻上因此事根本无法入睡,一合上眼就害怕自己怀上他的子嗣,担惊受怕了一夜,此刻练弩箭还能略微转移一些她的注意力。

    她练到肩膀无力,弓弩从手里滑落,一旁的婢子忙来劝:“少夫人今日练的已经够久了,您又不是要上阵杀敌的士兵,何苦这么折腾自己……”

    殷乐漪睫羽轻颤,若她当真是个能上阵杀敌的士兵就好了,至少可以反抗不用被困在此处。

    “我看你是想投其所好吧?”

    远远地传来女子嚣张跋扈的口吻,“见我表兄是武将,你便想学好弓弩好博他的欢心是也不是?”

    陆聆贞夏日里也是一身富贵打扮,头上的金簪少说也有十来支,在日光底下晃的人眼花。

    她走到殷乐漪面前,趾高气扬的道:“你把弓弩学的再好也无用,我表兄是不会扶你做正妻的,做个妾室便是你光宗耀祖了!”

    陆聆贞每次出现在殷乐漪面前的目的性都极强,先将殷乐漪贬的一无是处,再将她那天上有地下无的表兄高高捧起,让殷乐漪知晓自己与陆乩野有多么的不般配,一幅想让殷乐漪知难而退的模样。

    殷乐漪心中冷笑,瞧一眼身边的婢子,她心念一动,手抚着额头有气无力道:“我头晕的厉害,想必是暑气入体,你快些去为我煎些去暑热的药来……”

    婢子不疑有他,“奴婢这就去,少夫人您可千万不要再练弓弩了。”

    陆聆贞对殷乐漪不屑,“娇里娇气的,怎能堪当我表兄的将军夫人……”

    殷乐漪猛地抓住陆聆贞的手臂,陆聆贞吓得一愣,反应过来,“好啊你,你竟然装病,你到底意欲何为?”

    殷乐漪镇定道:“我知晓你喜欢你表兄,想嫁给他做他的正妻。可我若怀了你表兄的孩子,以他如今对我的喜爱,过不了许久便会将我扶为正妻,你以为自己还有机会吗?”

    若是殷乐漪从前说这番话,陆聆贞便要嘲笑她发梦才能做的上陆乩野正妻,但陆长廷对她讲的话还犹在耳边,她纵使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相信,这会子也有些动容了。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想告诉我表兄有多宠爱你教我吃醋吗?你这个……”

    “让你的人从外面买避子药回来给我。”殷乐漪急切,“你若不想让我怀你表兄的孩子,挡你做他正妻的路,即刻就让人赶快将避子药给我买来……”

    陆聆贞不可置信地看向殷乐漪,“……你、你疯了不成?”

    殷乐漪抿唇,笑容苍白:“不想怀你表兄的子嗣便是疯了吗?”

    莫说是一个魏国都城,即便放眼整个大魏,陆少将军也是无数贵女们的春闺梦里人。

    想嫁于他的女子不知有几何,便是做妾、做外室,也有数不清的女子甘之如饴,更遑论为他生儿育女了。

    可这个妾,她竟不愿。

    陆聆贞谨慎:“你……你为何不让府上的人为你熬避子药?非要求我帮忙?”

    “你表兄不愿我避子,但我是千真万确的不想怀他的子嗣。”殷乐漪继续游说陆聆贞,“陆小姐,帮我便是在帮你自己,你真的想让我生下你表兄的第一个孩子吗?”

    天底下就没有女子愿意和第二个人分享自己心仪之人的道理,更何况是让别人为他诞下子嗣。

    陆聆贞一咬牙,招来她随身的武婢,将此事吩咐给她。

    武婢得令正要下去,被殷乐漪叫住,“我要丹药,要许多瓶,买完后用妆匣装好带进来,不要让人察觉你买的是药。”

    陆聆贞醋得狠瞪殷乐漪,待武婢走后,忍不住质问道:“……许多瓶?我表哥究竟有多宠爱你?莫不是让你夜夜承欢?”

    她一待字闺中女子,说出的话却十分的口无遮拦。

    殷乐漪避开这个话题,“此事还望陆小姐守口如瓶,若让陆少将军知晓你帮着我一起,以他的性子恐怕也不会轻饶了陆小姐。”

    陆聆贞虽极不想承认,但殷乐漪讲的的确是事实。

    上回成衣铺一事她不过刁难了这妾室一次,陆乩野便险些要了她的命,若知道她帮着这妾室避子,陆聆贞不敢想陆乩野会怎么对她。

    思及此,陆聆贞死死地盯着殷乐漪打量,认准她定是因为皮相生的美,才蛊惑了表兄。

    但即便表兄只喜欢她的皮相,可对她的宠爱也是可见一斑。

    “我表兄如此宠爱你,你为何不愿为他诞下子嗣?

    殷乐漪望着陆聆贞浅浅一笑,“陆小姐,若要我心甘情愿为某个男子生儿育女,那对方必定是要先敬我、爱我。”

    而非陆乩野那般,折她、辱她、掌控她。

    便是他皮囊生得多俊美,才华多惊艳,武功多盖世,在魏国有多位高权重,他陆乩野都不是她殷乐漪所想选之人。

    陆聆贞闻言既想反驳这个小妾,但话到嘴边,却又觉得这个小妾说得半分也没错。

    武婢身法极快,替殷乐漪熬药的婢子还没回来,她便先将药带了回来。

    陆聆贞本还有些疑心,但见殷乐漪迫切的倒出一颗药丸吃下后,她的顾虑也便打消了,“你就不怕里面是毒药?将你吃死了?”

    丹药下肚,殷乐漪脑子里紧绷的弦总算松了,“我要是真的死了,陆小姐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陆聆贞气得半死,“你——”

    婢子端着药匆匆忙忙的赶过来,殷乐漪接过武婢手里的妆匣,“今日之

    事,多谢陆小姐。”

    她随婢子而去,气度淡若自如,反衬得陆聆贞气急败坏,“这个小妾真是疯了……”

    殷乐漪饮下那碗解暑热的药,才折返回院子。

    夏衫轻薄藏不住东西,她要趁着陆乩野未去她的房中前,先将避子药藏起来,否则被他发现她免不了又要被他摧折。

    “你们在外候着,我要小睡片刻。”

    殷乐漪步入房中,婢子们在后方为她掩上门扉。

    房中寂静,她迫掀开珠帘,迫不及待地走向自己妆奁,却见铜镜前,高大的少年正背对着她坐于此处。

    面前的妆奁被他尽数打开,数不清的珠钗步摇静静地躺在妆奁内。

    少年修长的指间中执着一支略显清雅的珍珠步摇,听到她的动静,头也不回的将那步摇亮给她看,“殷姮,这支步摇你是如何弄丢的?”

    殷乐漪心如擂鼓,握着手中妆匣的手指不由得收紧。

    陆乩野敏锐至极,从铜镜里捕捉到她僵硬的视线,“你手中的又是何物?”

    第45章 做妾“晋国芙蕊,永不做他人妾——”……

    殷乐漪将妆匣放到一旁的案上,“陆少将军表妹见我打扮素雅,送了我几支簪子。”

    她走到陆乩野身侧,望向他手中的珍珠步摇,那日她从外面回来时便发现它丢了,但殷乐漪并未放在心上。可如今到了陆乩野手上,还被他拿来质问她,必定不是什么好事在等着她。

    殷乐漪佯装不知:“我的步摇不是好好在这里吗?何时丢过?”

    陆乩野瞥了眼被她放在不远处的妆匣,笑问道:“你不知?”

    “我不知啊。”殷乐漪抚一抚妆奁里琳琅满目的珠钗,“我有这么多簪子步摇,即便丢一支两支我又哪里能记得住?”

    陆乩野在吃穿用度上从未苛待过她,眼前被他打开的珠钗只是一部分,还有许多放在柜子里不曾拿出来。

    是以殷乐漪这番解释实则很能站得住脚,可陆乩野却没有那么好糊弄。

    裴洺不可能仅凭一支无主的珍珠步摇,便无缘无故的把办案的重点放在了他骠骑大将军府上,裴洺若当真疑心傅谨牵连了襄王刺杀案,将傅谨传唤去大理寺问话便是。

    可裴洺非但没有这么做,还亲自拿了被他自称为“证物”的步摇登门,言辞之间都在围绕着他府上的女眷、妾室做文章。

    都城上下尽知,能让裴洺如此执着的女子只有昔日的晋国芙蕊公主一人。

    那裴洺为何又胆敢猜测这支珍珠步摇会是芙蕊公主的?

    无非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这支步摇根本不是裴洺从刺杀襄王的地方拾得的,而是裴洺明确的知晓这支步摇就是芙蕊公主遗失的。

    陆乩野从妆奁前站起身,少年身形高大,殷乐漪身量不过到他肩膀,纤弱身躯被他身形投下的阴影笼罩,如被困在高墙之下,让她霎时感到无比压抑。

    “你的这支步摇落到了裴洺手里。”陆乩野将步摇亮到殷乐漪眼前,“殷姮,你说这是为何?”

    殷乐漪掩在袖中的手紧张的蜷起,莫不是她当日将步摇掉在了裴洺的厢房中,裴洺拾了步摇后又转圜到陆乩野的手中。

    陆乩野不动声色地审视着殷乐漪面上的神情,语气更是步步紧逼,“回答我,那日你和傅谨走散后是不是去见过裴洺?”

    他的话说到这个份上便已经将当日的情形猜到了八九不离十,殷乐漪深知他这人性子,容不得欺瞒和谎言,她若还要继续谎称自己没有和裴洺见过面,便是要触他的雷池。

    “……是。”殷乐漪硬着头皮承认,“我那日的确在无意中见到了裴洺,但他醉了酒,应当是不记得我的。”

    难怪裴洺不敢直接带着大理寺的人来问陆乩野要人,原来竟是裴洺自己也不确定陆乩野的妾室究竟是不是他要寻的芙蕊公主,所以这才来旁敲侧击的试探一番。

    “为何没有告诉我?”陆乩野敏锐至极,狭长的眸半眯着,“殷姮,你莫不是还想着等裴洺来寻你,你好和他一走了之?”

    殷乐漪睫羽垂下,避开陆乩野锐利的目光。

    她如今的确想离开,但裴洺无法让她完全信任,更何况以裴洺如今在魏国的降臣身份,裴洺根本不可能与权倾朝野的陆乩野相抗衡,即便登门来寻她,也根本带不走她,否则她的步摇又怎会回到陆乩野的手里。

    “陆少将军,我若想和裴洺走,那日便是他醉着我也会将他唤醒,又怎会眼巴巴的同你回来。”

    殷乐漪冷静的对答,“我没将这事告诉你,一来和裴洺碰上本就是意外,二来我怕你多心。上回在山上我不过是多看了一眼裴洺,陆少将军便说要杀了我,我哪里还敢在你面前提裴洺。”

    她说完小幅度的往后退了半步,将自己从陆乩野极具压迫感的阴影下挪出一点,生怕自己抵不住陆乩野的气势,露出马脚。

    陆乩野将殷乐漪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这么说来,你是想好了往后都要安分乖顺的留在我身边?”

    殷乐漪面不改色地颔首,“自然是。”

    谁料陆乩野闻言却嗤笑一声,步子一迈绕过殷乐漪径直走向那妆匣。

    殷乐漪反应过来,想要去拦,陆乩野已拿起妆匣打开往外一倒,数个小瓷罐从里面掉出来摔在地上砸的四分五裂,里面装着的褐色药丸滚落一地。

    陆乩野指着地上的药丸,狭长眼尾一弯,人畜无害的笑问她:“殷姮,你往后既想乖顺的留在我身边,那你告诉我这些是什么?”

    殷乐漪面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紧抿着唇答不出来话。

    “你以为哄骗着陆聆贞帮你去买了避子药,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吗?”陆乩野一脚踩在药丸上,盯着殷乐漪的目光好似淬毒的蛇,阴冷无比,“在这个府上,你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陆聆贞固然令陆乩野生厌,但殷乐漪更让陆乩野生恨。

    殷乐漪分明是要靠着他的庇护才能活下去,可殷乐漪在他面前却总是心口不一,面上做足十分的乖顺,背后又和他逆着来。

    陆乩野已敲打过她多次,她仍是敢伙同那个憨蠢的陆聆贞在陆乩野眼皮子底下肆意妄为。

    还是陆乩野太过娇纵于她,所以他敲打她的话她半分也未听进去,让她认不清自己如今的地位,胆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他,欺骗他。

    “殷姮。”陆乩野沉声唤她的名,精致的珍珠步摇在他掌心里应声折断,“是不是我太娇纵你,才让你敢这么欺瞒我?”

    线断珍珠坠,砸在地上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殷乐漪却只觉这声音尤其的刺耳,亦如陆乩野话中的“娇纵”二字。

    “……陆欺,你娇纵我?”殷乐漪泪如珠落,流过腮边,嗓音既颤又抖,“一开始确是我不知廉耻的向你自荐枕席,求着你护我一命。后来我与你无媒苟合,也算是全了你护我的恩情,我自问不曾亏欠于你。”

    “可你呢,你陆欺是如何对我的?你我既无媒妁之言,也无父母之命。你未曾给我下过三书六礼,也不曾为我写下婚书,更不曾八抬大轿迎我进你魏国骠骑大将军府的门……”

    “你陆少将军却硬是要我做你的妾,逼着我为你生儿育女,绵延子嗣……陆欺,这便是你说的娇纵我吗?”

    殷乐漪泪如雨下,眼中带着讽笑,“你陆少将军的娇纵,可真是好大的恩赐……”

    陆乩野闻言也笑,只这笑却是嘲弄殷乐漪天真。

    “殷

    姮,你既知自己与我是无媒苟合,我允你名正言顺的做我妾室,便是为你全了体面,你还想如何?”

    他二人一开始,分明便是殷乐漪为活命向陆乩野自荐枕席、以色|诱之。

    若是旁的女子如此自轻自贱引诱陆乩野,他只会嗤之以鼻,连外室都不会让对方做。

    可陆乩野自认已分外优待殷乐漪,让她住进他的府邸,给她名分、给她体面,府上无人敢轻慢她,人人还要恭敬的唤她一声陆少夫人,她竟还不满意还不知足,如今更是敢对他阳奉阴违。

    陆乩野踩过一地狼藉,骤然逼近殷乐漪,探手掐住殷乐漪的下巴迫她仰头望着他。

    “殷姮,认清你的身份。”陆乩野语气冰冷,“你如今国破家亡,亡晋的公主还能安稳的活着,是因为我在庇护你。”

    他要她谨记她的出身,她的现状,没有他陆乩野在,她殷乐漪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殷乐漪在他身边必须乖顺,也必须低头。

    泪珠从少女泛红的眼尾划过,她云鬓花容,如一朵娇弱美丽的芙蕖花被陆乩野扼住了咽喉。

    可她还是未曾向陆乩野低头,望着陆乩野的眼神中更是带着决绝,“陆少将军要我认清自己的身份,那我便想告诉陆少将军……”

    她梨花带雨,声柔却清:“晋国芙蕊,永不做他人妾——”

    陆乩野注视着她的目光一怔,殷乐漪上一次在他面前露出这样的眼神是什么时刻?

    他记起来,是在她不堪受辱,宁愿举簪自戕而死时。

    陆乩野已许久未在殷乐漪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眼神,让他竟险些忘了,晋国芙蕊公主,最不缺的便是那一腔高洁风骨。

    他的掌下传来殷乐漪的颤抖,但陆乩野深知,殷乐漪这一刻的颤抖绝不只是因为惧怕。

    “陆欺,你若想要我为你绵延子嗣,你大可以用强对我。我一弱女子自然是不敌你陆少将军的英勇神武,可任凭你如何,孩子怀在我腹中,我若不想让他出生,你便是每日拿枪逼着我,我也不会让他临世……”

    殷乐漪浑身发颤,声音更是抖的不成样:“……届时一尸两命,便有劳陆少将军为我和你的骨血收尸。”

    “殷姮——”陆乩野气得发笑,“你敢威胁我?”

    掌在殷乐漪后颈的力道陡然加重,天旋地转,下一刻她便被陆乩野狠狠地按进床榻,压在身上。

    上方是陆乩野冷笑的脸庞,他第一次被殷乐漪激怒的如此彻底,那笑容落在殷乐漪眼中便如森冷的修罗般冰冷摄人。

    殷乐漪对陆乩野的惧怕几乎都快从骨子里漫出来,但她仍是不肯低头,掩着心底的恐惧,在陆乩野森然的注视下开口:“……是,我就是在威胁你。”

    她视死如归,边哭边笑,“陆欺,你若想逼死我,你尽管折辱我……”

    陆乩野气笑出声,他反手握住腰间悬挂的匕首出鞘,下一刻便将那锋利的刀刃抵在了殷乐漪脆弱的玉颈上。

    他眼底漫出疯狂,“殷姮,我杀了你。”

    第46章 盛怒“我会拖着你一起下地狱。”……

    冰冷的刀刃抵住殷乐漪纤弱的脖颈,颈上传来被刀划破的刺痛,可死亡带来的恐惧,半分也不及陆乩野此刻望着她的目光,更令她心尖发颤。

    陆乩野眼神凌厉若霜雪,恨不能将殷乐漪生吞活剥。

    她紧闭双眸,放弃挣扎。

    少女面容苍白,睫羽剧烈的颤着,眼尾的泪流进鬓发中,即便对陆乩野的惧怕已无法掩饰,却还是宁死也不愿向陆乩野低头。

    陆乩野握着匕首的手背用力到青筋暴起,他淌过血海尸山,杀人于他来说不过是起手刀落,一个欺瞒他、对他心口不一的殷乐漪,他便是杀她千次万次也不会心慈手软。

    血线从他的匕首下漫出来,流过少女雪白的颈。

    陆乩野只要再用力推进一寸,他的刀便能割断殷乐漪的咽喉,届时殷乐漪会永远的沉眠在此刻,一直乖顺的伏在他身下,再也不能欺瞒背叛他。

    陆乩野神情阴鸷,心底的偏执疯长,余光忽的瞥见殷乐漪玉颈上的那抹血线滑过她的锁骨,染红她花蕊似的衫,衫上的芙蕖花被血浸透,变得浑浊不再鲜活,一如即将死在他刀下的少女。

    他滔天的怒火戛然而止,思绪也不及他的反应快,锋利的刀刃已先一步离开少女被划伤的玉颈。

    冰冷的利刃一抽离,殷乐漪便觉得自己捡回了一条命,她后怕的胸膛起伏,睁开泪眼朦胧的眸,和陆乩野四目相对。

    陆乩野深深地注视着她,他面上既无笑意也无嘲讽,眼神更是晦涩难辨。

    殷乐漪看不懂他的眼神,只是懵懂的觉得他好像想从她的脸上寻到一个答案,什么答案,她无心去探究,她劫后余生的躺在他身下剧烈的喘息。

    片刻之后,匕首铮的一声归入鞘。

    陆乩野翻身下榻,走出她的房中。

    两个婢子从外边匆匆跑进来,见一地狼藉,床榻上的殷乐漪脖颈上见了血,一个忙慌乱的为她拿药治伤,另一个又跑出去为她请大夫。

    “少夫人怎的就惹少将军不快了?少将军素日里那般的娇宠夫人,便是夫人您真的惹了少将军不快,服个软不就过去了吗?”

    “何必闹到如此地步,还受伤见了血……”

    殷乐漪惊魂未定,满脑海里都是陆乩野方才举刀要杀了她的情形。

    陆乩野这个疯子……他是真的想杀了她,她不能继续留在他身边了,再待下去不是陆乩野将她逼疯,就是她成为陆乩野的刀下亡魂。

    陆长廷携陆聆贞前脚刚回越国公府,傅严便后脚携了一封绝交书信递来了越国公府,并转告陆家:“我家公子说国公府教女无方,心思蠢毒,特命我送上一封绝交书到府上,往后骠骑大将军府与越国公府再无牵连往来,在外更不必以亲眷相称。”

    傅严撂下话便离开,徒留越国公府阖府上下气氛凝重。

    陆聆贞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陆夫人护着爱女,不让公爹将家法打到爱女身上。

    “爹,聆贞她还小!她只是一时糊涂啊……”

    越国公怒不可遏,“一时糊涂?她一个待字闺中的国公府小姐,屡次跑到她表兄府上欺辱她名义上的表嫂不说,这次竟还敢买避子药让她表嫂服下,不让她表嫂怀她表兄的子嗣!”

    “她心思这般歹毒善妒,胆大妄为,我要是今日不打死她,往后不知要给我们国公府上带来多大的祸患!”

    陆聆贞憋屈的要命,只觉自己是无妄之灾,“不是我主动给那个妾买避子药的,是她求着我买的,她压根就不想怀表兄的子嗣!”

    越国公道:“即便是那妾室不懂礼数求着你去买,你又怎敢真的去买?那妾室终究是你表哥的人,那是他们府中的家事,与你何干?”

    “怎么就与我无关了?”陆聆贞强词夺理,“我是表兄嫡亲的表妹,往后也是要嫁给表兄做正妻的,他的妾室出身卑微,凭什么为表兄生儿育——”

    清脆的巴掌声堵住了陆聆贞的嘴,她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陆长廷,不解自己究竟做错了何事。

    陆夫人大叫着去推搡陆长廷,“……你疯了!聆贞可是你的亲生妹妹,你怎敢动手打她?!”

    “我打的就是这个心思蠢笨的混账!”陆长廷指着陆聆贞的鼻子道,“我与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发梦不要发梦,你竟还是不知悔改,若那妾室腹中真有了你表兄的孩子,你给她买去避子药,便是杀了一条人命!”

    他撇开母亲,双手握着陆聆贞的肩膀将人提起来,“如今好了,你那心心念念的表兄和我们陆家断绝干系,你的将军夫人梦也该到此为止了!”

    陆聆贞瘪瘪嘴,放声大哭起来,“我没错……我没错,是表兄偏袒他的外室,我有哪里不好……”

    “你善妒,心思歹毒,身上毫无半点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仗着国公府小姐的身份欺压百姓,胡作非为。”陆长廷悉数陆聆贞种种罪状,“你若不是我亲生的胞妹,你这样的性子莫说是陆乩野瞧不上,便是我也嗤之以鼻!”

    陆聆贞素日里虽未曾少受陆长廷的训斥,但大多时候陆长廷也仅是点到即止,何曾像今日一样对她口吐恶言,将她贬的一无是处。

    陆聆贞便是个没心肝的蠢货,被一母同胞的哥哥当着面骂的如此难听,她也不可能真的无动于衷,当即便抓着陆长廷的衣衫嚎啕大哭。

    “你是我兄长,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陆长廷毫不心软,“来人,将小姐关进祠堂,罚跪三日自省。没有我的准许,任何人不得将她放出来。”

    陆聆贞哭着被府上的下人拖下去,陆夫人一面骂着陆长廷,一边寻着爱女而去。

    越国公见状,更是拂袖叹息:“慈母多败儿啊……”

    陆长廷对着越国公作揖道:“阿翁不必懊恼,左右聆贞还未出嫁,关在府中找几个宫里的嬷嬷严苛教养,不定还能将她的品性扭转回来。只是母亲若一直在聆贞身边娇纵聆贞,聆贞永远也改不了她的性子。”

    越国公对这嫡亲的孙女已是无能为力,“长廷,依你之见该如何?”

    “母亲心忧父亲一人在边关多年,不如便送母亲到边关陪伴父亲,一来能让父亲母亲团聚,二来聆贞没了母亲做倚仗,必能磨一磨性子。”

    越国公欲言又止:“可边关苦寒,你母亲又怎能吃得了那样的苦?更何况聆贞受罚,你们母亲护女心切又怎会舍下她离去?”

    “只要阿翁发话,母亲不敢不遵从阿翁的话。”陆长廷思虑周全,“至于表弟与我们断绝往来一事,毕竟血浓于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我在宫中听闻,八月十五陛下要亲临表弟府上,观表弟的及冠礼,已着礼部之人亲手为其准备,声势极其浩大。”

    “等到那时,想来表弟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我们便带上厚礼前去祝贺,表弟又怎会将我们拒之门外?”

    越国公望向陆长廷的目光不由得多了几分欣慰,“长廷啊,还是你思虑周全。”

    暑热正盛,魏国都城外三十万大军却连着几日都在这毒辣的日头底下操练。

    主将陆少将军留宿军营亲自督阵,将士们深领主将带兵严苛,在主将眼皮子底下半分也不敢马虎,顶着酷暑兢兢业业。

    好不容易挨到休憩之时,将士们满身大汗的躲到阴凉处避暑,苦不堪言。

    礼部侍郎坐着马车一路从城中赶来,在军营门口下车询问道:“敢问陆少将军可是在军营中?下官奉陛下旨意,寻陆少将军有要事。”

    陛下谕旨,士兵们不敢耽搁,忙领了礼部侍郎前去军帐拜见陆乩野。

    军帐中放着消暑的冰,礼部侍郎一入军帐便觉清凉无比,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恭敬作揖:“下官拜见将军。”

    陆乩野翻着文书,闻言头也不抬,“何事?”

    礼部侍郎回禀道:“再过些时日便是将军年满二十的生辰,陛下忧心将军家长无长辈,不知及冠礼该如何准备,便遣了微臣前来为将军着手准备及冠礼的事。”

    前几日骠骑大将军府与越国公府决裂一事早已在都城的高门显贵中传开,两家不再来往,陆乩野在这都城中再无亲眷长辈,魏宣帝此时将礼部侍郎派来为他打理及冠礼,可见其重视和体贴。

    陆乩野面无波澜,连语气也未有起伏:“那便有劳了。”

    须知能请动礼部为其筹备典礼的,整个魏国也只有皇室。陆乩野纵使权倾朝野,也不过是朝臣,但陛下为他亲下谕旨,还请来了四品的礼部侍郎为他筹备,这样的荣宠放眼整个朝堂也找不出第二人。

    “不敢当,此事乃是下官分内之事。”礼部侍郎恭谦无比,从袖中取出事先备好的折子,双手递到陆乩野跟前,“将军,这是下官为您亲自草拟的一份及冠礼所需用度及礼制,还请将军先行过目,将军若有觉得不妥之处尽管向下官提及。”

    陆乩野接过折子打开,草草的看了几眼后便将其合上,“你尽管着手去准备,若有需要帮衬之处尽管与我麾下傅都尉提。”

    “下官明白,那下官这便去准备了。”

    陆乩野颔首,礼部侍郎正待离去,陆乩野不知忽然想到何事,将人叫住:“且慢。”

    礼部侍郎站定,“将军有何吩咐?”

    陆乩野淡声问:“你在礼部多年,可有操办过某位公主的婚仪?”

    礼部侍郎如实回答:“五年前,下官曾有幸为清和公主与曹国公世子操办过婚仪。”

    “既如此,你再写一份迎娶公主的仪仗和礼制给我,要事无巨细。”

    礼部侍郎不疑有他,“下官记下了。”

    待人走后,陆乩野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

    他往椅背后一靠,抬手抚了抚眉骨,唇畔充斥着自嘲的笑意。

    片刻后,他起身出军帐,吩咐士兵牵来他的乌云马,利落地翻身上马,策马直奔城内。

    殷乐漪这几日都待在屋内足不出户,每到入夜更是害怕陆乩野突然闯入又拿着刀抵着她的脖子,她因此夜不能寐,即便睡着也会很快从噩梦中惊醒,一日比一日的憔悴。

    但清醒时她也不得安生,满脑子都是如何离开骠骑大将军府回到母后身边,可那日她与陆乩野撕破脸皮后,贴身伺候她的婢子又多了两个,她所住的院外更是添了看门的护院,将她的院子被围的密不透风,每日她的一举一动都在这些人的眼皮子底下。

    这和将她幽禁起来没有任何区别,陆乩野已不再信任她,连她踏出院门的自有也被他剥夺。

    在这样日日的监视下,殷乐漪纵使绞尽脑汁,也不可能逃的出去。

    “少夫人,用了这碗安神汤您今夜或许便不会做噩梦了。”

    殷乐漪接过安神汤饮下,便躺倒在床榻上,让婢子们放了帐子退下去。

    窗外夜沉如水,屋中更是寂静无比。

    不多时,门扉被再度打开又阖上的声响让殷乐漪浑身都紧绷起来。

    婢子们没有她的吩咐,是不会闯进她的房中的,能在她的房中来去自如的只有一个人。

    她不想与他争吵,更不想再将他激怒,索性闭上双眸,佯装不知。

    屋中只点一节火烛,微弱的光亮虚虚的笼罩着轻薄的纱帐。

    陆乩野掀起纱帐,少女云雾青丝铺在枕上,憔悴的容颜被青丝遮挡的小巧可怜,唇色不复往日桃粉,浅若病色,便是阖目沉睡,眉眼之间仍含着愁。

    陆乩野知她在装睡。

    她睡颜便是做足了十分的恬静乖顺,但陆乩野仍旧能一眼洞悉她的伪装。

    陆乩野最恨殷乐漪的便是这一点,她总是在他面前作出一副低眉顺眼的乖顺模样,对他撒娇奉迎,刻意讨好。可背地里她却又骗他、瞒他,就仿佛是在告诉陆乩野她的那些乖巧全是装出来为了哄骗他。

    他也并非一定要殷乐漪为他延绵子嗣,子嗣于陆乩野而言根本微不足道,他只是恨殷乐漪对他的阳奉阴讳。

    他一早便将殷乐漪视为掌中物,殷乐漪来到他身边,求他庇佑,盼他为她遮风挡雨,她便该毫无保留的对他交付她的全部,不论是殷乐漪的身还是心,他都要。

    但殷乐漪不愿给他,她还是心口不一,妄图在他面前蒙混过关。

    这样屡次三番欺瞒陆乩野的女子,他本该一刀抹了她的脖子,教她再也无法开口骗他半个字。

    可他那日却没能对殷乐漪下得了手。

    战场上杀人如麻的玉面修罗,竟也有对人下不了杀手的一日。

    因为殷乐漪,陆乩野也变得不像他自己,何其的好笑。

    他都不知这是为何,一连几日未曾回府不曾见她,陆乩野的脑海里便一直没有间断的在寻这个答案。

    直到见到礼部侍郎,他的脑海里忽的闪过殷乐漪那日哭着对他的质问。

    她要婚书,要正妻之位,要十里红妆,要三书六礼,要八抬大轿抬她过骠骑大将军府的门。

    一个毫无依仗的亡国公主,竟敢在陆乩野面前如此贪得无厌。

    可陆乩野杀不了她,也不会允许旁人来杀她,战场上一贯运筹帷幄的陆少将军在芙蕊公主面前,毫无办法。

    所以,她要婚书他便给,她要正妻之位他亦给,她想要的十里红妆,三书六礼,八抬大轿他都给她。

    只要

    她永永远远在他面前乖顺安分,不再心口不一,不再瞒他、欺他。

    他放下帐子上了榻,将少女紧绷的娇躯拥入怀中。

    陆乩野嗅着殷乐漪身上清淡的馨香,手指抚过她颈上结痂的伤,忽而张开五指虚虚的将她纤细的颈轻握住。

    殷乐漪恐惧的屏声静气,掩在被下的手紧紧蜷缩。

    “殷姮……”少年的呼吸拂过殷乐漪脸颊,薄唇落在殷乐漪耳畔缱绻低语:“若往后你还是心口不一,我会拖着你一起下地狱……”

    第47章 正妻“你就是个口蜜腹剑的小骗子。”……

    襄王被当街刺杀一案,究其背后原因乃是十三皇子留在都城的残党,因不堪忍受襄王一党在朝堂上的打压,所以暗中策划了这场刺杀,意在取襄王性命。

    大理寺能迅速侦破此案,全仰仗于陆少将军的从中点拨,主理此案的裴洺反而成了陪衬。

    今日大理寺卿携着裴洺一同将此案文书上呈给魏宣帝,步入宫墙之时,大理寺卿语重心长。

    “裴少卿,我知你往日在旧国也是才高八斗的才子,但如今你既为我魏国臣便该知进退懂礼数,陆少将军的府门岂是你这等身份可以去登门质问的……”

    裴洺面不改色:“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下官不过是依照刑法行事,便是他陆少将军位高权重,难道下官还要为他徇私枉法不成?”

    大理寺卿听得恨不能捂住裴洺的嘴,“低声些!宫墙内外谨言慎行,那陆少将军如今正得陛下圣宠,连及冠礼陛下都派了礼部的人亲自去主持,你可曾见过历朝历代哪位宠臣有过如此待遇?”

    “裴少卿啊裴少卿,你一人要与陆少将军作对我管不着,但你要是敢拉着我们大理寺去和陆少将军作对,我迟早禀明陛下将你调出大理寺……”

    大理寺卿将折子从裴洺手中一夺,和裴洺划清界限,“大理寺庙小,容不下裴少卿这尊大佛!”

    他训斥完裴洺便拂袖离去,不欲带裴洺面圣,恐裴洺言行不端在陛下面前指摘陆少将军,给他大理寺惹祸上身。

    裴洺并未动怒,他是因父亲通敌才被迫降了魏,心底从不曾忘记自己是晋国人,不见魏宣帝便不需要向魏宣帝行礼叩拜,他求之不得。

    但方才大理寺卿的一句话给他提了醒,陆乩野要办及冠礼,必定会宴请重臣观礼。

    他在朝中不过区区四品,府上定是收不到骠骑大将军府的请帖。

    那日裴洺未在陆乩野府中见到他的妾室,那支步摇更是没有了后续,裴洺不信此前他在酒肆中见到的芙蕊公主是他的臆想,所以趁着陆乩野及冠礼,届时他府上人多眼杂,最是能确认陆乩野妾室身份的好时机。

    他虽不一定能去得骠骑大将军府观礼,但有一人必定去得。

    他转身往后宫走去,外臣本是不得进后宫的,更何况是像他这样的朝臣。

    但昔日在晋国,裴家祖上与皇后祖上沾亲带故,魏宣帝体恤皇后,也就是贵妃娘娘,而裴洺又受贵妃的嘱托寻找芙蕊公主,这才得了魏宣帝特赦,可以拜见贵妃。

    到了贵妃居住的雍华殿,裴洺在殿外恭敬的等候通传,片刻后便有宫婢将他引进殿。

    贵妃闺名慕贞,知裴洺来必是带来女儿芙蕊的消息,屏退四下后,这才切声询问道:“裴少卿,可是有我儿的消息了?”

    裴洺作揖行礼,将自己醉酒撞见芙蕊公主之事,怀疑芙蕊公主或被陆乩野藏在府上之事尽数告知,“臣此前并未将此事告知娘娘,只因臣也不确定公主是否就被陆乩野藏于府中,臣恐竹篮打水一场空徒惹娘娘伤心。”

    “只是那陆乩野对臣似乎已有了戒心,臣一人之力实难打探到骠骑大将军府内的消息,所以臣想求娘娘在陆乩野生辰当日去赴一赴他的及冠礼。”

    贵妃一听女儿极有可能被陆乩野藏在他的府上,便悲痛难忍。

    她那娇娇儿从小便是她和她父皇捧在掌中娇养长大的,生得又是一副倾国倾城的绝色容颜惹人垂涎。

    若真被一敌国将军私藏,没有亲人在侧庇护她,不知该受多少磋磨。

    贵妃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情绪,“……好,本宫会向陛下开口,届时让陛下带本宫一同前往。”

    裴洺提醒道:“娘娘,未免打草惊蛇此事不能现在提,臣恐陆乩野会不让娘娘和殿下相见,提前将殿下送出府,还请娘娘必定在陛下出宫前再向陛下开口。”

    “裴少卿思虑周全。”贵妃颔首,“本宫记下了。”

    酷暑多日,一场淅淅沥沥的冷雨忽然落下消散了暑气,在一夜之间让都城入了秋。

    殷乐漪翌日醒来,院中的雨还未停歇。

    她伏在窗边听雨声,本是想让自己徒个心静,却越听越觉得烦闷。

    陆乩野自那夜过后,不曾再来她房中歇息,殷乐漪虽乐个清静,但心中的忧虑却一丝没有缓解。

    陆乩野不来与她纠缠,不代表陆乩野便真的放过了她,那夜他们同塌而眠时陆乩野对她耳语的那句话,便是此刻回想起来仍让她觉得头皮发麻。

    她想从陆乩野手上逃离的念头一刻都没有停止过,只是她寻不到一个可以脱身的契机,若是有,便是让她冒着被陆乩野杀死的风险,她也要去试一试。

    “手脚都麻利点,别让东西浸了雨耽误了大事——”

    雨声中传来下人的催促之声,惊扰了殷乐漪的思绪。

    “可是吵到少夫人了?可要奴婢去让他们让他们动静小些?”婢子极是体贴,从屋外走进来询问。

    殷乐漪摇了摇头,她这院子里静的很,偶尔能有几句人声反添几丝人气。

    她随口问一句:“那些人是在做什么?”

    “回少夫人,那些人是在为少将军的及冠礼做筹备,听说届时满城的达官显贵都要来恭贺少将军及冠,所以要备的东西颇多,这几日府上有的热闹。”

    殷乐漪闻言心念一动,她要寻的契机,来了。

    “少将军的及冠礼,我可去观礼?”

    婢子稍作思忖,如实道:“少夫人是妾室,像这等典礼一般是不便见外客去观礼的。若少夫人真想去观礼,恐怕还要问过少将军才行。”

    这便是与人为妾,只配被娇藏在深闺中,身份卑微的连正堂都入不得。

    殷乐漪心中冷笑,面上不动声色:“少将军今日可回府了?”

    “少将军还未回府。”

    殷乐漪从美人榻上起身,理了理裙衫,“你随我去院中转转。”

    婢子面露难色:“这……”

    殷乐漪质问道:“怎的?难道你们少将军有吩咐是要将我一辈子都关在这院中?”

    “自然是没有的,只是少将军也未曾发过话让少夫人从院中出去……”

    果然都是陆乩野府上的人,任凭殷乐漪待她们再和气再好,她们也不敢背主。

    殷乐漪咽下憋屈,退而求其次:“……好,那你随我去寻你们少将军,若寻不到我们便回。若寻到了他见你让我走出院子要罚你,我便代你受了。”

    “奴婢不敢!”

    “不敢便去取伞来。”

    婢子只得硬着头皮去取了伞,陪同殷乐漪走出院中。

    护卫见她出来,倒也不曾阻拦,任她离去,想必是只要她不踏出骠骑大将军府的门,他们便不会和她动真格。

    刚离开院子没两步,便见府上的下人拿着油纸伞急急忙忙的往外跑去,路过殷乐漪身边时匆忙行礼,“见过少夫人。”

    殷乐漪拦下他,“你如此匆忙是为何?”

    “回少夫人,少将军的马车正在府外,车上没备伞,便吩咐了小的来取……”

    “把伞给我罢。”殷乐漪向下人伸出手,“我亲自为少将军送去。”

    “是。”

    殷乐漪拿了伞,不紧不慢地往外走去。

    陆乩野多番折辱她,还险些要了她的命,她走慢些,叫他等的急不可耐淋些雨小小报复一下,也不及陆乩野对她的半分恶劣。

    府门大开,眼看那玄色马车正停在雨里,殷乐漪跨上最后一阶台阶时顿了顿,忽而将腿一弯,整个人摔进了雨里,手上拿着的油纸伞也跟着掉到了地上。

    “……少夫人!您没事吧?”

    婢子的惊呼声传到了外面的马车内,坐在里面的少年两指夹起帷幔往旁一掀,便见一身粉衫的殷乐漪被婢子搀扶着从雨里扶起,一尘不染的襦裙上沾染了极大的一滩污迹。

    她不呼痛也不管裙,只将那把油纸伞捡起后,正要继续往外走,不经意抬眸时却和陆乩野对上了视线。

    只一瞬她便快速别开了目光,将油纸伞递给婢子,“你把伞送过去。”

    婢子匆匆跑到马车下,把油纸伞双手奉给陆乩野,“少将军。”

    陆乩野瞥了眼伞,“为何是她送过来的?”

    “回少将军,少夫人在院中碰见为您送伞的下人,便主动将此事揽了过来。方才在石阶上还不慎摔了一跤……”

    又是主动送伞,又是在为陆乩野送伞的跟前摔了跤。

    陆乩野轻嗤一声,她这些心眼手段在他面前半分也不够看。

    他没接油纸伞,淋着雨走出马车,径直朝府里走去。

    殷乐漪见陆乩野身形越来越近,心跳砰砰,她压下心底的恐惧逼着自己站在原地,等到陆乩野走到她面前时,“你……”

    陆乩野从她身边擦肩而过,连余光也不曾给她。

    殷乐漪稍愣,心知自己若是错过这次契机,再要从陆乩野身边逃走不知要等到何时,忙去追陆乩野,却不慎踩了裙摆,这回是真真切切的摔了一大跤。

    少女娇弱的痛呼声在陆乩野背后响起,紧接着陆乩野又听她怯生生的喊道:“……陆欺,你难道往后都不管我死活了吗?”

    陆乩野脚步一顿,回首居高临下瞥她一眼,“你自己要作死,与我何干?”

    少女云鬓被雨珠浸湿,鬓发如雾般湿漉漉的贴在腮边,一张苍白娇颜更显楚楚动人。

    “分明是某个人那日发了疯似的要抹我的脖子,眼下却倒打一耙说我作死……”

    殷乐漪眸中蓄着泪,委屈啜泣:“你若不想管我死活,将我赶出你的府邸便是,用不着这般的讥讽我……”

    她身子陷在雨中,整个人如一朵被雨打湿的粉芙蕖,雨再烈几分仿佛就能折断她的腰肢,说不出的惹人怜惜。

    陆乩野听着她颇有几分娇憨耍性的话,却只想发笑。

    “少跟我胡搅蛮缠,说吧,又想求我帮你做什么。”

    他将殷乐漪的性子早已摸的无比透彻,殷乐漪时常的一个眼神他都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眼下她这一出扮娇弱装可怜的模样,不就是做给他想让他心软,好答应她的请求。

    思及此,陆乩野望向殷乐漪的目光带上了几分讽刺,仿佛已经看到她下一刻便要收起乖巧,态度一变的说出她的请求。

    殷乐漪却一反常态,朝着他伸出双手,声若蚊呐:“……我要你抱我。”

    陆乩野眸光霎时变得尖锐,“你再说一遍。”

    殷乐漪心逼着自己迎上陆乩野的视线,心如擂鼓的重复一遍:“……我要你抱我起来。”

    陆乩野不再说话,直勾勾的盯着她打量。

    他戒心重又极其谨慎,殷乐漪在他这般审视的注视下被盯的头皮发麻,觉得自己这示弱讲和的法子大约是要失败的。

    她从前被陆乩野押往魏国时,曾许多次被陆乩野嫌弃衣裙不端,他那时连多瞧她一眼都觉得脏。

    而她眼下裙上满是泥泞,陆乩野又怎会忍下嫌弃,屈尊降贵的来抱她。

    殷乐漪手举酸痛,就在她打算放弃之时,陆乩野忽的大步朝她走过,将她从地上打横抱起。

    他没有嫌弃,也不曾对她出言讥讽。

    殷乐漪微愣,心头泛出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殷姮,你又想耍什么花样?”

    陆乩野抱着她在雨中行走,冷不丁地发问。

    她回神,双手搂抱住陆乩野的脖子,将头靠在陆乩野胸口,柔声细语道:“我耍的那些花样在陆少将军面前都不值一提。”

    “你知道便好。”

    陆乩野抱着殷乐漪到屋檐下避雨,垂眸瞧她一眼,嘲讽她:“殷姮,你就是个口蜜腹剑的小骗子。”

    殷乐漪被他这一句话气的一口气不上不下,她即便是口蜜腹剑那也是被陆乩野逼出来的。

    “陆少将军这般说我前,为何不先设身处地的为我想一想?”

    殷乐漪轻叹,“我今日方得知你过些时日要在府中办及冠礼,你在我生辰时送了我一支并蒂芙蕖簪为我了却心愿,我也想着能去你的及冠礼为你送一份生辰礼……”

    “可婢子们说我是妾室,难登大雅之堂。便是外面锣鼓喧天的为你庆贺,我也只得待在我那院子里一个人听着……”

    少女湿漉的睫羽低垂,泪珠从眼尾滑落,字里行间都是因为妾室身份卑微而无法去观陆乩野及冠礼的失落。

    陆乩野无声端详着她的泣容片刻,语气未明的发问道:“所以你觉得委屈?”

    殷乐漪仰起头,将一张哭得梨花带雨的面容送进陆乩野眼底,“……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你的妾室,可天底下哪有做娘子的不能去观夫君及冠礼的?”

    陆乩野望向她的眸光变得意味深长:“你将我当做你夫君?”

    殷乐漪心中一紧,知晓自己说的有些过了头,但话已出口她也只得补救:“我与陆少将军虽无夫妻之名却有夫妻之实,芙蕊已想清楚往后都要与陆少将军在一处的,若陆少将军觉得芙蕊不自量力,便当芙蕊不曾说过这些话……”

    她这番话将自己的姿态摆的极低,但字字句句却是都在暗指陆乩野给了她娘子的身份,却没给她娘子该有的权利。

    她上一回还在陆乩野面前宁死不从,隔几日便变得如此审时度势。

    陆乩野懒得去探究殷乐漪这一次的乖顺里有几分真心,反正她想要的陆乩野将来都会给她,只要她能将这份乖顺一直在他面前扮下去,他可以再纵容她一次。

    “你想去观我的及冠礼,我可以允你。”陆乩野将殷乐漪放回地上,抬手抚一抚她鬓边湿润的青丝,“但你若敢在我的及冠礼上生了别的心思……”

    “殷姮。”他轻笑一声,“我定会让你后悔的……”

    第48章 婚书魏国陆乩野求娶芙蕊公主。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桂香满都城,上至达官显贵下至黎民百姓,都在今夜盼一个阖家团圆。

    今日天色还未亮,骠骑大将军府上的仆人便开始忙前忙后,为府上主人的及冠礼做准备。

    殷乐漪寅时便坐在了铜镜前由婢子为她梳妆,梳完发髻,在婢子为她挑选发簪时,她挑了平日里极少带的金簪和珠翠,连压在脑后的簪花也选了用金箔和上等南珠点缀的牡丹。

    婢子为她点绛唇,在额心描一朵芙蕖花钿。

    再看镜中上完红妆的少女,华贵典雅,美艳无边。

    婢子惊叹:“少夫人平日里装扮的素雅便像清尘脱俗的仙子,今日一番盛装便雍容贵气的像朵艳压群芳的牡丹……”

    殷乐漪神色淡淡,垂眸再扫一眼面前的珠钗步摇,拿起那支陆乩野为她打的并蒂芙蕖簪戴在了鬓间。

    “去帮我瞧一瞧陆少将军可起身了。”

    婢子道:“回少夫人,奴婢方才听前院的护卫们说少将军昨夜三更天才从城外军营回来,似乎还未起身。”

    “那我去瞧瞧。”

    殷乐漪从铜镜前起身,在婢子的陪同下去往陆乩野的院子。

    陆乩野这个人,脾性乖张又极是怪异,他不喜与人同榻,更不喜宿在他人的院中。

    便是殷乐漪与他多番亲密,在他房中过夜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晨光熹微,院中视野还有几分昏暗。

    婢子打着灯笼在前侧引路,等到了陆乩野房门前,从外见他房内还是一片漆黑,显然是没有起身。

    他院中的几个小厮战战兢兢地守在门口,不敢去敲陆乩野的门,又恐主人错过吉时,一个个急得在原地打转,见殷乐漪来便像是见到了救星。

    殷乐漪顿了顿,推开门前吩咐道:“我唤你们时你们再进来。”

    “是,小的们明白。”

    殷

    乐漪走出去,先去用火折点亮了几根房中的火烛,举起烛台走向陆乩野的床榻。

    玄色的帐子不曾放下,少年的睡颜印入殷乐漪的眼眸。

    他平躺在床榻上,霜发散落在枕侧,琼鼻高挺若玉山,被烛火映照出深邃的光影。

    少年眼帘阖着,黑若点漆的眸被掩住,眉眼间冷若冰霜的凌厉之气也随之变淡,他此刻看上去便只是一个出尘若谪仙的少年郎君。

    他这副皮囊极具欺骗性,逢人便先笑三分,初识他的人必会被他这副皮囊骗耍的团团转,但殷乐漪却深深领教过他这具俊美皮囊之下藏着的性子有多恶劣。

    殷乐漪端详着陆乩野的眼神里有了一丝倦怠,她再也不想同他继续纠缠下去了。

    思及此,她两边唇角往上提了提,伸手轻轻推了推陆乩野的肩膀,“该起了。”

    少年长睫掀起,视线径直落在殷乐漪浅笑的容颜上,嗓音里带着几分晨起的沙哑:“你为何来了?”

    陆乩野面上毫无人初醒时的倦意,想必在她进门时他就已经醒了。

    醒了却继续佯装沉睡,必定是想看看她进他房中是想做些什么,他果然是个心思极深的人,时时刻刻都不忘试探防备。

    “我来瞧你,正好瞧见你院中的小厮都不敢来敲你的门,便只有我敢大着胆子来将陆少将军叫醒。”

    殷乐漪主动抱起陆乩野的手臂将他从床榻上拉起来,冲外面候着的小厮吩咐道:“都进来伺候陆少将军梳洗。”

    小厮们鱼贯而入,伺候完陆乩野一番穿衣梳洗后,殷乐漪又将人半拖半拉的按到铜镜前坐下。

    陆乩野倒也不恼,从镜中挑眸望向她,“想做甚?”

    殷乐漪从匣子里寻到一把玉梳,殷勤的为陆乩野梳顺发丝,低声道:“依照我们晋国的规矩,男子及冠当日第一个为他束发的人,不是他的至亲至爱,便是他的贵人。”

    陆乩野勾勾唇,笑容慵懒,“在魏国,男子即便及冠也不必束发。”

    晋国以风雅才学闻名,国风遵照礼制礼法。但魏国却与其截然不同,魏国民风开放,男子及冠不必束发,女子婚嫁不必做妇人髻,穿何衣梳何髻,尽可随自己心意。

    殷乐漪为讨好陆乩野的算盘落了空,正要将玉梳放回去,被陆乩野捉住手。

    “梳来瞧瞧,难看便拆了。”

    陆乩野颇有几分隔岸观火看戏的兴致,对殷乐漪为他束发这件事十分的嗤之以鼻。

    殷乐漪重新握起玉梳,开始一丝不苟的打理陆乩野的发丝。

    小厮们屏声静气的候在外室,房中一时之间极是安静。

    陆乩野在铜镜中窥为他束发的少女,她今日妆容极盛,华贵的珠翠步摇里插着那支他送予她的生辰礼。

    不是平日里清雅的月上姮娥,贵气端庄的像个大国的公主。

    她原本也是个公主,仪态万千,温雅娴静,娇生惯养,娇贵的十指不沾阳春水,不会穿衣、不会梳发髻。

    但眼下她却用那双娇贵的只能用来观赏的纤纤玉手,为陆乩野束发。

    窗台天色渐明,淡金的日光从窗外渗入房中。

    陆乩野目不转睛的凝视着殷乐漪,她的容颜被淡金的光笼着,眉目如画,神情认真,竟让陆乩野看的有些移不开眼。

    须臾,她柔声细语的问他:“陆少将军不过长我三岁,为何满头霜发?”

    少女问完,房中又重回寂静。

    殷乐漪不过为陆乩野束发随口问一句,未得他答复便谨慎的不敢再问,唯恐触到他雷池。

    不曾想,陆乩野却轻描淡写答她:“幼时家中变故,鬓发再生之时便已是霜色。”

    殷乐漪为陆乩野束发的手一顿。

    他口中几个字看似轻轻浅浅,背后却不知是家中生了多大的变故,才能叫他在幼童之时就生了满头霜发。

    “好了。”

    殷乐漪放下玉梳,探身推开他们面前的窗,房中霎时盈满一室的日光。

    她在陆乩野身后半蹲下身,“芙蕊为陆郎束的发,陆郎可要瞧的仔细些。”

    她的面容与陆乩野的面容一同出现在铜镜中。

    少女点红妆,巧笑倩兮;少年束霜发,漫不经心。

    两张不遑多让的面容靠在一处,竟好似那珠联璧合的一对佳偶。

    陆乩野注视着殷乐漪的眸色愈深,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公主殿下,漂亮的十根手指头生来便是个摆设的公主殿下,要耗费多少心神、花上多少时日才能学会为男子束发。

    她的殷勤、她的讨好、她的乖顺,陆乩野都看在眼中。

    连她背后刻意隐藏的别有用心,只要陆乩野想,他亦能窥探出。

    但眼下这一刻,陆乩野却情不自禁地想对殷乐漪卸下那些城府和防备。

    “殷姮。”他从铜镜前站起面朝向殷乐漪,遮住落在她身上一半的光,“你从我身边逃走便不会有活路,待在我身侧,我会允你你想要的一切。”

    殷乐漪面上的笑僵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如常,乖顺颔首:“好,芙蕊相信陆郎。”

    晨风骤起,将书案上躺着的几张红纸轻飘飘的吹起,随后又轻飘飘的落在殷乐漪脚边。

    “这是什么?”殷乐漪探手正要去捡起,“及冠礼上要用的?”

    陆乩野却先她一步更快的将那几张红纸捡起藏在背后,面不改色道:“是,我让傅严傅谨先带你去观礼的地方,晚些我再去寻你。”

    殷乐漪不疑有他,“好。”

    目送她走出房中,陆乩野这才把藏在背后的红纸拿出来,好似是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有多么的可笑,竟是弯唇低声笑了出来,罕见的露出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少年纯粹之笑。

    满室的日光中,红纸上的字亦被映照的熠熠生辉。

    【晋国芙蕊公主殷乐漪,姿容绝代,端庄淑静,才情斐然。魏国陆乩野求娶之,从此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望缔结良缘,永不相弃,此书为证。】

    红纸金书,一连许多张婚书都用了不同的字体撰写,每个字都铁画银钩下足了功夫,都是他这段时日得空便写的,却还是没有写出一张能令他十分满意的。

    陆乩野将这几张婚书重新收好。

    也罢,等过了今日他问了殷乐漪想要何样的婚书后,再为她重写便是。

    还不到今日宾客入府观礼的时辰,傅严傅谨兄弟二人受陆乩野之命,先将殷乐漪带到观礼的地方。

    路过殷乐漪的院外时,她对两人道:“我要送陆少将军的生辰礼还未取,容我回一趟房中。”

    傅严提醒道:“还请少夫人快些,莫要误了时辰节外生枝,徒惹少将军动气。”

    她这样的身份陆乩野能允她观礼已是不易,傅严明里是提醒,实则却是敲打,让殷乐漪不要凭空惹出事端来。

    “我知晓轻重,不会耽误。”

    殷乐漪从容应答,转身步入自己的院中,面上笑容淡了几分。

    让婢子们都守在了屋外,殷乐漪一个人进了屋。

    她径直走向角落里的柜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檀木盒掀开盖子,她练习数月的弩箭正静静地躺在里面。

    陆乩野扬言说殷乐漪只有待在他身侧才有活路,还允她想要的一切。

    与她从前走投无路时委身陆乩野,低声下气的说要将自己的一切献给他时多么的相似。

    可殷乐漪已不是那时的殷乐漪,她想要的一切和活路,她要自己亲手去拿。

    少女笑意盈盈的拿起木盒,施然走出这座院子。

    第49章 逃离“陆欺,我恨死你了。”

    今日骠骑大将军府门庭若市,都城中的达官显贵尽聚于此,琳琅满目的华贵马车停满了一

    长街,百姓们在府外望眼欲穿,半日间便看尽了这城中富贵。

    不多时,手持兵刃的御林军齐刷刷地开辟出一条路,明黄色的銮驾从长街尽头处缓缓驶来。

    百姓们见之立刻跪地高呼:“陛下万岁万万岁——”

    銮驾在骠骑大将军府邸前停下,魏宣帝从銮驾里走出来,将手递给身后人,“爱妃,这便是骠骑大将军府了。”

    贵妃将手放在魏宣帝掌中,由着魏宣帝将自己牵下銮驾。

    她扫一眼府门,“陛下说的不错,这府邸的确气派。”

    魏宣帝笑着牵住贵妃,对身后跪了一地百姓抬手道:“都免礼罢,今日是大魏功臣陆少将军的及冠礼,朕大赦天下三日,与民同乐!”

    他兴致极高,大笑着和贵妃一同走进将军府。

    裴洺在銮驾后下了马,跟在魏宣帝和贵妃身后进入府邸后,便隐在满府的宾客里走了另一条道。

    花园之中满目秋色,宾客于园内静声观礼。

    园中祭台前,陆乩野一身玄色圆领袍,霜发束成髻,站在红枫树下意气风发,俊美逼人。

    及冠礼繁琐,细节更是数不胜数,其他男子举行这礼旁边都要站一个提醒的下人方能圆满结束。

    但他四周却无一人,只他自己慢条斯理的行完每一个步骤,举手投足游刃有余。

    直到行至最后一个步骤,府上的下人将一顶银冠捧到他跟前,他正要抬手去取,被一旁的礼部侍郎连同观礼的官员们齐齐叫住。

    “少将军不可!”

    “这最后戴冠还需得少将军的长辈,亲自来为少将军戴上方可礼成——”

    “没错!少将军不能自行佩戴头冠……”

    有人眼尖的在人群中瞧见了观礼的越国公和陆长廷,骠骑大将军府和越国公府虽在前些时日闹得绝了交,但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能来观礼便说明早已和解。

    便有官眷撺掇道:“越国公乃是陆少将军嫡亲的外祖父,此冠由越国公来为陆少将军戴上再合适不过!”

    越国公府上并未收到陆乩野的请帖,陆长廷带着越国公算是不请自来,如今被好事的人提到陆乩野跟前,便是想低调也不成。

    陆乩野余光瞥向越国公,越国公见外孙身侧既无父也无母,孤身一人立在那祭台前行及冠礼,他心中说不出的酸痛。

    能为陆乩野亲手戴冠,越国公千万个愿意,正要抬脚从人群中走出去,却听外面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朕算不算得陆少将军的长辈?”

    天子携贵妃驾临,一园的人齐刷刷地跪下。

    “参见陛下,参见贵妃娘娘!陛下万岁万万岁,贵妃娘娘千岁千千岁——”

    陆乩野背直如松,长身玉立,抬手作揖行礼:“参见陛下,参见娘娘。”

    满园的达官贵胄皆跪在地上,唯他不动如山,连腿也未弯半分。

    魏宣帝却不见动怒,更是双手将陆乩野扶起,“礼部侍郎,回朕的话。”

    礼部侍郎忙道:“……回陛下,陛下乃九五之尊,是魏国百姓的君父。既是君更是父,自然也是陆少将军的长辈!”

    “既是君也是父!说得好,礼部侍郎朕要重重赏你!”

    能得皇帝亲自戴冠,对臣子是何其大的荣耀,而陆乩野得此殊荣更是代表着他圣眷正浓。

    陆长廷却无意瞧到越国公的脸色,竟是沉的吓人。

    他低声问:“阿翁,可是有何不妥?”

    越国公不欲多言,只摇了摇头。

    魏宣帝龙颜大悦,大袖一挥,取了那顶银冠为陆乩野戴在发髻上,望着他的目光满意无比。

    贵妃在一侧不咸不淡的旁观,不多时瞥见裴洺走回到人群里,对她轻摇了摇头。

    她一腔的希冀随之落空,她的娇娇儿若不在这骠骑大将军府上,又究竟在何处呢?

    陆乩野眼观四方,早已不动声色地瞥见裴洺同贵妃的眼神示意。

    自以为进了他这骠骑大将军府便能浑水摸鱼,寻到殷乐漪的踪迹,殊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他要藏的人,又怎会被裴洺这种自作聪明的蠢人找到。

    距园中数丈的楼阁高耸,站在最高处可将满园景象揽入眼底,而园中的人即便仰起脖子,也无法看到楼阁上的景色分毫。

    殷乐漪站在楼阁最高处,俯瞰着底下的光景,高楼上的风将她步摇上的珠翠吹得泠泠作响。

    她的左右两侧站着傅严和傅谨,两人身上具配着刀刃,对她的一举一动都严防死守。若她胆敢显露出半分的异样,她相信这两人一定会在她出声前,先拔刀割了她的喉。

    难怪陆乩野会破天荒的答应她逾矩的观礼要求,不是她的撒娇示弱奏了效,而是他早有盘算,不会给她在魏国皇室和官宦面前露面的机会。

    他私藏亡国公主在府中,违背皇命,即便他权倾朝野,一旦被揭露也难逃死罪。

    陆乩野不会拿自己的性命涉险。

    可若不当众揭露,被困死在这座府邸里的人便会是殷乐漪。

    陆乩野的性命和殷乐漪的性命二选一,殷乐漪只会选她自己。

    她开口道:“陆少将军的及冠礼似乎结束了,这高处风太大,我有些受不住。”

    傅谨不敢擅作主张,眼神示意兄长傅严。

    傅严沉思片刻,颔首道:“少夫人请。”

    殷乐漪转身步入楼阁之中,从容地踩着一阶阶的石阶走下楼阁。

    下到第一层之时,楼阁大门半掩,园中观礼的宾客三三两两的散去,殷乐漪从门缝里透出的人潮中,远远地窥见一抹熟悉的背影。

    没有人会不识得自己的母亲,哪怕只是一道模糊远去的身影。

    殷乐漪心尖剧颤,抱着木盒的手不由得收紧。

    “我的生辰礼还未送给陆少将军,傅谨都尉可否去帮我向陆少将军捎句话,我就在此处等他。”

    傅谨见殷乐漪安分守己,大门在她面前开着也不见她有逃出去的迹象,遂点了点头:“少夫人在此处稍候。”

    傅谨从门缝中侧身,走出楼阁时不忘将大门轻轻合上。

    待他走了片刻,殷乐漪便打开木盒,从里面拿出弩箭和箭矢,“我为陆少将军准备了一把弩箭,就是不知这样的弩箭能不能入陆少将军的眼,傅严都尉可否帮我掌掌眼?”

    她将箭矢搭上弦蓄势待发,浅笑着将弩箭递给傅严,“劳烦了。”

    她在府上练习弩箭是受了陆乩野的允准,府上人尽皆知。是以她送把弩箭给陆乩野做生辰礼,在他们眼中并不算突兀。

    傅严不疑有他,正要从殷乐漪手中接过弩箭,箭矢倏的离弦朝着他射来,他想要躲开,但弩箭离他太近,傅严无处可躲,箭矢直直射进他的腿里,他无法站立,腿一弯跪在了地上。

    傅严心中暗道不好:“少夫人……”

    殷乐漪拿起弩箭推开大门,头也不回的跑出楼阁,追着散尽的人潮,从嗓子眼里挤出声音高声唤道:“母后——”

    可园中早已无人,少女撕心裂肺的呼唤换来的只有空荡荡的回音。

    殷乐漪不肯罢休,边跑,边一声高过一声的喊:“母后!母后!”

    数墙之隔,贵妃离开将军府的脚步一顿。

    魏宣帝和颜悦色的问她:“贵妃,怎么了?”

    “只是忽然听到了一些声音。”贵妃回首问身后的裴洺,“你方才可有听见什么声音?”

    裴洺摇头道:“微臣什么也未听见。”

    “府上宾客众多,人多耳杂听到一些声音也属实正常。”魏宣帝牵起贵妃的手,“贵妃,同朕回宫吧。”

    贵妃略有异色,勉强颔首,“是,陛下。”

    即便是惊动魏宣帝和魏国官员也无用,这些人都不识得殷乐漪,只要陆乩野一句轻轻巧巧的解释,就能掩盖住她晋国公主身份的事实。

    只有母后识得她,也只有母后能在这满府的魏国君臣中,可以不顾一切的将她认回。

    她喊得撕心裂肺,泪眼模糊,没等来母后,却等来了陆乩野。

    他白发

    玄袍,长身玉立,站在石桥的另一端,隔岸望着殷乐漪。

    凝视殷乐漪的黑眸里没有怒火和讽刺,只有浓浓的失望。

    “殷姮。”琮铮如玉的少年嗓音,在这一刻沉若渊水,语气里透着一丝无法理解,“你想死吗?”

    殷乐漪站在桥头,肩头披帛垂地,鬓间金簪摇摇欲坠,形貌略有几分狼狈,垂泪的艳丽面容上却满是倔强之色。

    她红唇如焰,一字一顿:“陆欺,待在你身边更让我生不如死。”

    陆乩野闻言怔了怔,旋即轻笑出声。

    他们两人的纠缠,从一开始便是殷乐漪主动招惹,日日对他垂泪撒娇、奉迎讨好求他能庇护于她,保她一条性命。

    陆乩野纵容她的贪得无厌,为她一次次的让步,打破准则和界限,事到临头,却换来她殷乐漪一句待在他身边更让她生不如死。

    殷乐漪见他不打算让步,将掩在袖中蓄势待发的弩箭举起对准他,“……陆欺,让我走!”

    他能感受到殷乐漪箭上的杀意,为了从他身边离开,殷乐漪不惜将箭矢对准他,杀了他。

    一股滔天怒火涌上陆乩野心头,他盯着殷乐漪的目光恨怒交织,狠厉的仿佛要将殷乐漪碎尸万段。

    “殷姮,我教你用弩箭,你就是用来拿它指着我的吗?”

    他抬脚走上石桥,向殷乐漪靠近,恨声质问:“回答我!”

    殷乐漪被他的怒火震慑的往后退了半步,她心跳如擂,面上却没有半分怯懦,眼见陆乩野离她越来越近,她果断地按下弩箭,“是你逼我的!”

    凌厉的箭矢朝着陆乩野破空射来,箭法精准,满含杀意,在即将刺破陆乩野脖颈的前一刻,被他徒手握住,折成两半。

    “好一句我逼你的……”

    陆乩野脖子上的皮肤被箭尖刺破,血线沿着脖颈蜿蜒流下,他却浑不觉痛,眸底尽是癫狂的笑意,“是我逼着你向男人投怀送抱,是我逼着你向男人低声下气,是我逼着你为了活命爬上——”

    又是一箭冲着他射来,但失了准头未能射中,在他手臂上划出一条伤口后便掉在了地上。

    殷乐漪被他恶劣的言辞羞辱的泪如珠落,她颤着手拿出最后一支箭矢,“不必你折辱我……你我二人,一个图色一个求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可即便如此,陆欺,我还是恨透你了……”

    她正要将箭矢射出对着陆乩野射出,陆乩野已走到她跟前,一把钳住她的皓腕,夺过她手中弩箭狠狠地摔到地上。

    “这天下间恨我、想杀我之人不计其数!”

    鲜血沿着陆乩野的手臂淌过手背,流到殷乐漪的手腕上,陆乩野喉间泄出咬牙切齿的笑声:“但殷姮,惟有你不行!”

    天下人恨他他都不在乎,可他却偏要抓着殷乐漪不放。他如此蛮横霸道,好似殷乐漪便活该是全天下那个唯一受他陆乩野折辱、压迫之人。

    “你凭什么主宰我?”殷乐漪在陆乩野手中挣扎,屈辱的泪如雨下:“……我偏要恨你,我恨死你了!”

    她哭的浑身发抖,鬓间珠钗颤颤,被红妆妆点的容颜上梨花带雨,美艳娇柔无边,独独那一双柔情如水的眸,望着陆乩野时只有彻骨的恨意。

    “恨我是吗?”陆乩野仅存的理智在这一刻被怒火吞噬殆尽,“好,殷姮你好得很——”

    他扶住少女的后颈,用她带给他的怒与恨吻上她的唇。

    他骨子里便是个凉薄恶劣之人,殷乐漪既已恨他入骨,那他便用最能叫她受辱的亲密来回赠她的恨意。

    殷乐漪被陆乩野桎梏在怀里无法挣脱,屈辱的被迫承受着陆乩野的吻。

    他将她的性子从里到外都摸得透彻,知道用这样的方式最能折辱她的风骨,她恨透他了,她恨陆乩野恨到想让他立刻便去死。

    殷乐漪取下鬓间那支并蒂芙蕖簪,颤抖着手用仅存的所有力气,插进陆乩野的胸口。

    少年闷哼一声,睁开双眸,见得殷乐漪举着他送她的那支簪没入他的衣袍,她莹白的玉指溅上了几滴他的血,煞是刺目。

    殷乐漪又哭又笑:“陆欺,这都是你逼我的……”

    空荡的桥尾处,忽然响起嘈杂的脚步声。

    贵妃不顾仪态的折返,身后跟着魏宣帝和魏国一众朝臣显贵。

    桥头处,被陆少将军掩在身后的少女,气度出尘,华贵典雅,容色倾城,一看便知是个尊贵无比的大国公主。

    贵妃忙不迭向那少女奔去,泣不成声的唤:“……吾儿芙蕊!”

    陆乩野紧紧握住殷乐漪的手,眼神死死地锁在殷乐漪身上,执拗又偏执:“你离开我便只有死——”

    他话未讲完,少女便使尽浑身解数挣开他的手,与他擦身而过。

    “母后……”

    余光尽头处是少女翩然而去的翻飞衣袂,陆乩野下意识的伸手去握住,那衣袂却从他指尖逃也似的溜走。

    她只想逃离他。

    殷乐漪宁死,也不愿待在陆乩野的身边。

    第50章 心悦等我何时死了,再与我说放过她。……

    昨日骠骑大将军府的一场及冠礼,让都城中的达官显贵们目睹了那亡晋失踪已久的芙蕊公主,竟离奇的被寻回。

    众目睽睽,芙蕊公主现身之地是在陆少将军府上,而这陆少将军恰好又是当初押送芙蕊公主赴魏之人。

    百官们都是人精,又怎会联想不到此事的前因后果。

    今日早朝,弹劾陆乩野的奏疏数不胜数。

    “陛下,亡晋虽已被我大魏歼灭,可那芙蕊公主毕竟是亡晋的正统皇室。陆少将军却将其私藏于府中,如此大逆不道,其心必异!”

    “陛下,陆少将军监守自盗,蒙蔽圣听!这般肆意妄为,若不加以惩治,往后此子不定还会行下何等骇人之事……”

    “请陛下严惩陆少将军!”

    “请陛下严惩!”

    言官个个有理有据,陈词激昂,大有一副陆乩野不受惩处便不肯罢休的架势。

    魏宣帝坐在龙椅上一言不发,脸色沉的吓人,“众爱卿们今日上朝,只有这一件事要启奏?”

    襄王察言观色道:“陛下,儿臣另有一事要禀。”

    “准奏。”

    ……

    早朝散了之后,众臣议论纷纷。

    陆少将军犯下此等滔天大祸,陛下今日竟无惩处之意,他们担忧陛下对陆少将军的偏宠太盛,此子被纵的狼子野心,日后会成为祸乱大魏朝纲的奸佞之臣。

    襄王从人群里寻到了陆长廷,“陆中丞。”

    经襄王举荐,陆长廷如今在御史台任御史中丞。

    “殿下。”

    襄王语气关切,“昨日本王因公务不在都城,未能去赴成陆少将军的及冠礼,便也不知昨日究竟是何情形,本王方才在早朝上,便是想为陆少将军求情也不该从何说起。”

    “陆中丞,你与陆少将军是表亲,陆少将军与芙蕊公主一事你可知道什么内情?”

    “殿下可知前些日子骠骑大将军府与我越国公府断了往来?”

    陆长廷窘迫,“昨日表弟的及冠礼我和阿翁也不曾收到他的请帖,是我们厚着脸皮不请自去的。表弟与我们算不得亲厚,他和芙蕊公主一事,臣委实是不知情啊……”

    襄王闻言神情变得有些微妙。

    陆长廷作揖道:“不过臣正打算去一趟表弟的府邸,若有消息,臣必定禀告给殿下。”

    襄王双和蔼的扶起陆长廷,“那便有劳陆中丞了。陆少将军天纵奇才,更是我大魏的肱股之臣,本王惜才爱才,不忍见他遭难啊。”

    “臣明白,臣一定将殿下的

    心意一字不差的转述给表弟。”

    襄王满意颔首,“本王等陆中丞的好消息。”

    陆长廷拜别襄王径直出宫,等上了越国公府的马车,将笏板愤愤地往车上一丢,“去骠骑大将军府!”

    骠骑大将军府昨日还是门庭若市,才过一日便门可罗雀,白日里大门紧闭,冷清无比。

    陆长廷敲开将军府大门,“带我去见你们将军!”

    他怒气冲冲,吓的小厮一个激灵,忙不迭为他引路:“表公子请……”

    陆长廷被引至陆乩野院中,见满院红枫,廊下窗沿大开,陆乩野正站在窗边的书案前,抬手落笔。

    他背直如松,神色淡漠,起笔落笔之势大开大合,好不恣意潇洒。

    陆长廷将院中所有下人都清出去,推门步入陆乩野卧房,见满地都散落着他写过的纸,有诗词赋甚至还有晦涩难懂的古文。

    陆长廷绕过这些东西,走到陆乩野身侧,气得红了眼,“阿圻,你糊涂!”

    陆乩野眼也未抬,从容蘸墨落笔,“我与越国公府已一刀两断,你是自己出去,还是我让人轰你出去。”

    “你今日便是轰了我出门,也断不了你我二人血脉相连的亲缘!”

    陆长廷见他案上的一方墨竟都快被写的见了底,更是怒上心头:“你要纳妾,放眼整个魏国什么样的美人寻不到,你为何偏要将那芙蕊公主藏于府中?”

    陆乩野纳的爱妾据陆聆贞说十分的貌美,天下貌美女子何其多,谁又会将此女与那亡晋的芙蕊公主想到一处去。

    若非是昨日贵妃那一场当众认女,恐怕他们到现在都还不知陆乩野妾室的真实身份。

    陆乩野瞒天过海的本事的确高明,可就是这样一个聪明绝顶的人竟会将轻则丢官罢爵、重则性命难保的祸事惹上身。

    “亡晋的公主是何身份,你又是何身份?你包藏她便是违背圣意!今日早朝满殿的官员都是上折弹劾你的,待陛下一道降罪的圣旨下来,莫说是你骠骑大将军的官职,就连你的性命都堪忧!”

    陆乩野落下最后一笔,面无表情地将笔丢进笔洗中。

    “她可死了?”

    “谁?”

    “殷姮”二字被陆乩野含在口中,他若此刻念出她的名,便会情不自禁地咬牙切齿。

    他极厌自己这幅因殷乐漪而不受控的模样,冷冷回道:“芙蕊。”

    “自然是没有,她昨日才被贵妃接回宫中,若今日便被赐死,岂不是让陛下落了他人口实?”

    “皇宫禁苑中,要杀死一个她有不尽其数的法子。”陆乩野满目阴鸷,“不是今日便是明日,我等着她身死后悔的那日……”

    等她死了,她便知道究竟是谁一直在护着她,他要殷乐漪后悔离开他。

    陆长廷大为不解:“你既心悦于那芙蕊公主,为何还盼着她死?”

    陆乩野闻言微微一怔,旋即嗤之以鼻道:“我怎会心悦她?”

    小厮匆匆忙忙的从院外跑进来,见他们二人在说话,便欲言又止。

    陆长廷道:“有事便禀!”

    “是、是从前将军在水榭外种的那一湖芙蕖花全死了,小的们也不知该怎么办,所以这才来请示将军……”

    陆长廷正因陆乩野的事烦闷不已,这小厮却不知轻重的来禀这等小事,“一池子芙蕖而已,死了便死了,这有什么好禀……”

    陆乩野便掠过他扬长而去,“阿圻,你去作甚?”

    小厮正要跟着陆乩野一同去,被陆长廷一把拽住,“那池死了的芙蕖到底有什么特别,值得他现今还有心思去瞧?”

    小厮吞吞吐吐:“是之前的少夫人爱芙蕖花,将军在夏末时特意为少夫人种的……”

    如今人走了,还反将了他一军,他却还惦念着那芙蕊公主的爱花。

    陆长廷挥退小厮,扶额长叹。

    他余光在一地的白纸里,忽然瞥到一角红色。

    秋风四起,水榭之中摆着一方美人榻。

    夏日里常倚在这方美人榻上的少女不过才离去一日,这座水榭、这方榻,竟显得空荡极了。

    “将这张美人榻给我拆了。”

    陆乩野面色阴沉,下人们忙不迭将美人榻抬出水榭。

    他走到阑干前俯视湖面,一望无垠的芙蕖花尽数凋谢,入目皆是枯黄颓败之景,连湖水都显得浑浊,不复夏日里的碧绿澄澈。

    殷乐漪欺他、瞒他、杀他,如今连她喜欢的芙蕖花也要开败在陆乩野眼前。

    她是不是就想告诉他,只要在他陆乩野的府邸,和她殷乐漪有关的一切都会死,她待在他身边生不如死,所以她宁死也要从他身边逃走。

    可陆乩野偏不让她如愿。

    他吩咐下人:“将这些开败的芙蕖全拔了,再移一批新的芙蕖种到湖里。”

    陆长廷后脚跟来,便听到陆乩野这一句话。

    这都是秋日了,满都城的芙蕖花早已开败,即便侥幸找到几株还开着花的,移来这湖里也还是活不成。

    连三岁小孩都知晓的道理,陆长廷不信他不明白。

    “阿圻,这便是你的不心悦?”陆长廷摇头叹息,将从陆乩野房中找到的婚书递给他,“你连婚书都为芙蕊公主不厌其烦的写过许多张,你还敢说你不心悦她?”

    陆乩野瞥向他手中的红纸墨书,只觉这刺目的红色和上面的每一个字都煞是可笑。

    殷乐漪要名正言顺,要婚书,要正妻之位。她分明是那般的贪得无厌,可他却还是愿意纵容她,为她一步步退让,满足她得寸进尺的要求。

    陆乩野接过陆长廷手上的婚书,他手上的血沾到了婚书上。

    “阿圻,你身上怎的有血?”

    陆长廷忙去查看,竟发现他胸口不知何时一片湿润,只因穿着玄色丝毫未显,他触手一碰便沾了满手的血。

    陆乩野失血到唇色苍白,可他却浑不觉痛,麻木地将手中的婚书一点一点撕碎。

    “萧圻!”陆长廷不忍,“你流了这般多的血为何不作声?你难道想死吗!一个亡国公主罢了,值得你丢官罢爵还要赔上性命吗?!”

    陆乩野却像是恍然大悟般,笑着对陆长廷道:“你说的没错,我大约是真的心悦她……”

    心悦到不许殷乐漪恨他,心悦到不准殷乐漪离开他,心悦到容忍不了殷乐漪有一丝一毫的隐瞒他,心悦到殷乐漪即便一次又一次的忤逆他,他却还是狠不下心抹了她的脖子。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可殷乐漪呢,陆乩野心悦的芙蕊公主为了逃离他,不惜杀了他,让他身败名裂。

    她若但凡是对陆乩野有一丝一毫的真心,她射向陆乩野的每一箭都不会是那般的狠厉无情。

    她果然是个口蜜腹剑的小骗子。

    她只想摆脱他,她只想置他于死地。

    可天下间哪有那般便宜的事?

    招惹了他、利用了他、欺骗了他便想一走了之,和他划清界限,绝不可能!

    陆乩野推开陆长廷,按住胸口血流不止的伤,往水榭外走。

    陆长廷追着陆乩野连连叹息,“萧圻,你别再犟了!芙蕊公主既已被贵妃带走,你们往后便再无可能了,放过她也是放过你自己……”

    陆乩野苍白的唇勾起,笑的极是人畜无害,眼底却漫出疯狂,“等我何时死了,再与我说放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