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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 藏娇“陆郎,莫要再同我置气了。”……

    大魏太元二十年,三月初九春分。

    都城禁严一日,子时便已洒扫街道,一条无尘大道从城门直抵皇宫。

    道路两旁,城中百姓清晨就在此翘首以盼,人山人海,万人空巷。

    吉时到,在城门迎接的仪仗队吹响号角,千军万马之声震的街道地面沉沉作响。

    街道尽头处,三十万魏国大军得胜归朝,个个身披盔甲,手持刀戟,威风凛凛,庄严无比。

    为首之人骑一匹乌黑骏马,手持一杆漆黑长枪,着一身银鳞甲,高坐在马上的背影挺拔如松竹,气势凌厉不可攀。

    他银冠高束发,白马尾坠脑后,露一张清冷贵气脸庞,剑眉星目,高鼻薄唇,哪怕将魏国全都城的少年儿郎放在一处也不及他此刻风姿半分,怎一个风华绝代、英姿飒爽了得。

    一直屏声静气的百姓里,终是有人忍不住激动地高呼一句。

    “陆少将军——”

    这般丰神俊朗的少年郎君,乃是为他们大魏开疆拓土的第一功臣,这样战功赫赫的少年英雄,怎能不叫他们心生敬仰之情?

    “陆少将军!陆少将军——”

    人群中爆发出的呼喊一声大过一声,一条大道上尽是异口同声呼唤“陆少将军”四字的百姓。

    而被百姓爱戴高呼其名的少年郎君,仍旧气定神闲地坐在马上,连神态也未曾变过半分,喜怒不形于色。

    道路一旁的茶楼内,二楼某间厢房的窗户正大开着,里面探出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正扶着窗沿冲着下面道上走来的陆乩野喊道。

    “表哥!表哥!”

    百姓高呼之声太大,将她的声音都盖了过去。

    陆聆贞气急败坏地一拍窗沿,“都怪这些穷酸百姓,害表哥都听不到我的声音了!阿兄,你快派人去将下面的百姓遣散些,我要让表哥听见我唤他的声音!”

    她扭头看向站在她后方的男子,一身圆领青衫,手拿一把折扇,神韵风流,与陆聆贞眉眼有五分的相似。

    陆长廷将折扇一合,轻点自家妹妹的头,训斥道:“百姓就百姓,说什么穷酸?早与你说过收收你那骄纵性子,免得往后嫁去别人府上,遭你婆母的罪。”

    “哼,我可是越国公府的嫡出大小姐,连公主郡主都要让我三分!”陆聆贞趾高气扬,“更何况我往后是要嫁给陆欺表哥的,住也是住在咱们自己府上,谁敢让我受罪?”

    陆长廷头疼的捂住她的嘴,“你给我低声些,隔墙有耳!”

    陆乩野领着三十万大军班师还朝,这都城之中上到皇亲国戚,下至文武百官,无数双眼睛都在看着,不定他们隔壁的厢房里就正坐着一位皇权贵胄。

    陆聆贞闻言这才消停片刻,推开陆长廷的手,转头又去往窗外看陆乩野,陆乩野却早已骑马走远,只看得一个颀长背影。

    “阿兄!都怪你!表哥都走远了……”

    陆长廷一个头两个大,牵起自家妹妹的手往外走,“好了,过一会儿在宫宴上自能再见到他。”

    大军一路至宫门前,襄王赫连殊与十三皇子赫连鸿带着百官亲自来迎。

    陆乩野翻身下马,脚底刚沾地,赫连殊便双手扶起他肩膀,和善道:“少将军劳苦功高,不必行礼。”

    一旁的赫连鸿见状斜了赫连殊一眼,倒也未说什么,附和道:“少将军一路辛苦,往后你我二人之间不必多礼,全当做自家兄弟便是!”

    陆乩野在他们二人面上各自扫了一眼,不卑不亢道:“两位殿下客气了。”

    他掠过这二人,看向他们身后的官员,与一个文官对上目光。

    旁的官员见陆乩野眼神扫来,面上都是恭恭敬敬的,只他一脸焦急,目光在他身后的军队里急切的像是在寻找什么人。

    赫连殊顺着陆乩野的目光看过去,心领神会道:“少将军,那位是新晋的大理寺少卿。原是晋国第一才子,晋国京都守备独子,裴洺,裴风钦……”

    内侍从人群里躬身走过来,“两位殿下,陛下在殿内等陆少将军已等了许久了。”

    赫连鸿向陆乩野伸出手,“陆少将军,你这杆摧城枪我先帮你差人送你府上去。”

    内侍道:“殿下,陛下特许陆少将军可带兵器觐见,说是想见一见这摧城枪到底是何模样。”

    赫连殊和赫连鸿相视一眼,二人各自往旁边一挪步,给陆乩野让开了道。

    军中将士将领在宫门外等候封赏,陆乩野独自被宦官带到紫宸殿外。

    “陆少将军,陛下在殿内等候。”

    不是上朝的正殿,却是天子的寝殿。

    陆乩野不动声色走进殿中,一路畅通无阻,殿内既无内侍也无旁人。

    魏宣帝坐在龙榻上,他已年过不惑但生的很是气宇轩昂,帝王之相扑面而来,即便穿着便服周身也自有一股王者的气势。

    陆乩野没有行礼,只是道:“殿中无人,若遇上今日有人行刺,陛下性命恐危矣。”

    魏宣帝拢袖哈哈大笑,“朕有我魏国将星在此护佑,谁胆敢来行刺朕?”

    陆乩野握着摧城枪的手亦笑着收紧,不置可否。

    魏宣帝又问:“这次回朝的仪仗,可比你五年前金榜题名,打马游街之时要隆重?”

    陆乩野不假思索道:“回陛下,臣已经忘了五年前是何景象。”

    金榜题名这样光宗耀祖的盛事,普通人恐怕穷极一生也不会忘记那日的风光,可眼前的少年郎君却说他早已忘却。

    何等恣意,何等眼高于顶,又是何等的惊才绝世。

    魏宣帝注视着陆乩野的眼神不由得变深,他的那几个儿子,有从小习文亦有从小学武,可都比上这一个文能中状元郎,武能屡建奇功的陆二郎。

    魏宣帝心中竟

    不自主地生出一丝不甘来,这样优秀的儿郎为何不能是他的儿子?

    不,他也可以是他的儿子。

    “这五年来你一直都在战场上为魏国出生入死,立下的功绩朕都历历在目。”魏宣帝从龙榻上坐起,走向陆乩野,“朕连日来都在想应该如何为你加官进爵,你自己可有属意的?”

    “臣并无属意,全凭陛下做主。”

    陆乩野说着,将放于怀中的虎符取出,单手呈于魏宣帝眼前,“臣将此物归还于陛下。”

    魏宣帝接过在手中翻看,一枚小小虎符便可号令他那三十万精兵。

    “陆欺,越国公府世子的位置已空悬多年,你可有意承袭这世子之位,待来日你外祖父退下,便由你承袭越国公的位置。”

    越国公之位乃是大魏国公之首,位居从一品,享食邑三千户,可见其位高权重。

    陆乩野淡声道:“若只为这爵位,臣也不必在外领军多年。陛下不妨还是再想一想为臣封赏什么好。”

    他言语如此不驯,魏宣帝却不怒反笑,心中更是对他这股桀骜劲喜爱有加,“好!你从前住在越国公府,但如今离京五年贸然再回国公府恐多有不便,便将朕潜龙之时所住的王府赐予你,让你自立门户!”

    魏宣帝将虎符重新放回陆乩野的手中,“你既看不上越国公世子之位,那便替朕好好掌管这三十万大军,朕很是看重你。”

    陆乩野接过虎符,双手随意地作了一揖,“臣领命。”

    魏宣帝龙心大悦,将手伸向他的摧城枪,欲要触碰枪尖,“这便是你那杆屡战屡胜的长枪摧城?”

    “是,臣这枪极锋利。”陆乩野瞥一眼魏宣帝,“陛下当心了。”

    “无妨,朕也是习武出身,不妨事。”魏宣帝满意的打量着摧城枪,冷不丁地问道:“那芙蕊公主,你是如何处置的?”

    陆乩野面不改色道:“意外失足掉下悬崖,派人去寻,生死不明。”

    魏宣帝默念着“生死不明”,倏尔满意颔首。

    比起死讯的突然,生死不明倒是更能显出他宽仁。

    “继续派人去找,务必要找到芙蕊公主。”

    “臣明白。”

    正这时,殿外的内侍忽然进来通传,“陛下,贵妃娘娘在外面求见陛下。”

    魏宣帝神色一变,沉吟道:“传。”

    陆乩野道:“那臣便先告退了。”

    “好,你先去宫宴,朕与贵妃言语几句后便来。”

    陆乩野退出紫宸殿,往殿外走时与一身着华丽宫装的妇人相遇,这妇人生的极美,但神态焦急,快步走入殿中都不及和陆乩野打照面。

    想必便是那位贵妃娘娘。

    思及此,陆乩野不知忆起何事,眸中浮现出一抹讽笑。

    今日宫宴办的极其隆重,文臣在侧,武将为重。虽魏国一向重武轻文,但眼下这席位安排却是为了犒劳这些得胜归来的将领。

    越国公携一对孙子孙女赶来赴宴,他虽年过花甲,但年轻时也是一名在战场上勇猛无敌的悍将,保养得当,很是神采奕奕。

    陆长廷与陆聆贞坐在他两侧,宫宴还未开始,便不断有官员前来向他道喜,赞他有陆乩野这样一个光耀门楣的好外孙。

    越国公喜笑颜开,同官员们回礼时见得一身披银甲的少年郎在人群簇拥下走来,一时恍惚,竟红了眼。

    “表哥!”

    陆聆贞向着陆乩野飞奔而去,想要亲昵的挽住陆乩野的胳膊,“多年未见,表哥我可想你了。”

    陆乩野将手一抬,让她抱了个空,绕过她往前走去。

    陆聆贞气恼地瞥了瞥嘴,瞧见其他官宦人家的小姐见她被陆乩野冷落,正捂着嘴讥笑她。

    她狠狠地剜了她们一眼,又重振旗鼓跟在陆乩野身后跑去。

    陆乩野走到越国公面前,敛了几分素日里对旁人的桀骜,喊道:“外祖父。”

    越国公欸声应答,眼眶里起了泪,忆起陆乩野五年前离开都城时不过十四,还是个孩子。

    如今一晃五年他长大了,身量也高了,肩膀比从前结实,背也更宽了。

    “你阿娘在天有灵,见到你今日的模样,一定十分欣慰……”

    “外祖父说的是。”

    “阿圻。”陆长廷笑容满面地看向陆乩野,“你虽多年未归,但今日一朝回城,可比当年名满京都之时更加风光。”

    他虚长陆乩野三岁,二人乃是表兄弟。

    陆乩野睨了他一眼,“妒了?”

    陆长廷摸摸鼻子,“估摸是有那么一星半点的。”

    正在寒暄之际,魏宣帝驾到,换上了龙袍,身侧跟着那位和陆乩野方才有一面之缘的贵妃娘娘,一幅龙心大悦的模样。

    魏宣帝带着百官亲自举杯,敬以陆乩野为首的将领,席间对陆乩野赞不绝口,期望甚高,十分看重。

    “陆家满门忠烈,前有越国公为朕在战场上披荆斩棘,后有陆蒙将军为朕守卫边疆数年,如今又有陆欺为朕开疆扩土!大魏有你们陆家三代人,必定能一统天下!”

    越国公陆府在这场宫宴上一时风头无两,成了达官显赫争相想要结交的对象。

    这一场隆重的宫宴直到傍晚方歇。

    宴散之时,陆乩野随越国公一行人到宫门口。

    陆聆贞坐在马车上对陆乩野道:“表哥,你不同我们一起回府吗?”

    “陛下在宫外赐了我一座府邸,往后我便住在那座府邸了。”

    “什么?”陆聆贞大惊,“表哥你要离开国公府自立门户吗?”

    “贞儿,陛下的旨意岂是你一个小姑娘可以置喙的?”越国公斥了孙女,又对陆乩野道:“你今年便要及冠,也该是时候自立门户了。新府邸若下人不够,只管派人来国公府知会一声。”

    陆乩野颔首,越国公上马车前,又转头吩咐一事:“明日你来府上,我们一家人许久未阖家团圆了。”

    “是,外祖父。”

    待越国公的马车走后,陆乩野并未急着离开。

    一直站在宫墙下等着的人见他四下无人,这才大步朝着陆乩野走过来。

    “陆将军……”裴洺双手作揖向陆乩野施了一礼。

    陆乩野在宫宴上便一直留意到此人一直在关注他,若是想要奉承他,却又未见此人来与他敬酒攀谈,行迹实在过于。

    “你有何事?”

    裴洺心急如焚,开门见山道:“敢问芙蕊公主现在何处?”

    陆乩野闻言这才正眼打量裴洺。

    “我知晓芙蕊公主是被陆将军你送到都城的,可如今大军既归,为何不见公主的踪影?”

    陆乩野思虑片刻,回答他:“因为芙蕊失足掉下悬崖,生死不知。”

    裴洺面色唰的一下惨白,整个人如同被五雷轰顶,喃喃道:“姮儿……”

    陆乩野敏锐地听得他这声亲昵的唤,眉尾一挑,不置可否。

    裴洺缓了好半晌才重新恢复声音:“……那陆将军为何不派人去寻?”

    “一直派人在寻。”

    裴洺见他如此冷静,藏于袖中的手愤愤地紧握成拳。但他素来端方持重,恪守礼仪,做不来在人前失仪的事。

    “……敢问陆将军,公主掉下的是哪处悬崖?”

    陆乩野不紧不慢:“回都城必经之路的那一处。”

    裴洺闻言致了谢,拂袖仓皇离去,端正的背影在这一刻显得踉跄,仿佛三魂丢了七魄。

    陆乩野见之,不以为意地一笑,随后施施然坐上自己的马车。

    傅谨为他驾车,不必询问他去处,沿着街道一路驾往某一处街巷之中。

    贵妃殿外,裴洺跪拜求见。

    宫女将人请进殿内,裴洺见贵妃双眼泛红,显然是知晓了芙蕊公主之事,刚哭过一场。

    裴洺叩拜道:“娘娘,臣已问过送公主到都城的将军了,公主虽是失足掉下悬崖,但他们派去寻的人并未找到公主。臣今晚便派人连夜去悬崖底下寻,一定能将公主平安找回来……”

    如今的贵妃,便是晋国的皇后。

    她神情悲怆,眼底浮现出一抹恨意,“失足掉下悬崖……裴少卿,你信吗?”

    裴洺咬了咬牙,“……无论是真是假,只要有一线生机,臣必

    不会放弃公主。”

    贵妃起身,亲手将裴洺从地上扶起,含泪恨声道:“可怜我儿乐漪不过十六,竟成了他们弄权的牺牲品。裴少卿,如今在这魏国皇宫里,本宫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便是你……”

    “无论乐漪是生是死,本宫都恳求你将她带回到我身边来。哪怕是一具尸骨,本宫也不能让我儿死后曝尸荒野……”

    “娘娘!切莫说此等话!”裴洺诚挚道:“公主吉人自有天相,臣定会将公主平安带回到娘娘身边。”

    都城南北角的一条深巷内人烟稀少,打更人敲着锣从这里经过时都不曾多停留一刻脚步。

    傅谨驾着马车缓缓在一户院门口停下,陆乩野从马车里走下来,傅谨在前敲了敲院门。

    不到片刻,便有人打开院门,领陆乩野走进去。

    这院子地处隐蔽,从外看貌不惊人,入内却是别有洞天。

    一路穿过亭台楼阁,领路的人从旁禀告道:“那位小姐绝食绝水一日了,一直闹着要出去,我们也是没了办法,只得将她的房门用锁锁上了。”

    陆乩野面无波澜,等到了房前,对方立刻拿出钥匙解开挂在门上的锁。

    解锁的动静引起了房中人的注意,门扉一开,里面的人便不管不顾的跑了出来。

    陆乩野抬手一拦,她的身子便撞在他的手臂上,陆乩野手一弯顺势勾住她腰肢,将她半揽半抱住。

    傅谨连同边上的下人一起悄然屏退,殷乐漪拼命推开陆乩野的手臂,“……陆欺!你将我关在这里究竟想做什么?”

    殷乐漪原本满心期待能与母后亲族相见,可今日一早进魏国都城之时,她便被马车送来了这座院子里,在路上时她便已察觉不对,可一直有人在车上看守她,她既不能呼救,也不能跳车而逃。

    后来这院子里的人为了阻止她出去又将她锁在了房中,她便更觉不妙。她思来想去,几乎可以断定是陆乩野让人将她带来了这里,现在看来果不其然。

    陆乩野任她挣扎,一条手臂便轻易将她带进房中坐到雕花木椅上。

    殷乐漪一坐下,便感觉自己的气势都矮了一截,整个人都被笼罩在陆乩野的身影下。

    陆乩野居高临下道:“你若想走,我眼下便可放你出去。”

    殷乐漪狐疑,“当真?”

    陆乩野侧身往旁边一站,竟真的给殷乐漪让出一条路。

    殷乐漪在陆乩野手上是很吃过几回亏的,吃一堑长一智,她白日里无论怎么闹院中的人都不肯放她离开,陆乩野真的会轻易放她走吗?

    陆乩野对她挑了一下眉,似是被她这幅谨慎的模样取悦到,笑着催促她:“走啊,怎么不走了?”

    他有恃无恐,就好像笃定殷乐漪不敢从他身边离去。

    殷乐漪掩在袖中的手紧握,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提着迤逦裙摆小跑。

    她正要一脚跨出门槛,便听陆乩野悠悠道:“出了院门一路往东,经西市到朱雀大街,再往前你便能看见魏国皇宫。”

    殷乐漪脚下步子一顿,回首看向陆乩野背影,心中的疑团变得更大。

    他会这般好心告诉她魏国皇宫的位置?

    陆乩野转过身来望着她,双臂环肩笑道:“只要你一到皇宫,便会身首异处。”

    “殷姮,需要我明日帮你收殓尸骸吗?”

    他俊美的面上笑容极盛,就好像已经看见了殷乐漪身首异处的场景。

    殷乐漪怕极了陆乩野这样的笑容,灿烂纯粹的令她心中瘆得慌。

    她谨慎问:“……什么意思?”

    陆乩野在她坐过的那把椅子上撩袍坐下,手搭在扶手上撑着侧脸,一派慵懒姿态。

    “把你平日里在我面前用的小聪明都拿出来些,好好想一想,是否觉得自己真的能活着进魏国的都城。”

    殷乐漪在晋国时,也偶有听闻过魏宣帝残暴的事迹,这样的皇帝在对待敌国的皇储时必定不会心慈手软。

    来魏国的这一路上,她其实有想过自己无法活着到魏国,斩草要除根的道理殷乐漪也知晓。

    但攀上陆乩野这棵大树让她过了一段不必提心吊胆的日子,她也变得掉以轻心起来,侥幸地觉得自己一定能活着见到母后和亲族。

    可陆乩野这番说辞,显然和她所想的背道而驰。

    殷乐漪还不肯死心,轻声问:“陆少将军,你为何断定我一定会死?”

    陆乩野笑带讽意,“因为我便是那个负责杀你之人。”

    殷乐漪吓得心惊肉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忘记身后是门槛,她被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幸而扶住门沿这才重新站起来。

    陆乩野见她如此,笑中嘲意更甚。

    “那你为何不杀我?”殷乐漪紧张地抿了抿唇,“还是说……你此刻就想杀我?”

    陆乩野但笑不语,拿起一旁案桌上放置的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殷乐漪却在看他身上有无任何兵刃,扫到他腰间时空无一物,她骤然想起陆乩野之前佩戴的那把匕首,她本想用来毁了自己脸,他却说他那匕首出鞘是为了杀人。

    他要杀的人就是她!

    想通了这一点,殷乐漪后怕的颈背生寒,见陆乩野慢条斯理地喝着那杯茶,对她似乎并无杀意。

    “你是不是……并不打算杀我?”

    陆乩野若要杀她,在他们共处一辆马车之时便可以动手,何必大费周章地将她关在这院子里。

    “一开始的确想杀,毕竟皇命难违。”

    陆乩野语调缓慢,听到人耳中极是慵懒,丝毫不让人觉得他会惧怕违抗皇命。

    “……那为何又留我一命?”

    “自然是因为你欠我的债还没还清。”

    殷乐漪懵懂,“什么债?”

    陆乩野放下茶盏,从头到脚的将殷乐漪审视一番,“殷姮,你莫不是以为到了都城你便可以从我这里干干净净地抽身离去吧?”

    殷乐漪的确一直便是这么想的,神情掩不住心中所想。

    陆乩野见之,轻飘飘道:“痴心妄想。”

    “没有我的庇护,在魏国都城里你会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行军路上你欠我的自荐枕席,眼下便给我一点一滴的还回来。”

    他站起来,几步便走到殷乐漪身前,抬手按住门扉,以一种将殷乐漪圈在怀中的姿势阻断她的退路。

    “我若得了趣,说不定便会再多护上你几日。”

    身前少年生得极高大,殷乐漪身量不过堪堪与他肩膀齐平,此刻他便如一堵高墙般将殷乐漪困在其中,她进退不得,被囚困的逼仄窒息感开始涌上来,惊慌失措的不知该如何应对。

    “……陆少将军,何故如此对我?”

    陆乩野垂眸,见她娇美容颜上惶惶不安,身子几乎贴着门站立,极为不想与他有一丝一毫的肢体触碰。

    他顽劣心起,垂首又故意凑近她几分,“不过是离得近些罢了,连衣衫都好好穿在身上,不比你从前脱得多。”

    殷乐漪养在深宫,从未经过男女风月之事,从前在他面前脱过一次衣衫也不过是为了求得自保,可偏偏在眼下又被他提及,她既怕又羞恼地紧,双臂护在胸前,死死地攥着自己的领口。

    “……陆欺,你就是故意在羞辱我。”

    她捏着衣衫的指尖都泛了白意,可见用力。

    “求我时便是陆少将军,恼我时便是陆欺。”陆乩野哼笑,“殷姮,你好得很啊。”

    殷乐漪没料到自己的这点心思竟也被他洞悉,心想他大约是动了气。

    自己此刻正身在他的地方,里外都是他的人,与陆乩野硬碰硬便是给她自己寻苦头吃。

    所以哪怕再憋屈难堪她也要咽进肚子里,她不能让陆乩野捉到她的话柄趁机对她使坏。

    殷乐漪顶着他锐利的目光仰起脸,柔声示弱道:“陆少将军,我年纪尚幼,不懂你说的是何意。芙蕊一介弱女子,全凭陆少将军一路护佑才有今日。”

    “陆少将军如今还愿护芙蕊一命,芙

    蕊心中甚是感激,哪里还会嗔怪陆少将军?”

    她眉眼温顺,语气轻柔的仿佛能掐出水般的柔情,话里话外都是对陆乩野的感激,换做旁的男子见到美人这般模样,恐怕早已被迷得神魂颠倒,将她所有的过错都忘得干干净净。

    陆乩野却并不被这擅长装乖的小公主蒙骗,他故意顺着她的话道:“口头道歉未免显得太过轻率,我半分也感受不到你的诚意。”

    陆少将军不好糊弄,殷乐漪骑虎难下,不让他真的揭过这一茬,陆乩野今夜必不会轻易放过她。

    殷乐漪想到他方才故意凑近自己,定是因为她抗拒的太明显,所以才激起他的顽劣。

    她心一横,眼一闭,一头扑进陆乩野怀中,双臂紧紧地环抱住他的腰。

    陆乩野尚未及反应,便感觉到一袭馨香入怀。

    少女温婉动人的嗓音如薄纱轻抚他耳畔,娇嗔唤他:“陆郎……”

    “你莫要再同我置气了……”